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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小半年过去了,顾慧英愣是一句话都不肯和谭溪月说,谭溪川和沈雅萍在中间试着调和了很多次都不管用,谭溪月也一天比一天沉默,每天早晨起来做好一家人的饭就去厂子里,晚饭在厂子里解决掉再回来,争取尽可能地不碍顾慧英的眼,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婚是她执意要离的,所有后果她自然也要承担。   谭溪月做好饭,将刚出锅的豆角装盘摆上桌,她摘下围裙,又去洗了把脸,顾慧英端着一盆脏衣服,冷着脸从她身边经过,谭溪月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最终没能说出来。   沈雅萍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到谭溪月拎起包推着自行车要出门,她忙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煮鸡蛋和两个包子装到袋子里,追过来,给谭溪月塞到包里,她往水井的方向看了眼闷头洗衣服的婆婆,声音故意说得有些大,“溪月,你今天还要去厂子里吗?”   谭溪月点点头,回沈雅萍,“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我得过去,下午就回来了。”   沈雅萍嘱咐, “那你早点回来,那个裙子我待会儿修下尺寸,你得再试试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改。”   谭溪月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嫂子。”   沈雅萍佯装恼怒,“哎呀,一家人谢什么谢,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谭溪月眼里这半年来第一次浮出些笑,沈雅萍也跟着笑起来,她就喜欢看她小姑子笑。   沈雅萍没嫁进谭家之前,就知道她有个顶顶好看的小姑子。   谭溪月的好看不是张扬的明艳,她身上自有一种内敛的柔和,越看越有味道,皮肤比那三月的梨花还白,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眼眸清亮如水,一笑起来,牵动着眼尾那颗如泪的红痣,尤其惹人眼。   不是沈雅萍自夸,就是海报上那些电影明星也没她家小姑子好看,可惜这么漂亮的人儿,偏在婚事上不顺。   谭溪月是村里乃至镇上的名人,她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县里的国营食品厂当会计,拿的是国家的铁饭碗,后来经厂里老人介绍,和厂长的儿子相了亲,厂长儿子在县医院当医生,戴个眼镜,长得白白净净,能说会道,嘴特别甜,第一次登谭家的门,就把顾慧英哄得合不拢嘴,直接认下了这个未来女婿。   十里八乡任谁提起谭家,都得道一声羡慕,生了个有本事的女儿,又攀上了一个有权有钱的婆家,落户到城里,住进了楼房,他们就是干上一辈子,也不一定买得起人家那房子的一个卫生间。   谁知道这才结婚一年多点,谭溪月就离了婚,就连那铁饭碗的工作也给丢了,现在在镇上一个半死不活的私营玩具厂上班,虽然干的也是会计的活儿,但这待遇差的何止是天上地下。   这半年来,街头巷尾的大娘小婶子们只要一聚起来,讨论最多的就是谭溪月,有人说她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婆家扫地出门了,有人说是她那个白净的医生前夫出轨了医院里的小护士,被谭溪月捉奸在床,总之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但就是没个定论,谭溪月到底为什么离了婚,至今都是个谜。   不过现在让大娘小婶子们议论纷纷的已经不是她为什么要离婚,而是她明天要二嫁,二嫁的人竟然是河东头那哑巴。   清水村依山傍水,一条从村里横穿而过的河将清水村分为东西两侧,大多数人家生活在河西,紧挨着镇上,出行交通都方便,谭溪月家也住在河西,相比之下,河东就显得有些荒凉,满打满算也不过五户人家,哑巴住在最东头的山底下,家门前有颗百年大柳树。   要说这镇上的另一个名人,就是这哑巴。   哑巴名叫陆峥,身份成谜。   他原不是清水村的人,大概是十年多前吧,他母亲带着他,来投奔村里德高望重的三叔公,三叔公只说是他的远房亲戚,有三叔公在中间做担保,母子两个在河东头租了三间小瓦房,就此在清水村住下了。   村里的人对这母子俩好奇得不行,主要是那妇人太漂亮,一看就是大城市生活过的人,而那小男孩好像又不会说话,但母子两人鲜少和村里的人打交道,他们就是想打听也不知道该从哪儿打听。   让陆峥一战成名的是一个下雨的晚上,外村一恶霸半夜摸进了他家,那个时候陆峥才不过十几岁,愣是把那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恶霸给打了个半死,三叔公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恶霸有气进没气出地趴在地上,他一脚死死踩在恶霸的脸上。   有那晚的围观者,事后心有余悸地说,那小哑巴就是个狼崽子,光是看人的眼神就透着一股狠劲儿,要是三叔公再去晚一点,那恶霸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   那晚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了小哑巴惹不起,他们是孤儿寡母,又是外来户,想欺负他们的人不少,但从那儿以后,大人小孩儿的就算路过他家门口,都不由地想要离得远一些。   没过几年,陆峥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他成了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初中一毕业就混了社会,先是去外面闯了几年,回来后,领着一帮无所事事的小流氓,在镇里开了个汽修厂,这些年应该也挣了不少钱,不然也不会将那汽修厂的铺面直接买下来,又在村里买了地,盖了十间敞亮的青砖瓦房。   陆峥虽然不能说话,这些年通过三叔公给他提亲的人也不少,脾气是硬点,但踏实肯干,能挣钱,长得也好,高大魁梧,朗目星眉,冷寒的眉眼间又带着些旁人轻易招惹不得的痞气,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定的震慑,这样一个男人绝对能把家给当起来。   不过给他介绍的那些,他一个都没相看过,就在半个月前,有人突然说陆峥和谭溪月要结婚,开始人们还只当是玩笑,这两个人别说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是再抡十八杆子都不一定能打着,又怎么会凑到一起。   后来三叔公那儿给出了准信儿,村里的人简直比当初知道谭溪月离婚还要震惊。   谭溪月只要骑着自行车经过街头巷尾,她身后必会引起一片窃窃私语的骚动,相反她这个当事人就淡定许多,淡定得好像明天要结婚的人不是她。   玩具厂在镇东边,离她家不算远,她骑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厂子很大,但人很少,她独占一个办公室,因为整个财务部就她一个人,不到一个小时,所有人都领完了工资,今天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又只剩谭溪月一个,她懒懒地靠向椅背,托腮看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二点过半,谭溪月才从厂子出来,她骑车停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商场门前,犹豫了半天,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进了商场。   谭溪月买东西很快,她先去一层的内衣店,买了一套玫瑰红的内衣,接着去二楼的男装店,衬衫领带西装,置办了全套,从商场出来,她又去了旁边的药店,所有东西都买完,满打满算也没超过二十分钟,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工资也花得一分不剩。   天上下起零星小雨,谭溪月加快骑车的速度,又抄了近路,想在雨下大之前赶回家,但还是被浇在了半路上,雨大,风也大,她只能推着车,想躲到路边一家照相馆的屋檐下,结果跑得太急,一头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很高,身上的肌肉硬得跟石头一样,谭溪月撞得鼻子一酸,从眼里冲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和雨水混一起,模糊了视线,她仰头看男人一眼,说了声对不起,男人没说话,伸手要接她推着的自行车,谭溪月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她又说了声对不起,绕过男人,匆匆跑到了屋檐下。   小跑过来的冯远踮着脚将伞撑过陆峥的头顶,他看着谭溪月的背影,有些迟疑,“陆哥,那不是新嫂子吗?”   照相馆隔壁就是汽修厂,冯远刚吃完午饭,出来扔垃圾,一眼就看到在雨中奔过来的谭溪月,冯远对他这新嫂子可印象深刻。   他还以为谭溪月是来找他陆哥的,赶紧转去屋里叫人,谁知道嫂子把陆哥当成了陌生人,都撞到了怀里,愣是没认出眼前的男人就是她明天要结婚的新郎官。   冯远幸灾乐祸,“陆哥,嫂子不认得你。”   陆峥不咸不淡地睨向他,冯远闭上了嘴,陆峥拿过他手里的伞,抬脚也往照相馆的屋檐下走过去。   谭溪月将自行车靠在墙上,从包里拿出纸巾,先是擦了擦眼,等视线清晰了,又翻过纸巾,简单地擦了下脸和胳膊。   旁边有几个男人也在屋檐下躲雨,有意无意地朝她看过来。   谭溪月今天穿了件白色雪纺衫,一沾水,布料全都贴到了皮肤上,她侧过身,手撑上车把,想着要不干脆走。   车还没动,一只有力的大手覆到她手背上,阻住了她的脚步。   她抬起眼,怔住。   陆峥没看她,他单手脱掉身上的T恤,扔给她,眼锋裹挟着冷刃扫向那几个男人,那几个男人被看得脊背一凉,忙收回目光,假装看向远处。   谭溪月没接住T恤,衣服直接蒙住了她的脸,一股淡淡的香皂味进到她鼻子里,谭溪月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这才意识到刚才她撞到的那个人是他。   她将衣服从脸上扯下来,他已经转身背对过她,谭溪月看了眼手里的衣服,明白了他的意思。   宽大的T恤套在她身上,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而他赤裸着上身,像一座巍巍的高山,站在她面前,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也隔绝了溅落进来的雨滴。   谭溪月不自在地抻了下衣角,不知道要怎么叫他,她和他……不熟,也就比陌生人稍微好一些,算上领证那次,她也就见过他算是……四面吧。   没人知道,他们已经领完证了,所以,他们现在是合法意义的夫妻。   谭溪月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他应该是新剪了头发,寸短的发梢上挂着雨滴,风一吹过,雨滴坠落,沿着他宽阔的肩膀一点点向下。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葱白如玉的手指落到暗如古铜的背上。   她用指腹轻轻拂去了那滴雨。   陆峥一顿,慢慢回过头。   两人对上视线。   谭溪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脏蓦地错跳一拍,连手都忘了收回来。   他盯着她,黑眸沉沉。   冷静而克制。 第2章   汽修厂的一楼,几个十八九的半大小伙子聚在楼梯口,都在屏息凝神地听着楼上的动静。   就在刚才,他们老大领着一个女人上了楼,据冯远说,那就是他们老大明天的新娘子,也就是他们以后的嫂子,几个人瞬间炸了锅。   一右耳戴着耳钉的黄毛小声道,要不就说咱老大眼光好,先不说相貌,你看嫂子娇娇小小,陆哥人高马大,两人站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字,般配。   其实谭溪月不算矮,一米六三的个头,长腿细腰,身材匀称,在人群里很显眼,但站在陆峥旁看起来就有些小鸟依人的纤柔,再加上陆峥那宽大的黑色T恤穿在她身上,更显娇小。   冯远一巴掌盖向黄毛,是不是傻,般配明明是两个字。   黄毛不服气地踹冯远,不管几个字,般配就对了。   楼下是压着声音的热闹,楼上却很安静。   谭溪月站在屋子中央,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沙发和一张茶几,收拾得还算干净,就是沙发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些衣服,他平时应该会住在这儿。   陆峥走到沙发旁,扯起一件T恤,手微顿,将T恤扔到叠放着的内裤上,盖住,又重新拿起一件T恤套过头,把沙发上的所有衣服团了团,扔到床上。   他回身看她,拿下巴点下沙发,让她坐。   谭溪月想说就不坐了,但窗外的雨一时半会儿好像没有停下的迹象,她将毛巾搭到一旁,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袋子递给他,“给你买了身明天穿的衣服,你试试合不合身。”   明天是他们两个的婚礼,谭溪月本来不想办婚礼,她不想再给别人的茶余饭后添讨论的谈资。   她和林清和结婚就没有办婚礼,领完证后两家在一起吃了顿饭,转天他就去了首都,他要去那边的医院进修一年,他说等他从首都回来再办婚礼,后来他从首都回来了,他奶奶的病情加重,婚礼的事情一直往后拖,再后来,他们就离婚了,婚礼自然也没办成。   当初没办婚礼就一直是顾慧英心头的一块儿病,相比林清和,谭溪月知道她娘对陆峥是一百个不满意,乡下也不比城里,她要是提着个包直接住进陆峥的家,她老人家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和她说一句话。   他俩这婚结得仓促,婚礼的日子也定得仓促,日子是她定的,领证时她看到没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就把婚礼定在了那天,他出生的日子总归是个好日子。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来得及准备衣服,明天说是婚礼,其实也简单,就是早晨的时候去迎个亲,把她从她家接到他家,他在这边也没有亲戚,应该也就在院里摆两桌,请请三叔公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但再简单也要有身正式的衣服。   陆峥接过袋子,打开,眉毛微微挑起。   谭溪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耳朵瞬间起了烧灼。   装西装的纸袋很大,她就把她买的内衣也塞到了这个袋子里,她给忘记了。   谭溪月面上倒还算镇定,她若无其事地从袋子里拿出上面的塑料袋,背到身后,“下面的是你的。”   陆峥点点头,随手关上半开的门,然后将刚刚穿好的T恤又脱下来。   ……她让他去试,也没让他在这儿试。   她要是出去又有些刻意,谭溪月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雨,让自己不去在意身后细微的动静。   街对面正对着的房间里好像有人,正在抻着脖子往这边看,谭溪月唰一下将窗帘拉上,房间暗下来,她一转身,撞进他看过来的黑眸里。   他的眼睛在昏暗里好像更亮。   谭溪月指一下窗户,解释道,“对面有人。”   陆峥已经穿好衬衫,他拎着领带走过来,停在她面前,胳膊抬起,谭溪月呼吸停住,想后退,又没有动,他的手擦着她的耳廓,伸到后面,把还留有些缝隙的窗帘又给拉了拉。   谭溪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房间变得更暗,也更安静了,这种安静又无端地挑起些心慌。   陆峥将领带递给她,谭溪月没有接,只道,“我不会。”   她话刚出口,又马上止住,下意识地看他一眼,他目光微沉,意味不明。   他知道她说了谎。   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在给林清和打领带。   以前的谭溪月确实不会系领带,在那一年多的婚姻里,她学会了很多事情,给林清和打领带,做他喜欢吃的菜,熬她那个前婆婆喜欢喝的汤,还有怎么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   她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永远都在围绕着别人而活,那个时候,她还觉得,夫妻两人在一起奔日子,谁付出的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当初就是个傻子。   决定离婚的那刻,她打定主意不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刚刚才脱口而出了自己不会系。   谭溪月想和他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又觉得或许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他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地搭火过一段日子,也许用不了一年,他们就会各自奔各自的前程。   她偏开他的视线,扔下一句“也不是非要系领带”,转头走到茶几旁,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袋子塞到自己包里,她该想到他不会系领带,早知道就不买这领带了,还能省下点儿钱来,她现在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   堆在肩头的头发一直往下滑,头发被雨淋过,干了后有些燥,她从包里翻出根头绳,想把头发扎起来,头绳用的时间久了,已没多少弹力,她稍一用力,直接断成了两截。   谭溪月看着断掉的头绳,有些许气闷,要不干脆把领带退掉,反正他也不会系,换回来的钱除了买几根新头绳,待会儿回家路过甘家烤鸡店,可以再买只烤鸡回去,给晚饭添个菜,她娘和她嫂子都喜欢吃甘家的烤鸡。   虽说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不太好,但领带是她花钱买的,她有处置的权利。   谭溪月随意地扒拉了两下头发,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身后有靠过来的脚步声,她还没有回头,她的手腕就被人虚握住,谭溪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看他,他手指叩一下她的手背,让她不要动。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无言沉默的样子总给人一种压迫感,可她并不怕他,他让她不要动,她就不再动,他总不能因为她不给他系领带,就对她怎么样。   他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以手指作梳,慢慢地给她顺着蓬松的头发,他拿那条她打算去退掉的领带当发绳,试着想把她的头发给系上,谭溪月倒没想到领带还有这个用途。   她能感觉到他动作的生疏,他有些不得章法地拢着她的头发,试了两次,几缕头发一直从他指间滑落。   他略低下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陌生的酥麻沿着她的脊柱往下走,谭溪月摁上他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陆峥再叩一下她的手背,还是要她别动。   谭溪月扭头看他,他也在瞧她,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在她意料之外,她都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空气凝滞一秒,谭溪月僵着肩膀,视线转向前方,他想扎就扎好了。   雨噼里啪啦地砸到窗户上,屋内愈发安静。   她的头发最终被歪歪扭扭地扎了起来,他这里也没有镜子,也不知道他给她扎成了什么样子,很奇怪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扎头发,哪怕在她小时候,顾慧英都没管过她这些事情。   谭溪月侧身对他说了句“谢谢”。   陆峥眉头蹙起,又展开,他伸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她又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暗红色的领带和浓黑的头发绕在一起,他给她扎得不算难看。   窗外先是划过一道闪电,又响起一声巨雷,将谭溪月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她错身一步,断开两人眼神的交错,去拿茶几上的包,雨停不了她也得走了,不然嫂子该着急了。   陆峥看着她快要红成血的耳垂,眼底牵起些微不可察的笑。   又一道闪电劈过窗户,谭溪月手抖了下,包没拿稳,从茶几上掉了下去,包里的东西也滚落出来,她看到掉在地上的小盒子,赶紧弯下腰去捡,但被他先一步拿起来。   他仔细端详着小盒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谭溪月食指紧抠着拇指,轻声道,“这些肯定要提前备着,一年后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会离开这里,我不想中间发生什么意外,不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陆峥看着她脸上的笃定,眉眼渐渐冷下来。   谭溪月装得很坦然地回看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一年的期限明明是他们说好的,他应该也不想多出个意外的孩子来。   陆峥扯了下嘴角,将小盒子递过来,点着盒面给她看。   谭溪月不知道他让她看什么,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虽然事实上,她确实不太懂。   她之前没用过这些,今天是她第一次买。   她之前和林清和一次都没有过,因为林清和……不行。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先天的又或者是后天的事故,但他企图让她以为他成那样,是因为她。   他们领证那天,两家一起吃完饭,他开车送她妈和哥嫂回村里,回到家时,他脸色很白,额头上全是汗,她问他怎么了,他说刚在楼下,他想去街对面给她买些栗子,结果碰到一个抢钱包的,他被那个小偷踹了一脚。   她着急拉着他想去医院,他说他没事儿,缓一两天就能好,转天他就去了首都进修,中间他回来过两三次,每次看着她都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偶然的一次,她给他收拾包的时候发现了一份诊断报告,那份诊断报告让她觉得这里面有她的责任,他要是没去给她买栗子,就不会出那样的事儿。   后来她才知道,他说的那个所谓的抢包小偷,连同他故意让她看到的那份诊断报告,都是假的。   林清和让她见识到了一个人能够伪装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也有可能他一句真话都没和她说过,他把她骗得跟一个傻子一样。   所以,陆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不会说话,正好,她也不想和谁说话,她回到家,只想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可有些时候不说话又不行,比如现在,不然两个人没办法沟通。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问,“怎么了,我买的不对?”   她买的当然不对,陆峥面无表情地将盒子角落里印着的两个字指给她。   中号……   谭溪月在药店就随便拿了一盒,根本没注意到这上面还标有型号。   她那天压到他身上,感觉到过鼓鼓囊囊的一团,应该不小,所以是她买小了?   谭溪月有些紧张,她想说“是要买大号吗”,结果给顺嘴说成了“是买大了吗?”   陆峥舌头顶向后槽牙,直接给气笑了。   中号都买大了,难道在她眼里,他就该用小号。   谭溪月被他这么严肃地一笑,更紧张,她从他手里夺过那个盒子,仰头道,“你笑什么笑,我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你该用什么号。”   陆峥一顿,攥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扯过来。   今天,他就让她知道他该用什么号。 第3章   谭溪月被他一拉,直接栽到了他的怀里,他的胳膊箍在她的腰间,她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她抬起头瞪他,杏眸里横着薄愠,潋潋生滟。   陆峥胳膊上又用了些力,两人贴得更紧,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印到她身上,谭溪月从他的眼神中感知到危险。   她屈肘顶在他胸前,本想说得有气势些,但话从嘴里出来,就掺杂了些求饶的味道,“你弄疼我了。”   陆峥冷眼看着她,神色稍缓,胳膊也松开些,仍将她揽在胸前。   谭溪月后退一步,两人之间断出些距离,她还要再退,但已经动不了了,她和他的力量相差何止悬殊,他轻而易举就能压制住她,谭溪月审时度势,想要认输,她再不懂,也知道男人在一些事情上的自尊心,她刚才那句“买大了吗”,显然是问错话了。   只是,她还没开口,他掰开她手里紧攥着的那个盒子,直接拽到垃圾桶,然后带着她的手,放到他的腰间。   谭溪月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嗓子有些发干,腰背绷得笔直,她告诉自己,不能畏缩,她一个结过一次婚的,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还会怕他。   她看他一眼,视线转向两人叠握在一起的手,就当研究学习长见识了,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别白长那么高挺一鼻子,到头来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她以为她表现得相当游刃有余,殊不知,她从额头到脖子,已经一红到底了,整个人就像水灵灵的水蜜桃,白里透着诱人的粉。   陆峥眼眸变暗,他牵着她的手指,以不容她反悔的力道勾住了他的裤腰。   可能是天气太热,谭溪月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全是汗。   半撩起的衬衫下,隐约可见麦色腰腹的轮廓,他下身穿了条松松垮垮的黑色短裤,只要轻轻拉一下,裤子就能掉下去。   他盯着她。   她盯着自己的手。   砸到窗户上的雨,像是越来越重的鼓声,一下一下地砸到她的心头,她手腕刚要用力,又陡然泄了劲儿,她反摁住他的手,仰头看他,随口编了一句瞎话,“我刚在药店,听他们店员说了,药店下午要关门。”   陆峥挑一下眉,所以呢。   谭溪月眼神游移,最后又看向他,声音有些小,“你要是现在不去买新的,明天可就用不上了。”   陆峥不为所动,攥着她的手又回到他的腰间,他做事情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她挑了一个开头,今天势必要让她得出一个结果。   谭溪月急了,压着声音叫他,“陆峥。”   两个人都顿住。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有想象中的陌生和别扭,带着些她和他都没想到的自然,细听还能听出些亲近,哪怕是被惹急了。   陆峥看着她红透了的脖子,喉结慢滚,她怎么这么爱脸红,这还没怎么样,就红得不成样子了,他都不知道,明天晚上她得红成什么样。   想到明晚,陆峥暂时放过她,他的胳膊从她腰上移开,松开对她的钳制,谭溪月终于得了自由,径直退到窗户旁,保持了一个充分安全的距离,她把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蹭着手上的汗,警惕地看着他,怕他会再过来。   陆峥唇角扬起些不明显的弧度,他走到床前,摁下墙上的开关,暖黄的灯光在昏暗的房间充斥开。   屋里还是亮堂点好,不然昏昏沉沉的环境里,她的脑子也跟着犯昏,谭溪月神经里紧绷的那根弦刚刚松下来,瞳孔又起了轻微的晃动。   陆峥不紧不慢地脱掉短裤,灯光明亮,她即使有轻微的近视,也不耽误她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谭溪月硬逼着自己没有转身,也没有闭眼,她环肩倚到墙上,以欣赏的姿态注视着他,她就不信,他还能将内裤脱下来。   陆峥将脱下来的短裤扔到一边,扫她一眼,然后扯过袋子里的西裤和西装外套,一一穿好,他的手慢慢系着西装外套的扣子,掀眸漫不经心地看她。   谭溪月暗自松口气的同时点点头,如实评价,“比我想得还要好。”   是真的很好,他肩宽窄腰,身材挺拔,是最标准的衣服架子,黑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桀骜冷沉的眉眼里添了些疏朗清阔。   谭溪月突然想起樊晓晓那句话,男人光长着一张小白脸没用,骨子里还是得有些野性,那样过起日子来,才更有意思。   她的眼睛在看他,注意力却没在他身上,陆峥迈步慢悠悠地走向她,谭溪月回过神,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但她身后就是墙,她已经无路可退,她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她。   他快走到时,脚步一顿,又突然转了方向,大步朝门口走去,猛地将门拉开,冯远和黄毛耳朵还没贴到门上,直接跌进了屋里,又被陆峥冷着脸给踹出去。   他的腿又长又直,踹起人来,有一种杀伐决断的狠绝。   冯远鬼哭狼嚎,“哥,哥,我们错了,我们刚上来,什么都没听到。”   黄毛名叫易然,今年刚满十八,山上的猴儿都没他精,他紧紧拽着冯远,躲在他身后,急着喊,“哥,您不是定的两点出发去您家布置新房,现在都两点过半了,您和嫂子要是还忙着,我们就先走,不然待会儿杨师傅送家具过去,家里没人。”   陆峥将钥匙扔过去,让他们赶紧滚。   易然从冯远肩上探出头来,盯着陆峥,眼睛发亮,“哥,这西装是嫂子给您买的吧,嫂子眼光真好,您这西装一穿上,明天得是天底下最帅气的新郎官。”   陆峥脚又抬起,易然赶紧跑,“嫂子,哥,我们这就麻溜滚了,你们继续。”   冯远见机也赶紧往楼下跑,他摸着自己被踹疼的屁股,拿钥匙砸向易然的背,你个狗腿子,明明是你出的馊主意要上来,打全让我挨了,现在又跑得比猴还快,钥匙正中易然的肩膀,易然鬼叫一声,转身和冯远打成一团,楼下简直比鸡飞狗跳还闹腾。   陆峥眉头拧成川字,回身看她,她不是一个会喜欢闹腾的人。   谭溪月倒觉得他和这几个半大的孩子在一块儿,身上才有了些不多见的人气儿,她知道他们没有恶意,而且她得感谢他们,要不她都不知道今天要怎么收场。   她拿起茶几上的包,对他道,“我也该走了,回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低垂着眼,陆峥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不高兴了,他走到她面前。   谭溪月迎上他询问的目光,很奇怪,她能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她回道,“我没生气,就一帮小孩儿嘛,正是爱闹腾的时候。”   她还说人家是小孩儿,她这性子,表面上装得再成熟,实际上也没多大,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抹眼泪,爱脸红,他今天发现,她还爱说谎骗人。   也才二十二,比他小三岁还多,陆峥捏捏她的耳垂,也是小孩儿一个,爱骗人就爱骗人吧。   谭溪月呼吸滞了下,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有些痒,也有些烫,她忍住没摸自己的耳朵。   陆峥拉起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拿食指在上面先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明天】,又写了个【六】,写完后看她。   那种痒和烫又转到了她的手上,谭溪月压下心里的异样,抬头问,“你明天早晨六点去接我?”   陆峥点头。   谭溪月认真嘱咐道,“那你要早点儿出发,不能迟到。”   她娘本来就看不上他,说好的六点,他要是再迟到了,她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不想明天发生什么意外。   陆峥拢起她的手,攥到掌心,捏了捏,让她放心。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总是很稳,这些天绕在她心头的浮躁和不安也慢慢散去,有他在,就算发生什么,大概也能解决掉。   谭溪月刚要说什么,又停下,她也拉起他的手,展开他的掌心。   他的手比她的手要大出很多,手掌上还有些粗茧,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粗茧,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我等你】。   陆峥心里一动,本想在她的掌心回一个“好”,最后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碰了一下。   很轻。   谭溪月怔住,陆峥放下她的手,但没有松开,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   两个人的眼睛撞上,又各自看向别处。   房间里的空气生出一些微妙的紧绷。   谭溪月飘忽的视线从窗帘上的花纹,转到茶几上的烟灰缸,又转到他耳朵上,定住,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大男人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   他这样,她的紧张反而少了些。   谭溪月晃晃他的胳膊,轻声道,“你是第一次亲人么?”   陆峥一顿。   谭溪月踮起脚,摸下他的耳垂,“不过是亲个手,你的耳朵都能红成这样。”   陆峥看着她,唇慢慢勾起,他拿脚咣一声踢上被冯远他们撞开的门,一手掐上她的腰,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俯身直接压下去。   他不介意再亲些别的地方,让她看到他的耳朵变得更红。 第4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次亲人,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生疏。   开始只是裹着她的唇慢慢地吮,偶尔他的牙齿还会磕到她的唇,她闷哼一声,他便含着被他弄疼的那处轻轻地舔舐,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脸上所有细微的变化,渐渐地,某些本能在无师自通中融会贯通,他的侵蚀由浅及深,强势又凶悍,箍在她腰间的胳膊像是要把她压到他身体里去,直至和他合二为一。   谭溪月的呼吸全都被夺去,意识变得稀薄,她能感觉到他攥着她的手,覆上了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很烫,可烫的不只是耳朵,他渡进她嘴里的气息更烫,比气息还要烫的是抵在她腰腹处的……   谭溪月的手推上他的肩膀,想用力却使不出多少劲儿。   陆峥最终逼着自己停下来,他碰一下她的唇角,又亲一下她的眼睛,然后将她压在胸前,抱紧。   窗外的雨渐小,谭溪月倚在他的怀里,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但他身上好像越来越烫,好在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抚上她手腕处鼓起的红肿,看她。   谭溪月也想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蚊子咬的,我很容易招蚊子,隔着衣服也能咬到,昨晚蚊帐里进了两个蚊子,咬了我好几个包出来。”   谭溪月很白,皮肤又有些敏感,蚊子在她身上叮个包,起的红肿往往会更大,而且经常一两天下不去。   陆峥抬起她的手腕,放到唇边,亲了亲那处红肿,她脖子上也有一个,他倾身过去,又亲了亲,往下,颈窝处也有一个,他的唇又贴到她的颈窝,谭溪月呼吸又有些急,他在她的颈侧抬起头看她,还有哪儿,不是说有好几个。   谭溪月死死摁住他要往下的手,“没了。”   他屈指碰一下她的鼻子,说谎。   谭溪月瞪他,陆峥碰碰她的唇,手却继续往下,在柔软起伏的边缘摸到一处同样的红肿,也是被蚊子咬出来的。   明知不应该,在此刻,他还是有些嫉妒昨晚钻进她蚊帐的那两只蚊子。   谭溪月一脚踩到他的鞋上,没有省力,陆峥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笑起来。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谭溪月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中的乌云散去,露出雨后的湛蓝,不远处的山尖上挂着一抹彩虹,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青草味儿。   沈雅萍正在给窗户贴喜字,看到谭溪月进了院子,往她身后瞅一眼,“欸,溪月,你没碰到你哥吗?他也是刚到家,我跟他说你今天出门没带雨衣,他转头就去接你了。”   谭溪月回,“碰到了,他在胡同口和陆峥聊天呢。”   虽然她也不知道两个人能聊什么,又怎么聊,不过她哥对陆峥比她想得要热情许多。   谭溪川和陆峥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但两个人不熟,主要陆峥一向都是独来独往,谭溪川就是想和他熟都熟不起来,可谭溪川打心眼对陆峥是服气的,说是崇拜都不为过。   一是因为陆峥小时候揍邻村恶霸的事情,虽然村里的人都把他说得有多吓人,但在谭溪川眼里,男人就该这样,得有血性,拳头不能是白长的,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还有一件事,谭溪川谁都没跟说过,他上初中的时候,个头还没蹿起来,他们家里也穷,他没一天是能吃饱的,身子板瘦得跟个小豆芽一样,风一吹就能倒,高年级一帮小流氓经常堵着他要钱,他没钱给就得挨打。   有一次他眼泪鼻涕都被他们打出来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是陆峥从天而降,一个人对战七八个小混混,把他给救了出来,事后谭溪川都想认陆峥做大哥,但陆峥压根都不搭理他,他热脸贴了冷屁股几回都无果,最后也只能作罢。   所以,他妹子说她要和陆峥结婚,谭溪川差点没原地跳起来,他是双手双脚一百个赞成的,不会说话怎么了,他媳妇儿说得对,男人长着一张嘴,光用来骗人了,所以要那张嘴也没用。   沈雅萍之前都没见过陆峥长什么样儿,她不是清水村的人,小时候只听大人们说过隔壁村有一个差点儿把人打死的小哑巴,她一直觉得陆峥长得该是凶神恶煞的,她自从嫁来清水村,从来没去过河东头,就是怕碰到那个哑巴。   但这一阵子谭溪川三天两头地跟她念叨陆峥,让沈雅萍对陆峥那种本能的惧怕慢慢减少了,反而对这个新的谭家女婿多了不少好奇,她凑到谭溪月身边,小声道,“陆峥送你回来的?”   谭溪月“嗯”一声。   沈雅萍拿肩膀拱她,语气暧昧,“我就说你怎么一直不回来,你这嘴唇可比平常红。”   沈雅萍嘴厉害,什么话都敢往外扔,谭溪月怕她还要说什么,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过去,“烤鸡,还多给你买了半斤鸡翅。”   香喷喷的烤鸡把沈雅萍刚要出口的话给堵回去了,她喜滋滋地接过袋子,上手就拿了个鸡翅放到了嘴里。   沈雅萍爱吃,尤其爱吃肉,她长得白白胖胖的,是老人家喜欢的那种福气相,谭溪川常开玩笑说,她就是清水村的杨贵妃,气得沈雅萍想打他,又下不去手。   沈雅萍边啃着鸡翅,边对谭溪月悄悄说,“你猜咱们老太太现在在做什么?”   谭溪月在院子没看到顾慧英,又往屋子里看去,“做什么?”   沈雅萍声音压得更低,“小老太太在她屋里给你做被子呢,你今天早晨走了之后,她就开始做,都做了一天了,午饭都没吃两口,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那些被面。”   他们这儿的习俗,闺女出嫁当天,带到婆家的喜被越多,婚后的生活越和顺美满。   沈雅萍叹一口气,“咱家这老太太啊,别说在咱镇上,就是搁全国去看,也不一定能找出一个比她再嘴硬心软的人,你待会儿再和她说两句好话,肯定什么事儿都没了。”   谭溪月鼻尖泛起了酸涩,她对沈雅萍勉强笑笑,“我进去看看。”   谭家总共也就四间房平房,顾慧英住西屋,谭溪月停在门口,犹豫了一秒,才迈腿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和谭青山去世前一模一样,连谭青山用过的酒杯都一直没挪过位置,屋里有些暗,炕头放着好几层已经做好的被子,顾慧英盘腿坐在炕中央,正眯眼对着窗户的明亮处穿针,穿了一次没穿上,她把线头放到嘴里抿了抿,又仰起头,对准了针,只当没看到谭溪月进来。   谭溪月性子像谭青山,模样儿像顾慧英,顾慧英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前些年因为谭青山的病,老得很快,头发也白了不少,但一双眼睛还特别清亮有神,可这两年眼睛也不行了。   谭溪月打开灯,坐到炕上,从顾慧英手里拿过针和线,轻声道,“做两套够用就好了,不用做那么多。”   顾慧英虎着脸冷声道,“你知道个屁。”   谭溪月离顾慧英近些,“我是不知道,您跟我说说我不就知道了。”   顾慧英没好气,“离我远点儿,别烦我。”   院子里的沈雅萍在窗户下面听了会儿墙角,适时开口喊谭溪月,“溪月,快出来帮我扶着点梯子,我要在门口挂上灯笼,这灯笼一看就是咱娘买的,你看这大喜字,可真喜庆,我要把这灯笼挂高点,得让全镇上的人都知道,咱老谭家明天办喜事儿。”   顾慧英嫌沈雅萍话多,冲院子里嚷,“吃都堵不上你那张嘴。”   沈雅萍回,“您说对了,还真堵不上,谁叫我嘴大吃四方呢。”   顾慧英一向拿她这个混不吝的儿媳妇没办法,她气恼地扥一下袋子里的新棉花,“也不知道老大当初看上她什么了。”   谭溪月把穿好的针线递给她,试着接话,“我记得当初是您一眼认准了一定要我嫂子当您儿媳妇。”   顾慧英使劲剜她一眼,“滚滚,赶紧走,少在我眼前晃,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让我省心。”   沈雅萍隔着窗户对谭溪月偷偷眨了眨眼,小老太太只要肯开口骂人,心里憋着的气有了一个散的出口,慢慢也就好了。   有沈雅萍在中间充当白脸,顾慧英虽然对谭溪月还是没有好脸色,至少不再把她当空气,被沈雅萍气到不行的时候,就连着沈雅萍和谭溪月一块儿狠狠骂上几句,被阴云压抑了半年的小院儿里倒也有了一种别样的热闹。   最后,屋内屋外的墙上,窗户上,门上,就连堆在墙角的玉米垛上,也全都贴上了喜字,家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   谭溪月看着满院子的红色,才多少有了些实感,明天……她要结婚了。   同样对谭溪月结婚这件事有实感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谭溪川,他看到陆峥送他妹子回来,才第一次切实地感觉到他真的要当陆峥的大舅哥了。   谭溪川直接拉着陆峥来了鸿升酒楼,陆峥和他妹子的事情进展太快,他到今天才找到机会和他这位新晋妹夫一起吃上一顿饭,聊天虽然有些困难,至少得喝上几杯,庆祝一下,他顺便再试试陆峥的酒量和酒品。   陆峥和鸿升的老板相熟,老板亲自出来迎人,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包厢,点完菜,陆峥借口上洗手间,又从酒楼出来了。   他站在酒楼门口,点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拿火点上,眼睛扫向拐弯处的墙角,刚一出谭家的胡同口他就发现了,有一辆车一直跟着他们。   陆峥先去车里拿了个文件袋,然后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他看到猫在墙角后的人,眯起眼,懒洋洋地冲他吹了一口烟。   林清和被陆峥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又被迎面过来的烟气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自从知道谭溪月又要结婚后,已经整整两天没吃进去过一口饭了,他当初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下跪忏悔,威逼利诱,甚至拿她的工作和家里人来威胁,还是没能改变得了她坚持离婚这件事。   离就离,他遂了她的意,他得让她知道,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又是在村里,谁会娶她,她总不至于会同意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头子给人家去当后妈,他相信他只要时不时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献献殷勤,等他身上的病治好了,他总能把她再娶回来。   他哪儿会想到她这么快就再婚了,他做梦都想知道她要结婚的人是谁,谁知道是个哑巴。   她那么拼着命地离开他,就是为了嫁给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一个修破车的哑巴。   林清和比陆峥要矮上半个头,他就算使劲挺着腰,也不能和他平视,只能被他俯视,他强装着气势,开口道,“哑巴,你不要以为你和溪月结婚了,你们就能过一辈子,我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和她分开,等我把我这边的事情都解决 ”   陆峥懒得听他废话,脚抬起,还没踹上去,林清和忙着往后退,一个没站稳,自己就人仰马翻地跌倒在了地上。   陆峥不屑地嗤他一声。   林清和手掌杵地,撑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起来,他只能提高了些音量给自己壮胆,“你不信去问她,她当初对我有多好,她对我那么好,是因为喜欢我爱我,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了我,你就等着吧,她迟早会跟你离婚,还得回来找我,你一个话都不能说的哑巴,能给她什么好日子?”   陆峥冷着脸,直接将手里的文件袋砸到他身上,文件袋里的照片洒了一地。   林清和捡起照片来看,脸瞬间白成了一张纸,都是他去歌舞厅找小姐的照片。   陆峥半蹲下身,冷眼瞧着他,林清和控制不住地畏缩了下,陆峥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擦着林清和的头发把烟慢慢碾灭在地上,然后拿起一张照片拍拍他的脸,他要再敢出现,他不介意把这些照片给他的医院也寄一份过去,让他的同事领导都看看,他是人还是鬼。   林清和看着陆峥眼里的狠戾,差点没把尿给吓出来,他着急忙慌地捡起所有的照片,连滚带爬地跑了,这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太阳西落,红霞漫天,清水村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饭香四起,谭溪月坐在灶台旁,往灶台里添了把火,拿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现在的天儿太热,稍微动一下,就能出一身的汗。   晚饭有她带回来的烧鸡,她又熬了锅绿豆汤,嫂子在蒸馒头,她待会儿去菜园子摘点菜,再做两个素菜,也就差不多了。   她一抬眼,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往院里看,谭溪月认得他,是那会儿被陆峥从屋子里踹出去的其中一个。   冯远对谭溪月咧嘴笑开,大声道,“嫂子,我叫冯远,陆哥让我来的。”   谭溪月也对他笑笑,边往院门口走边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冯远将两手满满的东西递过来,“陆哥和溪川哥现在在鸿升酒楼喝酒,陆哥让我过来给家里送几个菜。还有一盒药,也是陆哥让我带给嫂子的,这药很灵,要是被蚊子咬了,抹上它,立马就能消肿止痒。”   谭溪月面上不明显地红了下,她双手接过东西,对冯远道,“麻烦你了,还专门过来跑一趟,快进屋坐会儿,吃块儿西瓜,刚从井里拿出来的。”   冯远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这就走了,”他说着话,人已经蹿上了摩托车,“嫂子,我走了哈。”   谭溪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摩托车就只剩一个影子了。   沈雅萍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问,“谁啊?”   谭溪月回,“我哥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他和陆峥在外面喝酒,让人送回来几个菜。”   沈雅萍捂嘴一笑,直接拆穿她,“你哥在外面喝酒什么时候惦记过家里,准是陆峥让人送过来的,肯定是怕你做饭热到,这陆峥行啊,现在就知道心疼自己媳妇儿了。”   谭溪月不理沈雅萍的揶揄,不然她会越说越起劲,她提着东西进了屋,把菜放到餐桌上,又打开那个装药的小纸袋看了看,里面除了一盒药膏,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谭溪月拿出纸条来,展开,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今晚你先自己抹,明晚我给你抹】   谭溪月想起他手最后停留的位置。   他打算抹哪儿…… 第5章   谭溪月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她抬脚要走,又弯腰捡起纸条,重新展平,叠好,揣进兜里。   沈雅萍一进屋,就看到小姑子的脸红得不行,她关心中带着故意的夸张,“溪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别不是刚才烧火烧中暑了吧。”   顾慧英目不斜视地经过两人,出了屋子,沈雅萍见苦肉计没奏效,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今天已经在老太太头顶蹦跶了太多次,得见好就收。   她摸上谭溪月的额头,“真没事儿吧,要是难受我就陪你去诊所拿点药,明天得忙活一天,可不能生病了。”   谭溪月摇摇头,还没说话,顾慧英又回到屋里,径直走向西屋,最后又在门口停下,没回头,只沉声道,“你进来。”   沈雅萍和谭溪月都一怔,沈雅萍先反应过来,赶紧推谭溪月,“娘叫你呢,快去。”   谭溪月却有些迟疑,她马上又跟上去。   顾慧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放到炕上,“这是陆峥托你三叔公拿过来的彩礼钱,你拿走。”   谭溪月愣住,她都不知道三叔公什么时候拿过来的,她和陆峥说的是,她没有嫁妆,他也不用准备彩礼,再说,他们就一年,明天的婚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牵扯到彩礼这些东西,会更麻烦。   顾慧英又扔过来一个纸袋,“这是你那几年交给家里的工资,你的钱,你也拿走。”   谭溪月又是一愣。   因为谭青山的病,谭家欠了外面很多钱。那几年,谭溪川跟着村里的人去跑长途货车,一年得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在路上,顾慧英一天做三份工,早起去镇上摆摊卖早点,下午去养鸡场干活儿,晚上在家接一些玩具厂的零散活儿,没日没夜地干。   谭溪月知道她娘和她哥的想法,她爹走了,他们不能让他身上还压着债,在下面也过不安生,她工作后,每个月除了留一些基本的零用,其余的钱全都交给了家里。   一家三口省吃俭用,拧着一股劲儿,前两年总算把所有的债都给还清了。   可顾慧英还是照样一天三份工,谭溪川和谭溪月好劝歹劝,她才同意停了卖早点和养鸡场的活计,不过又改成早起贪黑地在家做玩具,街坊邻居问她,你这儿子娶上了媳妇,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也该享享清福了,怎么还这么使劲儿干,她只笑笑说自己就是劳累的命,闲不下来。   原来老太太还这么拼着命地挣钱,是在给她攒钱,谭溪月眼眶发红,她把纸袋推回去,“我不要,我有钱,这是您的养老钱,您给我干嘛。”   顾慧英板着脸道,“我答应过你爹,不能拿你的钱填家里的窟窿,这钱就当是你给自己攒的嫁妆,你和林清和那会儿,家里就对不起你,债刚还完,没能给你准备多少嫁妆,所以他们家才瞧不起咱家,你也落了个离婚的下场。”   谭溪月眼眶更红,“您想多了,我离婚跟这个没关系,我就是跟林清和性格不和才离的婚。”   顾慧英回,“你少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哄。”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顾慧英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要是觉得性格不和,当初根本就不会结婚,她又不是拿结婚过家家玩儿的人,这么坚决地要离婚,不定在林家受了多大委屈,她晾了她整整半年,都没逼出她一句实话来,更加印证了她心里的想法。   谭溪月刚才迟疑就是怕会这样,可她不能和顾慧英说她离婚的真正原因。   和林清和离婚时,林清和他爸跟她说,他儿子的事情她但凡和谁说出去一句,那她哥的工作也就不用要了,谭溪月这才明白林清和身体的问题,他们全家应该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谭溪月知道她娘的脾气,要是让她知道了林家上上下下都在糊弄她,她指定要拎着菜刀找上门去,可林家他们惹不起,林家在县里和镇上的关系盘根错节,林清和的姑父年前又刚调进了市里,他们要是想给她家找不痛快,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她不是说让人开除就开除了。   她哥好不容易才在运输公司找到一份工作,不用常年往外面跑,不能因为她,就把这么好的工作给弄丢了。   谭溪月看着顾慧英的眼睛,认真道,“娘,我说的都是实话,真没骗您。”   顾慧英压根不信她的话,“你娘我穷老百姓一个,什么都帮不了你,你受了委屈,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你不想和我说实话,我也不逼你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把这钱拿着,这本来就是你的钱,也是你以后生活的底气。”   谭溪月再忍不住,她靠到顾慧英怀里,“娘,对不起。”   她都这么大了,还让老太太为她的事情操心。   顾慧英强硬着声音道,“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一向是个有主意,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谭溪月咽下嗓子里的哽咽,她不能再哭,她要让自己变强,至少要强到不能再因为别人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能威胁到她的家里人。   那个纸袋,谭溪月趁着顾慧英洗澡的功夫,又给她放回到了柜子,红布包裹她塞到了她要带走的包里,她明天得还给他。   想到明天,谭溪月心里那种没着没落的不安感又上来,她也不知道她这一步走得到底对不对,但她总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任由林家拿捏她。   有人在敲院子大门,谭溪月拉好包的拉链,走出去,沈雅萍已经跑到大门口,打开了一扇门。   谭溪川被陆峥扶着,站都站不稳,但还认得自己媳妇儿,他扑向沈雅萍,“媳妇儿,我替我妹试过了,咱新妹夫酒量是真好,喝半天脸都不带红的,是个好样的,比那个姓林的小白脸儿强多了,那小子也就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就知道整天哄我妹。”   沈雅萍气得使劲砸了谭溪川几拳,喝醉了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她之前嘱咐过几次了,在新姑爷面前不能提姓林的,他这话这不是往陆峥肺管子上戳吗。   她偷觑了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两眼,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生气,要是换别人,早就上脸了。   沈雅萍暗自琢磨,这新姑爷的心思应该挺深的,喜怒都不显,让人看不透。   谭溪月小跑着过来,“嫂子,我哥喝醉了?”   “对啊,自己三杯倒的酒量,还老想着灌别人。”   沈雅萍说着话,眼睛没离陆峥,她没看错,一听到她小姑子的声音,这个沉默的男人眼里的神色就不经意地柔和下来。   陆峥架着谭溪川要进院子。   沈雅萍忙拦住他,“哎,新姑爷,你今晚可不能进去。”   谭溪月脚步慢慢缓下来,她只看到了她哥,他应该被另一扇门给挡住了。   沈雅萍又对谭溪月道,“溪月你也别出来,结婚前一晚,你们不能见面。”   谭溪川也突然像是清醒了几分,他拍拍陆峥的肩膀道,“对,新郎新娘婚礼前一晚不能见面,我当初那么想见你嫂子我都忍住了,你现在也不能见我妹,我自己能走进去,你们谁都不用扶我。”   他说谁都不用扶,可一离了陆峥的搀扶,他整个人就向前栽过去,沈雅萍抵住他,陆峥又拽住他的胳膊,谭溪月也急着去扶,她的手擦着谭溪川的衣服,落到一个手背上。   很熟悉的温度。   谭溪月顿一下,手刚要离开,下一秒,她的手指被他反握住,她在门里头,他在门外头,谁也看不到谁。   沈雅萍又踹谭溪川一脚,低声呵斥道,下次再喝醉,就直接睡大门外好了。谭溪川认错永远认得最快,他大着舌头连声保证,再没下一次了。   在这种高高低低的吵闹里,陆峥捏捏她的手,把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又把她的手指拢起,让她攥好,不要让别人看到,手指和手指有意无意的刮蹭中,谭溪月的心跳莫名得有些快,她为什么会有一种他们在偷情的感觉……   谭溪川稳住身体,歪歪扭扭地走进了院子里,他坚持不让人扶,沈雅萍懒得管他,只跟在他身后,看他要走偏了,就踢他一脚。   谭溪月看着大门外的影子,想抬脚出去,又想起刚才她嫂子的话,她停下脚步,对着影子轻声道,“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   大门轻叩一下,他在回好。   谭溪月犹豫片刻,关上了大门,又落上锁,她展开掌心,看到了他塞给她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月亮船,纸叠的,很漂亮。   上面还有他的字,【什么都不要想,睡个好觉,明早我过来接你】。   他的字应该是练过,行云流水般的刚劲有力,一如他那个人。   大门又被叩了两下,谭溪月呼吸静住,他还没有走。   一轻一重的两声连在一起,像是在说……好梦。   谭溪月攥紧月亮船,手覆上门,也轻叩了两下。   月光重重叠叠洒落下来,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对影成双。   谭溪月原以为自己这晚会失眠,却做了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一个好梦。   嫂子请来她的朋友给她化妆,一直夸她的皮肤好,连个毛孔都看不到,谭溪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可能是昨晚睡得好的原因。   就连天气也一改前几天的阴云密布,像是知道有人要办喜事儿,日丽风和,万里无云。   化好妆换好喜服,谭溪月坐到了炕上,屋里屋外的人渐渐多起来,街坊邻居都过来道喜,更多的是看热闹,谭溪月本来只把今天当做一个不得不走的形式,但墙上的钟表一滴一答地走着,离六点越近,她心里的紧张就越多。   当时针和分针竖成一条直线,秒针准确地指向十二,胡同里震天响的鞭炮声平地而起,顾慧英匆匆忙忙走进屋,她拿起红盖头,一言不发地盖到谭溪月头上。   盖头落下的那刻,谭溪月看到了顾慧英眼角的潮湿,她眼睛一酸,想去握顾慧英的手,顾慧英已经转身离了屋,谭溪月的手擦着空气,无措地落到膝盖上。   外面的鞭炮声更响,热闹从院子转到屋里,拥挤的人群里是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   有人悄悄说,“这哑巴也就差在不会说话上了,你看他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这西装一穿起来,就跟那电视里走出的人一样。”   其他人附和着点头。   又有人道,“他可够厉害的,年初镇上的刘大老板家娶儿媳妇儿,安排了八辆桑塔纳迎亲,十里八乡都给轰动了,我刚才数了数,他一下子安排了十辆。”   有人低声接话,“可不,我就说这哑巴绝对是个本事人儿,所以说,谭家丫头就是厉害,会看人,再过几年,这哑巴也不一定就比那城里的医生差。”   有人不同意,“他再厉害也就是个修车的,还不会说话,哪儿能比得上吃公家饭的医生。”   沈雅萍走过来,狠狠刮了这两人一眼,他们要是再敢提那姓林的一句,喜糖也不用吃了,赶紧给她走,那两人悻悻地闭上了嘴。   但谭溪月什么都没听进去,她脑子里只有她娘的那双眼睛,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在人前都没红过一下眼,今天却哭了。   谭溪月没绷住,眼泪啪嗒一下,掉在了手背上,有人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谭溪月一顿,抬起眼,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两人十指交扣的手,他的拇指抚着她的手背,一点点将上面的潮湿抹去,她空落落的心也一点点被填满。   谭溪月被他打横抱起来,她双手揽上他的肩膀,窄小的房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谭溪川红着眼睛傻呵呵地笑,沈雅萍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走上前,拍拍谭溪月的胳膊,悄声道,“溪月,一定好好的哈。”   谭溪月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从屋里走到院子,他的每一步都很稳,快到院门口时,谭溪月碰一下他的背,让他停下。   陆峥停住脚步,谭溪月回头看过去,风吹起盖头的一角,她看到了人群后的顾慧英,谭溪月的指甲蓦地掐上陆峥的胳膊,她把脸埋到他怀里,再不敢往回看第二眼。   两人坐进车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起,陆峥要掀开她的盖头,谭溪月偏开头,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哭,“不能掀开,嫂子说现在掀不吉利。”   冯远开门坐到驾驶座,笑得嘴快挂到耳根后了,“哥,嫂子,咱们要出发了。”   陆峥一眼扫过去,冯远立刻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发动了汽车。   车缓缓驶出胡同,陆峥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她的手背,谭溪月跟着他手指的节奏,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快要过河的时候,车突然停下来,冯远回身看陆峥,果然不出所料,前面有辆装粪的三轮车挡在了桥上,陆峥扬下巴让他下车,速战速决。   冯远高高兴兴地下了车,又关上车门,他最喜欢这种找上门来的挑衅,依照林家那一家子的小气性子,势必不会让今天的婚礼顺顺当当地完成,肯定会找人在接亲的路上闹事儿,陆哥早就提前安排好人了,还会怕这几个小混混。   车里只剩新郎和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谭溪月不知道外面的剑拔弩张,她鼻音有些重,“怎么不走了?”   陆峥靠近她,没掀盖头,直接从盖头下钻进去,谭溪月没想到他会突然进来,眼泪都被吓了回去,他看着她眼底的雾气,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   大喜的红盖头下,他的鼻梁抵着她的鼻尖,两人的距离寸许不到,谭溪月想到昨天,他的气息缠着她的某些时刻,她睫毛轻颤,“你干嘛?”   她一开口,唇擦过他的唇角,谭溪月僵住。   陆峥倾身裹住她的唇,吮了下,又后退,牵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2”。   谭溪月含泪看他,什么意思。   陆峥又凑过去,吻住她的唇,然后在她掌心写了个“3”。   谭溪月一怔,明白过来,他在回答她昨天的问题,这是他的第二次和第三次的话,所以昨天真的是他第一次亲人。   她知道他这是在想办法转移她心里的难过,谭溪月抽了抽鼻子,“那你还挺厉害的。”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什么厉害。   谭溪月细细给他揩去他唇上沾到的口脂,小声道,“头一回就那么会亲。”   陆峥扣住她的手腕,慢慢攥紧。   他该怎么让她知道,他厉害的应该不只是会亲。 第6章   婚礼过程比谭溪月想得要繁琐,不过才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她没想到他把这场婚礼办得这么正式,来得人很多,她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的朋友。   婚礼主事儿的人是镇上鸿升酒楼的老板,人称应老板,个头不高,年近五十,头发花白,一副读书人的儒雅相。   谭溪月见过他一次,去年中秋,林家的家宴是在外面吃的,当时在饭店门口就碰到了这位应老板,谭溪月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林清和的父亲林章毅对他的态度过于讨好逢迎,还主动给他点烟,林章毅一向眼高于顶,能让他这么上赶着的人,想必他的身份应该不只是一个镇上酒楼的老板。   她能看出来,陆峥和他的关系很好,他看陆峥的眼神有一种不加掩饰的欣赏,像是在看自己最疼爱的小辈儿。   冯小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为谭溪月解了惑,“好多年前,应叔走夜路回家,被摩托车撞倒在了路边,是陆峥哥把应叔送去了医院,应叔把陆峥哥当半个儿子看,应叔说鸿升酒楼接下来三天凡是进店吃的客人都打八折,要让全镇的人都沾沾陆哥的喜气。”   冯小羽是冯远的亲妹妹,被陆峥安排来陪谭溪月,谭溪月喝了些酒,头很晕,要不是冯小羽一直跟她说话,她估计就窝在沙发上直接睡过去了。   其实她喝得不多,刚才一桌一桌地敬酒,大部分他全都替她喝了,他喝酒可真利落,仰头一杯到底,那么多桌敬下去,脸色都没变,就是耳朵有点儿红,怪不得她哥说他酒量好。   谭溪月托腮不经意地看向院子里那个男人,他和她想的,好像很不一样。   陆峥似是有所感应,转头看过来,两人隔着窗户对上视线,他黑眸幽沉,深不见底,那会儿在车里,他紧紧扣着她的手腕,看她就是这种眼神。   像是要把她吃掉……   谭溪月脸颊有些烫,她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挡住自己的脸,喝一口水,借此避开他的目光。   陆峥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转向已经落到山顶的夕阳,不免觉得今天的日头有些过于长了。   应淮将小夫妻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心下高兴,老怀甚慰地拍拍陆峥的肩膀,“你的终身大事可算解决了,这下你妈在下面肯定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你眼光高,这两年,这个跟你说,那个跟你说,你连相看都不去相看,合着你这是等着更好的呢,不说别的,你这看准了人,下手快准狠的劲儿,跟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拼,我估计林家都没反应过来。”   说到林家,应淮又严肃下来,“林家肯定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虽然婚事顺顺利利办过了,后面你该提防还得提防。”   陆峥讥诮地扯一下嘴角,咽不下气去又能怎么样,地球又不是绕着他们转,该他们受的,总得一样不落地让他们都受一受。   冯远搭着易然的肩膀半醉不醉地走过来,笑得不怀好意,“陆哥,我们待会儿能闹洞房吗?”   陆峥一脚踹过去,给你们脸了,还想着闹洞房。   应淮拿手指点点他们,“你们这帮兔崽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懂不懂?你陆哥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哪儿舍得让你们给浪费掉一分半秒。”   冯远和易然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哦”了起来,还想再说什么,被陆峥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两人忙收住话头,你推我,我推你地跑远,等跑到陆峥够不到他们的地方了,冯远扯着嗓子喊,“陆哥和嫂子的春宵,那还不得一刻值万金。”   院子里的其他宾客听到冯远的话,各种哄闹调侃声瞬间炸了锅,声音大到直接穿过窗户进到了屋子里,谭溪月假装淡定从容地起身,对兴奋的冯小羽丢下一句“我去上个厕所”,直接逃走了。   陆峥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勾起,逃也没用,她逃得过现在,逃不过今晚。   一开始他就把话挑得清楚明白,他和她不做假夫妻,证都领了,他没道理只白担一个“她男人”的名头。   他不管她现在的心在哪儿,只要人上了他的床,他总能想出办法把她的心勾到他身上,他倒要看看,一年后她舍不舍得一脚踢开他。   天色渐暗,满院热闹的宾客散场,月亮似扁舟,弯弯一轮挂上树梢。   谭溪月站在雾气氤氲的洗澡间,任由热水冲刷过皮肤。   他家的房子盖得和城里的一样,洗澡间和厕所都在屋里,就在卧室隔壁,这种设计结构在村里应该很难弄,光排水就是一个问题,冯小羽说这房子是他自己画图纸盖出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   不像她家,夏天洗澡的地方,就是她哥拿塑料布在院子里做的围挡,水管连着房顶上的水桶,白天太阳把水桶里的水晒热,晚上就可以洗澡了,有的时候洗到一半,热水就用没了,只能拿凉水简单冲冲。   回头等她哥攒够了钱,翻新家里的房子时,也可以请他帮忙设计一下,但……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分开了。   谭溪月关上喷洒,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已经在洗澡间呆了一个多小时,太阳能里的热水都快被她用完了,她得出去了,总不能在这里头躲一晚上。   按说她不该这么紧张,她又不是头一回结婚,该经历的事情虽说她没经历全,也不至于跟白纸一样全然没有任何经验,可事实就是,她的心脏一直在半空吊着,晃过来,晃过去,晃得她心慌意乱。   待会儿他要是发现了她还是……第一次,她要不要解释些什么,但她不想在今晚提林清和,也有可能他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而且说出来他应该也不会信,毕竟她和林清和结了一年多的婚。   她拿毛巾将头发擦了个半干,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这衣服是昨晚嫂子给她的,是一条红色的吊带长裙,让她今晚穿,她原本以为衣服还挺正常的,现在在灯光下一看,才发现有些透。   谭溪月骨架很小,看着瘦,该有肉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含糊,长裙薄似纱,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   她再看一眼睡衣,安慰自己,透也没什么,反正待会儿能不能留在她身上都不知道,她绷直腰背,走到门口,又停下,头抵着门,沉了沉心跳,手握上门把,直接走了出去,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卧室里很安静,他阖目懒散地倚在大红的床上,只下身穿了条黑色长裤,头发微湿,长腿舒展,像是睡了过去,谭溪月松一口气,提着呼吸刚要迈步,他睁开了眼睛,眼神一派清明,直直地朝她看过来,将她定在原地。   谭溪月攥着毛巾的手一紧,她努力撑起一个笑容,没话找话,“你家这个洗澡间还挺舒服的,我洗得时间有些长了。”   你家?   陆峥眉头一皱,他不喜欢她这个说法,他伸出手,让她过来。   谭溪月没有动。   陆峥起身。   谭溪月后退一步,快步走到床的另一侧,拿起柜子上放着的红布包裹,递给他,“这是你拿到我家的彩礼钱,当初说好的,你不用准备这些。”   他在床上,她在床下,两人隔着一张床,他目光深沉难懂。   谭溪月又道,“还有,婚礼一共花了多少钱,你回头给我个数,我给你一半,”她顿住,看他一眼,艰难开口,“不过可能要等……两个月,我现在手头没多少钱。”   她本来准备了些钱,但她没想到这婚礼的场面这么大,她准备的那些钱应该不够,说出来都有些丢人,她现在实在是穷得叮当响。   她举了半天包裹,他也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只看着她,谭溪月不看他,要将包裹放到床上。   他直接攥上她的手腕,稍一用力,红布包裹掉到了地上,她跌倒下来,膝盖挨着床,上身落到他腿上。   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她的脸恰好贴到了他腰腹的……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冻结住,一同冻住的还有谭溪月的大脑,她头发还有些湿,发梢上的凉意穿过布料渗透到里面,陆峥气息变重,他架着她的胳膊,将她从他腿上托起来,抱到他身上。   谭溪月把脸埋到他肩膀上,怎么也不肯起来让他看,刚才触碰到什么的嘴唇就跟着了火似的。   陆峥看着埋在他身上的鸵鸟,眼底的冷沉褪去,生出些愉悦的浅笑,他看不到她的神情,手伸到后面,摸摸她明显发热的脸,又向下,摸上她的唇。   谭溪月推他的手,但是推不开,她张嘴咬住他的手指。   温热的潮湿包裹着坚硬。   陆峥呼吸一沉,他直接翻身,上下的位置颠倒,她被他压在床上,深陷在大红锦被里。   乌黑的长发团在柔软的颈侧,细长的红色肩带要掉不掉地挂在肩头,她本来就白,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得肤白胜雪,勾得人想在上面留下些痕迹。   房间越安静,暧昧越浓,像化不开的水墨,绕得人心跳都是乱的。   他漆黑的眸子里在酝着一场滔天的暴雨,谭溪月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种难捱的沉默,嘴一动,他低下头,裹住了她的唇。   不同于昨天的生疏,舔吮嗜咬在温柔和凶狠中交替相错,谭溪月呼吸渐急,她只觉得热,这种热不同于高温天气带来的炎热,它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蒸得她四肢百骸都是软的,没有任何力气,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谭溪月在昏沉中抓住点清明,她颤颤巍巍地拽住他的胳膊,“能不能关上灯?”   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不能。   他不想错过她脸上每一寸的表情变化。   谭溪月闭着眼,睫毛颤簌簌地抖着,似雨打落的扇羽,她手中被塞进一个小盒子,谭溪月意识到是什么,根本不接,恨不得将那个小盒子给扔到院子里去,她的声音都颤的,“你自己弄,我不会。”   陆峥粗重的气息抵在她的耳侧,含着她快要滴出血的耳垂咬了咬,谭溪月没出息地抖了起来,陆峥力道加重。   同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谭溪月的心神一半被他的气息牵着,另一半被那种磨人的声响牵引着,她希望他慢一些,但身体里那种说不出的难受又逼得她希望他快一些。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没有好,谭溪月勉强睁开些眼,问他,“怎么了?”   糜软的嗓音里带着些委屈,有这么难弄吗,还是他也不会,那上面应该有说明吧。   陆峥将盒子直接掼到了垃圾桶,不是他不会用,是根本用不了,他去买了大号,可还是小了。   他俯身压下来,更加凶悍地吻着她,一只手展开她的掌心,在上面写着字,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时轻时重地揉搓着,他每写一笔,她就忍不住地喘一下,等他终于写完,谭溪月额上都布上了细碎的汗珠。   他写的好像是,小了……   什么意思,他在说她的什么小?   谭溪月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他另一手停留的位置,反应过来,她脑子一热,用力将他推开,往他身下扫了一眼,实际上她眼睛蒙着水雾,什么都没看清。   她轻喘气,不客气地评价道,“你的也不大呀。”   陆峥顿住,脸色没控制好地黑成了锅底。   所以,她到底见过多大的。 第7章   谭溪月身上凌乱不堪,吊带裙被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什么都遮不住,她想扯过被子盖到自己,但被子压在他们身下,她都扯不动。   他盯着她,脸色发黑,眸光生沉。   谭溪月被他看得瑟缩一下,又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难道只能他说她小,不能她说他。   她缓一口气,躺回枕头上,让自己显得气定又神闲,然后用一种气死人不想偿命的语气,慢吞吞地开口道,“这么凶做什么,我就说个事实,你总不至于恼羞成怒,那你也太小气了”   她话还未完,手被他拽起来,攥着往下走,谭溪月瞬间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她扥着自己的手死命地往后缩,两人在无声中拉扯,她最终抵不过他,手落了上去,烫得她全身都起了战栗,她紧咬住唇,才没让嗓子里的声音溢出来,他虚摁着她的手,她可以动,但想离开是不可能的。   谭溪月牙齿都在打颤,犹梗着脖子嘴硬,“有什么好摸的,再摸也没有多大。”   陆峥冷冷一笑,她又能见过多大的,就姓林的那个一脚踹上去能滚八个跟头的弱鬼样儿,还真不是他看不起他。   谭溪月被他意味不明的笑激出了反骨,她逃不脱,就迎上去,手攥紧,一用力,陆峥喉结急滚,他抄起她的腰,将她揽到身上,手覆上吊带的领口,都没用力,“刺啦”一声,衣服断成破碎的两截。   谭溪月气得一拳捶到他肩膀上,“你是土匪吗,这衣服是新的。”   陆峥叩住她的后脑勺,堵上她的嘴,亲得又凶又狠,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见过,这事儿也不是非要以谁更大取胜,而是谁能让她更舒服。   他有意放缓节奏,幽沉的眸光紧锁着她,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把在她身上实践总结出的不多的经验技巧又全都用在她身上。   他就是不用任何技巧,光是接个吻,都有够谭溪月受的,在所剩无几的意识中,谭溪月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推他的手,他既然嫌她的小,就不要碰,只是她每推开他一次,他马上就覆上来,没几次谭溪月力气就都耗尽了,也只能随他去。   他的蓄势待发越来越明显,谭溪月抖索着声音坚持,“你要用……那个。”   陆峥扫过那个已经被他扔到垃圾桶的小盒子,顿一秒,直接将她推倒在床上,手指碾着她的唇,气息一直向下,谭溪月唇得了自由,正抵着他的指腹呼吸着新鲜空气,空白的意识忽地感觉到他的气息所在。   她急着扯他的头发,嗓音里都夹上了哭腔,“陆峥,不行,你混蛋。”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其实也不只是沉默,还有别的声音,这次没有技巧和经验,只有本能。   谭溪月从没哪一刻是像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他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窗外夜色如水朦胧,静得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月光在小院的青石地板上静静流淌。   屋内是压抑的哭泣,时断时续。   等到一切都结束,谭溪月脸上糊满了汗和泪,头发沾在眼角和唇边,她大脑陷在潮湿的炙热里,很难缓过来。   陆峥贴上来,拂开她脸上的头发,谭溪月翻过身,背对他,指尖发梢都在颤着,刚才她觉得她都死过去了。   陆峥敲敲她的肩膀,谭溪月闭眼装死,陆峥掰过她的脸,气息慢慢抵进,谭溪月再装不下去,伸手捂住他的嘴,又不敢捂太实,怕碰到什么让她难堪的痕迹,她小声嘟囔道,“你去漱口刷牙,不然不要亲我。”   陆峥眉眼生出笑。   谭溪月微怔。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眉毛很黑,睫毛浓密,眼尾狭长,一笑起来,黑亮的瞳仁儿泛着湖光潋滟,让看的人移不开眼。   陆峥碰碰她红粉的脸颊,如他所料,她现在全身都是这个颜色。   谭溪月推他,“你快去。”   陆峥眼里笑意加深,他从床上起来,将她揽起抱到身上,又扯过一条毯子裹住她,他要带着她一起去。   谭溪月现在哪儿都是酸软的,根本挣不过他,索性也不做反抗,懒懒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随他把她带去哪儿。   路过垃圾桶,她看到躺在里面的那个小盒子,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扔掉,她还没来得及深想,他们已经进到了洗澡间,她被放到了洗漱台旁的柜子上,他把牙刷递给她。   谭溪月不接,“干嘛?”   陆峥拿她的手指自己的嘴,不是说要让他洗漱刷牙。   谭溪月慌着从他嘴上移开视线,“你自己没手。”   他俯身过来要亲她。   谭溪月赶紧从他手里夺过牙刷怼到了他嘴里,眼睛也不得不落到他的唇上,刚才的场景在她脑海里回闪,谭溪月敷衍地给他刷了两下,又把牙刷塞回给他,“好了,去漱口。”   陆峥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好口,起身看她,薄唇红润,沾着水光。   谭溪月攥紧身上裹着的毯子,脸上更红。   陆峥唇角噙着笑,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压过来,他一靠近,那刻意被她忽略掉的嚣张也隔着毛毯贴过来,谭溪月在昏沉中突然想起被他扔到垃圾桶的小盒子,又想到他写的“小了”,她好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所以是大号还不行么,那他得用什么号?   他在她耳边的呼吸愈发粗重,嚣张的滚烫也愈发压不住,谭溪月起了个激灵,她在喘息的间隙,再次颤着声音重申,“没那个不行。”   陆峥箍着她的腰,将她吻得更凶,他抱着她又回到床上,谭溪月几次觉得他要失控,可每次临近边缘他都克制下来,只是压着她亲,像是要把她给生吞活剥到肚子里才算结束。   到最后,谭溪月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知道她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她搂上他的脖子,手指慢慢地摩挲着他的后颈,想给他些安抚,他揉捏的力道陡然加重,谭溪月闷哼出声,想骂他,又被他死死堵住唇。   谭溪月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等他终于放开她,她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又累又困,明明没有做什么,她却觉得该做的都做完了。   他将她箍在胸前,慢慢地顺着她的头发,又亲亲她的耳朵,手指轻叩了她肩膀两下,像是在说,睡吧。   谭溪月沾上枕头就立刻昏睡了过去,睡梦中,她感觉到他下床了几次,又一身凉气地上来,把她搂到怀里,再到后面,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谭溪月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叫醒的,她拥着被子翻了个身,看着有些陌生的房间,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等嘴上的疼进到大脑里,昨晚的一切全都拥挤上来,她摸上自己的唇,他亲得是有多狠,都一晚上过去了还这么疼。   床上只有她自己,她发了会儿呆才起床,被子一滑落,乳白的肌肤上布满了点点红痕,似红梅落雪,她赶紧把被子拉起来。   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衣服,应该是他给她拿过来的,她穿好衣服,看到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摞东西,最上面是一张纸,她拿过来看,纸上写着,【你是会计,比我专业,家里的钱归你管】   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是存折密码。   那摞存折得有四五个,他对她可真放心,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随意地交给她,谭溪月把纸放回去,存折她连动都没有动。   她下床,想叠好被子,又想起昨晚她和他身上出的那些汗,她直接把被罩和床单还有枕套全都给扯了下来,抱着往屋外走去,得先找个大盆给泡上,等她晚上从厂子里回来再洗干净。   客厅里没人,院子里也没人,难道他已经出门了,她也不知道他家那些洗衣盆什么的放在哪儿。   谭溪月站在屋檐下,昨天都没怎么顾得上看,他家的院子很大,地面铺着青石地板,更显干净敞亮,东侧一角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菜园,里面种着各种蔬菜,菜园旁是压水机,压水机的水池底铺着鹅卵石,一直通到菜园子里。   院子中央立着一颗柿子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阳光穿过葱葱郁郁的枝叶,在青石地面上晃出斑驳的影子。   他应该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不然不可能把院子收拾得这样井井有条。   偏房里传来些声响,谭溪月走过去,停在门口,原来这儿是厨房。   他背对着门口,面向窗户,正在炒菜,屋里有些热,他赤着上身,腰腹劲瘦,肩背宽阔,古铜色的臂膀像是蓄积着无尽的力量,随着他一上一下的动作,颈后发根挂着的汗珠滑落,一直向下,无声无息地坠到黑色长裤里,不见踪影。   谭溪月怔愣得有点久,等他关掉煤气灶,她才回过神,轻咳一声。   陆峥回头,看到她,冷肃的眼眸露出些温和,他走过来,从她怀里接过床单被罩,仔细看她。   经过昨晚,两人乍一见面,谭溪月本来就很不自在,被他这样一看,更不自在了,她转身想走,陆峥拉住她,点点她红肿的唇,展开她的掌心,以手指代笔问,【疼吗】   谭溪月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但又气不过,疼不疼他不知道吗,他昨天晚上恨不得把她给弄死。   她仰头看着他,半晌,踮起脚,伸手勾住他下颌上的一滴汗,然后将手指放到了自己嘴里,裹住。   几乎在一瞬间,陆峥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一处。   谭溪月看着他额上暴起的青筋,幽幽地问,“你疼吗?” 第8章   怎么可能不疼。   有些疼虽然暂时得不到纾解,至少可以先转移转移。   谭溪月是卡着点儿到的厂子门口,陆峥开车送她过来的,不然时间来不及,车一停下,就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目光,这年头,谁家要是有辆小轿车在镇上算是件新鲜事儿,就连他们厂长,每天进进出出开的也是辆老旧的面包车。   陆峥的车是辆桑塔纳,之前一客户抵债把这车压给的他,易然闲着没事儿给车全部重新打了漆,看起来跟新的一样,买新的陆峥也不是买不起,但他觉得没必要,村里的路窄,还是骑摩托更方便,这车平时他也很少开,更多的是易然和冯远他们开着玩儿。   今天他才觉得有辆车也不算是摆设,不然她穿裙子,他骑摩托送她肯定不方便。   谭溪月从车上下来,一句话都没说,急着往厂子里走。   陆峥知道她在生气,怪他刚刚在厨房不管不顾,但她那个时候就像个摄人魂魄的妖精,他要是能忍住什么都不做,那他压根儿就不是个男人。   他走过来,拉住她。   谭溪月回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别的地方,小声道,“松手,我要迟到了。”   陆峥将她落在车上的袋子递了过来。   谭溪月接过袋子转身要走,迟疑片刻,又停下,抬头看他,“你路上开车要小心些。”   她哥常年在外面跑大车,家里对开车的安全问题格外在意。   陆峥点下头,在说知道了。   她又想起什么,“下午你不用过来接我,这儿离你那汽修厂走路十分钟就到了,我到时候去那儿找你,我们再一起回家。”   陆峥眼眸展笑,谭溪月看着他的笑,想气也气不起来,早晨的事儿,说到底她也有责任,她不该那么招惹他。   两人相视而看,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你侬我侬不舍分开的新婚小夫妻。   钱淑芬一双芝麻大的豆粒眼死死盯着谭溪月,暗自啐一口,不要脸,大白天的在街上就勾引男人,天生一副不安分的骚狐狸样儿。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她心里正骂得起劲,对上一道冷冷扫过来的目光,钱淑芬眼神闪一下,骑上车赶紧走了。   后面有人骑车追上来,话里是不加掩饰的挖苦,“钱主任,你这到手的儿媳妇飞走了,心疼不?”   钱淑芬一肚子火正好没处撒,“心疼个鬼,她一个二手货,当谁稀罕她,也就那哑巴不挑。”   那人不屑地撇撇嘴,你倒是想稀罕也得稀罕得上才行。   钱淑芬是厂子里的车间主任,她有一儿子,今年二十八,还没娶上媳妇儿,她死活不承认她家儿子傻,按她的话顶多也就是不聪明,读不进书去。   谭溪月刚一进到厂子那会儿,钱淑芬就惦记上了,这么漂亮水灵的,配她家儿子正合适,可一听说谭溪月离过婚,言语里立刻带上了嫌弃,别不是有什么毛病,被婆家给扫地出门了,但架不住她儿子喜欢,她儿子有一次来厂子里找她,看到谭溪月,立刻说他想要的媳妇儿就是这个样儿的。   儿子一直在她耳边嚷嚷,钱淑芬仔细一合计,也不是不行,她听说谭溪月是中专毕业,学的还是财会,要是能考上中专学习成绩得特别好才行,甭管她人有什么毛病,是不是离过婚,脑子好使就行,正好可以中和她家儿子的基因,以后生出的孩子也能聪明点儿。   有一次在食堂吃中饭,钱淑芬带着自家儿子坐到了谭溪月旁边,聊了两句,她问了问谭溪月上的什么学校,又问她家里都有谁,谭溪月也就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和钱淑芬见上一面,根本不熟,她只当钱淑芬是正常闲聊,就简单回了几句。   结果饭吃完,钱淑芬就到处跟厂子里的人说,谭溪月和她家儿子看对了眼,虽然谭溪月离过婚,家里条件又不好,就是去给四五十的老头当续房,人家都不一定乐意要,更何况她儿子还是正经头婚,她是死活看不上,可谁让自家儿子被狐狸精迷住了眼,三天两头跟她闹,她这个当娘的拗不过,也只能认下谭家这小门小户的穷亲戚了。   她这话刚说出去的转天,谭溪月就跟厂子里请了婚假,直接打了钱淑芬的脸,气得她这一个多星期都没睡好觉,今天一大早再见到谭溪月,更觉得刺眼,她这一上午没干别的,光在车间说谭溪月坏话了。   谭溪月知道厂子里有很多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今天应该尤其多,她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话只要不说到她跟前,她就当听不到。   她对现在这份工作还算满意,当时定下这份工作,一是因为她的选择性不多,林家跟县里和镇上几个大的国营和私企单位都打过招呼,她根本进不去,二是这份工作不算太忙,还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给她,她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可以专心看书,一般很少有人来找她唠嗑。   今天的精神却有点难以集中,昨晚的一切时不时地冒出来,他平时看着像是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在床上却格外强势凶悍,带给她所有的感受都是强烈的,准确地说应该是难以磨灭的,那种战栗像是被他给烫到了骨子里。   谭溪月喝一口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给压下去,继续看自己的书。   等到快一点,她才拿着饭盒去食堂,她原本以为这个时间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人了,钱淑芬那一桌子的人还在,钱淑芬大小也算是个领导,跟在她后面溜须拍马的人不少。   那一桌的人看到谭溪月进来,互相给对方使了个眼色,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其中以钱淑芬的声音最大,“这才离婚半年不到就又结了婚,说不准还没离婚那会儿就勾搭上了。”   其他人一句一个“不要脸”“轻佻货”地跟着附和。   谭溪月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旁走过去。   钱淑芬看谭溪月没反应,更加有恃无恐了,冲着谭溪月的背影道,“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是不知道,她那个早死的婆婆那会儿就是个不安分的,那哑巴不定是她跟谁生的野种,破坏了人家的家庭,所以这才遭了报应,生出来的儿子是个不会说话的,也不知道他们以后生出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儿,没准也”   她话说到一半,谭溪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面无表情地扬手朝钱淑芬扇了过去,动作快到全食堂的人都傻了眼,空气里静得鸦雀无声。   钱淑芬更是被吓得直接闭起了眼,连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谭溪月的手紧贴着钱淑芬的脸停下来,她冷冷瞧着她那畏缩样儿,轻声问,“这就害怕了?”   钱淑芬厚重的眼皮抖了抖。   谭溪月道,“我以后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半句有关我家里人的任何话,这巴掌就不只是停在这儿了,我懒得搭理你,不代表我好欺负。”   她居高临下地扫过那一桌子人,又看回钱淑芬,“依照钱主任的说法,谁跟你说两句话,就是跟你家儿子看对眼了,那这一桌子的婶子们难道都和他看对眼了?”   她弯眼笑笑,目光是冷的,“这钱主任可得好好挑挑,毕竟你家那高门大户,别人轻易高攀不起。”   不远处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谭溪月从钱淑芬脸上收回手,转头向食堂饭口走去,淡定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钱淑芬气得鼻子都“咻咻”地直冒气,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起来要骂。   有人小声道一句,“厂长来了。”   那一桌的人拽着钱淑芬赶紧走了,这事儿闹大了对她们没好处,厂长想搞改革,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掉厂子里的一部分人,尤其是车间的,她们不能上赶着给人递这枕头。   食堂的几个大妈悄悄给谭溪月竖起了拇指,又给她多舀了一勺排骨,那个钱淑芬仗着自己是个领导,又是镇上的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整天对她们吆来喝去的,她们这么大年纪,找到一份贴补家用的工作不容易,能忍下去就都忍下去了。   谭溪月对大妈们勉强笑笑,她们不知道的是,她的手一直都是抖的,要搁以前,谭溪月未必敢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和谁挑破脸皮,但林家教会了她重要的一课,你一味地忍让,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谭溪月回办公室的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还都挺热情的,她刚来厂里几个月,又因为从林家传出来的一些话,大家对她一向是避而远之,平时也就是工作往来的基本客套。   有人小跑着追过来,和谭溪月并肩,笑吟吟地开口道,“谭会计,你好,我叫春玲,是厂子新来的销售。”   谭溪月听出了她的声音,她应该是刚才“噗嗤”笑出声的那位,谭溪月对她点点头,“你好,叫我溪月就可以。”   “那我就叫你溪月了,”春玲一点儿都不认生,她直接挽上了谭溪月的胳膊,附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提醒你一句,今天下班要小心点儿,捡人多的地方走,钱淑芬的男人可不好惹,我听厂子里的老人说,之前也有跟她吵起来的,但在下班的路上都被她男人带着人给教训了,第二天就主动辞职了,她男人在镇上的派出所有人,就算报了警到最后也都不了了之,所以她在厂子里才敢这么嚣张。”   春玲比谭溪月个头要稍微矮一些,齐肩短发,娃娃脸,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年纪更显小。   谭溪月对她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认真道,“谢谢你的提醒。”   春玲摆摆手,“嗐,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家跟钱淑芬他们家有仇,谁跟她过不去,就都是我朋友,要不是我待会儿要出去跑业务,今天下班我就陪你走了,我可是练过的,一般的男的轻易进不了我的身。”   她说着话就横劈竖切地比划了两下。   谭溪月被她逗笑了。   春玲呆呆地看着谭溪月的笑容,由衷地道,“溪月,我刚才就想说了,你可真好看。”   谭溪月也由衷地回,“你也好看,像洋娃娃。”   春玲更开心了,她就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办公楼,春玲还到谭溪月的办公室转了一圈。   和春玲说了会儿话,谭溪月原本还有些糟的心情慢慢放晴了。   下班她没让谁来接,五点半的时候天还是大亮的,街上又都是人,谭溪月很听春玲的话,专捡人多的地方走,但要去陆峥那儿,得过一条小胡同,小胡同不算长,谭溪月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身后就跟上来杂七杂八的脚步声,还有钱淑芬那傻儿子一直嘟嘟囔囔地叫“媳妇儿”,谭溪月攥紧包直接跑了起来,她有点后悔没让陆峥过来接她了,她没想到他们这帮人胆子这么大,这可是光天化日下,她想喊人,但嗓子里跟堵上了石头一样,只能更拼命地往前跑。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的摩托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摩托从谭溪月旁边飞过,直接停在钱淑芬她男人脚下一寸之外,那个膀粗腰圆的男人,脸色煞白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车轱辘,小腹一紧,差点没当街尿了,其他的几个男人对上陆峥眼里的狠戾,脚步也都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只有钱淑芬那傻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拍手鼓掌拍得起劲,“哇,你好厉害,你的车好听你的话,你让停就停了。”   陆峥一身黑色工作服,嘴里斜叼着猩火半燃的烟,麦色的脸上还蹭着些黑色油污,他长腿一迈,从摩托车上下来,深眸敛起狠戾,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原本还算冷静,看到他,不知怎么的,眼眶蓦地红了一圈,她压着嗓音里的颤对他道,“我没事儿。”   陆峥将她满是汗的手拢到掌心,捏了捏,他拿过摩托车后座的头盔,给她戴上,又给她调好松紧。   然后从嘴里拿下烟,碾灭,冷眸睨向那几个男人,狠戾又起,手则是懒懒地搭到谭溪月的肩上,安抚似的轻叩了头盔两下。   闭眼。 第9章   谭溪月闭上眼,眼前成漆黑一片,听觉就变得格外敏感,她听到了他脚步移动的声音,又急着睁开眼,攥住他的手。   陆峥回头看她,眼里的冷厉收不及,和她撞上视线。   谭溪月呼吸一抖,将他攥得更紧,她上前两步,挡到他面前,对那几个男人扬声道,“还不知道跑吗,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她咽了咽有些干的嗓子,又接着道,”我男人是谁吧?”   陆峥顿住,偏头看着她严肃的侧脸,唇慢慢勾起,他反握上她的手,懒懒散散地走上前,和她并肩站立,眼抬起,一一扫过那几个货,好让他们看清些,她男人是谁。   其中一个瘦长脸的光头男有些迟疑,“他好像是清水村那哑巴。”   另一啤酒肚的男人直接“我靠”了一声,语气不满,“大哥,你怎么不说清楚,你这不是拉着我们来送死吗?”   钱淑芬她男人腿还在打着哆嗦,他咬着牙强硬道,“怂包蛋,是那哑巴又怎么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   瘦长脸回,“那你打吧,我回家吃饭了,不然我老娘该着急了。”   啤酒肚跟着接话,“对对,我老娘也叫我回家吃饭了。”   瘦长脸和啤酒肚一跑,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呼啦啦全都跑了。   就连钱淑芬那傻儿子也跟在他们身后跑了,边跑还边喊,“我老娘也叫我回家吃饭了。”   最后只剩钱淑芬她男人一个,他额头上的汗接二连三地往下掉,糊住了他的眼,他擦,显得气势不足,不擦,汗进到眼睛里,蛰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肯定惨得没眼睛看,但他现在被架到了这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可能是因为他就在她旁边,谭溪月潜意识里觉得有所倚仗,她的手并没有面对钱淑芬时的那种抖,她拍拍摩托车,对钱淑芬她男人道,“你以后要是还敢堵我,这摩托车就不是停在你脚前面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看到他狠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白嫩的一张面孔,声音又很轻,细听起来还有些颤,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本没什么威胁力,但她身旁站着一黑阎王似的高大男人。   陆峥的手配合着她的话刚起了个势,钱淑芬她男人撒腿就跑,眨眼奔到了胡同口,他还想撂一句狠话,可跑得太快,刚一开口就咳嗽起来,只能转头接着跑。   谭溪月等人都跑得不见踪影了,紧绷的肩膀才耷拉下来,腿脚也有些软。   陆峥托住她,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眼里的神色和刚才的黑面阎王判若两人。   谭溪月靠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衣服上淡淡的汽油味,竟然觉得安心。   冯远和易然把自行车蹬成了风火轮,又同时在拐角处猛地急刹住车,脚划着地,快速地往后退。   易然嘿一声,“我就说咱哥一个人就能搞定,我们来了也是添乱。”   冯远抻着脖子刚想往小胡同里偷瞄一眼,一捏瘪了的烟盒直接砸到了他头上,疼得他直“哎呦”。   易然看冯远龇牙咧嘴的傻样儿,压着声音哈哈笑起来,他提着车头掉转了方向,一蹬车,一溜烟跑了,可不能打扰了陆哥哄媳妇儿的正事儿,不然有他们好果子吃。   冯远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紧赶慢赶地去追易然。   谭溪月听到声音,从他肩上抬起头,想要退一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开。   陆峥拽着她的手,没让她动,他的拇指慢慢地摩挲着她的手背,静默了半晌,其实他想问,他是不是吓到她了,刚才他和她对上视线时,眼里的戾气没收住,他能感觉到她当时哆嗦了一下。   外头有很多关于他的乱七八糟的传言,他以前觉得无所谓,现在却怕她全都信了去。   胡同那头有人走过来,谭溪月晃晃他的胳膊,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陆峥闻言,扬眉一笑,“回家”前面一加上“我们”,所有的意义好像都变得不一样了。   谭溪月坐在摩托车的后座,腰上系着他的外套,她的手被他压着放到了他的腰间,开始她只抻着他T恤的一角,他的车速慢慢加快,她的上身跟着惯性贴到了他的背上,手也不由地搂住他的腰,谭溪月发现他走的都是无人的小路,她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晚霞漫天铺了半个山腰,傍晚的清风在耳边“呼呼”地飞过,霞光正对着他们,他们就像是在追着夕阳奔驰而走。   谭溪月嗓子里莫名地有些酸,她从小到大都按部就班地生活在世俗给她划定的框架里,当她冲破那个框架时,面对铺天盖地的责难诘问和流言蜚语,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迷茫彷徨中度过,现在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她从他腰上挪开一只手,试着伸出去,想抓住些风,他要是能开慢一点就好了,她想让这段路再长一些。   陆峥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的动作,他将车速放慢,又绕上了一段风景更好的小路,谭溪月心里一动,也看向后视镜,和他的视线绞缠在一起,她想偏开,又没有动,两人的目光都有些深,他转动着车把,车速更慢了,像是要停下来。   谭溪月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掐上他的腰,可他的腰太硬,她根本掐不到什么,只能小声命令,“你快开,不许停。”   陆峥不为所动,车眼看就要靠边停下。   谭溪月怕他真的会不管不顾,虽然路上没有人,但也是在外面,她凑到他耳旁,用气声道,“你要是想亲,回家再亲,你现在要是敢停,回家就不许再碰我。”   陆峥黑眸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加快车速往家的方向奔去,谭溪月自知她因为心急上了他的当,气得直接咬上他的脖颈,他车速更快,谭溪月赶紧松开,心跳和着“轰隆隆”的摩托声响,一下比一下砸得快。   落日歪进了山里头,浅淡的暮色笼罩在小院上。   谭溪月将大门关上,陆峥停好车,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伸手直接给大门落上了锁。   “咔哒”一声,谭溪月的心脏都一紧。   昨晚没干成的事儿,他今晚势必会做到底,本来她之前对这事儿没觉得有多害怕,可经历过昨晚,相当于他给她起了个前奏,还相当震撼,她昨晚已经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了,今晚她可能真的会死。   陆峥掰过她的脸,本想亲她,看到她眼底的惴惴不安,一顿,又停下。   他攥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屋里,房间和院子的灯一一亮起,暖黄又明亮的灯光总能在无形中缓解人的紧张。   他牵着她又往卧室里走,谭溪月停在卧室门口,不肯进了,她眼睛不经意地扫过卧室,愣住。   他今天应该回来过,卧室的布置跟她早晨出门的时候有些不同,窗帘换上了更厚重的深蓝,床上还挂上了蚊帐。   她怕蚊子咬,也不喜欢早晨被阳光照醒,所以卧室里的窗帘喜欢厚一些,一到夏天床上就会挂上蚊帐。   怕蚊子咬她跟他说过,但喜欢窗帘厚一些,她谁都没跟说过,林清和都不知道,他喜欢早晨被阳光晒醒,而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在两个人结婚后,就变得不再重要。   他是怎么发现的,他们才一起睡过一晚,谭溪月转头想看他,视线的余光正好落在床头柜上,上面放着一摞小盒子,她目光一闪,选择性地跳过,拿下巴点点卧室门口摆着的支架小黑板,问他,“你摆这个做什么?”   陆峥拿起笔,在上面写道,【你怕我?】   谭溪月微怔,想了想,“有的时候。”   他回她,【我的狠不会用在你身上,所以不用怕我】   谭溪月刚要开口。   他直接堵死了她接下来的话,【床上除外】   谭溪月红着脸瞪他。   陆峥又写道,【你嫌我小,我再不做得狠一些,你也不会舒服】   谭溪月上前一步,直接夺了他手里的粉笔,回头她就把这破黑板砸了,让他什么话都敢往上面写。   陆峥唇一弯,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或者待会儿我温柔一次,你再告诉我,是喜欢我温柔一点,还是喜欢我狠一点】   谭溪月看着这出自她笔下一横一竖连成的句子,眼睫微微颤着。   陆峥紧贴着她的背,吹了吹她的睫毛。   气息温柔。   别处凶狠。 第10章   两厢静默,暗潮翻涌。   谭溪月想动又不敢动,生怕触发了什么,连呼吸都屏住。   她小心偏头,他直接靠近,两人的唇刮蹭上,院子里的大门被“咣咣”敲响。   谭溪月吓了一跳,紧绷的神经反倒松下来,她推他,小声道,“你去看看谁来了。”   陆峥覆身过去咬一下她的唇,又咬一下,才松开她,他屈指敲了敲黑板上的字,告诉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谭溪月恼羞地踢他一脚,“你快去。”   她到底是喜欢他温柔一些还是狠一些,他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喜欢看她这被惹急了的炸毛样儿,陆峥单手托起她的下巴,又亲了两口,才施施然地出去。   谭溪月把手里的粉笔砸到了他的背上,他回头,她忙关上卧室的门,还上了一道锁,犹不放心,又给上了一道。   她背靠在门上,摸了摸有些发烫的唇,眼睛又落到黑板上的字,红着脸暗啐一句臭流氓,转去洗澡间找了抹布出来,把黑板上的字全都擦了个干净。   院门口的说话声隐约传来,怎么听着像是嫂子的声音,谭溪月拧门快步走出去,看到沈雅萍一脸焦急地跟着陆峥过来,她心里一咯噔,“怎么了,嫂子?”   沈雅萍边擦着汗边道,“你别着急,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你哥的车坏在王家屯村口了,他把电话打到了支书家,说王家屯那边的修车的没他坏的那个零部件,让我过来问问陆峥这儿有没有,主要是他拉着一车的货,今晚好像还有雨,他得在下雨前把货给人送到厂子里才行,这真是事儿赶事儿全都凑一块儿了,我这一通骑车,可急死我了。”   谭溪月看向陆峥,陆峥点下头,他那儿有。谭溪月犹豫,她想问他能不能过去王家屯一趟,又怕他会觉得麻烦,陆峥不等谭溪月说什么,走去里屋拿上车钥匙就要出门。   沈雅萍急着跟上去。   陆峥看谭溪月。   谭溪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去就可以了,嫂子你不用去。”   沈雅萍哪儿肯,他们是正经新婚,她来的时候大门也都上了锁,这一去还不知道几点能回来呢,她肯定不能让陆峥去,“不用不用,我跟着陆峥去他那儿拿上东西,然后我送过去就行,王家屯我去过,我认识路。”   谭溪月拉住沈雅萍,“就让他去吧,这大晚上的,你对路也不熟,他去了,要是还有哪儿修不好,他也可以帮着看看,他修车还挺厉害的,别人修不好的,他看一眼就知道是哪儿的毛病。”   陆峥已经骑上了摩托车,听到她温言细语的劝慰,眼底浮出笑,她是从哪儿听说他修车还挺厉害的,他那修车厂,她也才去过一次,她应该都没见过他修车。   他拧着车把,“轰隆隆”的摩托声在院子里响起来。   谭溪月看过去,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隔空对接上,谭溪月耳根有些热,陆峥长指微屈,看着她,敲了车把三下,他眸光幽深,每一下都像是在点着她的心脏敲,谭溪月乜他一眼,陆峥勾唇一笑,骑上车出了家门,摩托声在胡同里越来越远,谭溪月脸上的热却很难下去。   沈雅萍拿肩膀拱拱谭溪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欸,我刚是不是坏了你们什么好事儿了。”   谭溪月佯装拧她一下,“你个当嫂子的就没个正经的时候,快进屋喝点儿水凉快会儿,你看你这一身的汗。”   沈雅萍笑,“我今天就不进去了,我得回家赶紧跟娘说一声,不然她在家里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这么大热天再把她急出病来。”   谭溪月知道她娘的急脾气,也就不再留沈雅萍,“那你路上小心点儿,带手电筒了吗?”   沈雅萍回,“带了带了,对了,”她都忘了她还拎着东西,“你哥昨天带回来半个猪脑袋,娘给卤了,这天儿家里也放不住,她让我给你拿一半过来,小老太太那拧巴脾气差点儿没把我给乐死,非不让我说是她让给你带的。”   谭溪月接过袋子,心头微涩。   沈雅萍拍拍她的胳膊,嘱咐道,“明天回门,你别忘了,老太太今天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谭溪月点点头,一直把沈雅萍送出胡同口才回来。   她心里一难受,就想找点儿事做,他晚上还没吃饭,半夜回来肯定更饿,谭溪月去到厨房,做饭的东西全都有,他家所有的东西都挺齐全的,冰箱都有,隔壁一间房还有洗衣机,甚至是全自动的,这在村里都不常见,他应该是做了管道,井水可以直接通到偏房这边。   她洗好手,找了盆,活了些面,让它醒着,又到院子里,床单被罩早晨他拿洗衣机洗出来了,现在已经干了,她收拾好,拿回卧室。   小黑板上有他的留言【锁好门 别等我 你先睡】   谭溪月心想这个黑板也不是一点儿正经用处也没有,留着就留着吧。   她锁好大门,先去洗了个澡,洗澡出来收拾齐整床上的东西,又进到厨房,猪头肉可以拿黄瓜拌,再做个蒸茄泥,面她揉成一个个小长条放到盘子里,抹上油,拿盖子盖好,等他回来,可以扯个油泼面吃,简单也管饱。   谭溪月不到十岁就跟着顾慧英围着灶台转,做饭对她来说还算得心应手,而且她也喜欢做饭,一些没处散的情绪能在做饭的过程中被消耗掉,当初在林家,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厨房,后来,她连厨房也不愿意待了。   外面响起电闪雷鸣,谭溪月走到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车能不能修好,他出门的时候,她都忘了给他拿件雨衣。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急,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谭溪月在卧室看了会儿书,听着外头雷雨交加,半天没看进去多少,她索性拿着小板凳,坐到门口,看着瓢泼的雨发呆,娘和嫂子现在肯定也急得不行,车修不修的好先放一边,人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王家屯的路又窄又不好走,一下雨,还是晚上,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没有丝毫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远处有隐约的摩托声传来,谭溪月倏地站起来,仔细听着,但雨声很大,听不太清,又像又不像,等摩托进到胡同里,谭溪月直接跑出去,连伞都忘了拿,她把两扇大门都打开,看着从雨幕里驶来的人,抹一把脸上的雨,心里的一颗石头才落了地,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扬手朝他挥了起来。   陆峥看到家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眉头拧起,等他再看清她连个伞都没拿,脸又是一沉。   摩托车进到院子里,谭溪月锁好大门,刚一转身,就被他抄腰抱到了身上,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谭溪月能感觉出他在生气,但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是车没修好,还是下这么大雨,还让他出去跑一趟,所以不高兴了,毕竟谁碰上这样一个天气,还饿着肚子,心情都不会好。   谭溪月刚要问,陆峥看着她发白的嘴唇,眉间的川字陷得更深,又把她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她垂下眼,轻声道,“你把我放到厨房就行,你赶快去洗个澡,我去给你下面条,你洗完澡出来就能吃了。”   陆峥没看她,也没停下,两个人身上都是雨,他没进卧室,从西屋绕进了洗澡间,把她放到洗手台上,打开喷洒,试了试水温,又走回来,上手要脱她的衣服。   他这样黑着一张脸,谭溪月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直接脱她的衣服,她攥着领口不让他脱,但力道又抵不过他,两人都较上了劲儿,一拉一扯间,把谭溪月的情绪也带了出来。   她心里本就压着难受,他刚才又一直回不来,她忍不住会想各种不好的事情,后悔没跟着他一起去,也好过一个人在家里担惊受怕,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对着她沉脸皱眉,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她眼眶渐渐生了红,紧抿着唇使劲推他,“你别碰我。”   陆峥一顿,手上松了力道,俯下身看她。   谭溪月扭头避开他的手,硬声道,“你出去。”   陆峥掰她的脸。   谭溪月眼泪都快憋不住了,她再推他一把,“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陆峥看着她满脸对他的抗拒,知道自己可能是因为心急吓到了她,他试着发音想要解释,依旧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声音出来,他眼神一黯,从架子上扯过毛巾,放到她身上,转身走了出去,又给她关好门。   谭溪月拿毛巾捂住脸,好一会儿才把眼泪给压回去,心情也慢慢平复,磨砂玻璃的门上透着他的影子,他就站在门前,没有走远。   她攥着毛巾,走过去,手握上门把,怔愣了一会儿,一用力,门打开。   他半倚在瓷砖墙上,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还在滴水,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淋在雨里的狼狗,桀骜不驯中还夹着些可怜兮兮的惨,小黑板被他拎在手里,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对不起】   谭溪月将手里的毛巾扔到他身上,“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陆峥潦草写下,【你淋雨了】   谭溪月怔住,眼睛又有些酸,他都淋雨淋成了这样,还生气她淋雨,她才淋了多少。   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她都主动或者被迫地习惯事事把别人考虑到第一位,压根没把他生气的原因往这方面想。   她走到他跟前,拿毛巾给他胡乱地擦着头发上的水,闷声道,“你一直不回来,我担心你,听到摩托声就着了急,想看看是不是你。”   陆峥攥住她的手,看着她,眸光深似夜海翻滚。   谭溪月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又道,“你以后不准再给我摆冷脸,你在生什么气就写下来跟我说,你说让我不用怕你,你还一回来就对我皱眉。”   陆峥捧起她的脸,低头亲下来,不同于以往的凶悍和急狠,这一次的吻极尽温柔,像是在道歉,可再温柔也藏不住某些本性,嗜咬和吞咽都渐急,谭溪月只能在他的呼吸里断续,“你先去……洗澡,身上都……湿透了。”   陆峥直接提起她的腰,抱着她进到洗澡间。   谭溪月因为刚才的气恼被激出了些放恣,不再一味地承受,他咬她,她就咬回去,力道比他还要狠,他脱她的衣服,她也脱他的衣服,脱不下来,她就扯,陆峥攥着她的手,覆到他的领口,热水冲下来的那刻,衣服全都落了地。   小小的洗澡间里,温度急速升温,越攀越高,水气缭绕成雾,包裹着喘息和低吟。   谭溪月洗了今天的第二次澡,热水所到之处,他的气息会紧随其后,漫长的一个澡终于洗完,她从上到下直接红成了他们在傍晚骑车追逐的晚霞,让人流连忘返,不舍移眼。   他拿浴巾裹着她回到床上,没给她任何缓冲的余地,又俯身压下来。   夜愈深,风愈急,大雨砸到地上,汇成急流,以破竹之势冲向泥泞的湿地。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雨声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屋内所有的声响。   陆峥感受到艰难的阻碍,停下来,看向她,幽沉的目光里有不解的询问。   谭溪月难受得厉害,又被他看得有些恼,凶着嗓音发颤,“看什么?他不行你也不行?” 第11章   一道闪电“咔嚓”一声横空劈过,谭溪月紧绷的神经一哆嗦,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都失了控。   她就像一片被揉碎了的树叶,跌进了汹涌的江流里,风雨激荡起波澜,或深或重,她在颠簸的起伏中,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刚落又起,一次接着一次。   谭溪月少有后悔的时刻,刚才冲口而出的那句话算是其中之一。   他看她的眼神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看到合自己心意的猎物,慢慢地折磨,再一口一口地吞干净,根本不打算给她留任何活路。   谭溪月在昏昏沉沉中想说,你就算能行,也不用能行成这样,她会死的。   可她一出声根本成不了句,能发出的只有深深的喘息和低低的啜泣。   又一道闪电砸到窗户上,谭溪月再受不住,她紧拧着床单直接昏了过去,在昏过去之前,她还在想,今天她要是真死在这张床上了,可能也是她自作自受,她就不该质疑他行不行的问题。   她睡得并不踏实,外面雨声不断,烫在她深处的余韵还在颤,她在迷糊中被雷声猛然惊醒。   他不在,屋里只开着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她一动,就抽着嗓子倒吸了一口气,全身就跟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样,感觉哪儿哪儿都不是她自己的。   谭溪月伸手打开房间的大灯,拥着被子慢慢倚到床头,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谭溪月拿过来,水是温的,她的手有些抖,只好两只手都捧上水杯,喝了一口,一抬头,他推门进了屋,两人目光相撞,谭溪月不自在地避开,低头盯着水杯,再喝一口水。   陆峥手里端着一个碗,走过来,坐到她旁边,谭溪月将杯子放下,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又尽量不着痕迹地往床的另一侧挪了一点儿,陆峥看着她的小动作,餍足的神色里藏着不明显的笑,他舀起一勺汤,拿勺底刮着碗沿蹭一下,然后将勺子送到她唇边。   谭溪月看了下碗里的东西,应该是生姜和红枣煮的汤,她不太想喝,她不喜欢姜的那个味道。   她看他一眼,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我不想喝。”   他用勺子碰碰她的唇,让她先尝一口,要是接受不了就不喝。   谭溪月张嘴,小心抿了一点,眉头慢慢舒展开,可能是因为他红枣放得多,姜的辛辣味儿不怎么明显,她的嘴又张开些,一勺全都喝了进去。   他又舀了一勺送过来,谭溪月不习惯别人喂,伸手要接碗和勺子,陆峥看着她,黑眸看似沉静,实则压着暗流,谭溪月生怕一个不对付就又触发了什么,不再坚持,他想喂就喂,正好她一点劲儿都没有。   安静的房间只剩细碎的声响,他一勺一勺地喂过来,不知不觉中大半碗都下去了,但一喝多,姜的味道就又翻上来,谭溪月挡住他的手,把勺子推到他嘴边,“你也喝些,你刚都被雨淋透了。”   陆峥张嘴含住勺子,眼睛不离她,谭溪月脸上一热,手从他胳膊上移开,想要往后退,陆峥将汤一干到底,碗放到床头柜的同时,他的掌心压上了她的背,唇也跟着压过来,又甜又辣的味道在两个人嘴里弥漫开。   谭溪月死死抵住他的肩膀,含糊道,“我饿了,很饿,你不饿吗?我们晚饭都没吃。”   陆峥眼里的笑明晃晃地淌了出来,他拥着她,意犹未尽地深吮了几下,拿被子将她包裹严实,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到了窗前的沙发上。   他去了厨房,谭溪月靠到沙发上,拉开窗帘的一角,凌晨过半的夜里,淅淅沥沥的雨绵延不绝,偏房里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穿过玻璃泄出来,将冷冷的雨都晕染出几分柔和。   他在灶台前忙碌,她在这个视线的方向能清楚地看到他。   他笑的时候很少,脸上一没有表情就看起来很难让人靠近,但他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站在灯光下做饭的样子,倒添了几分家常的烟火气。   陆峥掀眸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碰上,雨砸到青石板路溅起粼粼的水花,谭溪月“唰”一下将窗帘拉好,又靠回沙发上。   其实也没什么好拉窗帘的,她又不是在偷看他,她看得光明正大。   脚步声渐行渐近地走来,窗帘后紧闭的窗户被敲了三下,谭溪月没有理,又响起三声,谭溪月隔着窗帘问,“你干嘛?”   不紧不慢的三下又起。   谭溪月又将窗帘给“唰”地扯开,她倒要看看他要做什么,他拉开窗户,递进来两盘菜,谭溪月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收回到嘴边的话,老老实实接过盘子。   她的脸一鼓一瘪,像一个粉色的海豚,陆峥上身探进窗户里,亲了亲她的脸颊,还没等谭溪月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走了,谭溪月瞪着他高大的背影,连气都生不起来,只能再暗暗骂他一句,臭流氓。   臭流氓端着两碗面从客厅进到卧室,面他没有做成油泼的,而是做成了酸汤的,连汤带水热气腾腾的一碗,中间还点缀着绿油油的小青菜,谭溪月刚才说饿了不过是个借口,现在看到这碗面,才觉出她是真的饿了。   旁边的沙发微陷下去,他贴着她坐过来,谭溪月没有看他,她拿勺子尝了口面汤,眼睛不由地眯了眯,她今天早晨就发现了,他很会做饭。   她看他,认真给出夸奖,“很好吃。”   陆峥将她垂落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看到她颈侧的红痕,原还温和的目光又变得有些深。   谭溪月小心地往后挪了挪,怪不得樊晓晓说,刚开了荤的男人最招惹不得。   她正色道,“快吃饭吧,明天还要去我家,我们得早起,去晚了我娘该不高兴了。”   陆峥好笑地揉揉她蓬松的头发,吓得她都把他那个冷面的丈母娘给搬出来了,尽管他很想,但今晚他不会再动她了,他们又不是只有这一晚,日子还长,他得给她适应的时间。   谭溪月看他拿起了筷子,她才放心地坐回来,又和他隔出一些距离,继续吃自己的面。   她觉得饿,可也吃不进去多少,主要是现在太晚了,但她又不想剩下,又强撑着塞了两口,陆峥看出了她的勉强,他直接把她剩下的面条倒进了自己碗里,谭溪月一愣,除了她爹,他还是第一个吃她剩饭的。   他吃饭很快,不是那种细嚼慢咽的斯文相,但不难看,很能挑起人的食欲。   谭溪月托腮看着他,眼皮渐渐有些沉,她本来就累,消耗了大半夜的体力,现在吃饱了,困劲儿上来得更快,她在模模糊糊中只记得他抱着她去了洗澡间,给她刷了牙,再后面的事情她就没有任何印象了。   她今晚的第二觉睡得很沉,再醒来屋里是漆黑一片,她知道时间应该不早了,因为换了窗帘的原因,挡住了外面所有的日光,她睡眼惺忪地打开灯,看到墙上钟表的指向,愣一秒,瞬间清醒,已经九点多了,她忙从床上起来,一半还没起到,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她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   所以说,老话从不骗人,重欲真的伤身。   她看着天花板,缓了一会儿,才轻着动作起身下了床。   小黑板立到了床边,上面写着【对于我昨晚行还是不行的表现,劳烦打一下分】   ……   谭溪月扶着酸疼的腰,恼恨地直接写道【100分满分,你也就0.1】   她写完又想擦掉,他正好推门进来,她都来不及擦,转身进了洗澡间,又给门上了一道锁,谭溪月边洗脸边想,干嘛要怕他,写都写了,他要是敢问为什么是这个分数,她可有太多话等着他了。   时间太长,次数太多,弄得她现在全身都疼,他不是让她舒服吗,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舒服,昨晚舒不舒服她哪儿知道,她昨晚都昏过去了。   谭溪月洗漱完,站在门前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确定他出去了,她才推门出来。   小黑板上多了两行字。   【0不行   0.1我行】   她都不知道这个0.1分还能这么解读出来,她回道,【你对自己要求可真低】。   她从衣柜里拿了条裙子,回到洗澡间,换好,再回到卧室,小黑板上又多了一行字。   【我再接再厉,多多练习,争取早日达到你的高要求】   ……他要拿谁练习,他要是还再接再厉,她还能有活路。   谭溪月回他六个大大圆点表明自己的态度,再加一句【没有必要】。   她走到床边,忽略掉床单上留下的痕迹,将床单被罩枕套全都扯下来,客厅里传来动静,谭溪月加快速度,将手里的东西团了团,快步走向洗澡间,从洗澡间的另一个门出来,穿过西屋,进到偏房。   他已经做好了早饭,墙角还放着一堆东西,有烟有酒有茶叶,还有老人的补品,另外还有半扇猪肉用红条布系着,这难道是今天回门要带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原还打算着待会儿先去一趟镇上的商场。   这种别人把事情替你考虑到前头的感觉好像也不坏,谭溪月抠着床单的一角,转身进到洗衣房,她拿大盆接满水,把床单泡进去,晚上回来再洗。   等她再出来,一掀门帘,小黑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偏房门外。   她的【没有必要】下面是他的回复。   【很有必要 因为你值得最好的】   谭溪月心头被什么轻轻晃了一下。   门帘还挡着字,她将门帘撩得高一些,最下面的字出来了。   【包括你对你男人行的分数要求】   谭溪月: …… 第12章   一整夜的大雨过后,天空蓝得像是被水洗透了一样,软棉花似的云朵随处散着,几只大雁排成列穿梭而过,空气里已经能闻到独属于初秋的那种凉意。   临出门前,谭溪月没忘记将小黑板上的字全都抹干净,等她回来,就立马把它给劈成两半当柴火给烧了,这东西是个祸害,绝对不能留。   她看着车窗外,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填充着自己的大脑,但离家越近,堆积在心里的紧张就越压不住。   上一次她带着他去她家,说他们两个结婚的事情,她娘从头到尾都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现在老太太的态度看似有所缓解,但今天大家第一次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都不知道这顿饭要怎么吃,他不能说话,老太太再全程冷着脸,哥和嫂子在中间艰难地打圆场,她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就有些透不上来气。   谭溪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搭在膝盖上的手被握住,谭溪月转头,看到他目光里递过来的笃定和沉稳,没来由地觉得胸腔里的憋闷好像散了些。   她轻声道,“等待会儿到了家,我娘要是脸色不好,你不用放在心上,她那是对我,不是对你,她一直生着我的气呢,老太太年纪渐长,气性也渐长,得多哄几次才能哄好。”   陆峥摩挲着她的手腕,让她不用担心。   谭溪月故作轻松地笑一下,心里的担忧还在。   陆峥靠路边停下车,推门下去,绕过车头,走到她这边,打开车门,给她解开安全带。   谭溪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怎么了?”   陆峥拉着她的手放到方向盘上。   谭溪月迟疑地看他,“让我开?”   陆峥点头。   谭溪月眼底闪过些光,不过马上又熄灭了。   她确实会开车。   当初她学车是林清和的爸林章毅提议的,一是她的工作平常老跑银行,会开车也方便些,二是林清和的奶奶生病常年卧床,每个星期都要去医院检查一次,需要有人开车带她去医院。   林章毅找人给她报的驾校,说是他朋友开的,不需要交钱,谭溪月刚开始学的时候还有些害怕,后来那种方向盘掌控在自己手里,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的感觉,让她喜欢上了开车。   但有一回她送林家老太太去医院,让别人给刮了车,当时林章毅几天没给她好脸色,在首都进修的林清和打电话回来,言语里也有隐约的埋怨,怪她不小心,那车才新买了一年还不到。   后来谭溪月就再没碰过他家的车一下。   离婚时,林章毅拿了张驾校的收费表给她,驾照考下来得需要三千多,她一年的工资,谭溪月一分不少地把这笔钱放到了他家桌子上。   谭溪月从那些破烂的往事中抽回思绪,看陆峥,“还是你开吧,我开车的技术很差劲,万一刮到蹭到就不好了。”   陆峥抄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抱起来,他坐进副驾驶,双手托着她将她送到驾驶座,屈指敲下方向盘,让她放心开。   他看见过她开车,开得相当好,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很差劲这一说,再说一辆车,就算刮到蹭到,她忘了他是做什么的,她不是也知道他修车很厉害。   谭溪月犹豫。   陆峥倾身过去,直接拉安全带给她扣上,起身的动作间,她的唇蹭过他的脸,他转头,亲上她的唇。   谭溪月推他,嘟囔道,“你让我开我就开了,撞坏了我可没钱赔给你。”   陆峥坐回座椅上,捏下她嫣红的耳朵,他不喜欢她和他时时刻刻都要分得这么清。   谭溪月时隔几个月再摸到方向盘,没觉得生疏,车在乡间的小路上慢慢启动,道路两旁是大片金黄的麦田,车窗半降,微风卷着浮浪的麦香,拂面吹来,将她压在心头的沉闷吹了个干净。   陆峥胳膊屈肘懒懒地搭在车窗,偏头瞧着她,她这性子不太像他那冷脸的丈母娘,多半是随了他小时候见过几面的老丈人,他记得他那会儿还挺招他老丈人喜欢的,也不知道他丈母娘要是知道了这一点,能不能对他多少改观些。   谭家院子里,谭溪川和顾慧英一起蹲在灶台旁,正在说昨晚的事情。   谭溪川偷摸地瞄他老娘一眼,话里有话,“要我说,就我这新妹夫,绝对会招我爹的喜欢,做事儿利索极了,您不知道我那车,王家屯附近的几家修车厂都修不好,他去了,没半个小时,就给整利落了,而且做事情还特别稳当,王家屯那路您清楚吧,窄得不行,下了雨全都是泥坑,那路我都不敢开,稍一个不留神,就得出事儿,是他给我开到厂子里去的,您不知道我当时看他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感觉只要有他在,发生再大的事儿,这天都塌不了。”   顾慧英没搭理他。   谭溪川又道,“我的亲娘,儿子跟您说,您不能只听别人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得自己亲自用眼睛看,用心去体会。”   顾慧英不耐烦,“滚一边去,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还想教你老娘怎么看人了。”   谭溪川嘿嘿笑,“我哪儿敢啊,我的意思是,您别一直冷着脸,待会儿我妹他们来了,您哪怕和陆峥主动说上一句话也行,至少表明一个态度,咱家不是不欢迎他,要不小月儿夹在中间,心里得多难受,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闺女,她心思重,最爱把事儿憋在心里,回头再憋出病来,到时候您还得心疼。”   顾慧英本来就心烦,烧火烧得她又热,他还一个劲儿地围着她叨叨,她捡起烧火棍扔过去,压着声音骂他,“你烦不烦,都叨叨一上午了。”   谭溪川眼疾脚快,一个闪身给躲了,烧火棍直直地冲着刚走进院门的人飞过去,陆峥挡到谭溪月面前,棍子正中他的胳膊,落到地上“啪嚓”摔成了两截。   顾慧英扶着膝盖站起来,想往前走,又停下。   谭溪川三两步蹿到陆峥旁边,语气夸张,“哎呦,我的妹夫哥,棍子都断了,这得砸得多疼啊,”又叫顾慧英,“娘,您快来看看,妹夫这胳膊都鼓起了个大包,这别不是骨折了吧,哎呀,这怎么还扎进去个刺,这可不好弄出来。”   谭溪川撅个屁股,顾慧英就知道他放的是什么味儿的屁,他这样,就是屁事儿也没有,顶多可能扎了个刺,顾慧英掀开锅盖,拿盘子装鱼。   当着新妹夫的面,谭溪川被老娘当成了空气,他只觉得自己头顶飞过了一只尴尬的乌鸦。   谭溪月仔细看陆峥的胳膊,没她哥说得那么夸张,但也起了个包,就是那个刺扎得有些深,得马上挑出来才成,不然得化了脓。   陆峥看着她脸上的担忧,有些可惜烧火棍没能再粗一些。   顾慧英端着鱼走到堂屋门口,沉脸看谭溪月,开口没多少好气儿,“他胳膊要是扎上了刺,你光看有什么用,不去找针给他挑出来,是打算让它留在里面下小的吗?”   谭溪川咧嘴笑开,这一棍子砸得可真值,给他老娘砸了个台阶出来。   谭溪月微怔,眼眶有些热,努力对顾慧英扬出轻快的笑,“知道了,娘。”   陆峥站到谭溪月身旁,对顾慧英微微躬身,作为新女婿向丈母娘的正式问好。   顾慧英冷冷扫过他,没说话,转身去了灶台旁。   谭溪月看着顾慧英的背影,紧绷的肩膀微微垂下,又想撑起精神。   陆峥攥住她的手,拢到掌心,捏了捏。   谭溪月仰头看他。   他漆黑的眉眼弯下,对她扬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就像是雨后的朝阳,干净得不见一丝杂质。   谭溪月心里被掷了一颗石子,慢慢荡开水波涟漪。   她发现跟他和他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外表不同,他的情绪好像一直很稳定,除了昨晚因为她淋雨,他在她面前沉了脸,就算沉脸,也会在第一时间跟她说对不起。   谭溪月拨弄着他的大拇指,也捏了捏。   她把他带到自己的屋,找来一根针,拿酒精擦消过毒,捧起他的胳膊,小心地把刺挑出来,挑完又下意识地给他吹了吹。   谭溪月知道这种疼,她小时候就最怕手里扎进刺,每次顾慧英拿针给她挑,她都会受不住掉几滴泪。   陆峥故意逗她,抬起胳膊,让她再吹吹,还是有些疼。   谭溪月不肯再吹了,闷声道,“疼也忍着,你这点儿刺能有多疼,我昨晚”   她及时咬住舌头,把剩下的话给压了回去,她干嘛要提昨晚。   陆峥拉过她的手,在手上慢慢写下【回去我也给你吹吹】   写完,他拉着她发烫的掌心,贴到了她的耳朵上,黑眸不错眼地看着她。   就像……   他那句话是附在她耳侧的低声密语。 第13章   谭家的亲戚少,谭青山是独子,顾慧英又是远嫁,一些不近不远的亲戚在谭溪月离婚的时候说过不少风凉话,顾慧英懒得张罗他们,所以这顿回门宴也简单,只他们自己家的人关起门来吃上一顿饭。   谭溪月到了饭桌上,掌心和耳根的烫还没有散下去,好在沈雅萍刚去了趟小卖铺,骑车骑了她一头的汗,脸也红得不行,显得谭溪月脸上的红晕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饭桌上的气氛比谭溪月想得多少要好一些,虽然坐在主位的顾慧英依旧沉着脸,一言不发,只端着碗吃自己的饭,但架不住谭溪川话多,谭溪川专捡着他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沈雅萍是那个捧哏的,谭溪川说一句,她接一句,就没有让自己男人的话落到地上的时候。   陆峥虽然言语上不能做出回应,但听得认真,不过余光始终没离开过谭溪月,谭溪月的注意力在顾慧英身上,吃饭吃得心不在焉,鱼肉里的刺还没挑干净,就要往嘴里送,陆峥按住她的筷子,特别自然地拿过她的碗,仔细摘出里面的刺,又把碗给她放回去。   旁边的顾慧英眼神顿了顿,脸色好像没原来那么沉了。   谭溪川酒喝得越多,说得也越起劲,话渐渐添油加醋地夸张起来,“我这个妹妹看着最乖不过,其实胆子从小就大得很,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一个没看住,她就敢自己爬梯子上房顶,我记得,那应该是我爹唯一一次对她黑脸,午饭都没给她吃,让她面壁思过了半个小时。”   陆峥偏头看谭溪月,含笑的目光里有探寻,似是在问她真假,他的笑容深到眼底,让谭溪月想到了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她耳根又是一热,轻声开口,“你听他瞎说,我哥一喝了酒,十句里有一半都是瞎话。”   沈雅萍噗嗤笑了出来,“你还是说保守了,要是能挑出三句真的来,那就很有可能是那酒里掺了水。”   谭溪川不服气了,“哎,这件事千真万确,我可没瞎说,小月儿小时候喜欢周时序喜欢得不行,一口一个时序哥哥,叫得比叫我这个亲哥都近乎,她那天是看到她那时序哥哥在他们家房顶了,这才着急爬梯子上房顶的,你当我爹当初为啥那么不待见周时序,就是打那次开始的,他是生怕周时序把小月儿给拐跑了。”   沈雅萍使劲拧他一下,又喝多了,她说不让他提姓林的,他是长记性了,现在又提什么周时序干嘛。   谭溪川没领会到他媳妇儿的意图,他说完打一个酒嗝,看向陆峥,“妹夫哥,你还记得周时序不,当初也跟我们一个班,他家就在隔壁,他厉害着呢,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在读博士,以后那指定前途无量,他这几天放假回来了,还说有时间要一起吃上一顿饭,到时候我把你也叫过来,算起来,我们三个可是正经老同学,得好好在一起聚聚。”   陆峥对谭溪川点头,行啊,既然是老同学,当然要聚一聚。   桌子底下,他攥上谭溪月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捏着。   时序哥哥……   周时序   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儿印象,个子不矮,因为学习成绩好,老坐第一排,戴个厚眼镜,白得跟白斩鸡一样,风一吹好像就能倒,跟那个姓林有一拼,原来她打小就喜欢这样儿的。   随他怎么捏,谭溪月装作面不改色地夹菜吃饭,她不信他以前没喜欢过谁,再说小时候的喜欢又怎么做的了数,不过是小屁孩儿一个,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她飞快地看他一眼,他们之间也说不着这些吧,都说了就是搭伙过日子。   陆峥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他唇角微勾起,食指敲着她的手腕重重地点了下,不动声色中带着不知名的危险,谭溪月的心都跟着一紧。   她从他掌心挣自己的手,都没用力,只一下,就挣脱了,看起来就像是只要她想离开,他就不会再做挽留。   紧握在一起的手,分作两处,谭溪月攥住有些出汗的手,总感觉哪儿空落落的。   没人知道桌子底下的云涌波动,谭溪川晃悠悠地又要给陆峥倒酒,顾慧英“啪”一下把筷子拍碗上,“没完了是吧,还喝,你的胃都喝了个稀烂,你还想把他的胃给喝坏了才高兴。”   谭溪川愣一下,贼兮兮地笑开,“完了完了,这是丈母娘心疼上女婿了。”   顾慧英眼神压过去,“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吃完饭就去把屋后面那块儿玉米地给掰了去。”   谭溪川拍着胸脯回,“没问题啊,让我妹夫哥和我一起,都用不到半个小时,我俩指定就给它干完了。”   顾慧英没说话,不知道是懒得搭理他,还是默认同意的意思。   陆峥把酒杯连同酒都拿离了桌子,又起身给顾慧英倒了杯水,顾慧英还是没给他一个眼神,也没动那个杯子。   桌子底下,谭溪月的手不自觉地伸过去,攥住他的手指捏了捏,作无言的安抚,捏完她刚要离开,陆峥一把拢住她的手,攥到掌心,这可是她主动找过来的,再想让他放开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直到饭吃完,谭溪月的左手都在他那边,她根本抽不回来。   顾慧英最先放下的筷子,她起身,却没有马上离桌,而是端起了水杯。   空气里安静下来,沈雅萍和谭溪川都睁大眼睛盯着顾慧英。   顾慧英喝得不多,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水杯离开了。   沈雅萍捅捅谭溪月的胳膊,看吧,只要给小老太太时间,她肯定会接受陆峥的,谭溪月对沈雅萍勉强笑笑,眼里却藏着不明显的苦涩,她突然想到她和陆峥的关系摆在那儿,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儿。   陆峥屈指弹向她的脑门,他弹的力道不大,架不住谭溪月的皮肤嫩,他这一弹,把谭溪月一脑袋的心事儿全都给弹没了,她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瞪着他。   陆峥俯身要给她吹,沈雅萍和谭溪川看过来,谭溪月屈肘顶了他一下。   谭溪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要起哄,沈雅萍嫌他没眼色,一脚跺上了他的鞋,谭溪川提着脚跳了起来,冲破屋顶的鬼嚎声把院子里鸡和鹅都惊炸了窝。   嚎得再响也没用,他自己吹上天的牛,他自己得把牛给拉下来,最后谭溪川扶着自己妹夫哥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去屋后掰玉米了。   沈雅萍和谭溪月收拾桌子刷碗,顾慧英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碗一刷完,沈雅萍撒腿就往厕所跑,她肠子短,油水一吃多,就容易跑厕所。   谭溪月把里里外外的地扫了一遍,哪儿都收拾齐整,她提着水壶,又拿上两个杯子,去了屋后的玉米地。   屋后这块儿地,是去年家里买下来盖新房用的,买了地就暂时没钱盖房,还得再缓两年,空着也是浪费,顾慧英就种上了玉米,这块儿地面积不小,别说两个人,就是四个人半个小时也肯定掰不完,谭溪川纯属喝多了说大话。   说大话的人现在正躺在角落的阴凉处呼呼睡大觉,身上还盖着一黑衬衫,是陆峥的,谭溪月走过去,想踢他一脚,想想又算了,他已经被嫂子踹瘸了一条腿,再瘸一条,明天还怎么开车。   她没看到陆峥的人,只听见玉米地深处有“咔嚓咔嚓”掰玉米棒子的声音。   “陆峥?”谭溪月压着嗓子叫他。   陆峥穿过玉米走出来,看到她,眼眸扬笑。   谭溪月的眉头却是轻轻蹙起,他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坚实的古铜臂膀上浸着汗珠,上面还有玉米叶子划出的红痕。   她上前一步,手指触碰着他的肩膀,“痒不痒?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来,要不然你待会儿得难受死。”   她说完急着要走,陆峥拽住她,摇头表示不用,他皮糙肉厚,这点子划痕,什么感觉都没有,等回去冲个澡就行。   谭溪月用手背给他沾了沾鬓角的汗,陆峥握上她的手,低头看着她。   头顶的太阳暴晒,阳光在空气中凝结成一个个七彩斑斓的气泡,两人无声对望,干燥的风里多了些黏稠的粘连,他一动,谭溪月就踢上了他。   陆峥眼里笑容变浓,拇指摩挲着她虎口的嫩肉,似抚在别处。   谭溪月乜他一眼,拽回自己的手,侧身偏过,退下手腕上的发绳,把头发简单挽起来,顺着一行,要开始掰玉米。   陆峥挡住她的手。   谭溪月看他。   陆峥拿下巴点下院墙边的杏树。   谭溪月问,“你想吃杏?”   陆峥把她推到杏树那边,让她好好摘杏儿就行,他继续去掰玉米。   谭溪月仰头看着挂果满枝的杏树,她伸手能摘到的,还有些泛青,那些变黄变红熟透了的,位置都有些高,她就算垫两块儿砖也够不到,谭溪月从砖上下来,准备去前面搬个梯子过来。   她脚刚一落地,腰就被走过来的人揽住,他胳膊稍用力,轻轻松松把她托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很宽,箍着她的胳膊结实有力,谭溪月坐在他肩上比坐着梯子还要稳当,她挑了一颗又红又大的摘下来,拿手擦了擦,递给他,“你尝尝甜吗?”   甜的话她就多摘些。   院墙那头传来一道低沉又涩然的男声,“小月儿。”   谭溪月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周时序,眼睛亮起,她正好有事情想找他,“时序哥,我刚吃饭的时候还听我哥说你回来了。”   院墙恰好把陆峥挡住,他看不到那边的人,眼睛睨着她脸上甜津津的笑,微微眯起,波澜不显的狭眸里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谭溪月和周时序一来一往地简单聊了几句近况。   周时序看着她,她穿着一身淡红的连衣裙,坐立在绿叶红杏之间,姣好的面容上不难看出那种新嫁娘的幸福和妩媚,他终究还是回来晚了,他已经错过了一次,现在竟然又错过了一次。   谭溪月怕陆峥一直托着她会累,她先结束对话,“时序哥,你一会儿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情想找你咨询一下。”   周时序点头,“我今天都在家。”   谭溪月道,“那我三点左右过去找你。”   周时序回,“好。”   还没等谭溪月再和周时序说什么,她已经被放到了地上,谭溪月只以为他是累了,她想了想,还是跟他解释了一下,“我找时序哥是有点儿正事想问他。”   陆峥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咬一口手里的红杏,酸到倒牙,他偏嚼得津津有味。   谭溪月看他吃得很香的样子,“这么甜吗?”   陆峥随手揪下墙角的一个蒲公英,拿蒲公英柔软的茎点在她的胳膊上,恣意又散漫地写道。   【甜到心里了,小月儿妹妹】   风一吹,他手里的蒲公英漫天散开,不知道迷了谁的眼。 第14章   谭溪月从缸里一瓢一瓢地舀着水,小心地泼向他的背,晶莹的水珠沿着沟壑起伏的肌肉四处滚落,她的眼睛被水珠映射出的彩虹来回拉扯着,有些微的失神。   陆峥起身,揩一把脸上的水,坏心眼儿地甩向正在发呆的人。   谭溪月眼睛沾上了冰冰凉的水气,将她从联翩的浮想中惊醒,她气不过他老是作弄她,脚伸出去,用力跺向了他旁边的浅水洼,她又连忙后退一步,水花四溅,全都落到了他裤脚挽起的脚腕上,谭溪月眼眉弯弯,笑得挑衅又得意。   陆峥走近她一步,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放得开。   谭溪月看着他眼里的幽黑,敛起笑容,和他错开身, “我去时序哥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   谭溪川瘫软在玉米堆上,正半死不活地喘着气,他那会儿在睡梦中被自己媳妇儿拿着烧火棍敲醒,又被烧火棍在背后追赶着,一口气不带停地掰完了一亩多的玉米,现在一心只想死。   听到妹子的话,谭溪川犹如垂死梦中惊坐死,猛地起身,“你去他家干啥?”   谭溪月头都没回,“有正事儿。”   谭溪川悄眯地暼向井台旁的陆峥,他现在酒已经醒了,还记起了他在酒桌上的话,他又不好再解释一遍,这种事儿一旦认真解释起来,本来都没有的事儿弄得好像跟真的一样,但愿他妹夫哥别当真就行,毕竟是小孩子玩家家酒的事情,做不得数。   以后还真的是不能一高兴就喝酒了,谭溪川暗自下着决心,从筐里摸到一颗杏儿,连擦都没擦就直接往嘴里送,刚咬一口就“呸”地一下全吐了出来,“我去,这破杏儿怎么这么酸!”   陆峥系上衬衫的扣子,慢悠悠地走过来,捡起一颗绿到不能再绿的青杏,三两口就给吃完了。   酸吗,他怎么觉得还挺好吃的。   谭溪川傻眼,竖起大拇指,由衷佩服,“妹夫哥,厉害啊,你这可够能吃酸的。”   陆峥抬眼看向布满爬山虎的院墙,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唇角。   谭溪月没进周家的屋,只在院子里问了周时序些事情,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   两家虽是隔一道院墙的邻居,但现在的来往并没有谭溪月小时候多,主要是顾慧英和周时序的母亲刘凤莲不对付,两个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刘凤莲以前性格脾气都还好,自从儿子考上大学以后,她就自觉比村里的人都高人一等,说话也趾高气昂起来,顾慧英根本不惯着她,当面噎了她几次后,两个人再碰到面就只敷衍地说个客气话,顾慧英经常说,要不是看在周时序还算拎得清的份上,两家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她也不觉得可惜。   周时序知道他娘的脾气,这些年村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得罪光了,他每次回来都尽力想办法缓和跟邻里四周的关系,但架不住他在家待的时间不长,他刚把关系搞好点儿,等他下次回来,他娘就又给闹僵了。   他每次听到从他娘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以他时常会想,他没把他的心思告诉过小月儿,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儿,因为他给不了她幸福,而且他要是把两人间的那层窗户纸一个冲动给戳破了,如果她对他没想法,以她的性子,肯定会跟他划开距离,也肯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时序哥地叫他。   谭溪月将周时序拦在院门口,“时序哥,你回去吧,不用送我出来了。”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周时序跟着她的脚步往外走,嘱咐道,“我的电话号码你记好了,你单位不是有座机,以后再有什么想问的就给我打电话。”   谭溪月抬起的下巴还没点下去,视线停在不远处,顿住。   陆峥倚车而立,衬衫只系了中间一个扣子,领口大敞,风一吹过,衣角下劲瘦的腰依稀可见,他嘴里斜叼着未燃的烟,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薄白的眼睑闲闲地撩起,对上谭溪月的眼睛,冲她扬眉一笑,冷峻的神色里透着十足的痞劲儿。   看起来……又坏又惹人眼。   周时序知道陆峥,而且对他印象深刻,他以前见过他打架,一个人对阵七八个,他就没从他眼里看到一丁点儿的憷。   他一开始听说小月儿要再婚的人是他,他还以为他娘在说胡话,他都想不出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是什么样的。   现在他才知道他错了,两人虽没站在一起,气场却是相合的,一个冷硬,一个柔和,交叠的目光里根本容不下别人的存在。   谭溪月从远处收回视线,对周时序道,“时序哥,那我就走了。”   周时序声音深处匿着艰涩,“好。”   谭溪月朝自家门口走去,起初的脚步还有些慢,越临近越快,最后竟直接跑了起来。   看在外人眼里,就像是她在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谭溪月停到陆峥跟前,连气都没顾得上喘,伸手拽住他的衬衫。   陆峥眉毛轻挑,似是在说,你确定,这可是在外面。   谭溪月都想踢他了,刚才给他冲背的时候,她没注意看他的前面,敞开的衬衫下,他肩颈处,覆着两道清晰的牙印……   应该是她昨天晚上给咬的,昨晚太混乱了,要不是现在看到,她根本想不起来,也不知道她哥和嫂子有没有看到。   谭溪月指尖都打了颤,她飞快地给他系着扣子,脚暗暗地碾着他的鞋使劲儿,她不信他不知道他身上这牙印。   陆峥胳膊搭到她的肩上,拿指腹刮掉她鼻尖挂着的汗珠,又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掀眸和那位老同学对上视线,慵懒勾唇,笑意止在冰冷的眼底。   谭溪月一直给他系到最上面一颗,心才算定下来,陆峥覆上她的手背,要牵她的手,谭溪月面无表情地甩开他,转身进了院子。   陆峥原本冻结在眼底的笑又往心里蔓去,她这样恼羞成怒生起气来,也别有一番招人疼的滋味。   他们这边回门的规矩,不能留闺女吃晚饭,天黑之前得让小两口回到他们自己家去,谭溪川就是再想和自己的妹夫哥喝上一顿,今天也是不能了。   沈雅萍指着桌子上的袋子,挨个和谭溪月说,“娘刚出门,是把你们带来的猪肉找人给灌成了肠,给你们装了些,你们平时上班忙,回到家拿菜一炒就行。这是小米和白面,还有些杏。”   谭溪月道,“嫂子,我们就不带这些了,你们放着吃就行。”   沈雅萍拍她的手,“家里这些东西多的是,又不值什么钱,你们还省得去买了,”她又扬下巴点了点里屋,小声道,“这可都是小老太太给你们收拾的,你敢不带。”   谭溪月看一眼里屋,轻着脚走进去,对正埋头做针线活的顾慧英道,“娘,我走了,我下周六还回来。”   顾慧英头都没抬,“爱回来不回来。”   谭溪月笑着说,“我指定回来。”   顾慧英鼻子孔出气,不冷不淡地哼了声。   车慢慢驶离熟悉的家门口,夕阳被落到身后,谭溪月趴在车窗上,对谭溪川和沈雅萍摆手,让他们快回去吧,可直到车拐了弯,他们还站在家门口。   她看着空荡荡的后视镜,心里有些难受,又很快被她按下去,陆峥攥住她的手,谭溪月这次没再甩开他,但还是不太想理他,她偏头靠向椅背,佯装假寐。   他的车开得很稳,傍晚的风如柔软的羽毛抚过脸庞,谭溪月在迷迷糊糊中渐渐入了梦,等她再醒来,他们已经到了家,车里弥漫着浓郁的奶油味,勾得她的胃都动了两下。   陆峥从后座拿过个纸袋子递给她,这应该就是香味的来源,谭溪月接过袋子,没看他,推门下车。   她把袋子放到厨房的柜子上,转去洗衣房,看了看早晨泡的床单,上面的痕迹已经被泡干净了,她从盆里拎起床单,稍微拧了下水,放到洗衣机,定好模式,然后去卧室拿好换洗衣服,进了洗澡间。   陆峥把丈母娘给的米和面分别放进缸里,肉肠放到冰箱里,杏洗好摆进果盘,他从晾衣绳上扯下两件衣服,走到洗澡间门口。   谭溪月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呼吸慢慢屏住,她好像没有锁门,他推门就可以直接进来。   两厢都是安静的,隔着一扇薄薄的门,只有水流在淅淅沥沥地作响。   陆峥手抬起,欲叩门,停一息,又放下,转脚离开。   谭溪月紧绷的背卸了劲儿,意兴阑珊地拨了拨断成线的流水,浓密的睫毛垂下,将化不开的心事藏在眼底。   她在洗澡间待了很长时间,等到头发都晾到半干,才从里面出来。   院子里飘着饭香,洗好的床单被罩整齐展平地晾在晾衣绳上,谭溪月慢吞吞地走到厨房,没再往里进,只停在门口。   陆峥看到她,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   两人的视线一俯一仰,眸子里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他已经洗过澡,微湿的黑发散乱地搭在额前,让人很想给他扑棱得更乱些。   她这么想的,手也这么伸出去了。   他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腰身微俯,低头来贴她的手。   谭溪月胡乱给他揉搓了几下,把对他的气全都给揉搓没了,又以手指作梳,细细地给他弄整齐。   陆峥看着她,眸光渐变。   谭溪月一顿,转去饭桌旁,“饭好了没,我都快饿死了。”   陆峥黑眸里浸出清浅笑。   饭还没好,还得等一会儿,他从纸袋里拿出奶油蛋糕递给她,让她先垫垫。   谭溪月没和他客气,干了半天活儿,她是真饿了,她拿小勺挖了一块儿,想了想,先送到他嘴边,毕竟是他花钱买的,他得先吃第一口。   陆峥把勺子推回给她。   他不吃的话,那她就自己吃了,谭溪月张嘴含住勺子,眼睛不自觉地缩了下,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很想吃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   陆峥伸手将她唇角的奶油慢慢拭掉,在她的注视下,把沾上奶油的食指抵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指腹上的奶油。   最后,还有一点留在他的唇上。   薄薄的红唇沁着靡白,像是洁白的山茶花中生出靡艳的欲,明知是赤裸裸的蛊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谭溪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蛋糕。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在一点点加快,一下一下地鼓噪着耳膜,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陆峥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他手指覆上她的脉搏,黑眸一动不动地锁着她。   谭溪月装不懂,“怎么,你还懂号脉?”   陆峥点上她心脏,不许她装傻。   谭溪月才不会承认。   陆峥直接攥住她心脏的命门,恶意地慢慢碾压。   谭溪月压下险些溢出口的低哼,她仰头看他,静默半晌,把蛋糕放回桌子上,羊脂玉般的柔荑搭上他麦色的肩膀,脚轻踮起,舌尖触碰到他温热的唇面,将那点奶白吮进嘴里。   脚落回原地,她冲他柔柔一笑。   掌心贴上他心脏。   她倒要看看,谁的心跳更快。 第15章   就算隔着衣服, 她也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很重,又沉, 震得她手心都发麻。   指尖的酥麻沿着血液, 和她的心脏连接到一起,她的心跳更快了些。   谭溪月要后退,陆峥目光一沉, 直接勾住她的腰,将她提到柜子上,他?单手扯掉T恤, 摁着她的手紧贴在他?的心脏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倾身?压过去, 撬开她的唇齿, 裹住她的舌尖,将她从他?唇上卷走的那点奶甜全都给夺了回?来。   她的呼吸在他?的吻里乱成了迷蒙的雾,没了衣服的阻隔,她能更加清晰地?触碰到他?的心跳,强有力的震颤以极其?嚣张的姿态侵蚀着她的心。   意识漂浮在半空,像是年久失修接触不良的电灯, 明明灭灭, 忽亮忽暗,身?体里涌动的燥热,变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困在他?怀里, 找不到出去的路。   浸着汗的心尖好似被什么掀开,窗外的夜风涌进, 掠过丝丝凉意,谭溪月在昏沉中回?过来些神,她按住他?要继续往里探的手。   两人的唇舌分开,眼神还拢在一处,陆峥漆黑的眸光压着她,伸手慢慢抹掉她唇上粘连着的银丝,谭溪月的心又是一跳。   她搡他?一下,从柜子上下来,尽可能地?远离他?。   陆峥抬脚要走近,谭溪月慌着再往后挪一步,气?息不匀的话?脱口而出,“你再着急也得等吃完饭吧。”   陆峥眉眼里带出一点笑,谭溪月自知上当?,抓起果盘里一颗杏朝他?扔过去,陆峥稳稳地?接住杏,放到嘴边,看着她,咬一口,神情甚是愉悦。   谭溪月的脸烧起来,暗暗骂他?一句,臭流氓。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连院子里的虫鸣都隐去了踪迹,夜幕笼罩的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低泣,呜呜咽咽,断断续续,连不成声。   谭溪月紧紧攥着蚊帐的一角,掌心的汗已经把?白色的软纱给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喷洒在她的耳侧,烫得她的心都跟着颤巍巍地?抖。   她说她明天上班要早起,最多一次就得结束,要不然她不干,他?点头应下得痛快,谁知道他?一次就要这么久。   不过才一晚,他?像是已经掌控了她身?体的全部开关,他?要她生?,她想昏都昏不过去,他?要她死,她在一次又一次骤然腾起的紧绷中,早已失了三魂七魄。   暗夜的烟花又一次在空中炸开,漫天都雾白。   谭溪月陷在他?暗如深潭的眸子里,记住了这个沉重的教训,她下次一定要在“一次”前?面加一个限定词,是“她的”一次,而不是他?的,不然她还是没半点活路。   第二天又是卡着点到的厂子,谭溪月一整个上午都是在浑浑噩噩的困倦中度过的,中午连食堂都没去,趴在桌子上倒头就睡,在梦里骂了一万次,陆峥是个混蛋。   她不知道的是,在走廊尽头,厂长的办公室里,有人正在给她穿小鞋。   钱淑芬被吴明谦叫来问一个订单的生?产进度,工作汇报完,钱淑芬看吴明谦心情好像还可以,她往前?挪了挪椅子,小心着开口,“厂长,有个事情,我想跟您反应一下。”   吴明谦喝一口茶,“你说。”   钱淑芬肩背挺直,义正严词,“就是我们新?来的那小谭会计,您别?看她人长得温温柔柔的,脾气?却很大,上次发工资的时候,生?产一组的刘姐觉得她的工资不对,就多问了一句,小谭会计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张嘴就不阴不阳地?把?刘姐好一通训,说她在国企都干过好几年”   她话?到一半,又停下,看似为难地?看吴明谦一眼,继续道,“算我们这种小厂子的工资,难道还算不明白。刘姐可是咱们厂的老人了,在年纪上都能当?她妈,她这一不懂得尊重咱们厂子的优秀员工,二不懂得尊重长辈,最重要的一点,她好像打?心眼儿里都看不起我们厂,认为我们比不上那些国营大厂,她这思想有很大的问题啊,就她这种态度,明显就没打?算在我们厂好好地?干下去,而且光这个星期我已经看到她迟到了两次,我觉得她肯定是打?着要是有了好去处,就立马拍屁股走人的主意。”   钱淑芬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吴明谦,她和刘姐还有其?他?几个人已经套好了词,那小贱人再能狡辩也就长着一张嘴,她有这么多的人作证,假的也能把?事情弄成真的,就算这次把?那小贱人撵不走,也得让她在厂长面前?好好喝一壶,她必须让她知道,得罪了她,她就别?想在这个厂子待下去。   吴明谦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小谭是中专毕业?”   钱淑芬回?得肯定,“是呢,她可能是觉得她多读了几年书吧,所以在我们面前?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吴明谦把?茶缸放到桌子上,“行,我知道了,你走吧,让朱翠翠把小谭给我叫过来。”   钱淑芬按捺下快要飞起来的嘴角,努力保持严肃,“好的,厂长。”   朱翠翠是吴明谦的外甥女,也是吴明谦的新?任助理?,今年才二十,刚进厂不到一个月,辞职信已经在抽屉里放了二十九天,迟迟还没把?辞职信拿出来的原因,是她还没想好要以怎么个帅气?的姿势,把?辞职信拍到她厂长大舅的桌子上。   朱翠翠贴在谭溪月耳边小声嘀咕,“溪月姐,你可小心点,钱淑芬刚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厂长转头就把?你叫进去,她没准儿是给你挖了什么坑。”   在这个厂子里,朱翠翠最厌恶的人就是钱淑芬,最喜欢的人就是谭溪月,朱翠翠已经盘算好了,她辞职后,要去创业当?大老板,然后把溪月姐接到她公司当财务总监,她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干劲儿十足。   谭溪月刚睡醒,人还有些懵,她瞅着朱翠翠这一头黄灿灿的头发,总觉得这个颜色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吴明谦看到朱翠翠那一脑袋的黄毛,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是个好父亲,我是个好舅舅,我是个好厂长,所以我不能骂人。   他?又睁开眼睛,对谭溪月温和道,“小谭来了,快来坐。”   朱翠翠刚要开口说话?,吴明谦又闭上眼睛,沉声道,“这没你事儿了,你出去吧。”   朱翠翠“哦”一声,悻悻地?出去了,刚一出办公室的门,她暗自握拳欢呼起来,这招用对了,等明天中午,她就再把?这头黄毛给染成绿毛去,彩虹七个色儿,她都染一个遍,她亲爱的厂长舅舅总有一天会把?辞退信拍她脸上。   他?们俩甭管谁拍谁,只?要能让她从这个破厂子里滚蛋就成。   谭溪月不知道这舅甥俩暗自的较量,她走到厂长办公桌前?,站定。   吴明谦又喝一口茶,压下心中的火气?,看向谭溪月,语气?更温和了些,“小谭,你中专毕业的话?,是不是会说些英语?”   谭溪月想了想,谨慎回?道,“厂长,我会说的只?是课本?上教的一些,都比较简单,要是和人真正交流沟通起来,我可能还不太行。”   吴明谦摆手,“没关系,会课本?上教的那些已经很好了,像我,我可能也就会说个你好再见。”   他?放下茶杯,说到正事儿,“是这样,我们厂明天要来一个大客户考察,同行中还有几个外国人,我想让你明天也跟着一块儿,你不用有压力,到时候会有专门的翻译,你就是跟着锻炼锻炼,看能不能听懂那些外国人说的话?,又能听懂多少,我想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英语她学?的不少,但这一直以来都是只?输入,按照课本?上的死记硬背,一次也没有在实践中应用过,谭溪月听从领导的安排,“好的,厂长,有什么是需要我这边提前?准备的吗?”   吴明谦道,“需要准备的倒是没有,就是明晚可能还要和客户一起吃饭,这个具体还没定,要是吃的话?,你也跟着一块儿,就在鸿升酒楼,不会太晚结束,你跟家里边说好,省得他?们担心。”   谭溪月犹豫,提前?说清楚,“厂长,我对酒精过敏,喝不了酒的。”   吴明谦安她的心,“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碰酒。”   吴明谦要的是谭溪月来当?他?们厂子的门面。   本?来他?还正发愁,这次的客户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他?们厂子后面的发展,说是捏着他?们的生?死存亡都不为过,他?们厂里能拿出手的,包括销售,实在是没几个,要不是钱淑芬提,吴明谦都还没想起来,新?来的这个小谭会计,形象气?质好,又会点英语,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至于?钱淑芬说的那些,吴明谦一句都没听进去,钱淑芬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最清楚,干活儿绝对是一把?好手,可做人方面他?实在是不敢恭维,要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会留她到现在,在她还没碰到他?底线的情况下,好多事儿他?都选择暂时睁一眼闭一只?眼。   钱淑芬猫在门缝里,等了半天,才等到谭溪月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钱淑芬不屑地?哼一声,果然是不要脸的贱蹄子,都挨了批,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谭溪月抬眼轻飘飘扫过来,和门缝里骂得正起劲的人撞上视线,钱淑芬被唬了一跳,脚后退一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要不是她肉多,屁股得给她摔个稀碎,可疼死她了。   谭溪月收回?视线,进到自己办公室,关好门,仰靠在椅子上醒了会儿神,才继续下午的工作。   等她下班一出厂子,看到站在门口的易然,她才知道朱翠翠的头发为什么那么眼熟,这俩人这颜色是一样的明黄,没准儿还是在同一个理?发店染的。   陆峥有事儿去了县里,得到晚上才能回?来,所以让易然过来接人,易然是个自来熟,一路上嘴都没有停过,谭溪月听易然说话?很有意思,被逗笑了好几回?。   她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身?边的一个两个都是热闹的性子,那个冯远好像也是个爱说的。   谭溪月看着前?方的路,有些出神,他?今天……一直往她脑子里跑,只?要一空下来,她就会不由地?想起他?。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和林清和那会儿都没有过。   她攥紧手,指甲陷进掌心里,不想让自己再往深处想下去。   临下车前?,易然从后座拎过一个大袋子给谭溪月,说是在他?陆哥在鸿升酒楼定的晚饭,这样嫂子晚上就省得开火了。   谭溪月心里又轻微地?动了动。   菜是她喜欢吃的,她爱吃辣,好多事情她都没跟他?说过,但他?好像总能知道,认真算起来,他?们才相处不过几天。   纸袋下面还有一个黑色的小长盒子,谭溪月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钢笔,这个牌子的钢笔应该不便宜,钢笔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想起上次他?留给她的那张纸条,谭溪月直觉他?应该不会写什么好话?,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展开了。   纸条最上面,是几笔勾勒出的一幅画。   一个高大的男人,面黑脸凶,看起来很不好惹,从他?头顶向上延伸出去几个点连着一个云朵形状的圈,云朵里是一个扎着两个小麻花辫的……女孩儿。   画下面还附着几行字。   【我今天一整天一直拉着你往我脑子里跑   你应该很累   这支钢笔作为补偿   小月儿妹妹一定要收下】   ……   谭溪月把?纸条揉成一团,扬手要扔,最后又眼不见为净地?塞回?到钢笔盒里。   谁要当?他?的小月儿妹妹。   他?以后再给她留什么纸条,她不打?开看就对了,指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谭溪月洗完澡,简单吃了些饭,把?院子里晾着的衣服都收起来,一一叠好,放到柜子里,她想起厂长交待的事情,从旁边柜子拿出一个纸箱,这是她带过来的东西,一直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纸箱里有一个小录音机,是当?初爹送她的生?日礼物,还有很多英语磁带和英语书,这都是时序哥带回?来给她的。   录音机里的电池还能用,谭溪月放进一盘磁带,摁下开关,随机播放着当?背景音,边听边收拾东西,遇到没听懂的,她就倒回?去,反复听,听出来了,她再翻出和磁带对应的书,看看自己听的对不对,然后从包里翻出笔记本?,把?那句话?给记下来,后面可以有时间就拿出来复习一下,加深印象。   陆峥推大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窗户后,那个正埋头奋笔疾书的小脑袋瓜。   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渗出来,给黑漆漆的夜色染上了一层溶溶的柔和,也洗去了他?一身?的冷意。   谭溪月听到声响,抬起头,他?一身?黑色,从暗处慢慢走进明处,再冷硬不过的一个人,手里偏抱着一个花盆。   花盆里的花,白的像冬雪,粉的像晚霞,小小的,一片一片的,堆簇成一个个绣球,漂亮得让人不舍得挪眼。   陆峥走到窗前?,谭溪月攥紧手里的笔,从花上移开视线,看他?。   两人隔着一扇敞开的窗。   谭溪月轻声道,“回?来了。”   她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有些微湿的蓬松,身?上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睡衣裙,仰头看着他?,像一只?刚出窝的小奶猫,能软到人的心坎儿上。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陆峥想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出去,停到她的头顶,想起他?还没洗过手,又收回?,只?把?花盆递过去,放到屋内的窗台上。   谭溪月拨弄着花瓣,问他?,“你吃过饭了吗?”   陆峥点头,指一下西屋,他?先去洗个澡。   谭溪月“嗯”一声,闻到他?身?上有些酒味,她放下笔,去到厨房,打?开煤气?灶,做了壶热水,家里没有蜂蜜,她想着回?头得备上些,她给他?泡了杯茶,冰箱里还有些杏,她洗好,放进盘子里。   洗衣机正好响起来,谭溪月拿出洗好的衣服,晾到院子里,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风,树叶都跟着沙沙作响,不过天上全是星星,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谭溪月晾完衣服,端着茶和杏往卧室里走,卧室的窗户还开着,窗前?桌子上她的笔记本?和书被风刮得胡乱翻了起来,谭溪月加快脚步。   陆峥从洗澡间出来,关上窗户,又顺手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来。   长眸落到翻开的笔记本?上,定住。   她的字一如她的人,娟秀雅致。   【想做的事情:   1.考上大学?   2.挣好多好多好多钱   3.带着娘、嫂子还有哥,去首都玩一趟   4.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哪怕只?小小的一间也没关系   5.去海边看日出】   最下面还有一条,像是新?加上去的,字不同于?上面的工整,看起来有一种潦草的气?急败坏。   【迟早我也得压姓陆的混蛋一次,让他?也尝尝被折磨得生?死不能的滋味儿】   陆峥看着那一行字,很难把?眼里的笑给压下去。   谭溪月急匆匆地?走进来,她将茶杯和果盘一股脑地?塞给他?,“啪”一下合上笔记本?,他?这个笑,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那句话?是在她今天上午最困的时候写上去的,她当?时脑子不清楚,恼恨他?恼恨得要死,就想着把?她受过的一切全都还给他?。   怎么这么倒霉,风偏偏给刮到那一页,还让他?给看到,谭溪月把?笔记本?塞回?包里,拉上拉链,又给紧了紧。   陆峥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慢慢悠悠地?喝一口茶。   谭溪月拿胳膊肘顶他?,让他?走开点儿,别?站在这儿碍事儿。   陆峥顺她的意,往旁边走一步,地?上有张折叠起来的信纸,陆峥俯身?拿起来,看到了信纸的开头。   她的字,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时序哥:】   这信确实是谭溪月写给周时序的,当?初周时序刚上大学?,谭溪月对大学?里的事情很好奇,就想写信给他?,让他?和她讲讲,再后来,谭青山生?病住院,家里欠了外债,她初中毕业就直接报考了中专,想尽可能早得挣到钱,这封信也没能寄出去。   谭溪月从他?手里夺过信纸,重新?夹回?书里。   陆峥盯着她,眸光幽幽。   谭溪月还是不看他?。   陆峥从盘子里拿了个杏,放进嘴里,咬一口,慢慢地?嚼着,他?捡起她的笔,在她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把?纸拎到她眼前?,让她看。   【情书?】   谭溪月顿一下,嘴硬,“不行?”   行,怎么不行。   陆峥把?手里的杏送到她嘴边,让她尝尝。   她不吃,他?就不离开,谭溪月咬了一小口,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怎么这么酸。”   陆峥无声冷笑,酸点儿才好,总不能光他?一个人酸。   他?面无表情地?再吃一口酸杏,又把?剩下的送到她嘴边。   谭溪月推着他?的手,不肯再吃,小声嘟囔道,“我不信你难道就没跟谁写过情书?”   陆峥虎口钳住她的下巴,俯身?拿他?嘴里的酸堵她的嘴。   她再多说一句,他?明天非给她做一道菜,就叫酸杏蘸醋。   谭溪月嘴里的酸还没散去,他?又把?酸杏抵过来,杏肉在两个人的嘴里爆开,酸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亲到最后,她趁他?不备,踩他?一脚,使劲推开他?,手脚发软地?跑进了洗澡间,给门上了两道锁,又刷了三遍牙,才算把?那股子酸味给压下去。   她再出来,卧室里静悄悄的,他?不在。   她枕头上叠放着一张纸,看到纸背面的字,她眼睛微闪。   【第一封情书】   谭溪月犹豫一下,将纸打?开,呼吸慢慢止住。   【愿吾妻   心之所想   皆能所成】   落款,陆峥。 第16章   客厅有脚步声?传来, 谭溪月慌着把纸叠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直接塞到了枕头底下。   明明是他写的, 她?却怕他看到。   陆峥走进来, 视线从她?粉嫩的脸颊扫到枕头上,最后又转回到她?身上。   “咔嚓”一声?,门关上, 谭溪月的心也跟着一紧,她?知道他在看她?,她?想看回去, 眼皮刚一抬,又被她?扯下来。   她?掀开被子上床,对着虚无的空气小声?道, “我先睡了, 我明天还要早起。”   说着话,人已经躺下去,不看他,也不等他的回应,拿被子裹住自己,背身侧对床外, 闭上了眼, 他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耳边更加清晰,每近一步,谭溪月紧闭的眼皮就晃两晃。   他走到床的另一侧,被子掀开, 她?后面的床微微下陷,他上了床, 被子又落下,谭溪月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了些?,房间里也静寂了几分。   他在向她?这边靠近,谭溪月攥着被子,将眼睛闭得?更紧。   他的背似碰非碰地贴上她?的背,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后颈,耳边有轻微的动?静,她?不知道他在弄什么,他的呼吸近一些?,远一些?,再?近一些?,谭溪月的睫毛抖索索地颤,他的呼吸愈发近,谭溪月攥紧被子,直接睁开了眼。   她?一动?,唇擦过他的脸落到他的唇角,眼睛跌进他看过来的黑眸里。   白色的蚊帐从他手?中垂落下来,将床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两人唇贴着唇,呼吸抵着呼吸,谁都?没有动?,空气都?好似静住。   谭溪月睫毛又一颤,头要偏开,陆峥钳住她?的下巴,含上她?的唇,慢慢地吮着,粘连的唇瓣间溢出细微黏糯的声?响,谭溪月的眼睛下意识地要闭上,她?想起枕头下面压着的那?封信,又没有动?。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他的眸色很深,现在更暗,她?其实在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他,现在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专心,好像……还有一点……别的……   谭溪月又闭上了眼睛。   陆峥咬她?一下,谭溪月闭得?更紧。   陆峥离开她?的唇,冲她?的睫毛吹了口气,谭溪月身上抖了抖,还是没有睁。   陆峥的手?顺着被子的缝隙探进去,要往下走,谭溪月隔着被子摁住他的手?,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他一眼,又看向别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今晚不行,一次也不行,我明天有重要的工作?,不能再?迟到了。”   陆峥眸子里浮出笑,他的手?从被子下面出来,握住她?的手?,轻叩了两下,像是保证,今晚不会?动?她?。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心尖似被谁掐了下。   陆峥挑起她?的下巴,又亲下来,亲一会?儿,又停下,摸摸她?的眼角,捏捏她?的耳垂,捏一会?儿,捧着她?的脸又亲。   谭溪月被他弄得?身上起了躁,她?像是荡着秋千停在了半空,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只?剩一颗心,慌慌不堪。   “陆峥。”她?叫他一声?。   陆峥停下来,看她?。   他压在她?上方,两人静静对视。   半晌,谭溪月唇角蠕动?,“你好重呀。”   “呀”字咬得?很轻,细细地拖出来,本是抱怨,话出口,她?才觉出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她?又急着添了句,“你快下去,我要喘不上气了。”   陆峥蓦地笑开,脸埋到她?的颈窝里,笑得?肩膀都?在抖,气得?谭溪月握起拳头捶上他,但他身上哪儿哪儿都?是硬的,有没有砸疼他不知道,倒把她?的手?砸得?生疼。   陆峥攥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他箍着她?的腰,翻一个身,变成他在下,她?在上,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头枕着他的肩膀,他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手?轻拍着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和着心跳的节奏。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旁,抵着的灼热烫得?她?心更乱,谭溪月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她?的眼皮渐渐沉下来,做了一个再?香甜不过的梦。   谭溪月站在太阳底下,想着昨晚的事情,有些?出神。   朱翠翠等得?实在是没劲,凑到谭溪月身边,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溪月姐,我发现你自从结了婚,气色是越来越好,你看你这脸,白里透着粉,嫩得?都?快掐出水来了,看得?我恨不得?都?嘬一口,那?姐夫看到,不得?……”   她?冲谭溪月挑挑眉,嘿嘿两声?。   谭溪月轻轻打她手背一下,让她?说话没个正经。   朱翠翠再?了然地嘿嘿两声?。   谭溪月转移话题,“你这头发是连夜又染回来了?”   昨天那?一头明灿灿的黄现在已经变成了乌亮的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   朱翠翠又凑过来些?,掀开自己头发的一角给谭溪月看,里面还是黄的,外面这层黑的不过是戴了个假发套,她?再?胡来,也知道有个度,今天这个客户很重要,她?是不想在这个厂子干下去,但这个厂子是大舅半辈子的心血,在今天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她?虽然出不上什么力吧,至少先别添乱。   旁边的钱淑芬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人,眼里冒着恨恨的光,也不知道这么重要的场合,厂长把那?小贱人叫来做什么,所以她?昨天那?状是白告了吗,这小贱人怎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看来厂长多半也被这骚狐狸精给迷住了眼。   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从街道的拐弯处接连拐过来三辆黑色的车。   吴明谦赶紧抻了抻身上的西装,上前走了几步,准备好迎接客户。   朱翠翠惊讶道,“怪不得?厂长说是重要客户呢,这开的车都?是奔驰,这车老贵了,没准这一辆车就能买下我们这个厂呢。”   钱淑芬昂着头大声?道,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也没那?么贵,我弟他老丈人开的就是这种车。”   朱翠翠呛回去,“又不是你开的,你牛气个什么劲儿,吹牛都?不会?吹。”   钱淑芬脸一沉,还要再?说。   吴明谦回过身狠狠瞪她?俩一眼,朱翠翠乖乖闭上了嘴,钱淑芬不轻不重地“哼”了朱翠翠一声?,径直走到吴明谦身旁,占据了厂长左边的重要位置,她?得?让客户知道她?在这个厂里是厂长的左膀右臂,这地位可是相当重要。   朱翠翠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她?可不怕她?,打架不怕,骂街更不怕。   后面的春玲看着朱翠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朱翠翠转头看春玲,两个人都?是才进厂不久,之?前还没碰到过面,今天是第一次见,一眼就认出彼此是同道中人。   朱翠翠先伸出手?,“朱翠翠,厂长新任助理,在这个厂里,我最讨厌钱淑芬,最喜欢我溪月姐。”   春玲也煞有其事地伸出手?,“春玲,新来的销售,巧了,我也跟你一样,最讨厌姓钱的那?个老妖婆,最喜欢我们溪月小美人儿。”   两个人隔着谭溪月握上了手?,握得?这叫一个正式。   谭溪月简直哭笑不得?,拽住她?们俩,小声?道,“快别闹了,客户下车了。”   朱翠翠和春玲立马看过去,前面有人挡出了视线,她?俩又往前走两步,其他人也跟着往前凑。   谭溪月向后退了退,把路给让出来,她?退到最边上,人群往里走,她?也跟着往里走,人群停下来,她?也就停下来,拿脚尖百无聊赖地划着土地面儿,三两下,画出一个小人儿,她?看着那?个小人儿愣住。   春玲从前面的人群里挤出来,走到谭溪月旁边,看她?,“干啥呢,发什么呆?”   谭溪月忙用脚把画抹平,“没什么,怎么样,看到大老板了吗?”   春玲回,“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看着还挺平易近人的,就是那?双眼睛贼毒,就好像你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穿一样,我反正是不敢和他对视。”   她?又想起什么,兴奋地拍谭溪月,“欸,你不去看看那?两个外国人,我还是头一回见这种金头发蓝眼睛的老外。”   谭溪月还没说话,前面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朱翠翠踮着脚尖往后看,着急道,“溪月姐,厂长喊你。”   谭溪月忙走上前去,吴明谦现在是一脑门官司,急得?他汗都?出来了,他请来的那?个翻译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客户来了,她?闹起肚子来了,偏这两个老外问题还特别多,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倒是那?个大老板付明远从下车到现在,总共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吴明谦侧开身,低声?对谭溪月道,“小谭,你先帮忙顶一会?儿哈,那?翻译跑厕所去了。”   谭溪月看着吴明谦一脑门的汗,只?能道,“厂长,我尽力。”   付明远的视线扫过来,停在谭溪月的脸上,又看向后面的助理,助理微微点下头。   付明远又看回谭溪月。   谭溪月对自己英语水平到底怎么样,也没有一个很清楚的概念,她?学?英语就是靠背,死背,她?把时?序哥给她?的那?些?书,每一句话,每一篇文章,全都?跟着磁带背了下来。   她?今天也是第一次和外国人实际对话。   吴明谦让她?翻译第一句话的时?候,她?还反应了会?儿,吴明谦看她?不说话,急得?又是一身汗,钱淑芬小声?嘀咕,“要是不会?就早点儿说,别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   吴明谦看钱淑芬,笑着从牙缝里无声?地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谭溪月组织好句子,看向那?两个外国人,落落大方地将吴明谦的话翻给他们。   她?的声?音本就细腻绵软,一开口,那?两个外国人眼里都?有惊艳,夸她?发音非常标准。   吴明谦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两个外国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是在说好话,他头上的汗总算没那?么多了。   钱淑芬不屑地撇撇嘴,不就会?拽两句洋文,有什么了不起的。   谭溪月到后面稍微顺畅了些?,但还是有些?磕绊,而且有好多专业的词儿她?都?不会?,好在那?个翻译吃了药,不再?老往厕所跑了。   翻译回来了,也就没谭溪月的事儿了,她?就把位置让了出来,不过这次没走太远,隔着一两个人跟在翻译后面,她?想多听听那?个翻译都?是怎么翻的。   付明远看一眼谭溪月,问吴明谦,“吴总,刚才那?位是?”   吴明谦忙回,“付总,那?是我们厂子的会?计,小谭,谭溪月,高材生,英语也好,我们厂子当初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给挖过来。”   付明远点点头,“确实是不错。”   吴明谦咧嘴笑开。   旁边的钱淑芬鼻子里又哼一声?,想要说什么,吴明谦一个眼刀甩过去,钱淑芬总算没敢再?说话。   付明远的助理拿着手?机走过来,说是有电话进来,付明远对吴明谦点下头,走到旁处去接电话。   吴明谦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见识,但眼睛还是止不住地瞄了几眼那?传说中的“大哥大”,那?玩意儿没有线连着也能打上电话,也真是稀奇。   他收回眼巴巴的视线,神色一换,黑着脸看向还一直往前凑的钱淑芬,他总算知道他的厂子为什么要倒了,他留的这都?是什么缺心眼儿的玩意儿,半点儿脑子也没有,他压着声?音训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你最好把你那?点小心思给我收起来,今天你要是坏了我的事儿,明天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钱淑芬被骂得?一愣,脸上跟打碎了的染缸一样,什么色儿都?滚了一个遍。   朱翠翠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自己笑出来,活该。   客户只?在厂子里里外外考察了一圈,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也没吃晚饭,还有半个小时?不到就到下班时?间了,吴明谦直接宣布手?头上要不是没有什么今天非干完不可的活儿,就可以直接下班回家了,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吴明谦走到谭溪月旁边,不吝夸奖,“小谭,做得?不错,今天要是没有你,得?砸了锅。”   谭溪月哪敢揽这么大一顶帽子,“厂长,我也是硬着头皮上的,没给厂子添乱就好。”   看看人家这知进退,明事理的,吴明谦对她?的看重又添了些?,他看到她?手?里拿着几张纸,温声?问,“这是什么?”   谭溪月拿给他看,“那?位翻译准备的一些?有关我们这个行业的专有词汇,我借来看看。”   吴明谦笑着点点头,果?然岁月不止给了他白发和皱纹,还给了他看人的眼光,他就知道他当初顶着林家给过来的压力,把她?招进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他可能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福星,吴明谦心情很好,连带着看朱翠翠又露出的那?一脑袋黄毛都?顺眼了不少。   谭溪月今天早晨是让陆峥送过来的,没骑车,朱翠翠载着她?,和春玲一起,把她?送到了汽修厂门口,朱翠翠一路上都?在说钱淑芬,她?只?要一想起钱淑芬刚才那?张五颜六色的吃瘪脸,就想仰天大笑,她?都?恨自己没个照相机,不然她?可以把她?当时?的样子给照下来,以便?时?时?拿出来欣赏。   易然从菜市场溜达着往回走,和朱翠翠对上眼,两人都?愣住,春玲看看易然,再?看看朱翠翠,她?倒没想到,在这个小镇上还有第二个人能染出这种颜色来,都?是有勇气的人,能碰上也不容易。   冯远光着膀子正在修车,看到谭溪月,冲着里面喊,“哥,嫂子来了,还有嫂子的朋友们。”   春玲跟着声?音看过去,她?的眼睛从冯远那?张蹭着点儿脏的白净脸,向下,慢慢扫过他的腹肌,不禁挑了下眉,冯远被她?那?琢磨的眼神看得?脸一红,赶紧扯过件衣服给套身上了。   陆峥一身黑地从里屋走出来,春玲和朱翠翠都?眼前一亮,这男人高大挺拔,冷峻的眉目里又有一种散漫不羁的随性?,这样的男人就是放在哪儿都?是招人眼的。   春玲悄悄拱谭溪月肩膀,朱翠翠压着兴奋,直接问,“溪月姐,这是谁啊,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旁,谭溪月看他一眼,陆峥也在看她?。   “我 ”她?刚说一个字就卡住,改口只?道,“陆峥。”   不是“我”的什么,就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好像他和她?没什么关系,陆峥从她?脸上收回目光。   谭溪月停一秒,又对陆峥道,“我同事,春玲,还有朱翠翠。”   陆峥对春玲和朱翠翠颔首打招呼,谭溪月下意识地又看他一眼,陆峥没看她?,摘下沾着油污的手?套,接过她?手?里拎着的大包,两人的手?指挨上,谭溪月拇指往前探一下,想碰碰他的食指,陆峥已经擦着她?的手?背收回了手?,谭溪月攥住空落落的掌心,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别扭。   在钱淑芬的男人面前,她?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是她?男人,但在她?朋友面前,她?却卡了壳,或许是因为她?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无论是什么……他们都?只?有一年的关系。   陆峥把包递给冯远,又伸过来牵上她?的手?,把她?从马路边上拉过来,换成她?站在里侧,他站在车来车往的外侧。   谭溪月拇指掐上他的虎口,让他松开,陆峥握紧她?的手?,让她?不要动?。   两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暗地里较着劲儿,这次谁都?没看谁。   朱翠翠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赏心悦目,她?对陆峥道,“姐夫,你和我溪月姐真的好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陆峥对朱翠翠笑笑,看向易然,易然明白了他陆哥的意思,他开口问,“嫂子,我们晚上打算在后院烧烤,你同事们要不要一起?我陆哥烧烤可是一绝,正好院子里的葡萄也熟了,特别甜,可以让你同事们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谭溪月看朱翠翠和春玲。   朱翠翠手?举得?高高的,“算我一个,算我一个,反正我已经跟家里说了,今晚厂子里有饭局,要晚回去。”   春玲意味深长地看冯远一眼,笑着道,“也算我一个。”   冯远被春玲看得?害怕,一整晚都?躲她?躲得?远远的。   朱翠翠和易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头发的保养,约好下次可以一起去染个绿毛。   谭溪月坐在电风扇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春玲聊着天,春玲讲到她?小时?候的一件糗事,谭溪月没忍住,弯眼笑了出来。   她?的视线和站在树底下烧烤的人不经意地撞上,陆峥偏开视线,拿起桌台上放着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灯光昏黄,他的喉结也似被覆上了一层光,有力地翻滚着,谭溪月耳根生热,暗啐他一下,捡起盘子里一颗葡萄,捏在手?里,慢慢地转着。   春玲拍拍手?起身,“哎呀,我去上趟厕所。”   谭溪月也跟着起身,“我陪你一起。”   春玲嗔她?,“不用陪着我,快去找你男人玩儿,上厕所只?是我的借口,我要去找冯远小弟弟玩儿。”   谭溪月有些?呆,“啊。”   春玲好笑地捏捏她?的脸,抵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这个样儿要是让你男人看到,他准得?想欺负死你。”   谭溪月红着脸,拍开她?的手?,不再?管她?,春玲晃晃悠悠去了厕所,谭溪月又坐回椅子上,那?颗葡萄在她?手?里都?快被揉碎了,她?终于起身,挪着脚慢慢走到树下面,再?挪到他身旁。   两个人隔着一肩的距离,一个低头漫不经心地拿刷子刷着烧烤料,另一个不知道干什么,就随手?翻着串玩儿,她?翻过去,他再?翻过来,他始终不看她?,她?也憋着不说话。   烧烤的香味儿散了满院子,绕在两人周身的空气却有些?凝滞。   谭溪月翻累了,就拿起桌子上他那?罐喝了一半的冰啤酒,陆峥偏头看过来,谭溪月却不想看他了,她?举起啤酒罐,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她?其实对酒精不过敏,她?只?是酒量不好,所以在外面的场合她?一般都?不喝酒。   大概是站在烤炉旁边太热了,乍一喝上一口冰冰凉的啤酒,还挺好喝,谭溪月又喝了一口,她?喝得?有些?快,啤酒流出来,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谭溪月找不到纸巾,就拿手?背随便?沾了沾。   陆峥眸光渐沉,他放下手?中的刷子,摘下手?套,拿下她?手?里的啤酒,圈住她?的腰,把她?揽到大树后面,树干粗壮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枝叶繁茂遮住了灯光,他们处在昏暗的角落里,旁人如果?不靠近,根本看不到他们。   谭溪月背靠在树干上,再?拿手?背擦一把嘴,冷眼看他,“干嘛?你不是不想搭理我。”   陆峥盯她?许久,眸光幽深,情绪不明。   远处响起冯远喝醉了的鬼哭狼嚎,“我娘生病时?,我们家亲戚都?躲得?远远的,是陆哥给我交上了全部的医药费,这才救我我老娘一命,这辈子我生是我陆哥的人,死是我陆哥的鬼,还不清我陆哥的债,我就没打算找媳妇儿。”   近处易然和朱翠翠闻到了烤糊的味道,起身往这边走。   谭溪月原本还算淡定,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紧张起来, “你松开我,有人来了。”   陆峥扯唇笑一下,有人来了才好,要不然她?都?不知道什么是怕。   他在她?柔白的胳膊上,慢条斯理地写下,【我是你的什么?】   谭溪月咬唇不语。   陆峥不急,他屈指顶开她?紧咬的唇齿,碰碰她?的舌尖,他今天怎么也得?从她?嘴里撬出一个答案。   易然已经走到了烧烤炉前,“欸,陆哥和嫂子去哪儿了?”   朱翠翠嗤他一声?,“你是不是傻,两个人一块儿不见,还能去干什么。”   他们和他们之?间就隔着一个烧烤炉和一颗树,谭溪月有些?急地推他一下,他们要是一直不出去,就朱翠翠那?天马行空的脑子,还不定想出什么来。   陆峥点她?的胳膊两下,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谭溪月一恼,眼里反而生了笑,红唇慢慢启开,她?用气声?道,“你是我的”   尾音故意拉长声?音,她?靠近他,附到他耳边,唇贴着他的耳根,说一句,停顿一下。   “陆哥?”   “峥哥?”   “还是……陆峥哥哥?”   她?轻轻刮了下他滚动?的喉结,看向他的眼睛,“你喜欢哪一个?” 第17章   他的眼睛比这无边的夜色还要?黑。   谭溪月抚上他狭长的眼尾, 脚轻踮起,唇也跟着落上去,碰一下, 就离开, 再向下,轻柔的气息拂过他的唇,声音轻不可闻, “看来你喜欢陆峥哥哥。”   陆峥喉结缓缓翻滚,黑眸聚着风暴。   谭溪月眉眼弯弯地对他笑,像个?勾人而不自知的小狐狸。   陆峥松了?对她的钳制, 手离开她的腰,摸上她月牙弯的眼睛,谭溪月瞅准时机, 从他怀里错身离开, 陆峥像是早有预料,也不拦她,只是随手扯下了?她扎头发的纱巾。   乌发如?黑绸般倾泻而落,谭溪月回?身看他,眼生恼,脸晕红。   陆峥将薄红的纱巾系在右手上, 还打了?一个?松垮的结, 他扬起手腕朝她晃了?晃,想要?的话,就自己来取。   谭溪月用眼神?骂他卑鄙,陆峥看着她, 拿拇指碾过唇角,上面还有她刚才留下的气息, 谭溪月脸更?红,陆峥唇勾起,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转身施施然走出去了?,谭溪月冲着他的背影虚踢了?一脚,却不敢跟着他一块儿出去。   易然看到他陆哥突然从树后冒出来了?,睁大?眼睛,“哥,你干啥去了??嫂子呢?”   陆峥闲闲地看他一眼,易然乖乖闭上了?嘴,不该他打听的,他就少打听,朱翠翠眼睛直往陆峥手腕上瞄,瞄完又往静悄悄的树后探一眼,抿嘴忍下笑。   陆峥戴上手套,拿过铁盘,捡了?些烤好的,递给易然,让他们去吃。   易然高兴地接过盘子,又多嘴问一句,“哥,你要?不要?去歇歇,我帮你烤会儿?”   朱翠翠用两根手指拎着他的衣袖,把人给拽走了?,你哥现在烤的是串儿吗,你哥烤的是情?趣,我俩这锃光瓦亮的电灯泡越快把地儿让出来越好。   谭溪月一下一下地抠着树皮,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才慢慢挪出去,这烧烤的味道太能诱惑人,她也饿了?。   陆峥都没回?头,拿腿将一旁的凳子推到她脚边,又把装着烧烤的盘子放到她旁边的架子上。   香味更?近,谭溪月肚子都被勾得叫了?两下,她看他那黑乎乎的后脑勺一眼,背靠着树干坐到凳子上,拿起一串烤土豆片放到了?嘴里,一口吃下去,胃里不禁发出满足的喟叹,外面焦酥,里头软绵,再加上孜然特有的咸香,她吃完一串土豆,又拿起一串羊肉。   陆峥喝一口啤酒,回?过头,她吃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眼睛总是会习惯性地眯起来,谭溪月吃得正香,对上他的目光,她从烤盘拿起一串羊肉递给他,总不能光她自己吃。   陆峥没有接,而是拿过她嘴边的那串,吃掉上面的肥肉,又放回?到她手里,谭溪月眼睛微闪,陆峥又把手里的啤酒送到她嘴边,谭溪月还在愣神?中,无意识地跟着他抬起的手喝了?一口,啤酒淡淡的苦味儿进到嘴里,冲散了?刚才吃到一块儿肥肉的腻味儿。   谭溪月有些怔地看他,陆峥把啤酒放到她手边,转身继续烧烤,谭溪月收回?视线,攥住啤酒罐,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啤酒罐贴在脸上冰了?冰,一定?是她离火太近了?,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热。   同样感觉很热的还有沈雅萍,她蹲在烧烤炉旁,摇着蒲扇,给自己扇会儿,又给满头大?汗的谭溪川扇会儿,瞅着这一小串一小串的东西,很是怀疑,“这能好吃吗?”   谭溪川“啧”一声,“你看你这人,想给你们吃点儿新鲜玩意儿吧,你还不信我,我这料还没刷呢,等我把这烧烤料一刷上,你就等着吧,你看我香不死你。”   沈雅萍挑着眼睨他,“呦呵,你这脸大?的,还真?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陆峥把什么都准备好,炉子炭火调料,还有这串,也一串串地穿好,都给你弄过来,你也就烤一下,不然我和娘就是等上八百辈子,也吃不上一回?你给我们弄的什么新鲜玩意儿。”   谭溪川脸皮很厚,看一眼坐在屋门口纳鞋底的老娘,扬声道,“那陆峥能我和比吗,我这是亲生儿子,陆峥那是外姓女?婿,这明显亲疏有别啊,他可不得想着法儿的好好表现,要?我说?,他这表现得还不够好,他就该亲自过来给我们烤上,我这大?舅哥等着吃现成?的就好了?。”   沈雅萍捡起一颗葡萄往他嘴里塞过去,让他越说?越没谱,谭溪川囫囵吞地咽下葡萄,“我去,这葡萄可真?甜,”他转头看向门口,“娘,您不是喜欢吃葡萄,回?头我去妹夫哥那儿截一枝葡萄,种到我们家来,他这品种绝对好。”   顾慧英没好气地剜他一眼,“要?不你媳妇儿说?你脸大?,吃人家的不算,还要?拿人家的,猪圈的墙都比不上你那脸皮厚。”   谭溪川边拿刷子给串刷料边慢悠悠道,“嘿,怎么是人家,那是我亲妹夫,我也不白要?他的葡萄枝,到时候我把后院那杏树给他截一枝过去,我看他很喜欢吃那酸杏,等他下回?再来咱家吃饭,娘你得多做几个?酸口的菜,你那女婿可太能吃酸了。”   顾慧英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压根儿都不想理他这茬。   烧烤料一刷上去,香味就跑出来了?,沈雅萍咽了?咽口水,激动地拍上谭溪川的胳膊,“哎,你还别说?,我以前光听人家说烧烤怎么好吃了?,这闻着还真?是香。”   谭溪川笑开,“去,给大?爷我去井里拽瓶啤酒上来,等你回?来就赏你吃一串。”   沈雅萍冲他冷冷一笑,一巴掌先狠狠赏给他的背,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充大?爷。   同一个?月亮下的另一个?小院里,“啪”的一声,谭溪月一巴掌拍到陆峥的胳膊上,她摊开掌心给他看,是一只蚊子。   她的体质本来很容易招到蚊子,可她发现,她要?是和他挨在一起,蚊子都不来沾她的边,只绕着他飞。   陆峥抽出几张纸,拉住她的手,给她一点点擦着手心。   谭溪月抬眼看着他神?情?里的认真?,身体有些轻飘飘的晃,她知道自己可能是酒喝多了?,她意识还算清楚,就是脚下跟踩棉花一样,她没觉得胃里多难受,反而觉得这一年来堵在心里的石头都飘走了?,看来酒在某些时候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   朱翠翠也有些醉,冯远喝得更?多,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靠在春玲身上,拿她肩膀当枕头睡得贼香,春玲酒量是真?好,她喝得最?多,什么事儿都没有,易然昨晚出去聚会都喝吐了?,今天?不敢再折腾,所以他晚上一滴酒都没喝。   陆峥把车钥匙扔给易然,让他开车送春玲和朱翠翠回?家,天?太晚,她们两个?姑娘单独回?去不安全,冯远就让他睡楼上了?。   谭溪月在楼下斜倚着门框,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仰起头看他。   陆峥锁好门,走到她跟前,拿过她手里的包,牵上她的手,他们也该回?家了?。   谭溪月没有动,“你喝酒了?,摩托也不可以骑,不安全。”   陆峥看她,所以呢。   谭溪月微醺的眼里有亮晶晶的光,“我们走回?去吧,还可以吹吹风。”   今天?晚上的风很清爽,天?上的星星又多,走走路,散散步,应该会很舒服。   而且……走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路,他的体力应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回?去就只能洗澡睡觉了?。   陆峥一眼就看透了?她这点小心思,走回?去也可以,只要?她不嫌累,反正有些事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最?后受着的人都得是她。   夜色朦胧,街道寂静。   月亮在前,影子在后,两人手牵着手,慢慢悠悠地走着。   陆峥走在外侧,谭溪月扥着他的胳膊,故意落后两步,一脚挨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玩儿,陆峥回?身看她,谭溪月也看他,表情?相?当无辜。   陆峥有些好笑,她这喝醉了?的迷糊劲儿和平常的紧绷截然不同,看来以后家里可以放点儿酒,没事儿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月下小酌一下。   谭溪月没好意思说?,其实?刚走了?十分钟不到,她就累了?,但走回?去是她提出来的,她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会很疼。   陆峥仔细看她的眼睛,屈指弹向她的脑门,累了?不早说?,还在这儿强撑着。   谭溪月被气到了?,捂着脑门踢他一脚,“你干嘛没事儿要?弹我。”   陆峥将她扯到跟前,转身半屈膝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让她上来。   谭溪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摇头,“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回?去还得走好长一段,她走这么点儿路都会累,他要?是背着她走回?去,那不得累死他。   陆峥懒得和她废话,拽着她的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手箍着她的双腿,直接将她背了?起来,谭溪月因为身体的骤然升高,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肩膀很宽,步伐很稳,走了?好长一段,气息也没有丝毫的紊乱,谭溪月原本提着的劲儿慢慢放松下来,她轻声问,“会不会累?”   陆峥看她一眼,摇头,就她这点儿重量,总共也没几斤,有什么可累的。   谭溪月懒懒地靠到他身上,路边的草丛里隐着窸窣的虫鸣,远处的水洼里是此起彼伏的蛙叫,她看着两个?人重叠在地上的影子,思绪有些漂浮。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很早之前,她就听她爹和别人争过一嘴,他说?河东那个?小哑巴心里有一股劲儿在,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走上歪路的,将来说?不准会成?为一个?人物,她爹话少,更?是鲜少会当众跟人争执,那是她第?一次听他那么笃定?地夸一个?人。   陆峥敲一下她的膝盖,隔着衣服,写在她的腿上,【在想什么】   谭溪月被他弄得有些痒,她不想说?话,也拿手指在他肩上胡乱写道,【在想……陆小峥】   陆峥偏头看她,眸光很深。   谭溪月推开他的脸,让他看前面,他又看回?来,谭溪月扯扯他的耳朵,小声道,“就是觉得你很厉害啊,你靠自己的本事买了?地,盖了?房,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厂子,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朋友。”   她轻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可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原以为她什么都有,可一朝梦醒,才发现以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她没有钱,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容身的房子,她娘也差点不要?她了?。   陆峥又慢慢写道,【你有我我是你的】   谭溪月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出来他写的是什么,她干脆地回?,“你才不是我的。”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属于?谁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陆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心微蹙,眼神?里似有受伤。   谭溪月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她看他半晌,倾身凑过去,唇贴上他的唇,喃喃道,“呐,我盖章了?,现在你才是我的。”   月光如?水。   拢在两人身上。   明晃晃淌了?一地。   陆峥咬住她的唇角,眸底藏着些不明显的笑。   明天?酒醒,她要?是敢不认账,就等着挨收拾吧。 第18章   谭溪月第一次知道自己喝醉酒会断片儿, 而且还断得特别彻底,她只记得他把她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后?面再发生什么, 他们几点到的家?, 她怎么洗的澡,还有他的下巴上为什么一夜过后?会多出一块儿青肿,她都没有印象。   她闷头喝一口软糯的粥, 视线又探向他的脸,指指他的下巴,终于?问出来?, “怎么弄的?”   陆峥眼神凉凉地瞧着她。   谭溪月直觉罪魁祸首应该是她,她硬着头皮道,“我断片儿了, 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她怕自己酒品太差劲, 做下什么她自己都没法儿面对的事情,索性趁机全都推了个干净,又着重加了一句,“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峥无?声冷笑,将?剥好?的鸡蛋塞到她嘴里?,她倒是挺会给自己找退路, 一句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想打发了他。   谭溪月想从他手里?接过鸡蛋,陆峥没给她,她只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吃掉一半蛋青, 露出蛋黄,他收回手, 把蛋黄挤到自己碗里?,又将?蛋青送到她嘴边。   谭溪月一顿,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蛋黄,她张嘴将?蛋青吃进去,看他一眼,多少有些良心发现的意思,小声问他,“疼不疼啊?”   陆峥抽出两?张纸,擦了擦手,起身,绕过饭桌走到她身旁,谭溪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仰起头看他,“你要干嘛?”   谭溪月突然想到他可能要打击报复她,她怕他又要弹她脑瓜崩,赶紧捂住自己的脑门,着急道,“要是我弄的,我道歉还不行吗?”   她话还没说完,下巴已经?被他抬了起来?,陆峥低头含上她的唇,一点点地啃噬着,谭溪月刚睡醒的意识还有些迷糊,她慢慢闭上了眼睛,陆峥冷眼看着她,咬着她下唇的力道陡然加重。   谭溪月蓦地一疼,眼泪都差点出来?,她一脚踢上他的腿,他是属狗的吗。   陆峥听到她唇间溢出的低哼,心里?的憋闷才算散了些,他缓下气息,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着,谭溪月想推开他,手抵上他的肩膀,却用不出什么力,反倒搂上了他的脖子。   要不是风吹动?门帘弄出了些声响,谭溪月都不知道她在一个吻里?陷得这么深,她把这个原因归结于?她身体?里?的酒精还没完全排出去,又或是因为清晨的阳光太好?,所以才会在一大早被他亲得有些意乱情迷。   不过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谭溪月费力地往前蹬着自行车,在心底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能放纵自己碰半滴酒。   谭溪月这个自行车之所以骑得这么费劲儿,是因为她后?座还驮着个狗……额,不对,驮着个人。   陆峥叉着腿大喇喇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很是悠闲地欣赏着路边的晨光,还能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给她插在头发上。   摩托车昨晚没骑回来?,家?里?只剩一辆自行车,临出门前,他在小黑板上写道,他昨晚累到了,今天早晨只能辛苦她载他去镇上了。   他昨晚一路将?她背回来?,不会累到才怪,所以她这个车夫当得也不算冤枉。   她现在骑的这条路是他们昨晚走的那条路,这条路到镇上会绕一些,村里?的人都很少走,路上除了他们没别人。   清晨的朝霞里?,谭溪月越骑越慢,她又不想跟他服软,强撑着继续蹬,就在她精疲力竭之际,后?面突然给过来?一股力,她的车蹬子还没压下去,自行车已经?往前走了。   陆峥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个蜗牛爬,长腿屈膝落到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脚划着地面。   他划一下,谭溪月都不用使什么劲儿,自行车都能走出去好?远,她实在是累得不行,索性也不费劲巴拉地骑了,直接把双脚搭到自行车的斜杠上,让出两?个车蹬,她只负责控着车把就好?了。   陆峥被气笑了,她不但?会装傻,还很会偷懒。   他吹了吹她后?颈毛茸茸的头发,谭溪月痒得不行,回身瞪他。   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这么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是他前,她在后?,微风拂面而过,昨天晚上那一幕连同她自己说过的话,就这么直直地闯进她的脑海里?。   谭溪月脸上一红,想要转头看前方,陆峥没给她这个逃避的机会,他扣住她的下巴,指腹碾上她的唇角,使劲摁了摁,能想起来?就行,话是她说出来?的,她总归要负起这个责任。   话虽然是从她嘴里出来的,不过是一些酒醉的话,不管是他写的,还是她说的,谭溪月压根儿没打算当真,所以也谈不上谁要负责任一说。   谭溪月今天从进到办公室就忙得脚不沾地,厂长安排给她一项新的工作,让她教厂里?的销售们英语,一周三节课,工资在原来?基础上给她翻一倍,季度奖金也翻倍,这不是一个轻省的活儿,但?谭溪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她缺钱。   她平时的工作不是很多,完全能安排出教英语的空档来,至于?功课的复习,她可以挪到晚上的时间。   而且谭溪月通过春玲侧面打听了一下,销售们知道厂长以后可能想做外贸这一块儿,所以学英语的积极性都还挺高的,这样比厂长下命令逼着他们硬学要更容易进行。   厂长让春玲和?她对接这个事情,两?人上午简单开了个会,先由谭溪月这边出一份试卷,将?大家?的基本情况摸个底,然后?她再制定具体?的教课内容。   下午谭溪月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银行,今天银行办业务的人很多,等她办完事情,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她急匆匆地往回走,路过药店,又刹住脚步,犹豫片刻,转身进了药店,问过店员下巴被撞淤青抹要抹什么药,她拿了一盒,结账的时候,柜台前摆着蜂蜜,她也顺手拿上一罐,一起结了账。   一出药店,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她眼里?先带出了笑,“时序哥,好?巧,你也来?买药吗?”   周时序笑得温和?,“不是好?巧,是我看到你进了药店才在这儿等你的,我刚去你厂子里?找你,你同事说你来?银行这边办事儿,我一路找过来?的。”   谭溪月正色道,“是找我有什么急事儿吗?”   周时序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书,我刚去了趟县里?,就顺道给你买回来?了,省得你再跑一趟。”   谭溪月有些惊讶,上次她跟他咨询了一些备考的书,他给她列了个书单,她正好?下个星期要去县里?办一趟业务,原本打算那个时候到书店一块儿买回来?的。   她接过袋子,又从包里?拿出钱包,客气道,“时序哥,太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买就可以的,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周时序推她的手腕,让她赶紧把钱包收回去,“不用,没几个钱,再说你小的时候我每次给你买书,青山叔都会多给我好?些钱,多出的那些钱现在都不知道能买多少本书了。”   谭溪月哪里?肯,一码归一码,这个钱她肯定是要给的,她对这些书的价钱有一个大概估算,她从钱包拿出唯一一张一百的,应该只多不少,直接塞到了周时序手里?。   对面茶馆的二楼,陆峥懒懒地靠在沙发椅上,嘴里?叼着支烟,漫不经?心地看着马路边的那一男一女。   谭溪月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扫过来?,她抬眼看过去,陆峥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听季辰说着物流公司的事情。   季小景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见陆峥抽上了烟,她蹬蹬跑过来?,直接从陆峥嘴里?夺下烟,扔到烟灰缸里?,大声道,“陆峥哥哥,医生不是说了吗,你不能抽烟,你怎么还抽,你还能不能听点儿话了。”   陆峥眉头一皱,眸子里?生出不耐的冷意。   季辰察觉到陆峥的不悦,低声训斥季小景,“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快一边玩儿去,大人正在说正事儿呢,没你插嘴的份儿。”   季小景跺脚,“我都十八了,我现在也是大人了,陆峥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大人了?”   陆峥懒得理她,从烟盒里?点出一根烟来?,点燃,隔着缭绕的烟雾又看向马路对面。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谭溪月回到厂子里?,整理好?收尾工作,把重要的文件和?印章锁进保险柜里?,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然后?就拎着包和?那一袋子书下班了。   陆峥倚车等在厂门口,看到她出来?,掐灭烟,走过来?,看她一眼,伸手接她手里?的东西,谭溪月本想避开他的手,最?后?只把包给了他,那袋子书有些重,她自己拎着就行。陆峥直接连包和?袋子一块儿拿了过来?。   他想拎就拎,谭溪月也不跟他争,她还乐得轻松了。   两?个人上了车,谭溪月边系安全带边问,“能不能先去一趟小卖铺,我想买点儿东西。”   陆峥点头,打转方向盘,往小卖铺的方向奔去,车里?有些安静,看起来?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小卖铺很近,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谭溪月解开安全带,“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她刚要推门下车,手腕被人攥住,谭溪月回身看他。   陆峥推开她的掌心,写道,【她只是一个朋友的妹妹】   那会儿两?个人的视线虽然没有对上,但?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他也知道她看到了他,不管她会不会在意,该解释的他还是要解释。   谭溪月无?所谓地笑笑,“你有几个好?妹妹是你的事情,不用跟我解释。”   陆峥一顿,也笑,【那我能问问你有几个好?哥哥吗】   谭溪月也不和?他卖什么关子,如实回答,“现在只有你一个。”   她偏头看向他,又道,“以后?可说不准。” 第19章   车外人来?人往, 喇叭里商贩的叫卖声高亢嘹亮,街头摩托的轰隆,汽车的鸣笛, 自行车的银铃声, 还?有小孩子的欢笑嬉戏声,混杂在一起?,弹奏着一首欢乐的交响曲。   车窗紧闭的车内, 却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陆峥看着她,幽黑的目光里克制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谭溪月坦然地回?视他,她没什么好怕他的, 她只是在说一个可能会发生的事实。   两?人沉默对峙,夏末初秋的傍晚,空气里已经有了冷嗖嗖的凉意。   许久, 陆峥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带出笑, 他捏紧她的手,食指覆上她的手腕,重重地叩了两?下。   很?好。   他的指腹贴在她的脉搏处,每敲一下,就像是敲在她的心脏上,谭溪月压下心里的异样, 从他掌心抽回?手, 背到身后,擦着衣服无意识地攥了攥,不再看他,推门下了车。   陆峥看着她的背影, 神色不明。   谭溪月到小卖铺是想买笔记本,她买东西很?快, 挑上一款价格合适的,拿上几本就去结账。   她在拿钱包,等在门口的陆峥已经把?钱给老板递过去,谭溪月急着挡他的手,小声道,“这是我买的东西,不用你掏钱。”   陆峥都不跟她浪费这争执的时间,手箍上她的腰,直接把?她提到边上,又?让老板拿了一包烟,一块儿结了账。   老板笑,“这是惹媳妇儿生气了?”   陆峥不置可否,他俩到底谁在惹谁,这件事还?有待进一步商榷。   谭溪月被他虚虚揽着肩膀,根本挣脱不开,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拧上了他的胳膊,可他那胳膊比石头还?硬,她根本拧不动,只能暗暗地踢他一脚。   回?去的路上,车里更安静。   谭溪月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和笔,先?把?今天的账给记上,不止这一笔,从他们结婚第一天起?,她就开始在记了,他现在不要,到最后的时候,总归要和他算清楚。   陆峥拿出一根烟,将烟盒“啪”一下扔到中控台上,暼一眼?她那记事本,扯扯唇角,真不愧是当会计的,记个账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日期内容金额,一条不落。   谭溪月余光里看到他叼在嘴里的烟,想起?那个小女生的话,笔尖顿住,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医生,她想问一句,但他好像并?没有要点着烟的意思,谭溪月也就没有开口。   车开到家门口,谭溪月先?下车,拿钥匙打开锁,将两?扇大门都推开,回?身看他一眼?,他可以进开进来?了。   隔着挡风玻璃,两?人的目光撞上,谭溪月食指抠着钥匙链,移开视线,把?路让出来?。   谭溪川骑着他那辆二手的破摩托从胡同?口拐进来?,看到站在大门口谭溪月,高兴地对她招招手,这不是赶巧了吗,他还?怕他们没在家。   “给。”摩托车停到谭溪月身旁,谭溪川脚叉到地上,从车把?上拿下两?个袋子来?递给她。   一个兜子里是拿大罐头瓶装的酸菜,另一个兜里是一条鱼,个头还?不小,已经处理好了。   谭溪月问,“哪儿来?的鱼?”   谭溪川回?,“我老丈人今天去水库上钓回?来?的,他给家里拿过来?两?条,我们也吃不完,你嫂子收拾完了,让我给你们送一条过来?。”   他又?对谭溪月眨眨眼?,“酸菜是我出门前咱家老太太一声不吭地给我挂到车把?上的,”他忍不住憋笑,“我昨天跟她说她女婿爱吃酸的,她连搭理我都不搭理我,我还?以为她没听见呢。”   谭溪月攥紧袋子,对谭溪川勉强撑起?些笑,“哥,进家里坐会儿吧,别在门口待着了。”   谭溪川摆手,“不了,我这就回?了,家里马上开饭了。”   陆峥在院子里停好车,走出来?,谭溪川也从摩托车上下来?,他今天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儿,他接过陆峥递来?的烟,一说到正?事儿也没了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我今天听人说了一嘴,他们说你打算包下镇东边那块儿泥洼地?”   镇东边那块儿泥洼地面积很?大,因为地势很?低,一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就容易积水,又?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的,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人们基本都绕着那块儿走。   之前也不是没人打过那块儿地的主?意,因为紧挨国道,地理位置很?好,但要是包下来?,光是修整都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整体要是算下来?的话,并?没有多合适,从谭溪川记事儿起?,那块儿地就一直荒着。   谭溪川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着急,主?要怕陆峥吃了亏,后来?又?想,他这个妹夫哥做事情一向有成算,他既然有了这个打算,肯定?是各方面的利弊都权衡过了,他也就不操这个多余的心了。   陆峥对谭溪川点头,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今天和季辰碰面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本来?各方面的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林家非要搅合进来?插一杠子,既然他们想凑这个热闹,那索性大家就一块儿热闹热闹。   谭溪川拿出打火机,点着自己嘴里的烟,手又?伸过来?,要给陆峥也点着烟。   他们在说正?事儿,谭溪月本不想插什么话,她扫陆峥一眼?,话却是对谭溪川说的,“他不能抽烟。”   谭溪川“嘿”一声,揶揄道,“我说妹啊,你这管得?也太严了,比你嫂子还?厉害,我和妹夫哥就抽一根,不碍事儿。”   谭溪月眼?神一顿,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管太多了。   他为什么去看医生,医生又?说了什么话,他能不能抽烟,都跟她没关系,他什么都不跟她说,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去关心他到底怎么了。   谭溪月垂下眼?,嘴微微抿住,不再让自己多说一句。   陆峥直接将燃着的烟掐灭,侧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浮出笑。   谭溪月感觉到他目光的停留,本不想理他,但他一直在看她,她抬眼?横回?去,看什么看。   谭溪川瞅着这俩人眉眼?里的一来?一回?,乐得?不行,这肯定?是闹什么别扭了,他乐着乐着心里头又?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这才是他这个妹妹最真实的样子,眼?里像是有光,高兴的时候,笑会进到眼?底,生起?气来?也会嗔会恼。   现在细想起?来?,她在林家那会儿,到后面整个人就跟个木偶娃娃似的,眼?神都是黯的,还?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要不是她说离婚,他都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他根本没法儿想她一个人苦熬难眠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谭溪川再猛吸一口烟,也把?烟头给掐了,他得?赶紧走,不然他怕他会哭出来?,“那个啥,”他轻咳一声,“妹啊,我这就走了哈,我耳朵有些痒,肯定?是你嫂子念叨我怎么还?不回?去,我要是回?去晚了,指定?又?被她揪着耳朵骂。”   他说着话,人已经踩上了摩托车,脚踩踏板,一转油门,摩托车就飞出去了好远,还?不忘回?头跟陆峥说话,“妹夫哥,你们周末还?过来?哈,老太太知道你爱吃酸杏,已经给你腌了两?罐子,周末过去吃正?好。”   谭溪月着急嚷他,“你慢点儿骑,又?没人追你,你看着前面的路!”   谭溪川忍下鼻子里的酸涩,看向前面,用力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快回?家去吧。   陆峥看着她脸上因为着急起?的薄怒,眸光轻动,也不知道他在她这儿什么时候能有这个待遇。   谭溪月等谭溪川的车拐了弯儿,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她没看旁侧的人,径直转身,进了院子,她把?酸菜和鱼放进厨房,洗干净手,收了晾着的衣服,路过窗台上的绣球花,看它晒得?好像有些蔫儿,随手拿起?喷壶,给它浇了浇水。   陆峥提着包和那袋子书走过来?,他看那盆绣球花一眼?,又?扫向她,两?人眼?睛对上,他目光里的笑深深浅浅,让人看不透,谭溪月扔下喷壶,擦着他的肩膀和他错身而过,进了屋子。   下午跑银行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全都黏身上了,难受得?不行,她先?去洗澡间洗了个澡,换了家里的衣服,瞬间感觉从里到外都清爽起?来?,推门一出来?,小黑板正?挡在门口。   上面写着,【你在关心我】   谭溪月拿脚将小黑板推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走几步,又?退回?来?,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她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份笃定?,她回?他,【我看起?来?很?闲?】   厨房里的香味儿穿过窗户飘进屋里,谭溪月看向偏房,他们分工还?算明确,厨房里的那摊活儿基本全都归他管,她就负责洗洗衣服,拾掇拾掇屋子,大部分的衣服洗衣机都能洗,很?多时候他顺手也就把?屋子给收拾了,他无论干什么活儿都很?利落。   相比而言,她确实是比较闲的那一个,这样一想,谭溪月就想把?那句话给擦掉了,外面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进了客厅,她来?不及弄,转脚快几步远离开小黑板,若无其事地拿毛巾擦着头发。   陆峥走进屋,视线先?落到她身上,又?看向小黑板。   莫名的,谭溪月觉得?空气中多了些沉闷的阻滞,她背对着他,站在桌子前,翻腾起?自己的包来?,装得?很?忙的样子。   她能听到他朝小黑板走了过去,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轻缓的动静,他应该是在回?她那句话。   少顷,写字的声音终止,他的脚步向她靠近,谭溪月绷直了背,他停在她身后不远处,没再往前走,谭溪月僵挺着脖子,没让自己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立,中间隔着的静默在无声无息中蔓延,谭溪月摩挲着冰凉的拉链,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肩一动,刚要回?头,他已经转身出了屋,只剩空气里的落寞。   谭溪月攥紧拉链,看向角落里的小黑板,慢慢怔住。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   从小到大   我得?到过的关心不多   所?以在你这里   我很?容易分不清哪些是你真正?的在意   哪些又?是我自以为是的错觉】   许久,谭溪月才从那几行字上回?过神来?,胸口闷闷的,浸着那种?雨后的潮湿,像是有什么压下来?。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饭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房间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微声响,谭溪月闷头扒拉着米,再瞄一眼?对面专心吃饭的人,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她原封不动给咽了回?去。   饭桌上的菜很?丰盛,酸菜鱼、糖醋小排,酸辣土豆丝,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做了一个酸辣汤,全是酸口的,倒是很?开胃。心里堵着事情,本以为会吃不下饭,结果就着菜,不知不觉中,一碗米饭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桌子底下,她的脚被碰了一下,谭溪月的筷子停住,抬眼?似是不经意地看向对面,他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吃着饭。   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又?黑,薄白的眼?睑一掩下,在眼?底投下小小的一片阴影,遮挡住了他心里所?有的情绪。   饭吃完,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都没对上过,他收拾桌子刷碗,她去拿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晾上,又?把?吃饭前泡在盆里的内衣给手洗出来?。   今晚的夜静悄悄的,天空中繁星璀璨似玉石棋盘在闪耀,月牙弯弯,被漂浮的云彩遮住,朦胧的银辉给静寂的小院罩上了一层晃动的薄纱。   窗户半敞,微风拂面吹来?,谭溪月放下笔,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总算是把?明天英语小测的试卷给弄出来?了,她又?从头到尾认真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没有问题,将试卷收好,放到包里,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再一次看向院子里。   他在柿子树那儿不知道在忙什么,从刚才一直忙到现在,那边的灯光很?暗,她有轻微的近视,眼?睛眯起?来?,也看不太清,他像是在钉什么架子,胳膊一起?一落的动作间,即使她看得?模糊,也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里迸发出的那种?力量。   这种?力量,在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更显深沉厚重。   静看许久,谭溪月直起?身,手撑到桌子上,想起?来?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屁股还?没离开椅子,他像是有所?感应,回?身看过来?,谭溪月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随便扯过来?一本书,翻开,看得?再认真不过。   陆峥远远睨着窗前那个越来?越低的小脑瓜顶,黢黑的眸子里掠过微茫的光。   谭溪月走神的时候思绪会飘很?远,一旦认真起?来?又?很?快能集中起?注意力,她再抬起?头,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   他从昏暗的树影处走出来?,屋檐下暖黄的灯光洒到他身上,冲散了他一身的淡漠,他慢悠悠地走到窗前,站定?,谭溪月这次没有再躲,仰头直视他,他额前鬓角沾着汗珠,就连黑色的T恤也湿透了大半。   谭溪月看着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陆峥扯起?T恤的一角,露出精壮的腰身,他拿衣服随意地擦了把?脸上的汗,胳膊伸进来?,把?一个遥控器放到她手边,拿起?她桌子上的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道,【自己去看】   谭溪月眼?神摇晃,拽着视线从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上移开,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小声咕哝道,“我才不去看,你爱弄什么就弄什么。”   陆峥看不得?她这个遇事儿就想躲的鹌鹑样儿,使劲揉上她的头发,没怎么省力,原本柔顺的黑发愣是让他给揉得?炸起?了毛。   谭溪月被气到,用力推搡他的胳膊,“你起?开,你的手都是脏的,我刚洗的头。”   陆峥一顿,没停,又?给她乱揉了一通,刚洗的怎么了,反正?待会儿还?要洗,他给她洗。   谭溪月先?拿起?遥控器,又?放下,扯起?草稿纸,攥成纸团,朝他砸过去,陆峥接住纸团,眼?里有明晃晃的笑,谭溪月都想咬他了。   陆峥把?手送到她嘴边,让她咬。   谭溪月一巴掌拍上他的手背,谁要咬,脏死了。   陆峥笑意转浓。   他这样笑着看她,谭溪月想气又?真正?的气不来?,只能冷着声音道,“快去洗你的澡吧,一身的汗。”   陆峥将草稿纸展平,给她放回?桌子上,再揉下她的头发,谭溪月想干脆拿遥控器砸他得?了,草稿纸哪儿能砸得?疼,遥控器砸着才解气,等她摸到遥控器,他人已经走远了。   谭溪月把?桌子腿当成他,恨恨地虚踢了一脚,臭混蛋,等他洗完澡出来?,她非得?把?他的头发给揉成炸毛才行。   被他这样胡乱的一通折腾,在心底压了一晚上的憋闷反而被激了出来?,谭溪月拿手随便拢了拢头发,起?身,朝洗澡间走去。   洗澡间的门紧闭,里面散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谭溪月将小黑板扯过来?,一向整齐的字都写成了连笔,【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去看医生?我不问你,你就不打算跟我说了是吗?】   写完她把?小黑板直直地怼到了洗澡间的正?门口,他不是老拿小黑板堵她吗,她也可以堵他。   他洗澡一向快,谭溪月快步离开了那儿,不然他推门一出来?,看到她,没准儿会给她扣上一顶偷听他洗澡的帽子。   她又?回?到书桌前,看到躺在书上的遥控器,不知道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她拿起?遥控器,随手一摁。   昏昏暗暗的院子里刹那间亮堂起?来?,院子中央的柿子树折射到玻璃上,进到谭溪月的眼?里。   郁郁葱葱的枝干上,一个个月亮状的灯笼悬挂而下,浮动着流光溢彩的绮丽。柿子树下,立着一个几层高的花架,花架上摆满了红的白的粉的花,在清浅的月光中如梦似幻。   花架最上面,星星点点的橘黄小灯围出几个字,【小月儿专属】   谭溪月慢慢走到院子里,又?慢慢走近花架旁。   她从一盆花里拿下上面插着的一张信纸,展开。   【第二封情书】   【以前能不能说话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和你结婚后,我会想,在你想要奔向下一个好哥哥的时候,我要是能开口叫你一声小月儿,你的脚步会不会停一停】   她看着那行字,很?久都没有动。   有人走到她面前,带着湿热的水气。   谭溪月没抬头,他俯身靠近她。   黑硬的发根上还?沾着水,直直地坠落下来?,珍珠似的水滴浸在“小月儿”三个字上。   黑色的墨水慢慢洇开。   斑驳成迷离的雾。 第20章   陆峥弯腰探她的眼?睛, 谭溪月头压得更低,陆峥要抬她的下巴,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一只手怕捂不严实, 又覆上?另一只。   他躬身半俯着,她踮脚仰着头,两人一俯一仰的距离, 唇间?只有一息之隔。   陆峥任由她捂着,他在视线的昏暗中,一手压住她的背, 让两人的距离挨得更近,另一只手抬起要摸她的眼?角,谭溪月躲他的手, 脸偏开, 唇却蹭着他的唇擦过。   星星在闪,风止住,月亮躲到了云彩后面,她遮住了他的眼?,却遮不住自己乱糟糟的心跳。   她的脚落回原地,唇离开他的唇, 陆峥托着她脸颊的大手一转, 虎口钳上?她的后颈,又把她给摁了回来?。   唇舌相抵的那刻,他触到了她眼?角的潮湿,谭溪月像是被他扯下了裹在身上?的遮羞布, 赤条条地站在了太阳底下,什么都藏不住, 她心里起了恼,用力?咬上?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尖尖的贝齿磨进柔软的红唇,咸湿的血腥味儿在两个人纠缠的嘴里漫开,陆峥扣紧她的脑袋,唇舌卷得更深,谭溪月呼吸不及,嗓子?里闷出轻喘,陆峥气息渐沉,提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上?,嗜咬吮吸中恨不得将?她囫囵吞地咽下去。   谭溪月还?压在他眼?睛上?的手慢慢松了力?道,紧攥着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她推他的肩膀,含混出些气声,“掉了。”   陆峥亲亲她的唇角,又亲亲她泛着潮红的眼?眶,抱紧她,半蹲下身要去捡信纸。   谭溪月又拽住他,垂着眼?,嗫嚅道,“算了,不要了。”   陆峥看她,谭溪月别开脸,不想看他,陆峥掰回她的脸,不让她躲,谭溪月对上?他眼?底的深幽,心头一悸,唇颤颤地凑近,吻上?了他的唇,陆峥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眸子?里的赤热渐渐散去,只沉默地看着她。   谭溪月心生怯意,手撑着他的肩膀,要从他身上?下来?,陆峥眉眼?一冷,钳住她的下巴,凶悍的滚烫袭卷而?来?,又重新将?她湮没。   谭溪月到今晚才算明白?,之前那几晚对他来?说可?能也就是尝了个味儿,今晚他才是猛兽出笼归山,露出了真正的爪牙,她被他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今天?刚换上?的床单又成了湿哒哒的一团,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汗,亦或是什么别的。   喘息还?没缓过半刻,她被他从床上?抱到了地上?,窗帘没有拉下来?,屋内漆黑一片,院子?里反倒被月光和灯光烘托得明亮如昼。   柿子?树上?挂着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晃,花架上?团团簇簇的花朵在月光里开得绚烂。   那张信纸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被谁给丢弃了一样,孤零零的,怎么等?也等?不来?它的主人。   她面对着窗户,沉重的气息紧紧贴在她的耳侧,所有的一切都控在他的掌心里,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谭溪月紧咬着唇齿,不想让自己屈服,却终是挨不住,脸深深地埋到窗台上?,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睡过去的,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枕着他的肩膀窝在他的怀里,床单是干爽的,身上?也是干爽的,连浸了汗湿的头发都像是重新洗过。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手圈着她的腰,清浅的气息拂在她头顶的发丝间?,心脏贴着她的心脏,谭溪月微微向后仰,他的脸进到了她的眼?里。   漆黑的头发有些凌乱,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双眸安静地阖着,大概是因为掩住了平日里锋锐的眸光,他睡着的样子?多?了些恣意的少?年气,不知道他上?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回头可?以看看她哥的那张合照里有没有他。   谭溪月轻轻碰下他长长的睫毛,又贴着空气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向下,想摸摸他唇角的伤,手落过去,停在半空,指尖迟疑,最后又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起来?,给他掩好被子?,又扯过一条毯子?裹到自己身上?,慢着动?作下了床,再回身看他一眼?,他睡得很沉,她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要醒的迹象,她才轻着脚步来?到院子?里。   夜空的边际已经?现了鱼肚白?,漫天?的繁星隐去了踪迹,只剩零星的几颗散落,树梢上?还?留着一抹月牙的残影,拢着薄白?的雾霭,朦朦胧胧。   谭溪月蹲到地上?,双手抱膝,盯着那张信纸看了许久,直到双腿都发了麻,她捡起那张纸,展平,又慢慢叠好。   昏昏暗暗的屋内,陆峥倦懒地倚在床头,阒沉的黑眸落在院子里那个纤瘦的身影上?,久久不动?。   谭溪月身上?浸着拂晓的凉薄,重新躺回床上?,背身侧对着床外,只占着床沿小小的一角。   少?顷,身后的人翻身靠近,揽上?她的腰,又将?她抱回怀里。   谭溪月屏息看他,他呼吸起伏均匀,似是还?陷在睡梦中,不像是转醒的样子?,她放心下来?,在他肩上窝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跟着他平缓的呼吸,又渐渐入了梦。   陆峥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困顿,他看着怀里的人,将?滑落的被子?扯到她的肩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搂紧她,又闭上?了眼?。   谭溪月本来?只想小眯一会儿,结果再一醒来?,天?已经?大亮,又是鸡飞狗跳的一个早上?,她坐到了车上?,才算缓了一口气,得亏他是有辆车,不然她觉得一个月里面她至少?得迟到半个月。   早上?的空气清爽,谭溪月靠向椅背,降下车窗,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在发呆,注意力?却在别处。   她想问问他看医生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问起,她怕自己不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就乱问一通,会犯到他的一些忌讳,要是今天?能碰到冯远或者是易然就好了,或许可?以先跟他们侧面打听一下。   谭溪月心里想着他的事情,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驾驶座那头,陆峥看过来?,谭溪月眼?睛微滞,擦着他的视线别开眼?,转头又看向窗外。   雪白?的耳垂连着修长的颈项都浮出了浅浅的红,似在风中摇曳的蔷薇花,小小一朵,形单影只,招人怜,惹人爱,却又倔强地拒绝别人的靠近。   陆峥伸出手,轻轻刮了下那层薄粉。   谭溪月捂住脖子?里被他刮出的颤栗,回身瞪他。   陆峥扯下嘴角,从中控台扯过来?一个小本子?,翻开,指着上?面已经?写好的一句话给她看。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谭溪月不明白?,“说什么?”   陆峥拿下巴示意她往后翻那个本子?,谭溪月不明就里地往后翻了一页。   上?面写着,【你得赔我的信】   谭溪月一顿,装傻,“我为什么要赔?”   陆峥让她接着往后翻,谭溪月却不肯再翻了,合着她会说什么,他全都已经?事先想到了?   陆峥自己往后翻了一页,屈指叩着上?面的字,【昨晚家里来?了只野猫,把那封信给叼走了】   谭溪月合上?本子?,“那你去找野猫,找我做什么。”   车停到十字路口,陆峥拿过本子?,翻开,又把本子?扔回到她的膝盖上?,这一页上?的字比前面那几页都要大,谭溪月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因为你不要,它才被丢在院子?里的,你是主犯】   谭溪月想把本子?给他拽回去,又想起昨晚她说不要时,他看她的眼?神,她手指攥着页脚,半晌,才别扭地问出来?,“你想我怎么赔?”   陆峥又给她翻一页,【你也给我写一封】   谭溪月断然拒绝,“不行,我不写。”   他早就料到她的拒绝,又翻一页,【不写也可?以,总归你欠我的,那就从今天?开始算利息,你一天?不写,每天?晚上?就多?加一次】   ……每天?晚上?多?加一次……什么??她干脆撕下这张纸揉吧揉吧塞到他嘴里得了。   谭溪月不想受他的威胁,她把那个小本子?压到屁股底下,不给他再翻任何话让她看的机会,小声道,“反正我不写,随便你想怎么样。”   陆峥捏上?她的耳朵,倒是挺有骨气,这么有骨气耳朵红什么。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对上?他眼?里的别有深意,莫名?地有些心虚,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天?上?乌云浮过,遮住了清晨的阳光。   谭溪月想仔细看他,他已经?看向前方,油门踩下,车平稳地驶过路口。   他的侧脸陷在明暗变幻的光影里,如锋如刀,比远处的青山还?要沉默。   刚才那一眼?,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第21章   晚夏秋初的天气总是多变, 上午阴了一会儿,中午又出?了大太阳,到了下?午, 太阳跟咸蛋黄一样明?晃晃地还在半山腰挂着?, 天空突然噼里啪啦地掉起了豆大的雨点子?,这场雨把所有人都?下?了个措手不?及。   谭溪月关上办公室的窗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神思有些?怔忪,院子?里还晾着?衣服,还有……那些?灯笼和花,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让这大雨这么一浇,肯定得被淋个七零八落。   她很喜欢花, 小时候跟着?爹娘去地里, 漫山遍野都?是野花,爹总会趁娘不?注意,摘好大一束花,偷偷走到娘的身后,再捧到她面前,娘嘴上骂着?没个正经, 眼里的笑却比手里的花还要好看, 自从爹走了后,她就很少再从娘眼里看到那种笑。   谭溪月想到顾慧英,心又有些?焦,老太太经常会趁下?午稍微凉快点儿的功夫往地里跑, 今天可别又去了,谭溪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等下?班了她得先回家一趟去看看。   顾慧英今天没去地里,而是和沈雅萍一大早来?了镇上,找了个人流多的街口摆摊卖起了衣服。   谭溪川还跑长?途车那会儿,为了省一份人工钱,基本都?是沈雅萍跟着?他一起出?车,后来?谭溪川进了运输公司,工作相对来?说?就稳定多了,基本上都?是当天出?车当天回,沈雅萍也就闲下?来?了。   两人一商量,干脆先把孩子?生了吧,可小夫妻俩夜夜努力,小一年过去了,孩子?还是没个信儿,沈雅萍想自己总不?能就这样一直闲着?,哪怕先做点儿小买卖,挣点儿零花钱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要说?什么正经手艺,沈雅萍没有,她也就勉勉强强混到了初中毕业,不?过她很喜欢做衣服,谭溪月的那些?裙子?,基本上都?是她做的,沈雅萍手巧心更巧,别人要是做衣服,可能还需要参考个人家商场里的样式,她就拿谭溪月当模特,在脑子?里想着?衣服穿在她家小姑子?身上是什么样子?,转头?就能画个图样出?来?,再扯块儿布,没一会儿功夫一条裙子?就做出?来?了。   商场那些?衣服都?老贵了,她自己做,根本用不?了几个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姑子?好看衬衣服的缘故,她总觉得她做出?的裙子?比商场里卖的那些?还要高级,当然这王婆自卖自夸的话,她也就在谭溪川面前说?说?。   之?前谭溪月就跟沈雅萍提过这件事,说?好多人都?问过她衣服是在哪儿买的,沈雅萍从那会儿就开始琢磨上这买卖了,真正让她打定主意的是在谭溪月结婚那天,谭溪月出?嫁穿的裙子?就是她做的,她那天可是被好些?小姑娘大妹子?的给围了,都?在跟她打听那件裙子?,这又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沈雅萍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她有了什么想法,就想试一试,成不?成得试过之?后才知道,而且谭溪川和婆婆都?支持她。   说?干就干,她没几天就做出?了几件秋装的裙子?和衬衫,因为是第一次尝试,她没敢做太多,她想的是就算到最?后,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可以?给小姑子?穿,她家小姑天生的衣服架子?,身条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今天来?出?摊是沈雅萍翻日历专门挑的日子?,说?今天是宜开业宜动?土宜婚假,总之?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沈雅萍开始还干劲儿十足,想着?最?差怎么也能卖出?去一条吧,结果站了一天,来?来?往往看的人不?少,问价的也有,但到最?后下?定决心掏钱要买的,是一个也没有,这临了,青天白日的,还下?起了大雨,沈雅萍多少有点儿泄气。   顾慧英着?急忙慌地装着?衣服,看沈雅萍一眼,开口道,“要我说?,这场雨下?得好,老话不?都?说?,做什么事情,遇水则发,老天爷这是在天上看着?呢,你这生意肯定错不?了,到后面会越来?越好。”   沈雅萍本来?还垂头?丧气的,听到婆婆这么一说?,脸上立马又带了笑,手上也加快了速度,“对呀,娘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说?怎么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就来?了这样一阵抽风的雨,敢情这雨是为我下?的,没准儿这就是我命里的福气,我以?后说?不?定就是咱镇上第一家服装厂的老板。”   顾慧英都?不?用再给沈雅萍什么回应,她家这个儿媳妇优点之?一是很好哄,缺点是太好哄了,哪怕你只给她一个瓜子?,她转天天不?亮就能给你开出?一亩地的向?日葵来?。   今天第一天出?摊儿,不?太顺当,她先把气儿给她打起来?,到后面她自己就会调整好心态。   衣服全都?装好,顾慧英利落地系紧好袋子?,又拿铺在地上的布把袋子裹紧,幸亏今天拿的这块儿布是防水的,不?然这兜子衣服全都得完了蛋。   顾慧英刚要起身,周围突然起了嘈杂的尖叫声,一辆失控的摩托车正对着顾慧英和沈雅萍冲过来。   谭溪月下?班的时候,雨暂时停了会儿,不?过乌云正在四面八方?地聚拢过来?,沉压压地阴着?,像是还憋着?一场大雨。   春玲下?午出?去跑业务了,朱翠翠要陪她的厂长?舅舅加会儿班,谭溪月一个人出?的办公楼,临下?班的时候来?了点活儿,她今天比平常晚出?来?了十多分钟,脚下?不?由地加快了些?速度。   到了厂门口,他常停车的地方?没有人,谭溪月又往别的地方看去,谭溪川正站在花坛边上抽烟,看到谭溪月,冲她招手,“妹,这边。”   谭溪月看到来?的人是谭溪川,不?知怎么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了不?好的预感,直接跑了过去,“哥,你怎么来?了?陆峥呢?”   谭溪川烟吸得太急,被呛到,边咳嗽边往外简单蹦了几个字,“他让车撞了,在家躺着?呢。”   谭溪月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   谭溪川缓过劲儿来?,忙道,“哎呀,你别着?急,一点儿都?不?严重?,就腿上擦破了点儿皮,已经上了药,这不?刚下?完雨嘛,老太太怕他出?来?伤口再沾上水,就打发我来?接你了。”   谭溪月一错不?错地盯着?谭溪川的眼睛看,“哥,你不?能骗我。”   谭溪川笑开,“我骗你干啥,走,快上车,咱回家去,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雨后的天气又闷又热,连蝉鸣都?蔫儿得没了精气神,叫一会儿歇一会儿,时断时续,谭溪月抠着?包的一角,听谭溪川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手心凉得跟冰块儿一样。   骑摩托的那人叫刘长?峰,是镇上首富刘永文最?小的儿子?,这几天在和自己的小女朋友冷战,下?午刚从女朋友的好姐妹儿那儿得知,女朋友怀了宝宝,人已经去了医院,说?是要打掉孩子?,刘长?峰急疯了,骑上摩托就去追,快骑到沈雅萍那个小摊位的时候,摩托被地上的一块儿小石头?颠了一下?,要搁平时也没事儿,可他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反应有些?迟钝,没控住车把,摩托车就失控了。   要不?是陆峥及时把顾慧英和沈雅萍挡开,又帮刘长?峰控制住了摩托车,今天顾慧英和沈雅萍再加上一个刘长?峰,都?得进了医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谭溪月莫名得觉得今天的路很长?,好像一直都?开不?到家,谭溪川感觉到了妹子?的着?急,但他第一次开陆峥这个车,不?敢放开速度,再加上下?了场大雨,路不?好走,慢点儿就慢点儿吧,稳妥为主,今天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车刚一停稳,谭溪月推门就下?了车,顾慧英正在灶台旁做饭,刚下?过雨,柴火有些?湿,灶台被白色的烟气围绕着?,呛得不?行,顾慧英边拿扇子?扇着?,边咳两声。   谭溪月急着?跑过去,眼眶已经泛红,“娘,您没事儿吧??”   顾慧英站起身,看着?她纸白一样的脸,语气听着?像是不?耐烦, “我能有什么事儿,一点儿也没碰到磕到,要不?然我还能在这儿给你们做饭,”她说?着?话,拿手里的扇子?朝谭溪川砸过去,“你是不?是又吓她了?”   谭溪川一个抱头?躲开,大喊冤枉。   沈雅萍端着?一篦子?刚包好的肉包子?出?来?,也特别想拿个肉包子?砸他,“我跟你说?没说?,让你在路上的时候先不?要跟溪月说?这些?事儿,你光说?我们没事儿,她看不?到人,这一路都?得担惊受怕。”   谭溪川挠挠头?,自知理亏,他抽了两根烟,一转头?把媳妇儿的嘱托给抛到脑后了。   谭溪月走到沈雅萍旁边,上下?仔细看她,“嫂子?,你哪儿都?没事儿吧?”   沈雅萍回道,“我没事儿,”她抬下?巴点一下?里屋,“人在你屋呢,他把我们送到家,老太太才看出?他腿上的不?对付,给老太太气得够呛,嫌他不?早说?,现在不?让他下?床。”   沈雅萍又压低了些?声音,“说?句不?该说?的,今天要不?是陆峥,我和老太太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说?是救命恩人都?不?为过,老太太嘴上不?说?,心再硬也指定软了,这不?,这大骨头?早就炖上锅了。”   谭溪月指甲陷进肉里,蓦地一疼,眼睛浮向?窗户那边。   沈雅萍拍拍她的胳膊,“快进屋去吧。”   谭溪月起初两步有些?迟疑,一迈过门槛,脚步越来?越快。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陆峥刚听到了她在院里的说?话声,再看到她进来?,多少松了口气。   他没什么大事儿,没伤到骨头?,就是被刮了一下?见了血,他穿着?黑色的长?裤,本来?不?明?显,他想的是先把丈母娘送回家,再去诊所看一眼,结果丈母娘火眼金睛,直接给看出?来?了。   他现在已经在床上呆了一个多小时了,没事儿干只能拿着?她桌子?上的书看,他那冷面的丈母娘虎着?脸根本不?让他下?床,他乱动?一下?,丈母娘的眼睛就要放冷箭,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骂人,他索性也就不?动?了,省得更不?招丈母娘待见。   她来?了就好了,他是真躺不?下?去了,陆峥放下?书,起身要下?床。   谭溪月急着?走过去,摁住他的胳膊,“你别乱动?。”   他应该是换上了她哥的短裤,右腿的小腿上包裹着?大片的纱布,这哪儿只是擦破了点儿皮,谭溪月看着?他的腿,想碰又不?敢碰,又抬眼看他,眼里闪着?潮润的水气,“疼不?疼?”   疼肯定是疼,不?过还可以?忍受,但被她这样柔柔软软地一看,那种钻心的疼劲儿好像就上来?了。   要是真说?疼,他又怕会吓到她,陆峥抬起右腿屈膝转了转给她看,一点事儿也没有,也一点都?不?疼,要是她肯让他下?床,他现在还能给她在屋里走两圈。   谭溪月又摁住他的腿,不?让他再动?,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现在看到了他的人,知道了他的具体情况,她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他既然不?想躺着?,谭溪月去柜子?里拿出?冬天盖的厚被子?,给他垫在身后,这样他靠着?会更舒服,她又从床底下?给他翻出?来?一些?杂志和故事书,比他刚才看的高中数学要有意思些?,他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杯子?里续满温水,又拿盘子?给他装了些?炒花生和红枣放到床边的凳子?上,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花生是给他当零嘴的,红枣是给他补血的。   弄好这些?,她最?后还不?忘扯个薄毯搭在他的腰上。   陆峥仰头?看她,漆黑的目光里有点儿像那种小狗讨肉吃的可怜。   谭溪月被他看的心里一软,不?过语气没有软,“你现在不?能下?床,等吃饭的时候再说?,”她顿一下?,又道,“你……要去厕所吗?”   陆峥靠回床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他要是去,照她这个架势,该不?会是要扶着?他去吧?   他想什么呢,谭溪月横他一眼,扭头?就走,她不?想管他了,爱去不?去。   小雨又滴滴答答地下?起来?。   顾慧英一勺一勺地从铁锅往盆子?里盛大棒骨,谭溪川一手给老太太撑着?伞,另一手已经拿着?一块儿骨头?啃了起来?,烫得他龇牙咧嘴的,也不?舍得把那骨头?棒子?给扔了,嘴里还不?闲着?,“娘,我怎么觉得您今天做的尤其得香,这果然女婿来?了就是不?一样,您这明?显偏心啊。”   顾慧英端起盆子?,拿胳膊肘狠狠拐他一下?,压着?声音骂,“你说?对了,我就是偏心,今天晚上这骨头?你一块儿都?不?许吃,半点儿也没你的份。”   谭溪川认错永远是最?快的那一个,“我的亲娘啊,我说?错话了还不?行,您不?能这么狠心。”   顾慧英都?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蹬鼻子?上脸的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生的。   堂屋里,谭溪月摆桌子?放碗筷,沈雅萍在一旁边拌凉菜,边和谭溪月说?着?今天卖衣服的情况,想让谭溪月给她分析分析原因,是不?是她价格给定高了。   谭溪月想了想,“嫂子?,要不?回头?让我哥给你做一个围挡,能把人从头?到脚完完全全给罩起来?的那种,你再准备个镜子?,如果有想买的,也可以?有个地方?让她们试一试,这样是不?是会好一点儿?”   沈雅萍一拍手,惊喜道,“哎,小月儿,你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买衣服当然要上身试才行,明?天我就让你哥给我弄一个。”   谭溪月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主要在街上,就算有围挡,有些?女生应该也不?愿意上身试,要是有个店面就好了,但镇上位置好的店面光租金一个月就不?少钱。   这边姑嫂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商量着?,院子?里谭溪川因为嘴贱,又挨了烧火棍的揍。   陆峥懒懒地靠在床头?,神情里有平日不?多见的温和。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雨渐渐变大,天上似被人拿锤子?砸了个窟窿,雨瓢泼一样往地上泄,饭都?快吃完了,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积水都?要漫上台阶。   谭溪川抿一小口酒,“就这雨势,路上肯定好多地方?都?淹了,车都?不?好走。”   沈雅萍瞄顾慧英一眼。   谭溪月又给陆峥添了碗汤,“等一会儿雨停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就这么段路,怎么也能开回去。”   顾慧英“啪”一下?放下?筷子?,开口说?了今晚饭桌上的第一句话,谁都?没看,“开什么开,这么大的雨,路上哪儿哪儿都?是积水,那车再熄半路上,大半夜的谁给你弄去,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家里什么东西都?有,衣服穿你哥的。”   谭溪月一愣,眼眶又有些?红,她轻声应,“欸,知道了,娘。”   桌子?底下?,陆峥攥住她的手,拢在掌心,握紧。   谭溪川再慢悠悠地喝一口酒,给沈雅萍使个眼神,看吧,这小老太太就是憋不?住。   沈雅萍抿嘴偷笑,赶紧去给陆峥找衣服和牙刷。   顾慧英吃完饭就睡了,她这两年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在外面折腾这么一天,已经扛不?住了。谭溪川明?天一大早还要出?车,他和沈雅萍收拾完,也早早回了自己屋。   谭溪月端了盆温水进屋,今天没法洗澡,只能拿湿毛巾简单地擦擦。   陆峥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里里外外地忙活,起身要帮她,她立马道,“你坐着?,不?要动?。”   她这样严肃着?一张小脸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陆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盆,放到凳子?上,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谭溪月拍了他手背一下?,没拍开,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总喜欢捏她,捏她的脸,捏她的手,捏她的耳朵,还捏……别的地方?……谭溪月思绪闪了闪,又使劲拍他一下?,结果用力太过,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她忙去关紧门,不?敢和他再闹了,墙的隔音不?好,只要稍微闹出?点儿大的声响,隔壁就能听到。   陆峥又捏了捏她粉红的耳垂,她这胆子?,大的时候是真大,小的时候又比兔子?还不?如,一有点儿什么动?静,耳朵先红,压根儿骗不?了人。   谭溪月把浸了热水的毛巾拧干,递给他,陆峥脱下?T恤,扔到椅子?上,没有接毛巾,看她,她不?是不?让他动?。   谭溪月本想把毛巾直接怼到他身上,余光里看到他腿上的纱布,睫毛颤了颤,她展平毛巾,叠成豆腐块,往前挪了一步,站到他跟前,视线落到他宽阔的肩膀上,一时不?知道先从哪儿开始擦起。   陆峥也不?急,懒懒散散地站着?,垂眼瞧着?她雪白的脖颈在一点点变红。   谭溪月故作镇定,将毛巾覆到他的肩膀上,从上往下?,跟擦玻璃一样,认真地擦着?。   毛巾温热,她的手很软,发丝不?经意地拂在他的胸前,陆峥气息渐渐不?稳,他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算了,还是他自己擦吧。   谭溪月红着?脸踢他左腿一脚,臭流氓。   她转身把他扔到椅子?上的T恤叠整齐,放到床头?,她这张床比单人床宽一些?,但两个人睡得话,应该会很挤,更何?况他块头?还那么大,也不?知道要怎么睡,不?过也就一晚,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   陆峥擦得很快,擦完穿好衣服,将水倒到院子?里,又兑了一盆温水进来?。   他关紧门,走到桌子?旁,屈指叩两下?桌面,她可以?去擦了。   谭溪月看着?书,头?也不?抬,小声道,“你先去睡吧,我待会儿再擦。”   两个人虽然已经有过抵死亲密的时刻,但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脱衣服擦身子?,她做不?来?。   陆峥知道她在害羞什么,也不?再逗她,毕竟这是在丈母娘家,他揉揉她的脑瓜顶,回到床上,阖目装睡。   谭溪月看了好一会儿书才起身,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均匀,她放下?蚊帐,又关上灯,盆子?里的水还是温的,她找了个墙角,背对着?床,拿夹子?把头?发夹到脑后,上衣还穿在身上,只解开了扣子?。   屋内昏暗模糊,水声又轻又小,窗外大雨滂沱,偶有闪电横空劈过,给黑暗中带来?了些?光亮,陆峥枕臂躺在蚊帐后面,看着?角落里的人。   雾里看月,也别有一番意境。   谭溪月擦背擦得有些?费劲,她只简单抹了两下?,今天就先这样吧,明?晚回去再洗。   身后有人慢慢走过来?,谭溪月肩有些?僵住,她没有回头?,陆峥走到她身后,拿过毛巾,掀开衣服的下?摆向?上,细细地给她擦着?,擦完一遍,他把毛巾放进盆里,投过水,拧干,又擦一遍。   细微的水声溅起,撩拨着?人的心弦。   谭溪月往他怀里倚了倚,覆上他的胳膊,以?手作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谢谢你】   就像嫂子?说?的,今天那种情况要是没有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至少要跟他说?声谢谢。   陆峥眸光微暗,他不?是很喜欢她跟他道谢,在任何?时候。   他也回在她的胳膊上,【怎么谢】   谭溪月想了想,【你想我怎么谢】   陆峥的要求很简单,【赔我信】   谭溪月指尖一滞,怎么又回到了信上,她的手离开了他的胳膊,她不?会赔的。   陆峥的手向?前,慢慢往危险的边缘探去,谭溪月急了,但她根本挡不?住他的手,她转头?看他,想用可怜些?的眼神求饶让他心软,他真的不?能在这儿胡来?,有个什么动?静,嫂子?那边就会听到。   陆峥无动?于衷。   谭溪月踮脚附到他耳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唇刮蹭着?他的耳朵,颤颤巍巍地挤出?了一声。   “喵”   空气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陆峥看着?她,眸光比外面瓢泼的雨夜还要沉。   谭溪月脸埋到他的肩膀上,不?想看他。   对,她就是那只野猫……   行了吧。 第22章   周五的例行周会?, 吴明谦说到最?后,情绪已经有些激动?。   他揪着心等了整整两天两夜,就在刚刚开会?前, 他终于?从客户那边得到了想要进一步合作的电话。   要说他刚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心境, 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苍天有眼,不对, 还得再加上四个字,命不该绝。   想当初他老娘花了六块六毛六的巨款找大师给他算命,大师眯眼摸着他那一把快要掉了的假胡子, 煞有其事地说他是大器晚成型的,这?福气?且在后头呢。   他等了这?么些年,这?不, 总算是把他这?晚来的福气?给等到了, 要是这?次合作能最?终谈下来,将会?成为他们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这?不但能解决厂子现有的资金困难问?题,还是厂子转型开始的第一步,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开启事业的新篇章了。   五十五的年纪, 奔头儿还正足呢。   吴明谦说到激动?处, 把手里?的保温杯“咚”一下拍到桌子上,想把大家的干劲儿给调动?起来。   会?议桌最?后面的角落里?,也发出了小小的一声闷响,湮没在吴明谦激昂的声音里?, 谭溪月拿头撞向了厚厚的笔记本,一下不够, 又撞了一下,力道还不小,撞得脑门都起了红。   她只要一想起昨晚,就会?想用脑袋砸墙,她到底为什么要……“喵”那一声……   大概可能是疯了吧。   旁边的春玲凑过来看她,小声问?,“怎么了?”   谭溪月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找了个可以圆过去的理由,“就是有些犯困,昨晚没睡好。”   春玲看她的眼神暧昧,谭溪月轻打?上她手背,让她不要瞎想,春玲抬下巴点点她的脖子,她是不想瞎想,可这?证据都送到她眼前了。   谭溪月垂眼一看,忙拢住衬衫的领口,又把头发拨弄到前面挡住,垂死挣扎,“蚊子咬的。”   春玲点点头,行,蚊子咬的,她伸手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朵,就这?白嫩娇粉的羞涩样儿,再似嗔非恼地横一眼过来,她要是蚊子,也得忍不住想要咬上几口。   主?位上的吴明谦终于?发表完慷慨激昂的讲话,不轻不重地咳一声,春玲淡定地收回手,谭溪月坐直,靠向椅背,两人有默契地带头鼓起掌来,吴明谦脸上又露出笑容,他就喜欢这?种积极的好员工。   斜对面的钱淑芬狠狠剜向她们,心里?暗骂,两个都是小贱蹄子。   春玲对钱淑芬无声冷笑,鼓掌鼓得更大声,这?老妖婆,现在就属于?那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可以蹦跶的时间了。   谭溪月压根儿就对钱淑芬不在意,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今晚回去就要和他分?房睡,分?房不成至少?也要分?床。   他昨天晚上不是一般的过分?,他是没进去,但他该做的也都做完了,她闷在厚厚的冬被里?,咬着枕巾都快咬碎了,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儿来,她就差被他给欺负死了。   她在床上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那她不上他的床就好了,这?点儿意志力她还是有的。   所谓夫妻,大概总会?有同床异梦的时刻。   谭溪月这?头儿想的是分?床,陆峥那头儿想的是,床小点儿也有床小点儿的好处,昨晚她窝在他身上,睡着的样子就跟个毛茸茸的小猫儿一样,又乖又奶,让人一刻都不舍得放手。   应淮看陆峥站在那窝刚出生的小奶猫儿跟前,半天都不挪脚,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小子身上看到这?种类似温和的神情,这?娶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一向冷硬的人身上居然添了些少?有的烟火气?,看来这?小子的新婚小日?子过得应该很有滋味儿。   他走过来,开口道,“喜欢的话就挑一只抱回去养。”   陆峥摇头,不用。家里?已经有一只了,他专心养好家里?那只就好。   冯远从后头蹿过来,“应叔,陆哥不想养我想养啊,您让我抱一只回去行不行?”   鸿升酒楼有一只看门的白猫,名字叫大黄,昨天刚升级当了母亲,生了一窝奶白奶白的小猫崽儿,把冯远稀罕得不行,他都想一窝端地全都给偷回家去。   应淮踢他屁股一脚,“滚蛋,你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着一次家,你养得活吗?”   冯远被一脚踢老实了,蔫了吧唧地溜走了。   应淮和陆峥聊到了正事,“刘永文那边今天一大早就找上了我,说是想正式请你吃一顿饭,既是道歉,也是道谢,昨天的事儿要不是你,他那宝贝儿子这?会?儿要不就是在医院躺着,要不就得进派出所,刘永文这?人还行,虽然大老粗一个,说话还经常脏字儿连篇,但为人很正派,也讲义气?,结交一下也没坏处。”   陆峥漫不经心地逗了逗那只舔他手的小奶猫,对应淮点一下头,算是应下,刘永文既然搬出应叔来当说客,就知道这顿饭他不会拒绝。   应淮又笑,“我听刘永文那话里面的意思,他后面是想让刘长?峰跟着你,刘长?峰那小子被家里?给养废了,整天混不吝的不干个正经事儿,天不怕地也不怕,刘永文根本管不动?他,你昨天那一下,应该是把他给弄服了,今天见我的时候,一口一个陆哥地叫你,叫得就跟他亲哥一样,我听?着就想乐。”   陆峥摆手,这?个就算了,他事情多得很,没那个闲功夫替别人教混孩子玩儿。   应淮拍拍他的肩膀,暗自叹息一声,有很多个时候,他都会?想,这?要是他儿子就好了,有脑子,有城府,能担事儿,更不怕事儿,但凡他要是有个女儿,也不会?让他当了别人家的女婿。   谭溪川要是知道了应老板心里?这?个想法,指不定要跳起来和他干一仗,妹夫哥只能是他的妹夫哥,其他人别想肖想。   晚上和刘家的饭局,陆峥让人把谭溪川也给叫上了,既然他们想道歉,那最?该要道歉的不是跟他。   陆峥晚上有饭局,谭溪月就又回了娘家,一是为蹭顿晚饭,二?是和嫂子再商量商量摆摊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想在她娘跟前再多蹭点热乎气?儿,虽然到最?后老太太还是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她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装了兜包子,给她塞到了车筐里?,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屋。   她闻着像是豆角酱肉馅儿的,她最?爱吃这?个馅儿的包子,谭溪月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她晚饭已经吃饱了,但等会?儿到家,她还得再吃个包子。   车骑到胡同口,冯远正从胡同的另一头骑摩托车过来,看到谭溪月,高兴地冲她招手,远远地先喊了声嫂子,谭溪月从自行车上下来等他。   冯远把车停到谭溪月跟前,从车把上提下一个袋子,“嫂子,刚才饭桌上陆哥喝着今天这?鱼汤特别鲜,就叫后厨打?包了份让我送回来,刚做好的,还是热乎的。”   谭溪月尽力不让自己?的脸红表现得很明显,她接过袋子,心里?将姓陆的混蛋骂上第一万零一遍,面上笑得再温和不过,“麻烦你了,冯远。”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人送鱼汤回来,她是猫她就喜欢喝鱼汤吗,他难道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猫都喜欢喝鱼汤吗?   谭溪月回到家,洗完澡,喝了半碗鱼汤,吃了一个酱肉包,过了一会?儿,起身又倒了半碗,她不是喜欢喝鱼汤,只是今天的鱼汤特别鲜,仅此而已。   到最?后,那份鲜鱼汤全都进了她肚子,她今晚是真吃多了,为了消消食儿,她拿着录音机边听?着英语,边在院子里?溜达着。   昨天下雨前,他应该是回过家,院子的衣服都收了,花架也转到了雨棚下,那灯笼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下那么大雨,看着好像也没被淋坏。   他做事情应该是那种做一步,就会?往后考虑好几步的人,虽然不想承认,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心里?好像会?很踏实。   谭溪月调大了些录音机的音量,打?断脑子里?纷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溜达了两圈,她回到屋里?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又去刷了个牙,就上了床,不对,上了沙发,她今晚要在沙发上睡,哪怕只有今天一晚,她也得把她的态度表达出来,不然以后她只有受他欺负的份儿。   陆峥今天饭局结束得晚,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卧室里?的灯亮着,床上没有人,窗前的沙发上蜷着小小的一团,他慢慢走过去,俯下身,瞧着掩在毛毯下的那张小脸儿,唇角不禁扬出笑,睫毛都颤成这?样了,他不想戳穿她都难。   其实谭溪月一直都没睡踏实,他刚一进屋的时候,她就醒了,但她一点儿都不想理他。   陆峥吹了吹她的睫毛,伸手要抱她,谭溪月再装不下去,她睁开眼,卷着毯子又往沙发里?面缩了缩,话说得很坚定,“我今晚要睡沙发。”   他用眼神告诉她,不行。   谭溪月不怕他,小声回呛,“我昨晚还说不行呢,你不照样做你自己?的,凭什么你说行的时候就行,你说不行的时候就不行。”   陆峥一顿,昨晚的事情,说到底,也是他理亏,在丈母娘家,他怎么也不该闹得那么过分?,可她那样软软糯糯地对着他“喵”一声,他要是能忍住,那也就真的不用当男人了。   他蹲在沙发前,屈指蹭蹭她粉扑扑的脸颊,做无声道歉。   谭溪月直接拿毯子蒙住脸,翻个身,冲着沙发背,声音闷闷的,“我要睡了,我都快困死了。”   身后一直没有响动?,静得人发慌。   谭溪月在毯子里?闷了会?儿,又将毯子扯下来些,暼后面一眼,含混道,“桌子上有防水膜和防水胶带,你洗澡的时候先把腿包裹好,别沾上水。”   她说完又重新缩回毯子里?,他昨晚什么都能干了,今晚自己?洗澡肯定也没有问?题,她才不要再操那些没用的心。   陆峥抄起她的腰,连人带毛毯一起,直接给她抱回了床上。   谭溪月仰头瞪着他,半晌,幽幽道,“你现在抱我回来也没用,我又不是没腿,待会?儿我自己?还会?走到沙发上。”   陆峥给她掩好被子,又给她顺了顺弄乱的头发,拉过她的掌心写下,【你在这?儿 沙发我睡】   谭溪月一想,那也行,反正她今晚不要和他睡到一块儿。   她主?意打?得很正,但眼睛闭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洗澡的时候,她担心他的腿,他洗澡出来了,她又担心他窝在那个小沙发上,会?不会?伤到腿,要是她现在开口叫他上来睡,那她这?脸打?得也太快了点儿。   谭溪月越睡不着,越想上厕所,沙发那边很安静,也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拥着被子起身,打?开床头的小灯,轻着动?作下床去了趟厕所。   从厕所回来,她坐在床沿上,想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睡的,又怕他根本没睡着,犹豫中?,一抬眼,视线不经意地落到墙上,怔住。   屋内灯光昏黄,空白的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小猫的影子,背着身,头闷在前,屁股冲后,一看就是在生气?的样子。   接着,又出现了一直狼,或者……是狗,反正他这?个人又狼又狗,姑且就叫狼狗吧。   狼狗单膝跪在小猫身后,嘴里?像是叼了一朵花。   过了好一会?儿,小猫终于?转过头,接受了花,又踮脚直起身,亲了亲狼狗。   谭溪月看着墙,怔愣了许久,慢慢回过神来,啪一下关上了床头灯。   他想什么呢,还想让她主?动?亲他……   没了光源,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当中?,墙上用手做出来的影子也全都消失。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些……进到心里?的悸动?,很难如影子般那样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身后的床微微下陷,她的肩膀被人碰了碰,谭溪月不想回头,她也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但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   她回过头,他倾身靠近,将手里?的花别到她头发上。   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她不亲他,他就来亲她好了。 第23章   房间里越安静, 有些黏糯的声响越能晃动人心。   谭溪月抵在他肩膀上的手渐渐松了力?道,不知不觉中搂上了他的脖子?,唇齿纠缠得愈发深, 她喘息不定, 嘤咛出声,陆峥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上, 给她渡过些气息,掌心的揉捏也加重,谭溪月呼吸更急, 她扣住他的手腕,勉强挣出些模糊的声音,“……不行。”   陆峥停下指间的动作, 向?上, 摁住她的后脑勺,津液交融,细微的响动变得“啧啧”有声,轻轻重重地敲击着脆弱的耳膜,听得谭溪月脸热心躁,她想推他, 但根本使不出什么?劲儿, 只能扯着他的头发,呜咽地叫他,“陆峥……”   陆峥慢慢拉开两人缠绕的唇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黑亮的眸子?似浸着潮润的雾气,直勾勾地看她, 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谭溪月想说,她还生气呢,又想说别以为用个骗人的手影戏,就能把昨晚的那通胡闹给轻易掀过去。   可他用这样的眼神锁着她,她的心就像是沾了水的棉花糖,哪儿哪儿都是软塌塌的,她搂上他的肩膀,脸藏到他脖子?里,小?声道,“真不行,我?来那个了。”   陆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伸手捂上她的肚子?,轻轻地揉着,拿唇碰碰她的耳朵,想问是不是他理解的这个意思。   谭溪月有些不自在,她稍微抬起些头,看他,“你倒是很懂。”   陆峥写在她的手背上问,【难受吗】   谭溪月蹭着他的脖子?摇头,她来月经?很少会难受,就是难免会有那种小?肚子?坠坠的不舒服,他这样给她揉着,那种不舒服好像也没?有了。   两个人的气息都慢慢平缓下来,他坐在床上,她坐在他怀里,这样心脏贴心脏的静谧中生出了些说不出的温情。   陆峥又慢慢写道,【对不起】   谭溪月想起昨晚,气就有些闷,他说对不起也没?用,她头一偏,咬上他的脖子?,他呼吸又是一沉,谭溪月赶紧松开他,想从?他怀里下来,陆峥搂着她,直接躺回到床上,她枕着他的肩膀,趴在他身上,就像昨晚在她那张小?床上那样。   谭溪月想说这样睡太热了,可又有些贪恋他掌心给过来的温度。   刚才那么?一折腾,把困劲儿也全给折腾没?了,谭溪月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半晌,拿手指点点他的肩膀,轻声问,“你刚才那个是怎么?弄出来的?”   只靠手就能弄出小?动物的样子?吗,她多少有些好奇。   陆峥垂眼看她,谭溪月掀起视线,两人目光交汇,他的唇靠过来,压在她唇角毫米之外的距离,不肯再近。   他在跟她讨赏,想知道答案,得先亲亲他。   他的眸光在黑暗中更加幽深,受到蛊惑般,谭溪月抬起下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   陆峥眼底含着戏谑的笑。   谭溪月耳根生热,她就知道他在逗弄她,她脚贴着他的腿,想踢他一下,又触到他腿上的纱布,终是没?狠下心来。   陆峥牵起她的手,打开床头的小?灯,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她的指间,认真摆弄着她的手指,不一会儿,墙上出现了一个小?猫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墙上又出现了一个大狼狗的样子?。   谭溪月觉得很好玩儿,她看他一眼,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陆峥笑容加深,俯过身来,亲亲她的眼睛,气息又向?下,亲上她的唇,谭溪月的唇微张,下意识地要给出些回应,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渐渐暗淡下来。   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想问又不敢问。   当初结婚前,林清和?对她千般好万般好,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捧给她,可事实?证明,他有一张再完美不过的伪装面具。   那……他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喃喃出声,“你们男人要是想的话,是不是都很会骗人?”   周遭的一切瞬间静住,旖旎的暧昧也在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他的唇离开她的唇,眼睛盯着她,眸光发沉。   黑暗中像是有谁把房间里的空气给揪住,无形中注入了让喘不上来气的压迫感。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谭溪月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再怎么?着她都不该拿他跟林清和?比,他和?林清和?从?本质上就不一样,她即使再好骗,也能感觉到。   谭溪月唇角动了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抬身向?前,想亲亲他道歉,陆峥后退避开,手也松开了她的手,谭溪月心头蓦地一涩,她艰难开口,“我不是说你跟林”   他的眼神压过来,谭溪月嗓子?微滞,又改口,轻声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陆峥面色无波,没?任何反应。   僵持在沉默中拉长。   谭溪月眼里慢慢涌上潮气,又被她拼命压下去,她手撑上他的肩膀,起身,从?他怀里离开,陆峥没?做任何阻拦,谭溪月躺到床的最边沿,背对着他,拿被子?裹紧自己,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坠到头发里,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   谭溪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昏昏沉沉中,她做了好多梦,先是梦到了她跟林清和?提离婚那晚,林清和?的歇斯底里,又梦到了林清和?他妈对她的破口大骂,她曾经?以为她会是个通情达理的婆婆,跟林清和?结婚前,每次见?面,她都会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闺女地叫。   最后那张脸,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他,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那样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看,你就是这么?好骗。   谭溪月猛地从?梦中惊醒,脑门上全是细细的汗,她看着天花板,眼睛慢慢聚起焦来,偏头看向?旁侧,旁边已经?没?了人,连枕头都是冷的,她又往墙角的小?黑板看过去,上面空荡荡的,没?有只言片语。   厨房里放着早餐,家里只剩她自己。   谭溪月坐在饭桌前,默默地喝了一碗粥,起身,又盛了一碗,直到肚子?都吃撑了,她才放下勺子?,她今天要和?嫂子?一起去摆摊,得吃饱点儿才行。   今天是周六,谭溪月每周六歇一天,不用去厂子?,昨天她和?沈雅萍商量出了几个摆摊的地点,打算今天先试一个。   就在甘家烤鸡店旁边,谭溪川已经?提前跟烤鸡店的甘老板打过招呼。   这块儿人流量相对来说大一点,而且烤鸡店这儿经?常一排就是很长的队,用沈雅萍的话说,那些小?姑娘大妹子?们排队排得无聊的时候,没?准就会瞅两眼衣服,这买卖不就来了吗。   还有一点,烤鸡店后面有条死胡同,平时都不过人,把围挡搭在死胡同里面,隐蔽性相对会好一些。   谭溪月穿了条沈雅萍新做的黑色掐腰长裙,她今天脸上没?什么?血色,不想自己看起来病恹恹的,就简单涂了个口红,她也就那么?一支口红,是当初樊晓晓给她寄回来的,她平时很少用。   黑裙红唇,头发松松散散地挽起,脖颈修长,细腰如柳,盈盈一握,她本就长得白,站在太阳底下,再让墨色的黑一衬,肌肤泛着牛奶的光润,任谁走过去,都会忍不住偏头瞅两眼。   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姑娘大妹子?们,看到谭溪月身上穿的裙子?旁边小?摊上就有卖的,脚步就转了方向?,围着小?摊转两圈,看两眼,沈雅萍能说会道,态度也好,买不买先放一边,谁走过来,她都能唠上两句。   摊支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开了张,是在商场柜台卖化妆品的一小?姑娘买的,她要了条和?谭溪月身上那件款式一样的裙子?。   那小?姑娘是个实?诚人,很喜欢沈雅萍做的衣服,都没?往下划价就要掏钱,她说这种质量的衣服要是放在商场,价格至少还得再翻两番还不止,要不是她这个月的工资快花没?了,指定得多买两件,她这话说得沈雅萍都要合不拢嘴了,当下就给她打了八折,说是碰到了有眼缘的人,又送了她条丝巾,丝巾沈雅萍自己绣的,样式很别致又时髦,小?姑娘一眼就喜欢上了,觉得沈雅萍是个会来事儿的老板,又大着声音站在小?摊前夸了几句衣服好看,价格也公道。   旁边一个还在观望的女生看她们说得热闹,也动了心,挑了条自己喜欢的款式,去胡同里试了试,也拿了条走了。   沈雅萍和?谭溪月定的目标是今天无论如何得卖出去一件,现在中午不到,已经?卖出去了两条,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击了下掌,谭溪月脸上的笑也总算进?到了眼底。   她拿起保温杯递给沈雅萍,让她多喝些水,她们站的这儿没?什么?阴凉,越到中午越热,有一只蚊子?一直绕着她飞,她打了半天也没?打到,索性也不打了,她往边上靠了靠,拿起水杯也喝了口水。   余光扫到街对面停着的一辆车,顿住。   车窗降着,但看不清里面的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外面,指间夹着猩火半燃的烟,谭溪月看着那辆车,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玻璃的冰凉渗进?掌心,许久,她脚尖转了方向?,左脚朝着那辆车往前迈了一步,右脚还未跟上去,那辆车已经?启动了引擎。   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离开了,谭溪月绷紧的肩膀慢慢耷拉下来,小?摊上又围上来几个小?姑娘,谭溪月打起精神招呼她们。   一个小?时没?到,又卖出去了一件,沈雅萍热情高涨,说今天的午饭必须得吃点儿好的,她话音刚落地,那头冯远开着一辆小?货车蹭蹭地过来了,除了饭菜和?热水,他还带来了一把很大的遮阳伞,足够把整个摊位都罩起来,还有两个宽沿的遮阳帽和?两把蒲扇,甚至连花露水和?抹蚊子?叮咬的药都有。   沈雅萍一拍大腿,直说冯远怕不是那料事如神的“诸葛亮”吧,怎么?她想什么?他就送来了什么?。   冯远嘿嘿地笑,说“诸葛亮”是陆哥,这都是陆哥让他送过来。   他一边支着遮阳伞,又对谭溪月道,“嫂子?,陆哥今儿去了县里,得晚点儿才能回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谭溪月勉强撑出些笑容,说知道了。   沈雅萍挪到谭溪月跟前,直拱她的胳膊,打趣道,“回头我?一定得让你哥跟着陆峥好好学学,这疼自己媳妇儿不是光嘴上说说的,得看做了什么?,你看陆峥,这不声不响的,却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能给你考虑到,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可都难找。”   谭溪月嗔她,“那你这舒舒服服的椅子?是谁做的?”   谭溪川怕媳妇儿摆摊儿站一天会累,特意新做了两把躺椅,中午的时候还可以躺着眯一会儿。   沈雅萍一看身后的椅子?,咯咯地笑开,“你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要不我?当初也不会死活要嫁他。”   谭溪月轻轻推她一下。   正好有人来看衣服,沈雅萍赶紧上前招呼。   谭溪月转头走近冯远,她想问问冯远知不知道陆峥看医生的事情,昨天她光顾着生他的气,碰到冯远都忘记问了,今天看到他抽烟又想起了这件事。   但冯远知道的也不多,他只知道是季辰大哥找的一个市里有名的老专家给陆哥看的,至于具体的情况,陆哥不提,他们也不敢多问。   冯远走后,谭溪月有些心不在焉,沈雅萍看出来了她的不对,“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搬着椅子?去胡同里躺会儿,反正人也不多,我?能忙得过来。”   谭溪月摇头说不用。   沈雅萍刚说完人不多,小?摊上就围过来三四个青春靓丽的姑娘,说是美莲介绍来的,美莲就是那商场卖化妆品的小?姑娘,最后这几个姑娘每人挑了一件高高兴兴地走了。   沈雅萍边点着钱,边对谭溪月眉飞色舞道,下次我?也得到商场去照顾照顾那个小?姑娘的生意,这简直就是我?的贵人。   谭溪月看着沈雅萍手指飞快的动作,唇角不禁浮出些浅笑,挣钱真的是一件很容易就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事。   太阳西?斜,白日的燥热散去,街上的人流渐少,家家户户飘来了饭香。   沈雅萍和?谭溪月也收了摊,今天实?在是超出了沈雅萍的预计,最后只剩一件裙子?和?衬衫,她原以为这批衣服她这个星期能卖完,就是烧了高香了。   沈雅萍算好账,把买布料的钱减去,剩下的钱一分为二,拿一半给谭溪月。   谭溪月哪儿肯收,沈雅萍直接往她兜里塞,“一半我?都觉得给少了,今天要不是你在这儿给我?当模特,我?估计我?又是一件都卖不出去,你还陪我?忙活了一整天呢,连午饭都是陆峥给买的,鸿升酒楼的饭菜可不便宜,一顿怕都要比这些钱多了。”   谭溪月根本挣不过沈雅萍的劲儿,就先收了,趁她转身的功夫,又把钱给她塞回了包里。   她今天有些累,身上来着月经?,忙活了一整天,腰和?腿都是酸的,现在只想回到床上躺着,就没?有跟着沈雅萍回家吃饭,直接回了河东。   大门一推开,小?院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青石地板上,郁郁葱葱的柿子?树拢着影影绰绰的光晕,花架上的花,一朵两朵,堆成簇,如霞似锦,开得绚烂多姿,空气中弥漫着暗香,让人觉得心安。   谭溪月把屋檐下的躺椅直接搬到了花架旁,她现在没?力?气洗澡,但不洗澡的话,她又不想直接上床,连沙发也不愿意沾,她躺到躺椅上,想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缓缓劲儿,然后再去洗澡。   薄暮的微风隐着花香轻轻拂过脸颊,也抚去了一身的劳累,谭溪月眼皮渐沉,等她再醒来,人已经?睡到了床上,洗澡间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他回来了。   谭溪月倚到床头,眼睛盯着墙上空空荡荡的白发怔,她昨晚那句话好像否认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他生她的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哄他,他应该不是那种好哄的人。   她思绪飘得远,没?注意到洗澡间的水声已经?停止了,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她才回过神来,一时身体有些僵,不知道要不要躺下继续装睡。   她还没?想好,他已经?出来了,两人视线对上,他从?她脸上扫过一圈,就先一步移开,谭溪月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刚张开的唇又闭上,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空气里静默无声,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拿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视线落点的尽头却在窗户上倒映出来的那个身影上。   谭溪月在床上呆坐着,可能是心里堵得慌,身上也开始觉得难受,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去柜子?里拿了两件衣服,转身去了洗澡间。   身上的黑裙拉链在后背,谭溪月胳膊伸到背后,拉到一半便拉不下去,她侧对着镜子?看了看,是一缕头发卡在了拉链上,她扯了半天也扯不动,还扯得头皮生疼,她又打开浴室的门,在抽屉里翻出把剪子?来,想直接把那缕头发给剪下来。   剪子?还没?落下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从?她手里拿了剪子?,又给放回到抽屉里,谭溪月想扭头看他,肩膀被他摁住,她不再动。   他弯腰靠近,一手拢住她的头发,一手试着拉动拉链,他的动作很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谭溪月觉得有些痒,又忍住。   房间里更静,她紧攥着手,终于问出来,“你怎样才能不气?”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谭溪月自问自答,“要不,我?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   过了几秒,她又道,“或者你想我?怎么?做,你跟我?说。”   卡住的拉链终于顺畅,一拉到底,陆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谭溪月回身看他,陆峥扯过一旁的小?黑板,一字一顿地写道,【你在欺负我?不能说话】   谭溪月一愣,回想了一遍刚才的话,有些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写下来。”   陆峥扯了扯嘴角,被人乱扣帽子?就是这种滋味,她也得尝尝。   谭溪月认真解释,“你不能给我?乱扣帽子?,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不能说话。”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全是认真,裙子?要掉不掉地挂在胳膊上,雪白的背上覆着点点青紫,连腰窝上都有。   陆峥眸光转沉,他借着去窗台上拿烟和?打火机,从?旁边沙发上扯过条毯子?,扔到她身上。   谭溪月拿毛毯裹紧自己,突然明白了他写那句话的意思,她昨晚的话也相当于在给他乱扣帽子?,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抠着毯子?的一角,想再解释,撞上他的目光,话又卡在了嗓子?里。   陆峥心下一躁,点出一根烟,叼到嘴里,刚要按下打火机,谭溪月上前一步,伸手从?他嘴里拿出烟,看着他,放到了自己唇间。   陆峥眉头蹙起。   谭溪月要拿他手里的打火机。   陆峥眉头拧得更紧,没?松手。   谭溪月从?嘴里拿下烟,歪头看他,“不想我?抽?”   陆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谭溪月转着手里的烟,白色的烟嘴沾上了口脂的淡红,在朦胧的灯光下,平白添了些靡艳。   她慢慢开口道,“我?看你抽烟,也是一样的心情,我?很担心你,我?也不想你抽,但我?又怕我?说出来,你不会听。”   陆峥心思转动,垂眸一直看到她的眼底深处。   谭溪月拿烟上的那点红碰碰了他的唇,“我?要是以后不让你再抽烟了,这样也算欺负你吗?” 第24章   陆峥直接攥上她的胳膊, 将?她扯得更近,谭溪月腕上一疼,嗓子里闷出哼声, 本来一分的疼愣是给她哼出了十分。   “疼……”她咬着唇, 乌黑的瞳仁儿氤出水雾,像是疼到?了极点。   陆峥松了劲儿,拿下她手里的烟扔到?桌子上, 拇指覆上她的手腕,慢慢给她揉了起?来,他面?上很冷, 但神情很专注,低垂着眉眼,注意力全都在她的手腕上。   谭想月抬起?另一只手, 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陆峥闲闲凉凉地看她一眼, 薄唇一张一阖,吐出了三?个字。   谭溪月垂下眼,小声道,“我读不懂唇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峥掰起?她的脸,拿她嫣红的唇当小黑板,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小骗子】   谭溪月耳根生热,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她唇上作乱弄出的痒,还是因为她装疼的演技太差被他一下子就戳穿了。   陆峥的手没离开,或重或轻地碾着她的唇, 谭溪月觉得自己的嘴都快烧着了,她摁住他的手, 本想推开,又握上他的手指,轻划着她的唇,一横一竖地写?下,【对不起?】   她说错话了,就该道歉。   陆峥盯着她的唇,喉结起?了翻滚,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时,他掐住她的下巴,俯身?压下来。   谭溪月抵上他的肩膀,头微微后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陆峥沉默地看着她。   谭溪月声音更小,“还气的话就不能亲我,亲我又不能解决生气的问题。”   陆峥唇角牵起?些弧度,要笑?不笑?。   谭溪月眼睛微闪,又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嘟囔道,“我昨天晚上要亲你,你不也没让我亲。”   陆峥怔了一下,漆黑的眸子慢慢淌出笑?,他把唇往她跟前凑了凑,他现在给她亲。   谭溪月恼羞成怒,踮脚捂上了他的眼,也捂住了他的笑?,可她身?体升高的瞬间,两人的气息也变得无限的近。   只要一动,就能碰到?彼此的唇。   他的睫毛轻轻扫着她掌心的纹路,就像是有人拿手指在摩挲她的心头,谭溪月伸手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又摁了摁他薄薄的唇角。   白天的时候,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驶过,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淡漠又冷厉,就好像他和她是陌生人一样。   她很不喜欢那?一刻她心里觉得难受的那?种感觉。   谭溪月的脚慢慢落回原地,另一只手也离开了他的眼睛。   陆峥看她,以眼神作询问。   谭溪月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我想去洗澡了,今天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汗都不知道出了多少,现在身?上黏得有点儿难受。”   陆峥屈指不轻不重地叩了她的唇三?下,小骗子。   谭溪月睫毛颤了颤,张嘴想说什么。   陆峥不等她开口,抄起?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直接把她送到?了洗澡间,还给她关上了门,反正她现在说出什么来,多半也是糊弄他的话,所以还不如不说。   谭溪月站在喷洒下,头抵上墙,磕了两下,没敢磕太疼,想让自己的脑袋瓜子静一静,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都洗完了,她也没静下来多少。   她擦着头发,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又顿住。   小黑板又堵到?了门前。   【第一次闹别扭的总结:   起?因:有只姓谭的小猫觉得我是个骗子   立场重申:我有的时候是混蛋些,但我从不骗人,更不舍得骗猫   反思一:无论起?因是什么,我该先低头,至少当时在车上,我该停下车,先走向谭小猫】   谭溪月攥紧毛巾,压下心头涌上来的异样,继续看下去。   【反思二:下一次谭小猫想亲我的时候,我再生气也会让她亲】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谭溪月围着小黑板转了两圈,想把上面?的字擦掉,等要转第三?圈的时候,她发现了些不对。   最下面?两个字单独起?了一行【还有】,之后便再没有别的内容,他思维那?么缜密的人,这两个字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写?下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拿这两个字吊着她,想让她主动去问他,还有什么。   谭溪月不想上他的当,把小黑板眼不见为净地踢到?了墙角,她继续擦起?了头发,脚步却有些不听使唤地走到?了窗前。   厨房里亮着灯,除了饭香,还有红枣熬糖水的香甜味飘来,她扫了一圈厨房,没看到?他的身?影,院子里的灯没开着,有些暗,她看不太清,谭溪月打开窗户,倾身?往外?探了些,但院子里好像也没有他,那?他去哪儿了?   谭溪月找人找得太认真,等她注意到?脚步声时,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谭溪月保持着现有的动作僵了三秒钟,然后以她自认为最自然的姿势,从窗外?收回身?子,站直,拿毛巾擦着头发,再似不经意地转身。   两人眼睛碰上,谭溪月想移开视线,陆峥拉住她的手,写?道,【在找我】   谭溪月不承认,收回手背到?身?后,“我找你干做什么?”   陆峥看着她,眼里有笑?。   谭溪月磕磕绊绊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野猫跑进来了。”   陆峥笑?意更深。   谭溪月装不下去,和他错开身?要走,确切地说是逃,步子生了乱,一下子踩到?了他的脚上,她又急着往后收腿,结果没平衡好身?体,眼看要往窗户那?边栽过去,她的腰被他搂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他在下,她在上,她怕压到?他的腿,慌乱之中屈起?了膝,想避开他受伤的地方,结果屈起?的膝盖顶到?了别处,他闷哼出来,眉间拧出肉眼可见的疼。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谭溪月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力道不轻,应该会很疼,她红着脸,小心地想挪开膝盖。   陆峥紧紧压住她,额头上都起?了汗,让她先别动。   谭溪月哪儿敢再动,她轻轻趴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她想问她是不是可以动了,但又没有开口,像是不想打破眼前的静谧。   夜风吹进半敞的窗户,拂动着白纱的窗帘。   她枕在他肩上,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空气被拉成看不见的丝线,带着烧灼的温度,一圈一圈地绕在两个人身?上。   谭溪月觉得有些热,稍微挪了下头,视线落在墙角立着的小黑板上,从头到?尾又重新读了一遍他的总结,她收回视线,下巴支到?他肩上,抬眼看他,陆峥也在看她。   两人用眼神对峙许久,谭溪月没忍住,直起?身?,虚虚地掐上他的脖子,他明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偏在这儿卖关子,她强装做狠,“还有什么?”   陆峥枕着自己的胳膊,姿态懒散,唇角噙着笑?。   谭溪月再问一遍,“写?不写??”   陆峥拿眼睛扫过两人现在的姿势,谭溪月跟着他的眼睛看过来。   她现在跟骑马也差不了多少……   陆峥在她的胳膊上写?道,【这样才?算欺负】   ……她可以确定他说的欺负,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他又一字一字地写?下,确保她每个字都能理解清楚,【欢迎谭小猫随时来欺负我】   静了半晌,谭溪月对他弯眼一笑?,她慢慢俯下身?,垂落下的头发轻蹭着他的脸,唇在张阖间似碰非碰地刮着他的唇,“有的时候我是想很欺负你。”   陆峥眸色发沉。   谭溪月往他身?下看一眼,又特?别真诚地看回他,“问题是,你以后还能被我欺负么?” 第25章   天空一天比一天高远, 也一天比一天湛蓝,虽然中午的时候还有些燥热,但早上和晚上的空气里已经散出了秋日的丝丝凉意。   今天早晨谭溪月本想把夏凉被给洗了, 然后收起来, 后来一想,还是等再凉快点儿了再收,床上最?开始是两条被子?, 但实际能用上的也只有一条,两个人不管入睡前?是怎么躺下的,睡到半夜, 她肯定?睡到了他?的怀里,他?体热,跟个火炉一样, 谭溪月觉得要是到了冬天, 他?应该比一床厚冬被还要管用。   她最?喜欢冬天,但又特别怕冷,所以对一些温暖,总会格外贪恋。   谭溪月手伸到窗外,初秋午后的阳光洒落到掌心,带来煦溶溶的温热, 她看着天边那两道交汇又分开的飞机线发了会儿呆, 眼?睛的疲累散去了些,从外面收回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书本上。   她这段时间的效率比之前?那半年要高出很多,晚上还要更好一些, 大概是心里和外界的杂音都?少了,而且回到家也清净, 河东这边现?在总共也就四五户人家,每家跟每家离得都?不近,不会有串门的。   她晚上要是学习的话,他?要么在客厅做自己的事?情,要么在厨房忙活,要么收拾院子?,中间会偶尔过来给她续杯水,或者端过来些水果,声音和动作都?很轻,不会让她分神。   樊晓晓的信漂洋过海地寄到她手里,问她婚后生活怎么样,谭溪月想了想,回信写道,比她想得要好,好很多的那种好。   她原本不过是被逼到绝路想找一个暂时的庇护,但他?好像带她看到了婚姻的另一种可能。   第一次闹别扭的总结……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总结,几天过去,那段话还在小黑板上放着,她没有擦,他?也没有擦。   谭溪月停下笔,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梨水,一口一口地喝着,不一会儿大半杯下去了,她今晚回去,得把黑板上的字全都?给擦了,不然平白让他?想起那晚关于“怎么才算是欺负”的事?情。   她那晚不过是仗着她身上不方?便,他?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才大着胆子?挑衅了他?,今晚就不一样了,他?今晚要是想和她翻旧账,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的份儿。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谭溪月放下水杯,说了声“进”。   春玲推门进来,笑?着道,“小谭老师,学生我?来问问题了。”   自从谭溪月开始给销售们上课后,在春玲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开始叫她小谭老师,谭溪月一张嘴说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更何况还是当销售的嘴,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春玲来问问题是真,顺便再和谭溪月说一下服装市场摊位的事?情。   沈雅萍摆摊卖衣服有一个星期了,生意也不是天天都?那么好,有的时候半天都?卖不出去一件,但这几天整体算下来,收入还算可观,这也让她下定?决心要好好规划一下这件事?。   在甘家烤鸡店旁一直摆下去,终归不是个长久之计,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不说,买衣服肯定?是要上身试的,即使那个试衣服的围挡摆的位置偏,有好多人也不愿意过去试,哪怕是喜欢衣服,也只是看看就走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沈雅萍心里都?急得不行,只觉得一张张钞票全从眼?前?飞走了。   街面上那些位置好的店面租金都?太贵了,一签就得是一年,沈雅萍这是小本儿生意,她现?在不敢砸那么多钱进去。   谭溪月和春玲闲聊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春玲一拍手掌说,可以去服装市场啊,一个摊位的租金虽然贵,但是可以和别人合租均摊,好多人都?那么干。   服装市场当然是好,清水镇上有个服装市场,比起商场,镇上的人还是更喜欢去那儿买衣服,价格亲民,样式也多,就连县里的好多人也会专程过来逛这个市场,人流量很大,里面摊位的位置也可想而知的紧俏,一般人很难进去,所以谭溪月和沈雅萍一开始没把那个列入考虑的范围。   春玲说她可以找人问问,她认识市场的一个小管理员,不过能管的事?情不多,但至少可以打听出点儿有用的消息来,知道劲儿该往哪儿处使。   春玲知道那个市场的位置很紧张,但她没想到现?在是一个位置都?没有,就连合租的摊位都?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谭溪月道,“抱歉啊,小谭老师,最?后也没能帮到你。”   谭溪月拍她手一下,“你抱哪门子?的歉,你辛辛苦苦帮我们打听了这么一通,该是我?们要谢你才对,我?上午去你们办公室找你,你不在,”她从旁边椅子?上拿过一个袋子?,递给春玲, “我?嫂子?让我?拿过来的,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什么呀?”春玲一打开袋子?,眼?里不禁露出惊喜,是一条丝巾和一条围巾,她属兔,丝巾和围巾的一角还绣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她摸了摸小兔子?,看谭溪月,“嫂子?这手也太巧了吧。”   谭溪月道,“我?嫂子?怕给你拿衣服尺寸再不合适,就做了条丝巾和围巾,她说回头等你去家里玩儿,她给你量量尺寸,你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都?能给你做出来,不单是为?你帮她这忙,主要是她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亲近,像她娘家的妹子?,她喜欢你。”   春玲咯咯地笑?,她本来还不好意思收,她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哪儿还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可她又太喜欢这丝巾和围巾了,她搂上谭溪月的胳膊,“我?也喜欢嫂子?,要不我?们下班了看嫂子?收没收摊,我?请你和嫂子?去鸿升酒楼吃大餐。”   谭溪月回道,“今天不行,家里盖房子?,今天开始打地基,所以我?嫂子?没出摊,要不等地基落成的那天,到时候你要是时间方?便的话,我带着你和翠翠去我们家吃大餐,我?娘能做的拿手菜不少。”   春玲高兴地应好。   今天谭家的新房动工打地基,谭溪川今年上半年挣了些钱,但要盖一栋房子?还差得远,他?也没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房子?总要一点一点地盖,他?计划趁秋天凉快点儿先把地基给打起来,再攒攒钱,明年开春儿再把墙体给起了,少说两三年,多到四五年,等他?家孩子?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他?怎么也能把这个房子?给盖起来。   谭溪月今天没让陆峥来接,下了班直接回了娘家,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没必要天天让人接送,总不能离了他?,她还不能出门了,钱淑芬她男人那天被吓唬过之后,应该也不敢再做什么,毕竟陆峥在外的名?头儿摆在那儿,能让黑白通吃的林章毅都会犯憷的人,别人自然也不敢惹。   但他?还是不放心,早晨把车留给了她。   谭溪月到家的时候,半个院子?的人正在洗手准备要开饭了,起地基是大事?情,基本左邻右舍都?会来帮忙,周时序也在,他?明天假期结束回市里,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了,重活儿他?是干不了多少,就当是添个人气儿。   他?看到谭溪月,从人群后面往前?挤,想跟她打声招呼,谭溪月没看到他?,她一边叫着“三叔”,“四大爷”,“国庆哥”,径直走向?了井台那边。   陆峥拿水管简单地冲了下胳膊和脖子?,一起身,就看到了她,夕阳就在她身后,她像是站在了明灿灿的光晕里,陆峥朝她弹了下手指,指腹上的水珠散成水雾,朝她飞了过去。   谭溪月轻轻横他?一眼?,从包里拿出手帕,让他?擦擦脸和脖子?上的水。   陆峥伸手去接手帕,借手帕挡着,攥住她的手,捏了捏。   谭溪月的脚尖抵上他?的鞋,小幅度地踢了一下,陆峥松开她,眼?里勾出浅笑?。   谭溪月小声道,“我?去屋里给嫂子?帮忙了。”   陆峥看着她,点点头。   谭溪月脚下又踢了他?一下。   陆峥笑?得更深。   别人都?在忙着聊天说话,没人注意到他?们,唯有周时序站在角落里,眼?里全是晦涩。   谭溪月一进屋,沈雅萍就激动地迎上来,手里还端着刚要上桌的饺子?,“小月儿,我?们在服装市场的摊位有着落了!”   谭溪月有些急,主要怕嫂子?病急乱投医,被人骗了钱,“嫂子?你交钱了没?春玲打听到的那边的管理员说市场里没位置了。”   说到春玲,沈雅萍对谭溪月说,“回头你帮我?约下春玲的时间,我?一定?得请她吃上一顿饭,人家那么尽心地帮我?们打听。”   她把饺子?放上桌,唇角想压都?压不下来,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本来确实是没位置的,但陆峥跟那个市场的大头儿有交情,专门腾出了一个小仓库给我?们用,上午去建材市场拉钢筋的时候,陆峥顺道带着你哥去看了眼?,面积不算大,所以租金也便宜好多,这样正好,关键是位置很好,在一个十字通道上,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她又扬起些声,冲着里屋道,“咱家这个姑爷可真是个本事?人儿。”   谭溪月有些懵。   沈雅萍看她,“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没提前?跟我?说,是要给我?个惊喜。”   谭溪月摇头,看向?院子?里的人,让人家市场专门腾出一个仓库来,交情再好,这里头里里外外也得搭进去不少人情,他?连提都?没跟她提过,就把事?情给办好了。   他?正在叠她的手帕,侧脸冷漠,神情认真,发梢上的一滴水淌过他?凌厉的下颌线垂落下来,谭溪月心里一颤,他?抬起眼?,两人视线碰上,她下意识地要偏开眼?睛,最?后又没有动。   他?唇角微微扬起,谭溪月不由地弯下眼?睛,甜似夜空中的弯月。   饭热热闹闹地吃完,送走全部的客人,谭溪月挽起袖子?要收拾桌子?,沈雅萍拦住她,死活不让她沾手,拿起她的包推到她身上,“你快走吧,上了一天班了,累得不行,我?就把这碗什么的都?泡上,等明天一早起来再刷,那样更省事?儿。”   谭溪月拗不过她,只能接过包,对正收拾碗筷的顾慧英道,“娘,那我?们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她本以为?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回应,顾慧英直起身,看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你开车,别让他?开,他?刚喝酒了,”   谭溪月愣一下,忙回,“欸,好。”   顾慧英又道,“你看着点儿路,黑灯瞎火的,别开太快。”   谭溪月眼?里浮出笑?,“知道了,娘。”   顾慧英又没了好脸色,“行了,快走吧。”   谭溪月走到顾慧英身边,紧紧抱了她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松开了她,快步出了屋。   顾慧英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动,沈雅萍背过身去,掩了掩发酸的鼻子?,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桌子?。   谭溪月站在院子?里,平了会儿情绪,陆峥和她哥去了后面新房那块儿,说是要量一些地方?的尺寸,谭溪月知道自己的眼?眶现?在肯定?是红的,她没过去找他?们,慢慢踱步到院门口,想把眼?睛里的潮气给散掉。   刚走到门口处,脚步顿住,想扭头,已经来不及。   大门外面,周时序正在倚着树吸烟,看到她出来,直起身,注意到她的异样,两步走过来,“怎么了?”   谭溪月只笑?着道,“没怎么,刚才去灭灶台里的火被熏了一下。”   周时序知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谭溪月转移话题,“时序哥,我?听我?嫂子?说你是明天走么?”   周时序掐灭烟,“对,本来还想在家多呆两天,等过完生日再走,但是我?导师那边催得急。”   谭溪月这才想起来八月初十,也就是后天,是周时序的生日,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和她哥是同一天生日。   谭溪月笑?,“那我?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周时序看她,“就只有生日快乐?”   谭溪月没明白。   周时序笑?,“你之前?还送过我?生日礼物,我?还留着呢。”   谭溪月大脑有些空白,她对给他?送生日礼物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   周时序提醒她,“你给我?画的那幅画了,忘记了?”   谭溪月慢慢想起来了,大概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吧,谭溪川过生日死乞白赖地跟她要生日礼物,她就随手给他?画了一幅画,打发了她,周时序说他?也要生日礼物,她也就给他?画了一幅,她没半点儿绘画天赋,胡乱画出的画她不用回想就知道肯定?惨不忍睹。   谭溪月惊讶,“那画你还留着?”   周时序认真回,“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得留着。”   谭溪月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她笑?笑?,“那个时候小屁孩儿一个,连生日礼物是什么都?没搞明白,我?哥让我?画我?就画了,就瞎画着玩儿。”   周时序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谭溪月回过头去,陆峥看到她泛红的眼?睛,眸光微顿,脚步也停住,他?黑沉的视线又转到周时序身上,周时序感?觉到了迫人的压制感?,他?挺直腰背,尽量坦然地回视。   谭溪月看他?站在那边,一直不过来,先朝他?伸出手,“走了,我?们快回家了,我?都?困了。”   陆峥又看回她,不急不缓地走上前?,牵住她的手,拢到掌心,握紧。   两人并肩站立,宛若一对璧人。   周时序又把掐掉的烟重新叼到了嘴里。   一路安静地开回家,进到屋里,灯亮起来的那刻,谭溪月开了口,“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娘嘱咐我?开车小心点儿,这还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我?到了院子?里,没忍住,就偷偷掉了两滴泪。”   她说完才看向?他?,勉强笑?了笑?,“我?其实很爱哭。”   陆峥眼?底的冷寒慢慢散去,他?轻抚上她的眼?睛,又俯身亲了亲她唇角。   其实很多事?情,很多情绪,谭溪月更习惯憋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掉,不想也不愿意去和谁说,可如果这个人是他?,她好像多了点倾诉的欲望。   谭溪月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到他?的肩上,静静地呆了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儿,找到了什么倚仗一样,她从他?怀里离开,低着头,轻声道,“我?去洗澡了,身上都?是油烟味儿。”   陆峥盯着她黑漆漆的脑袋瓜,沉一口气,使劲揉了揉她的头。   谭溪月扒拉开被他?弄乱的头发,瞪他?,他?每次都?揉她揉得好大力?,不管是揉哪儿。   陆峥捏捏她被气红的脸蛋儿,她也知道生气就行,总不能光他?一个生闷气。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往洗澡间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他?,默了片刻才开口,“你今天给我?熬的冰糖梨水很好喝,明天我?还想喝,可以吗?”   陆峥看她半晌,漆黑的眸子?慢慢有了笑?。   谭溪月攥着门把的手一紧,她不再看他?,走进洗澡间,关上门,背到旁边的墙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热水兜头一浇,她才觉得自己的大脑清醒了些,可等她洗完澡出来,看到小黑板上的话,又有些愣神。   【在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有一个人出生了,你该对他?说什么?】   谭溪月一个字一个字,来回将这句话读了两遍,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毛巾,快步走出卧室,走出客厅,穿过院子?,走进厨房,脚步却?迟疑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他?正在洗水池旁洗梨,她可能是因为?这些天讲课说话太多,从昨天开始嗓子?就有点儿不舒服,今天早晨,饭桌上就多了一碗冰糖梨水,他?还拿保温壶给她装了些,让她带到厂子?里,她今天喝了一天,嗓子?感?觉好了很多。   谭溪月迈步走到他?身旁,轻声问,“今天是你生日?”   陆峥偏头看她,黑眸沉静。   谭溪月一顿,想解释说自己不知道,又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她仰头看着他?,“生日快乐,陆峥。”   陆峥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子?。   谭溪月心里的内疚又多了些,她转身走到面粉缸旁,现?在十二点还没过,总要做些弥补,蛋糕是不成了,“我?现?在给你做碗手擀面吧,我?做面很拿手。”   陆峥拽住她的手,只写道,【不用】   他?写完又继续去削梨子?,背影沉默得像是座巍巍高山。   谭溪月看他?许久。   房间里静默无声。   陆峥削完梨子?的皮,收起刀,他?的背被人敲了敲,他?回过身。   一张白净的小脸儿进到他?的眼?里,唇角的两侧各拿面粉划了三道,小巧的鼻尖上也点着圆圆的一抹白。   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只偷吃了面粉的小猫儿。   谭溪月拉起他?的手,捧上她的脸。   耳根比火还烫,声音比雾还轻,“呐,生日礼物,你的。” 第26章   入了秋的夜晚更长了, 谭溪月觉得今晚的夜要格外长一些。   圆月繁星渐渐隐去,青白的雾霭浮现在遥远的天际,从厨房到浴室, 再回到卧室, 她?的背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挨到床的半寸。   就连她?最后昏过去也?都是趴在他身上昏过去的。   等她?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古时候所谓的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也?不知道?是人更累一些,还是马更累一些, 反正她?是快要死?了。   洗澡间有哗啦的水声,他在洗澡,谭溪月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拖着酸疼的身体从床上起来, 坐在床沿懵头懵脑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披上件开衫,去了厨房。   屋子里?满是香甜的味道?,砂锅里?煨着软糯的红枣南瓜粥,饭桌上摆着三个小菜,白胖暄软的包子应该是刚出锅, 还冒着热气, 冰糖熬的梨水已?经装进了保温壶。   也?不知道?他几点就起床了,他的精力是真好,怎么都跟用不完似的。   谭溪月实在是没力气和面?,刚洗手的时候, 她?的指尖都还有轻微的抖,她?坐锅下了把挂面?, 又去菜园摘了几根青菜,简单炝了个锅,碗底窝上两个鸡蛋,等面?条出锅,在上面?再洒上点葱花,淋上两滴香油,一碗清汤面?就做好了。   身后有脚步走过来,谭溪月手指微顿,没有回头。   腰间缠上两只?胳膊,交叠着将她?箍住,他的气息紧贴着她?靠近,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沾着水气的黑发?有些硬,抵着她?的脖子慢慢地蹭着,弄得她?的心?有些软。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笼罩在两人身上,滋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绵长。   谭溪月把香油瓶放回到台面?上,轻声道?,“等明年?……”   话到一半又紧急止住,临时改了口,“等后面?有时间,我再给你?做手擀面?吃。”   陆峥压着她?的腰收紧胳膊,偏头咬上她?的侧颈。   谭溪月被咬得一疼,回身怒视他,“你?是狗吗?”   陆峥冷冷一笑,松开她?的腰,不慌不忙地扯下上身的T恤,上前一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宽阔的肩上散落着深深浅浅的牙印,有的甚至见了青紫。   谭溪月杏眸里?潋滟着水波晃得厉害,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咬你?是因为?你?该咬,谁让你?”   剩下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了,紧紧咬住唇,脸热得整个人都快冒了热气。   陆峥恶劣地捏捏她?羞臊得不成样子的脸,幽黑的眸子深处有得逞的笑。   谭溪月被气到,一脚踢上了他的右腿。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收不住脚,他那刚拆了纱布结了痂的伤口,被她?一脚踢出了殷殷血迹。   谭溪月坐在办公室里?,再一次自我反省,自己踢人的这个毛病以后要改改,但问题是她?以前也?没爱踢过谁,为?什么现在就老是忍不住,一而再地想踢他。   她?动了动还泛着酸的腰,最终得出了结论,因为?他实在是太坏了,被踢也?是他活该,她?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谭溪月想得很好,下午一出厂子,还是直奔了药店,她?没用多大劲儿,踢得不算严重,但要是再有出血的情况,总得处理一下,好不容易好些了,别再恶化了。   她?付好钱,拎着袋子刚出药店,就被从左边匆匆走来的人撞了趔趄,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秦敏芝看到谭溪月,一愣,险些没认出来,面?前的女人,从头到脚,都散着一种从容的淡定,身穿一件质地考究的深蓝色风衣,乌黑蓬松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凝脂的皮肤白里?透着粉,泛着莹润的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经意地看过来,聚着灵动的神采,再没了之前的暗淡和空洞。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离开林家后的日子过得很好。   秦敏芝心?里?的怒气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值,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就该被所有人的唾沫星子逼得烂死?在泥里?,她?怎么有脸可以过得这么好。   她?手抬起来,朝着谭溪月扇过去。   谭溪月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面?无表情地提醒,“你?要是不介意脸上再多一个巴掌印,就尽管在这儿闹,你?有手,我也?有手,扇人的力气不见得比你?小,大不了进派出所,我是无所谓,就看你?们林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了。”   秦敏芝忙收回手,挡住自己肿起的脸,拿眼睛狠狠剜向谭溪月。   谭溪月没心?情跟她在这儿玩斗鸡眼儿,她?捡起地上的药袋子,轻轻掸了掸上面?的土,淡淡扫她?一眼,那个眼神就跟看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样。   秦敏芝又被气到,她?拽住她?的包,想问他们家的事情,是不是那个臭哑巴做的。   刘长峰急急忙忙停下车,推门就从车里?蹿下来,边跑边冲着秦敏芝喊,“你?干啥呢?!放开我嫂子。”   刘长峰胳膊上纹着纹身,脖子里?戴着大粗金链子,衬衫花花绿绿的跟街上的小流氓二流子也?没什么区别,秦敏芝被他这个样子唬住,下意识地松了手。   刘长峰将谭溪月挡在身后,看她?,“嫂子,你?没事儿吧?”   谭溪月不认得刘长峰,但他叫她?嫂子,应该是认识陆峥,她?回道?,“我没事儿,谢谢你?。”   秦敏芝绕过他们要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咬牙切齿地骂谭溪月一句,“小贱蹄子。”   刘长峰当下就跳了脚,论骂街,他得他爹的真传,其他的事情他无所谓,但在骂人上,他绝对?不允许有人胜过他,要不就是丢他爹的脸,他对?着秦敏芝破口大骂,“我去你?二大爷的,你?才是老贱蹄子,你?们全家外加十?八辈儿祖宗都是贱蹄子。”   秦敏芝离开的脚步捯得更快了些,要是可以,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她?现在这副狼狈的鬼样子,最不想的就是让谭溪月看到,偏让她?碰了个正着。   她?再没有比这一周过得更焦头烂额的时候,林清和去歌舞厅找小姐,遇到了警察扫场,被逮进了局子里?,医院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要是林章毅在的话,还能找人出面?摆平,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林章毅那个老不修的还让人给举报了,说他和女下属搞破鞋,现在正在接受调查中,谁都不让见,她?一肚子气没处撒,刚找到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下属家里?想闹一通,结果被人一巴掌给扇了出来。   她?命里?绝对?跟清水镇这破地儿犯冲,他们家的事儿十?有八九就是那臭哑巴做的,怪不得清和他姑父说那哑巴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话是不会说一句,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一出手全是不给人留活路的招儿。   刘长峰也?在激动地给谭溪月讲着他陆哥当时的一出手,要不是他陆哥那一出手,他这胳膊腿儿的在不在都还得两说,他陆哥拯救的可是他的下半辈子,那陆哥就是他下半辈子的亲哥。   秦敏芝的出现对?谭溪月没有任何影响,当然?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看到秦敏芝那个狼狈样儿,心?里?多少觉得有些痛快。   她?听刘长峰声情并茂地说着车祸那天的场景,现在真的对?早晨踢他的那一脚有些愧疚了。   但这愧疚的心?情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她?回到家,看到灶台旁的顾慧英,走过去刚要叫“娘”,顾慧英直接拽上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角落,压着声音问,“今天他那个腿一瘸一拐的,是你?踢的?”   谭溪月被问得有些懵,“没有啊,我就踢了他一下,就踢破了点儿皮,不可能会一瘸一拐的。”   顾慧英面?色严肃,“你?为?什么踢他,他欺负你?了?”   谭溪月赶紧摇头,“没,就闹着玩来着,不小心?踢到了。”   顾慧英盯着她?看,“真的,你?不能骗我。”   谭溪月心?头一涩,她?努力摆出笑容,轻声道?,“真的,娘,我们挺好的,他对?我也?挺好的。”   她?怕顾慧英不信,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让她?捏捏,“您看我这一阵儿都胖了,他做饭很好吃,我每天都吃好多。”   顾慧英才懒得捏她?,她?抽回自己的手,训她?,“你?再闹着玩儿也?不能对?着他那条伤腿踢,那口子那么深,养好容易吗,你?没轻没重地踢一脚,再给他踢瘸了。”   谭溪月乖巧地回,“欸,知道?了,那我下次踢他好的那条腿。”   顾慧英横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胖是没胖多少,但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要好,面?色红润,眼里?也?有了光,也?会说俏皮话了。   谭溪月把脸往顾慧英跟前凑了凑,“您真不捏?”   顾慧英不耐烦道?,“滚边去,我正忙着呢,没功夫跟你?腻歪。”   谭溪月看着小老太太瘦削的背影,泛着酸的眼睛慢慢弯出些浅笑,对?上门口看过来的目光,她?收起笑,冲他皱了皱鼻子。   坏人一个。   他倒是挺会告状,她?不就踢了他一下,还把状告到老太太面?前来了,虽然?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又缓和了些,但她?一点儿都不想领他的情,他招了老太太的疼,挨骂的是她?。   新仇加旧恨,她?今晚都不打算搭理他。   天黑了,饭也?做好了,顾慧英和沈雅萍摆桌子上菜,谭溪月去后面?新房叫人,小年?轻的听到要开饭了,七嘴八舌地欢呼起来,谭家婶子做饭的手艺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他们是吃完上顿盼下顿,中午刚吃完就开始想着晚上这顿了,早就盼着天黑了。   谭溪川笑骂他们。   谭溪月扫了一圈,问谭溪川,“哥,陆峥呢?”   谭溪川拍了拍身上的土,“妹夫哥在墙那边弄那个挖掘机,别人弄不了那玩意儿,就他行?,我去叫他。”   谭溪月踮着脚看了眼墙后,对?谭溪川道?,“我去吧,你?赶紧去洗洗。”   谭溪川嘱咐她?,“有点儿黑,你?看着脚下的路。”   谭溪月人已?经走远了,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谭溪川“嘿”一声,喜滋滋地哼起了歌,这蜜里?调油的小日子啊,是越过越起劲儿。   谭溪月走到挖掘机旁,里?面?没有人,她?往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人。   她?刚要开口叫人,听到了身后墙上面?的动静,她?回过身,看到墙上坐着的人,要不是他坐得高,她?的脚够不到他,她?又想踢他了,“你?在装鬼吗,干嘛不出声儿。”   话音落地,忙咬住舌尖,看他一眼,怕他又扣给她?一个欺负他不能说话的帽子。   陆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深邃,看不到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谭溪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着面?孔道?,“下来,吃饭了。”   陆峥从她?脸上懒懒地收回视线,手撑着墙,直接跳了下来。   谭溪月脸一白,有些急,“你?的腿不想要了,都被我踢得一瘸一拐的了,你?再这么跳一下,明天直接得瘫在床上了,到时候还赖我身上,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陆峥唇角慢慢勾出笑,伸手捏捏她?气鼓鼓的脸。   谭溪月打开他的手,转身就走,谁爱管他,有本事他怎么不飞檐走壁去,这么高的墙说跳就跳,瘸了活该。   走了好一段也?没听到他跟上来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谭溪月道?,“你?不吃饭了?”   他还是没有动。   谭溪月怕他是真的跳瘸了,动不了了,她?迈步往回走,开始是走,后来直接跑了起来,停到他面?前,气都有些喘,低头看他的腿,“是扭着了还是伤口疼?”   陆峥拉住她?,把她?扯到怀里?,抬起她?的脸,亲一下她?的唇角,再亲一下。   虽然?自知卑鄙,但他喜欢看她?这样担心?他的样子。   谭溪月又上了他的当,她?推着他的肩,咕哝道?,“以后就该在你?脑门上写两个字。”   陆峥看她?,什么?   谭溪月在他脑门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坏人】   惯会装可怜的坏人。   陆峥默了默,铺开她?的掌心?写道?,【那你?喜欢好人,还是喜欢坏人】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虫鸣隐去。   呼吸停住。   心?跳静止。   她?在他黑亮的瞳仁儿里?看到了星星,看到了月亮。   也?看到了那个仰头看着他的自己。 第27章   雨哗啦啦地从早晨开始就下个不停, 刘长峰鼻梁上架着一副超大墨镜,嘴里哼着歌,手上摇着摩托车的钥匙, 走到汽修厂门口?, 停下脚步,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又抻了抻衣服, 然后高高兴兴地进了汽修厂。   他既然情场失意了,那在别的地方肯定会?春风得意起来。   女朋友,确切地说, 应该是前女友,肚子里的那孩子压根儿就不是他的,是他发小的, 不对, 是他前发小的,他现在已经跟两?个人彻彻底底地绝交了,他们两?个明天举行婚礼,他已经提前送了一份大礼过去,作为前男友和前发小对他们两?个最后的也?是最诚挚的祝福,两?顶定制的绿色帽子, 男款女款各一个, 比水洼里的癞蛤蟆都要绿,这样的好东西?总不能只他一个人有,要戴大家就一起戴。   爱情没了也?就没了,他昨天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两?个小时, 这件事儿就算是翻篇了,今天开始, 他就正式到陆哥的汽修厂上班了,他要打起精神?,跟着陆哥好好干,专心?开启他事业的新篇章,再?也?不去吃那爱情的苦。   刘长峰看到正在修车的陆峥,忙将墨镜架到头发上,走过去,大声道,“陆哥,早上好!”   陆峥摘下手套,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   刘长峰被看得头皮发麻,他凑到陆峥跟前,小声且郑重地解释,“陆哥,我发誓,我昨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天那么黑,您个头又老高,完全把嫂子给罩住了,我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在那儿,我才过去的。”   昨天,刘长峰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谭家大哥家里要盖新房,一大早屁颠儿屁颠儿地就找到了谭家,谭溪川看到刘长峰自然高兴,镇上首富的儿子来他家里帮忙干活儿,他脸上也?觉得有面儿,只是这小子根本不是干活儿的料,砖搬不动,土挖不了,水泥也?不会?和,谭溪川又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就派给他点买东西?跑腿的活儿,他也?是在买东西?的路上,碰到了在药店门口?和秦敏芝僵持的谭溪月。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晚上要吃饭的时候,他看他陆哥没在,就去挖掘机那儿找人,他开始远远地只看到了陆哥,走近了才发现陆哥怀里的嫂子,他要转头后退已经晚了,陆哥掀眸冷冷看过来,眼锋都跟带着刀一样,就差当场把他刮一层皮下来了。   他当时就觉得完了,他陆哥本就不待见他,他爸想让他跟着陆哥做事儿,陆哥都没应下,现在他不知深浅地打扰到了陆哥和嫂子的亲热,陆哥指定更厌烦他了。   谁知道昨晚临走前,陆哥叫他今天来厂子,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他觉得肯定是嫂子跟陆哥说了他的好话,他只要一想想自己当时在药店门口?的表现,就忍不住想为自己鼓个掌,所以想要讨陆哥欢喜,还得要从嫂子这边下手。   刘长峰琢磨着,要不看哪天时间方便,请陆哥和嫂子一起吃个饭,当是赔罪,希望他昨天的突然出现没有吓到嫂子。   陆峥冷着脸上下慢慢打量着刘长峰,他问她喜欢好人还是喜欢坏人,她说她喜欢刘长峰这样的,陆峥昨晚将这句话在脑子里来回倒了几遍,她不是喜欢刘长峰这个人,而是喜欢刘长峰这样的。   刘长峰是哪样的,紧身裤,花衬衫,纹身,油头,墨镜,大金链子。   所以,她喜欢这样的小流氓?   她不应该是喜欢周时序那样,都不用打眼仔细看,就知道是好人的小白脸儿。   陆峥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重新落到刘长峰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又想起她笔记本上的愿望之一,“挣好多好多钱”。   所以,她很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这条大金链子。   谭溪月拿纸巾捂住鼻子,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她的鼻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痒,憋了这么半天,总算是把这个喷嚏给打出来了。   沈雅萍转头看她,“着凉了?”   谭溪月摇头,“可?能是背后有人在骂我。”   沈雅萍笑,“那你赶紧在心?里骂两?句给骂回去,咱可?不能吃了这暗亏。”   谭溪月也?笑,她不怎么会?骂人,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憋出一句王八蛋来,昨天秦敏芝骂她的时候,她也?很想骂回去,但她就是张不开嘴,那个刘长峰倒是很会?骂大街,等要是有机会?,她也?要学一学骂街这件事儿,她得承认,能那样骂回去,心?里是痛快的。   那个刘长峰看着不像是个好人,做出的事儿却很正道,连老太太昨天都跟嫂子提了一嘴,说这个刘家小伙子倒是个实诚人,老太太平时是最不喜欢那种小流氓装扮的人。   跟着他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冯远也?好,易然也?好,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但心?里是非分明,做事也?坦荡磊落。   昨晚他问她喜欢好人还是坏人,她答不出,那个刘长峰都要走到跟前了,他都不肯放开她,就是要她说个答案出来,她被逼急了,就来了一句喜欢刘长峰那样的。   他逼她,她就气他,骂街她不会?,但她觉得她在气人这件事上还挺擅长的,虽然最后的结果?就是昨晚她被他折腾了半宿,他越折腾她,她越不想说。   他的问题根本不是用简单的“非是即否”就可以回答的。   她说他坏,他就真的是坏人了吗,是好还是坏,她自己会?慢慢感受,不过他有的时候确实挺坏的,比如昨晚,也?不只是昨晚,反正他一到晚上就不打算做个好人。   沈雅萍绕着小仓库里里外外转了三圈,越转越兴奋,她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哪块儿做试衣间,哪块儿放缝纫机,衣服要怎么摆,她激动地拉上谭溪月的胳膊,“小月儿,这地儿一点儿也不小,完全够用。”   今天周六又下雨,新房那儿也?干不了活儿,谭溪月就跟着沈雅萍到服装市场这儿看看这个小仓库,如果?没问题,就想着尽快签合同了。   谭溪月听?到沈雅萍的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屋子方方正正的,没有一块儿地方是浪费的,还有一个大窗户,显得更敞亮,屋里也?干净,装修都不用大动,窗户擦干净,灯都换掉,基本就可?以,刚管理员还说,租金开始可?以半年一交,应该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沈雅萍不想再?等了,“我今天回去就准备好钱,明天一早就来交钱签合同。”   早一天签完合同就能早一天弄好,也?能早一天挣到钱。   谭溪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沈雅萍,“嫂子,这是我”她顿一下,又继续道,“和陆峥的一点心?意,钱不算多,就当是给嫂子的新开始添个喜气儿。”   当初的债大部分都是她哥开大车还上的,这才缓过来没多长时间,家里用钱一直都很紧巴,盖房都不用想开销肯定不少,现在这个小仓库租金要交半年,后面再?加上装修,添置零零碎碎的东西?,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她手里还有点儿存款,能拿出来其实也?不多,但能添点儿是点儿,省得他们再?到外面借钱,借钱有多难,她前些年已经深有体会?。   沈雅萍赶紧给她推回去,“要是想给我添喜气儿,到时候店里开张,你就过来多跟我说几句祝福的话,我跟你哥昨晚盘算过了,我们钱现在够用,陆峥给我们找了这么个好地方,租金又划算,又是半年一交钱,这已经是帮我们天大的忙了,这钱你赶紧收回去,我今天要是收了,回去你哥肯定得跟我拍桌子干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沈雅萍怕她还要坚持,直接拿过信封又给她塞回了包里,还把拉链给紧紧实实拉上了。   谭溪月只好道,“那这钱我先不往银行存,你要是有用钱紧张挪不开的时候,就在我这儿拿。”   沈雅萍使?劲儿点头,又扫了一圈这间小小的屋子,心?头有些发热,“月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谭溪月认真回,“那是肯定的,等嫂子你当上服装厂的大老板了,我就辞职回家给你打工。”   沈雅萍笑得合不拢嘴,“我觉得离那一天应该不太远了。”   谭溪月挽上她的胳膊,“走吧,沈老板,我们出去逛逛,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走着。”   沈雅萍胳膊一挥,老板派头十足。   一圈逛下来,两?个人都没空着手,沈雅萍给她娘和婆婆各买了一双棉皮鞋,等再?冷一点儿了走亲戚吃酒席的时候可?以穿,谭溪月给顾慧英买了件厚外套。   沈雅萍还想给谭溪川买件大衣,去年她去运输公司找他,看到他同事穿了一件大衣,倍儿精神?,谭溪川的个头身材比他那个同事都要好,要是穿上一件,肯定更好看。   逛了几家店,沈雅萍终于相?中一件合适的,料子一看就是好料子,价钱肯定也?摆在那儿了,店员看出了沈雅萍的犹豫,又看她们是两?个人,就说要是买两?件的话可?以打八折,沈雅萍马上看谭溪月,能打八折的话就很划算了。   谭溪月摸着大衣的料子,他肩宽腰窄,两?条腿长且直,这种款式的衣服应该很适合他,她犹豫一秒,点下了头,最后她拿了件黑色的,沈雅萍拿了件深灰色的。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停。   谭溪月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又把昨天的内容复习一遍,然后合上书,收起笔,不经意地看一眼床上的人,他半倚在床头,一条长腿微微地屈着膝,手里拿着本书,看一页翻一页,姿态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她不知道怎么把那件衣服拿给他,大小应该合身,他比她哥要高一些,肩也?宽一些,她就拿了件比她哥那件大了一个号儿的,黑色也?衬他,其实他五官立体,脸又小,什么颜色的衣服他应该都能撑起来。   谭溪月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衣柜那边,打开衣柜的门,最终又合上,还是算了,这样拿出来给他也?太刻意了,等回头天冷了,他找衣服的时候,再?让他自己翻出来吧。   谭溪月去洗澡间洗了洗手,边抹着护手霜边上了床,他还在认真看书,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挺投入,连眼皮都没往她这边掀一下,谭溪月刚要拉下她这边的蚊帐,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几个打开的盒子,微微怔住。   一个盒子里放着手指头粗的大金镯子,这么粗的金镯子,谁要是戴一天,手腕也?得给戴酸了吧,还有金耳环,金项链,最后一个盒子里是……戒指,上面还镶着个小小的月牙儿,很漂亮。   谭溪月眨了眨眼睛,想当看不到,但这些金灿灿的东西?在灯光下就差要闪瞎她的眼了。   她靠到床头,两?个人的肩膀若有似无地挨在一起,他穿着黑裤黑T,小麦的肤色散着一种自然的野性,她穿着柔软丝滑的黑色吊带,莹润的皮肤比牛奶还要细腻嫩滑。   灯光暖黄,古铜对比着雪白,暧昧中透着些不动声色的勾引,就是不知道谁在勾引谁。   谭溪月脚一动,不小心?地碰到了他的腿,陆峥放下书,抬起眼,和她对上视线。   她不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动作,沉默有时比言语更能鼓噪人心?。   谭溪月抵不过他的目光,蹭着床头出溜到床上,扯过被子裹紧自己,闭上了眼睛,她要睡觉了,但愿今天晚上她的梦里不会?出现那闪瞎人眼的大金镯子。   陆峥静看她半晌,把那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讲什么的破书“啪”一下扔到床头柜上,翻身压到她身上。   谭溪月被压得闷哼一声,但不睁眼,装着已经睡着了,他吹吹她的睫毛,她眼球顶着眼皮咕噜噜地滚,还是不睁眼,他刮刮她的鼻子,她也?不动,他用力咬上她的唇,她眉头微微蹙了下,硬挺着继续装睡。   陆峥的手直接摸到她的痒痒肉,手下没留一点儿情。   谭溪月最受不得痒,她睁开眼,睫毛因?为忍笑忍得辛苦扑簌簌地颤着,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儿,“你干嘛?”   陆峥拿下巴点了下床头柜,问她,【不喜欢】   大金链子太俗,他就换成了金镯子,戒指是早就定制好的,之前没拿出来是怕吓到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起送了。   “你是打算开金店吗?”谭溪月说着话,也?吹了吹他的睫毛,看他痒不痒。   陆峥眼皮都没动一下,只盯着她看。   谭溪月捂上他的眼,小声道,“我今天陪我嫂子逛了一天,又累又困。”   陆峥不想管她是累还是困,她惯会?在这种时候装傻,他捏着她的痒痒肉继续作乱,谭溪月想躲他的手,根本躲不掉,只能摁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求饶,“我错了。”   陆峥暂时停下手,先让她说说错哪儿了。   谭溪月双手懒懒地圈上他的脖子,“我刚才闭眼前好像忘记亲你了。”   陆峥黑眸转暗。   谭溪月抬起些身,把唇慢慢凑到他唇边,呼吸缭绕着呼吸,半天没动,眼睛看着他,轻声问,“你要我亲你么?”   陆峥克制着气息,不受她的蛊惑。   谭溪月又躺回枕头上,遗憾道,“不要就算了。”   陆峥胳膊上的青筋紧绷到极限,喉结一滚,低头压下来,她是真的很擅长怎么逃避问题。   大红锦被如风吹麦浪地翻滚,谭溪月抓着枕巾的手骤一用力,又慢慢松开,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他,黑漆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陆峥抱着她翻身躺到床上,悠闲地捏着她的手指玩儿。   谭溪月更茫然。   陆峥攥着她汗津津地掌心?写,【我累了】   这都什么还没干呢,就累了,谭溪月嗓子里压着啜泣,“那你出来。”   陆峥不动,只看着她。   谭溪月不上不下地被他吊着,都快难受死了,她眼巴巴地看他,“陆峥……”   陆峥抹去她眼角的泪,忍了一天一夜,终于问出来,【你喜欢那个刘长峰哪种样子】   谭溪月顶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哽咽着回他,“好多呢。”   陆峥捏着她的下巴用力,眸光更深,好多是怎么个多法儿。   谭溪月吸了吸鼻子,掰着手指给他数,“年纪小,精力壮,能干活儿,跟个小狼狗一样,应该永远都不会?累。”   她每掰出一根手指,陆峥的脸就黑一圈。   最后直接黑成了丈母娘家灶台上那口?大铁锅的锅底。   合着她不是喜欢大金链子,她只是单纯地嫌他年纪大。 第28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一夜的雨下过,气温骤降,空气倒是很清新, 阳光也好, 没了夏日的燥热,一缕一缕映照在青草露珠上,堆叠出七彩斑斓的薄纱, 蝴蝶飞过路边的野花,绕过树上的红果,落到谭溪月的肩上, 停了几秒,又往花生地?深处飞去。   谭溪月在羊肠小道上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忽略掉腿间的酸疼, 在这样一个清晨, 相比坐在车里,她更喜欢骑车走在路上。   当然,如果刚才出门的时候,她再拿上一件外套就更好了,当时她只想着猫腰避开厨房里的人?,拎着包推起院子里的自行车就出了门, 把风衣忘在了衣架上, 现?在再回去时间肯定来不及,而且还会跟他碰到。   昨晚他先上不上不下地?吊着她,怎么都不肯给她个痛快,将她折磨个半死不活, 后面又摁着她往死里折腾,她连骂一句“王八蛋”都得缓三口?气才能?骂出来。   她偷偷摸摸溜出门前, 在小黑板上留下了三个大字“王八蛋”,走到卧室门口?,又退了回去,在后面又加上了个“×10”,现?在她顶着这凉飕飕的小秋风,每蹬一下车蹬子,大腿根还在哆哆嗦嗦,她很后悔当时没在后面再加两个零,谭溪月又打着颤踩一下车,心想,不够,至少得加三个才行。   后面有汽车驶来的声音靠近,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没有鸣笛,谭溪月也没有回头?,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开车的更不会过,村里开车的也没几个。   她往边上骑了骑,把路给他让出来,车向前开了段,和她平行,谭溪月目不斜视,蹬车蹬得气定又神闲,一只胳膊从降下的车窗内伸出来,手里拿着她忘在衣架上的那件风衣,谭溪月用力一踩,自行车超过汽车的车头?,她的肩膀蹭着风衣擦过。   过了几秒,车又跟上来,这次风衣换成?了丝巾,谭溪月再往前踩,丝巾又换成?敞开盖的保温杯,她又蹬了两下,最终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她是真?的有点?儿渴。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她脚踩到地?上,叉住自行车,一手撑着车把,另一只手拿过从车里送出来的保温杯,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先是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梨水不凉也不烫,喝起来刚刚好,她又仰起头?,喝了一大口?,余光里看到搭在车窗上的那只胳膊有些不对,她偏过些头?看向他,眼神晃了下,梨水呛在嗓子里,她捂嘴咳嗽起来。   陆峥推门下车,微风拂来,掀开黑色大衣的一角,他的手放到她的背上,给她轻轻拍着,谭溪月慢慢缓过来,她又看向他。   大衣穿在他身上的效果,比她想得还要好,眉眼深邃,肩宽背直,伟岸中又添了些硬挺的好看,只是再好看,现?在也是二十多度的天气,她就是穿件薄风衣外套,也只是早晨穿一会儿,中午不到就得脱。   谭溪月扫一眼他额前浸着汗湿的发根,本想当看不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嘟囔一句,“热死你得了。”   陆峥展开风衣,披在她身上,一手接过她拿着的保温杯,一手给她撑住车把,谭溪月将胳膊伸进风衣袖子里,穿好,又整了整衣领,眼睛落到他大衣里面,他平日很少穿衬衫,今天还穿了件黑色衬衫,更显成?熟沉稳。   谭溪月刚要收回视线,又定住,她揪住他衬衫的领子,倾身靠近他。   陆峥眼里有戏谑。   谭溪月耳根更红,她尽力冷着脸,将他衬衫最上面敞开的两颗扣子一一系上,像是不放心似的,又用力按下去,严肃且郑重地?提醒他,“你今天都不许解开扣子,一颗都不能?解。”   陆峥唇角生笑,谭溪月踢他一下。   飞远的那只蝴蝶又飞了回来,落到她头?发上,又转到他的胸前,谭溪月睫毛颤了颤,手从他身上离开。   陆峥把保温杯递回给她,谭溪月接过去,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要是杯口?足够大,估计她都能?把头?闷到杯子里面。   陆峥揉揉她的头?发,谭溪月装死不抬头?,陆峥伸手给她弄好颈后还窝着的衣领,扫过她细白的颈子,目光微顿,他从兜里掏出那条项链,直接给她戴了上去。   谭溪月感觉到颈间传来的凉意,刚要动,陆峥按住她的肩膀,谭溪月掀起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脖颈,大概是因为穿得太厚给热的,鸽子蛋般凸起的喉结覆着细密的碎汗,谭溪月的手不自觉地?抬起,碰到他的喉结,想给他擦掉上面的汗湿。   空气里静了一瞬,风都凝滞住。   谭溪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缩回手,背到身后,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自然,陆峥紧绷着胳膊给她扣好项链,后退一步,看着她。   项链上的戒指贴着锁骨滑落,冰凉的触感碰到皮肤引起轻微的颤栗。   陆峥给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又捏了捏她粉娇娇的耳朵。   谭溪月和他对上视线,想瞪他又瞪不起来,“傻不傻,你现?在穿它做什么,待会儿给你热出痱子来你就高兴了。”   陆峥将她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给她别到耳后。   谭溪月拍上他的手背,小声命令,“你快脱掉吧,”她顿了下,又道,”等我有时间再去市场给你买件薄点?儿的回来,你再穿。”   陆峥的笑更深,笑得谭溪月都想咬他。   四目相对,风轻,云淡,天瓦蓝,晨光里的一切好像都刚刚好。   谭溪月其实不太习惯戴项链,总觉得有些箍得慌,几次摸到项链都想把它给摘下来,但一想到他那个笑,她就又收回了手。   做好工资单,又弄好中秋节要发的奖金单,等待会儿厂长?回来,拿给他签好字,下午就可以发钱了。   正常是中秋节后才是发工资的日子,今天早晨一到厂子里,厂长?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说这个月的工资要提前发,好让大家?手里有钱,能?过个好节。   谭溪月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把所有表格都弄好了,她抻了抻腰,靠到椅背上,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手又摸向脖子里的项链,手指顺着凉凉的细链向下,碰到了那枚戒指,她再喝一口?水,将水杯放到桌子上,头?微微低下,摘下项链,又取下戒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将它慢慢套到无名指上。   松紧正好,款式素雅,上面那个小小的月亮在阳光下很特别。   谭溪月刚要取下戒指,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朱翠翠兴奋地?推门进来,“溪月姐,我回来了!厂长?也回来了!快快,找他签字!”   朱翠翠干活儿不怎么积极,但发工资领钱最积极。   今天厂里跟盛达集团的合同?终于签下来了,吴明谦为了表示对盛达的重视,也为了鼓舞工人?们的干劲儿,还特意弄了个签约仪式,谭溪月因为要做工资表没去,朱翠翠的人?在签约仪式的现?场,心早就飞到她溪月姐这儿来了,要说她在这个厂子里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在溪月姐办公室里签完工资单,钱拿到手的那一刻,简直快乐到飞起。   谭溪月也知?道大家?伙儿都盼着今天的工资和奖金呢,也不耽误,拿起那摞要让吴明谦签字的文件就走。   吴明谦今天心情很好,签字签得也痛快,到奖金单那份表格,吴明谦停下笔,从头?看到尾,迟迟没签下。   谭溪月以为自己是哪儿出错了,又觉得不可能?,她每次做完表,都会仔细检查一遍,她没有在数字的问?题上面犯过错。   吴明谦找到谭溪月的名字,在原本的金额上又加了三百,谭溪月有些意外,主要是这笔钱都快是她小一个月的工资了。   吴明谦看她,神情温和,“你翻译的那份产品说明书盛达那边看过了,说翻得很好,你不仅给厂子里省下了请翻译的钱,还让盛达那边对我们印象很好,觉得我们做事专业,所以这钱是你该得的,我听?朱翠翠说,你因为讲课嗓子一直不好,这段时间你也确实辛苦,拿着这钱买些水果什么的,平时多补贴着些。”   谭溪月微微一笑,认真?道,“谢谢厂长?。”   她倒是不怕工作辛苦,她最怕的是领导拿工作的辛苦再给她画一圈大饼,相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展望,她更喜欢可以拿到手的实质奖励。   工资奖金全都发完,谭溪月整理了下后续工作,跟朱翠翠说了声,也就拎包下班了,今天周日,厂里的规定,这天要是手头?上的活儿都干完了,就可以提早下班。   她先去到银行,留了五十块钱作为生活费,想了想,又拿出了五十,剩下的钱全都存了起来,工资虽然比以前少了,但她每个月存下来的钱更多了,一个月一个月地?这样攒下来,到年底也能?攒下不少钱。   从银行出来,她又去了供销社,称了半斤月饼,半斤桂花糕和半斤桃酥,桂花糕老太太爱吃,桃酥嫂子爱吃,黄桃罐头?今天做活动,买二送一,她停住脚步又让店员给她拿了三罐罐头?,她喜欢这个,家?里又有冰箱,可以存到冰箱里慢慢吃,放时间长?一些也不会坏掉,最后又买了些梨和冰糖,他熬的那个冰糖梨水很好喝,她有点?儿喝上瘾了。   供销社旁边就是肉铺,家?里还存着好些肉,冰箱里的东西一直都是他在往里填,她每次去翻冰箱,想看看要不要添补些东西,里面都是满满当当的,不只冰箱,还有米面油盐酱醋什么的,这些都不用她操心。   她那边的床头?柜里放着一沓钱,少说也得有几千,他写的是生活费,谭溪月没有动过,她平时很少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她到肉铺挑了两只猪蹄儿,又称了三斤牛肉,他爱吃肉,应该说是无肉不欢,前两天在她家?吃饭的时候,她发现?他好像很喜欢吃老太太做的黄豆焖猪脚和西红柿牛腩,这两道菜她也还算拿手,等中秋那天她可以做给他吃,这段时间光吃他做的菜了。   等老板处理猪蹄儿的功夫,谭溪月把零钱一张一张捋整齐,钢镚儿放到小荷包里,毛票儿放到钱包里。   拉上包链的时候,眼睛落到无名指上,戒指还戴在上面,她捏着戒指慢慢转了两圈,最终没有动它。   时间还有点?儿早,她现?在去了汽修厂他应该也走不了,谭溪月也不着急,她提着两兜东西慢慢地?溜达着,既当散步,又当锻炼身体,她总觉得她这一阵子胖了,人?胖了,体力反而更差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她溜达得慢,入了秋的日头?比原先短了好多,太阳刚才看着还老高,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山下,天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青,谭溪月怕他再去接她,便又加快了些脚步。   走到胡同?口?的拐角处,看到车前站着两个人?,她慢慢停住脚,如果她没看错,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好像是厂里新签下来的那个大客户的老总,上次来厂里考察过,厂长?管他叫付总。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谭溪月又退回到胡同?里,他们像是在说什么很严肃的事情,她最好还是不要贸然出现?打扰到他们,她一退,手里的袋子碰到墙上伸出来的一颗钉子,袋子划破,没兜住梨,一个两个都往地?上跑,她忙弯腰去捡。   付明远递给陆峥一根烟,陆峥没接,付明远只能?自己夹在手里,他看一眼陆峥,斟酌道,“大哥其实早就想回来见?你,但是他身体这两年一直不好,前年动了一个大手术,现?在多少恢复了些,不过还是坐不了长?途飞机,不然他早飞回来了,他找了你们娘俩这么些年,还以为死之前都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大哥听?到你消息的时候,都捂着脸哭了,我跟大哥这么些年,可从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陆峥面无表情。   付明远自认在察言观色方面无人?能?及,却猜不透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思,他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病例我已经给大哥传真?过去了,大哥找医生看过,国?外的医学技术要比国?内先进得多,你放心,只要你过去了,做个手术,出不了半年,你说话?肯定和正常人?没区别,到时候你就能?逐步接手所有的事情,大哥只你一个亲儿子,他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陆峥看着他,目光冷冽,让他继续,他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付明远既然担了这个传话?人?,哪怕知?道自己会讨人?嫌,他肯定也得把他大哥的意思都带到,他继续道,“你现?在这个媳妇儿,你要是舍不得,她也愿意,也可以带着她一起过去,到那边身份什么的不是问?题,都好办下来,她要是不愿意离家?那么远,就给她一笔钱,足够他们全家?下半辈子都生活无忧,大哥的意思是总归跟过你一场,肯定不能?叫她吃了亏。”   梨子滚落了一地?,原本黄橙橙的皮,不是磕了一块儿,就是碰到一块儿,还沾上了好多沙子,再带回去收拾也麻烦,谭溪月拿那个破塑料袋子兜着梨,一股脑全都扔到了垃圾桶里,她想找手帕擦一下手,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想起来,手帕上次拿来给他擦汗了,她简单地?拍了拍手,又提起地?上的一堆东西,想先回家?了,他应该不会很快结束。   陆峥听?付明远说到最后,扯起嘴角笑了笑,眼里全是讥诮,他如果能?说话?,大概会问?上一句,当初你们是不是也这样打发我娘的,可惜他不能?说话?,那他也就懒得再和他在这儿浪费时间,当初是人?渣,现?在过了这么些年,大概只会更渣。   谭溪月绕着胡同?走了一圈,也没走远,她一句话?都没给他留,就直接这么回去,也不太好,她停在板面店门前的榕树下,想等那个付总走了,再出去。   板面店外面的桌子旁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已经吃好饭了,胖子正在抽烟,瘦子正在剔牙。   胖子对瘦子说,“欸,你听?说了吗,那哑巴真?的把镇东那块儿泥洼地?给拿下来了。”   瘦子呲着牙,话?也说不清楚,“那块儿泥洼地?别看不好收拾,可要真?收拾出来,那绝对是一块儿宝地?,不是说它旁边又要建一条国?道了吗,两条国?道挨着,那不就是个金三角,干什么买卖不成?,到时候就坐等着收钱。”   胖子猛吸一口?烟,“我之前听?别人?提过一嘴,说是林家?也想弄那块儿地?,林家?那姑爷都进到市里了,什么关系打不通,怎么最后还干不过一个哑巴。”   瘦子剔了半天也没剔出什么来,他把牙签叼在嘴里,“嗐”一声,“升得再高有什么用,那哑巴后面可是应老板。”   胖子砸吧一口?烟,“我就不明白了,应淮不就是一个酒楼老板,哪来的那么大的背景。”   瘦子挑着三角眼看向胖子,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胖子被吊起了胃口?,赶紧恭维了几句,瘦子被捧高兴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两个人?小声嘀嘀咕咕了半天,夸张的表情堪比在台上唱大戏的,胖子被震惊到,嘴好一会儿才合上,他不解道,“那他怎么会这么帮这个哑巴。”   瘦子猥琐地?嘿嘿两声,“谁知?道呢,没准当初哑巴他那个娘是他姘头?也说不准,那个女人?,我见?过一次,我去,我都没法形容那种?好看,看你一眼,你就感觉骨头?全都得酥了。”   胖子也跟着笑得更猥琐,“那照你这么说,应老板在那女人?的床上不得酥成?骨头?沫了。”   瘦子吐掉嘴里的牙签,起身扭了扭脖子,“应老板在床上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能?想象到那个女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儿。”   胖子笑得更大声,起身刚要去勾瘦子的脖子,谭溪月提着两兜子东西从他们中间大步走过去,两个人?一时不防,脚下打了一下趔趄,差点?摔倒。   胖子将将站稳脚,破口?大骂,“我草,你长?没长?眼,走路不知?道看道儿吗,撞到人?了不知?道说对不起吗。”   谭溪月回身看他们,声音虽轻但不软,“哦,原来我撞到的是人?,我还以为我撞的是嘴里乱喷粪的畜生。”   胖子看清谭溪月的模样儿,眼睛一亮,刚要软下态度,叫一声好妹妹,听?到她的话?,又立马翻了脸,“你骂谁是畜生呢,不是,你骂谁乱喷粪呢,我们招你惹你了。”   谭溪月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她心想她真?是长?本事了,除了钱淑芬那次,这是她第二次和人?起这种?正面的冲突,还是跟两个男人?,她知?道她不够冷静,但听?到他们那样的话?,她也不太想冷静,她回道,“谁刚才说话?了我骂的就是谁,你刚才说话?了吗?”   胖子被她一句又一句的软刀子弄得有些懵,“你谁啊,多管什么闲事儿,我们说你了吗,我们说的是那哑巴,你急着出什么头?,你是他姘头?啊?”   谭溪月默了片刻,胖子看她说不出话?来,以为自己猜对了,还要再叫嚣,谭溪月绷直肩,昂着头?看向他,轻声道,“我是他媳妇儿,他娘是我婆婆,你说我骂不骂得你们。”   胖子瞬间被堵得有些哑无言,有些浑话?他们私下说说不过是图个嘴里痛快,没想让正主给听?个正着。   有人?走到谭溪月身边,伸手搂住她微微颤着的肩膀,给了她些力量。   胖子一看到陆峥,当下就变了脸色,想赔个笑脸儿说闹着玩儿的,但看到他发寒的面色,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时间面部神经都有些扭曲,瘦子瞅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胖子暗骂瘦子一声没义气,边跟陆峥摆手边往后退,“哥,我们刚才说着玩儿的,嫂子听?岔了,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嫂子你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哈。”   说着话?,人?也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陆峥偏头?看她。   谭溪月没有看他,她将无名指上的戒指用拇指悄无声息地?退下来,慢慢攥紧。   金属的棱角硌到掌心,却不觉得疼。 第29章   晚上风起?得更大, 院子里的?柿子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谭溪月关紧窗户,拉上窗帘, 转身走到床边。   床上还是只铺着?一条薄薄的?夏凉被, 她盯着?被子上的?大红喜字愣了会?儿神,然后弯腰扯起?被子,拆下?被罩, 团了团,扔到了墙角的?脏衣篓里,夏凉被叠好, 放到沙发上,明天要?是日头好的?话,再一块儿都给洗了。   她到衣柜里拿出两条厚被子, 又拿出两床新?的?被罩, 被罩上没了大红的?喜字,可还有鸳鸯戏水,她边扯着?被子边想,回?头还是要?买两床纯色的?被罩,不用有任何花纹。   被罩全都套好,一条被子铺在他那头, 一条被子铺在她这头, 床很大,两条被子中?间隔着?一道缝隙,泾渭分明。   床头柜上,那几个盒子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她从包里拿出那条项链和戒指,重新?放回?盒子里, 又将?盒子一一盖好,叠摞着?收起?,想了想,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放到了最里面。   谭溪月关好抽屉,躺到床上,侧身背对着?洗澡间的?方向,裹紧身上的?被子,洗澡间的?门打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靠近,她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尽量控制得均匀。   她在黑暗中?能感觉到他站在了她的?床前,她数了会?儿星星,又默背了两篇英语文?章,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脚步转开了,谭溪月揪着?被子的?一角,慢慢地松了口气。   不多时,床的?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谭溪月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连背都有些僵直,不过他上床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谭溪月又等了会?儿,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他睡觉一向安静。   她睁开眼睛,小?幅度地动了动绷得有些酸的?腰,想回?身看他一眼,又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气温降得厉害,哪怕是换了厚被子,她也觉得手脚有些冰凉,被子捂了这么半天好像也没怎么捂出热乎气儿来。   谭溪月把?脸埋进?被子深处,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多久,没了他的?怀抱,她已经有些不习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对他这样依赖下?去了。   身后的?人慢慢挨过来,谭溪月呼吸一滞,又想闭上眼睛,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连人带被子让他一起?抱到了身上,她隔着?一层被子压着?他,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她想躲都躲不了。   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漆黑的?瞳仁显得更亮,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沉默浸在黑暗里,掩着?各自的?心事。   谭溪月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碰了碰他的?眼角,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散着?生人勿进?的?冷漠,笑从眼底淌出时,又生出一种让人眷恋的?温暖,明明是两个极与?极的?反向,却同时存在在他身上。   陆峥攥住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问,【今天吓到你了】   谭溪月摇摇头,轻声回?,“没有。”   陆峥仔细看她,谭溪月想避开,又直视他的?眼睛,让他看个明白,她胆子还没有那么小?,不会?轻易地被吓到。   她当时身体控制不住地会?抖,是因为气愤,她虽然没见过他的?母亲,但她总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提起?她,她就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就像是她的?家里人,她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多骂他们两句。   陆峥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谭溪月看他,“你说什么对不起?,跟你没关系。”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会?没关系,他虽然只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大概也能猜到那两个人说了什么,要?不是因为他,她不必受这份气。   谭溪月对上他沉默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那会?儿在板面店门口,冯远和易然又把?那胖子和瘦子堵了回?来,让他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人大概是怕被揍,死活不敢张嘴,谭溪月怕把?事情闹大,只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争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事情,他确认她真的?没有事儿,才挥手让那两个人滚了,她当时能感觉到他看那两个人的?目光克制着?狠戾。   村里的?人只说他以前小?小?年纪打架有多狠,可要?是碰到了跟那两个人一样的?烂人,听到了那些烂话,大概只有落下?去的?拳头才能表达他心里的?愤怒,她听到那些话,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一点儿亏都没吃,我骂他们骂得可狠了,把?他们骂得都说不出话来,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这么会骂人。”   陆峥刮刮她的?鼻子,一个被惹急了也就只会?“王八蛋”“混蛋”来回?倒着?骂的?人,又能骂多狠。   谭溪月直起?些身,“你不信?”   陆峥打开灯,侧头看向墙角,谭溪月也看过去,墙角的?小黑板上她早晨留下的那又大又粗的?【王八蛋X10】直冲冲地进到她的视线里。   谭溪月耳根发红,她一晚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事儿,都忘记把?小?黑板给擦掉了,她用恶狠狠的?语气掩饰不自在,“关灯。”   陆峥唇角勾出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人又蔫儿了下?来,重新?趴回?到他身上,陆峥摸上她红透了的?耳垂,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谭溪月的心也被他揉得忽轻忽重的,她下?巴抵到他肩膀上,看他一眼,咕哝道,“骂你跟骂他们能一样吗?”   陆峥怔住。   谭溪月已经扯起?被子直接蒙过了自己的头,想从他身上滚下?去,但他箍她箍得牢,她根本动不了,动不了她就这样睡,反正被压的?是他,他要?是不嫌累,她拿他当床垫还挺舒服的?。   只是没多一会?儿,严严实实的?蝉蛹被扯出了一点裂缝,裂缝又一点点变大,她再想方设法地用力抵抗,她用被子砌出的?城墙也被人给闯了进?来。   被子外面灯光明亮,被子里面漆黑一片,她紧贴着?他,连呼吸都绕在一起?。   谭溪月要?后退,陆峥摁住她的?腰,她伸出脚踢他,他用腿夹住她,她张嘴要?咬他的?肩膀,想到昨晚一些汗水交融的?时刻,目光一闪,又没咬下?去。   她只能用眼睛发狠瞪他,因为气喘,起?伏的?柔软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心脏,滋生出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带着?些许的?战栗,清凌凌的?眸子荡起?恼嗔,她拿拳头砸他一下?,“你放开我。”   陆峥依言放开了她。   她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两个人还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还夹在他的?腿间,她想收回?来,又有点舍不得他贴在她皮肤上的?温度,他腿上的?温热从她的?脚心蔓延开,连被窝里都被烘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暖。   谭溪月想到什么,眼神有些暗,舍不得又能怎样,他们长久不了的?,他都不一定能陪她走过这个冬天。   她的?脚刚一动,他的?腿又收紧,她再用力也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无声交锋,她气急败坏,他稳若泰山,他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一只傻猫儿来逗。   谭溪月又想咬他了。   陆峥揉揉她快要?炸起?来的?头发,又捏捏她鼓成河豚的?脸颊,他执起?她的?手,问道,【为什么要?铺两床被子】   谭溪月一顿,默了半晌,靠近他一些,学着?他的?样子,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手指又慢慢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上他的?喉结,轻轻重重的?,全凭她自己高兴。   陆峥呼吸渐沉,腿间松了钳制,倾身过来要?够她。   谭溪月拿抽出来的?脚抵住他,冲他嫣嫣然然地一笑,轻声道,“因为我睡腻你了,不想睡了。” 第30章   谭溪月用一句话成功地夺回了自己?的被子, 一个人的被窝虽然总感觉有些透风的凉,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缩着头?躲进被子里, 把自己?捂成实心的粽子, 脑子里回想着今天晚上学?过的内容,眼皮渐渐沉下来,进入到?了杂乱无章的梦里。   她先是回到?了小时候, 外面滴滴答答地下着秋雨,爹不用出去做工,娘也不用去地里, 她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午觉,娘窝在她旁边一针一线地做冬天的棉袄,她动一下, 娘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拍上她的背, 嘴里还轻声哼着童谣,爹在外屋炖大棒骨,香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飘,哥哥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玩儿什么,笑得好大声,娘打开窗户压着声音骂他两句, 哥哥的笑声小了些, 只是没?一会儿就又?变大了,听着哥哥的笑声,她在香甜的睡梦中也弯起?了嘴角。   突然间风雨骤变,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她自己?,她被困在浓重的迷雾里,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野兽的嚎叫紧紧追在她身后,她胡乱地跑着,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想喊爹,刚要张口,却想起?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又?想喊娘,可是她不能喊,爹不在了,就该是她来护着娘了,她不能让她再为她担心受怕,她也不能找哥哥,哥哥成家了,他要保护嫂子。   她长大了,是大人了,总要学?会靠自己?,有些路也只能她自己?一个走,她拼命再拼命地往前跑,就在野兽要扑倒她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她,将她从野兽的爪下给拉了出来。   那只手很?大,很?厚实,又?暖和?。   她恍恍惚惚中记起?,很?久很?久以前,爹送她到?学?校门口,温声叮嘱她,要是有臭小子欺负我们小月儿,找不到?老师,也找不到?哥哥,就去找哥哥班里的那个小哑巴,你?跟他说你?叫小月儿,他会护着你?。   她仰着头?问,小哑巴是谁?   爹刮刮她的鼻子回,他叫陆峥,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   谭溪月猛然从梦中惊醒,胸脯起?起?伏伏地急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她枕着的不是枕头?。   昨晚,她用一句睡腻了,把他踹出了她的被窝。现在,她的被子团在床角,她挤到?了他的被子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整个人就跟一个无尾熊一样扒拉在他身上,一条腿还压着他的腿,脚似乎还想往他腿间伸,怎么看怎么都是她睡觉睡到?一半,半夜主动摸过来的。   谭溪月慢慢松开他的手,屏住呼吸,悄悄抬起?眼,暗自祈祷他千万还在睡着。   四目对上,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清明得像是一夜没?睡。   谭溪月有些尴尬,想把现在这?个状况归结到?她睡觉不老实上,只是还没?开口解释,他直接起?身,她顶着他的被子从他身上出溜到?了床上,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洗澡间。谭溪月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拿脚使劲踢了踢床脚窝着的那团被子,她怎么老做这?种打自己?脸打得特别快的事儿,她自己?都有被子了,干嘛还非要往他被窝里钻。   她在床上装死到?他出了卧室,才起?来,她用拔凉的水冲了两把脸,脸上的热气才算散了些,一出洗澡间,看到?小黑板上的字,用冷水冲得冰冰凉的脸又?着起?了火。   【我也是个有节操的人   不是谁想睡就能睡   就算你?是我媳妇儿   也不能趁我睡着就偷摸地抱我   你?这?叫耍流氓】   她回到?洗澡间,拿抹布将小黑板抹了个干干净净,谁想睡就睡他了,还偷偷摸摸地抱,白给她抱她都不抱。   谭溪月一转身,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她擦黑板擦得太?卖力,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了她后面,她身子有些不稳,眼看要倒,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贴得更紧。   陆峥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扫过她的手,又?看向两人贴得严丝合缝的身体,最后轻飘飘地睨她一眼,意思很?明显,她又?在耍流氓了。   谭溪月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一步,她不受他的冤枉,“这?是你?撞到?我了,才不是我抱的你?。”   陆峥看着她空荡荡的脖颈,屈指弹向她的额头?,谭溪月捂着红通通的脑门,抬脚踢向他,陆峥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吃饭】,把粉笔一扔,转身走了,谭溪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但?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红着脸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捂住又叫唤起来的肚子坦然自若地跟上了他,他都做好了她干嘛不吃,不吃才是傻子。   他做事一向利索,这?么会儿功夫都做出了三道菜,清炒小白菜,醋溜土豆丝,清炖豆腐汤,还有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相比往常来说有些素,他每顿饭,早晨肯定会有一个肉菜,晚上至少会有两个,不过不管是素菜还是肉菜,味道都是一样的好,谭溪月把香软的大白面馒头当成了他,嚼得特别使劲,最后就着菜愣是吃完了一个,之前基本半个就饱了,剩下的半个他会解决掉。   饭桌上很?安静,她不经意地几次抬头,都碰不上他的视线,车里更安静,她刚从车上下来,他已经拐弯掉头了。   谭溪月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尾,直到?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垂下眼,轻轻踢了踢地上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子。   这?样也挺好的,一开始说的就是搭伙过日子,他们不该纠缠太?深,他有他的路要走,她也有她的路要走。   谭溪月早晨被那一个馒头?顶得太?饱,心里又?装着事儿,到?中午了感觉胃里的东西?还是满的,也就没?去食堂吃饭,晚上回到?家,她洗衣服他做饭,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香味,她才觉得有些饿,好在今天开饭很?快,她晾好衣服,洗完手,坐上饭桌,愣了一下。   醋溜白菜,煎豆腐,炖土豆。   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   一连几天,早晚都是这?三样菜来回倒换,她都不知道这?三种菜还能有这?么多做法,也不是说吃素不好,之前他们家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月能见上一次荤腥就不错了,那会儿吃上个鸡蛋就觉得很?满足,只不过这?段日子她的胃被他养叼了,天天吃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样乍一停下来,只吃素,哪怕做得再好吃,她也总觉得哪儿少了点儿什么。   食堂里也有肉菜,只不过全靠抢,去晚一会儿就打不到?了,而且味道跟他做得都没?法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久不见荤腥,一天晚上睡觉,她竟然咬上了他的下巴,她也是奇怪,明明睡觉之前,他俩一人一被窝待得好好的,结果早晨一醒,就又?变成她钻到?了他的被窝,关键是他冷眉冷眼看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她就是活脱脱一个登徒浪子。   钻一次她也就认了,哪儿还能天天钻,她疑心是他半夜把她抱过去的,她想着要装睡逮他一次,只是她都撑不住,最后装睡变成了真睡,她再醒来,又?跑进了他的被窝,她的被子是龙凤呈祥,他的被子是鸳鸯戏水,她特意区分过的。   按照他的意思,她天天都在对他耍流氓,她还没?地方伸冤去,因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那儿,咬他的下巴,更是给这?个事实盖了个深深的烙印。   她那天翻冰箱,想自己?做个肉菜,咬下巴还好,她就怕自己?在睡梦中再抱着他的嘴啃起?来,那她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结果她发现冰箱里存的肉都不见了,包括她买的牛肉和?猪蹄,她想着没?准是中秋快到?了,他送冯远或者易然他们了。   转天她划拉着钱包里的钱,去肉铺多买了些肉,路过甘家烧鸡店,又?买了两只烧鸡,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大虾和?几只螃蟹,所有的东西?都一分为二,一份留着他们自己?吃,一份明天中秋带回娘家。   两人回到?家,她收拾院里的衣服,他去冲澡,他冲澡很?快,她还没?收拾完衣服他已经出来了,眼看要往厨房走。   谭溪月抱着一摞衣服截住他,她这?几天真的是有些怕土豆白菜和?豆腐了,她委婉开口,“要不今晚我做饭,你?忙了一天应该也累了。”   陆峥沉默地看着她。   他现在这?个眼神,让她想起?那晚她说睡腻他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   谭溪月被他看得有些别扭,只能道,“我买了肉和?一些菜,都放在了冰箱。”   他扯了下嘴角,迈步继续往厨房走。   她开始还不知道他扯那嘴角是什么意思,等上了饭桌,她才知道,他扯嘴角的意思就是她买她的,他做他的,饭桌上的菜照例还是土豆白菜和?豆腐。   谭溪月看他,他这?是要和?这?三样菜较上劲儿了吗,陆峥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放到?了桌子上。   【肉吃多了会腻你?不是怕腻我们这?一个月都吃素】   ……谭溪月被这?张纸堵得一时语塞,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她呢。   吃素……就吃素,不就一个月,她又?不是不能在外面偷吃,不对,干嘛要说偷吃,她花自己?的钱,吃也吃得光明正大。   谭溪月晚上睡觉前,直接从沙发山上拿过来几个抱枕,横在了两人中间,她就不信,有抱枕挡着,她还能钻他被窝。   她在这?边一通忙活,他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在做什么,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翻着书看,黑发微湿,上身赤裸,腹肌壁垒分明,黑裤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劲的腰上,那两道半隐半现的人鱼线在灯光下,像是蕴着用不尽的力量。   谭溪月不动声色地暼他一眼,过一会儿又?暼了一眼,心里暗自腹诽,现在又?不是夏天,还动不动就不穿衣服,毯子也不知道盖一个,冻感冒了才好。   冻感冒了别说吃肉会腻,就是吃那土豆白菜豆腐都不一定会有胃口,到?时候她就把大鱼大肉的摆在他面前,她吃,就让他看着,腻不死他。   谭溪月钻到?被子里,背冲着抱枕,闭眼睡觉,要是这?样她还往他被窝里钻,明晚她干脆去睡沙发好了。   陆峥从书上移开视线,看一眼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那排抱枕,又?看一眼那头?那个拱起?的小山丘,他慢慢悠悠地伸出脚,将床尾的那个抱枕直接踹到?了地上,不一会儿,翻一页书,又?踹一个。   谭溪月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明天中秋节,厂子里放一天假,她脑子里不用绷着要早起?的那根弦儿,秋冬的早晨,暖暖和?和?的被窝又?很?容易让人犯懒,她的脸和?掌心贴着的地方更是暖和?,她无意识地蹭了蹭脸颊,手想往更暖和?的地方探去,手腕却被人摁住。谭溪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去看。   她的头?发睡过一夜,更显蓬松慵懒,莹润的肌肤晕出一层淡淡的粉,红唇微微张着,清纯又?魅惑,陆峥拂开她脸颊边的头?发,托起?她的下巴,倾身裹上她的唇。   谭溪月的意识还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她微仰着头?,很?自然地回应着他给过来的吻,濡湿的吸吮声轻轻重重地在微凉的空气里漫开,她身体深处的燥热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向外散。   谭溪月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不自觉地想加深这?个吻,陆峥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双手箍上她的胳膊,一用力,直接将她拉开,谭溪月看着他,雾濛濛的眼神里有茫然也有不解。   陆峥喉结一滚,扣住她的后脑勺,再一次狠狠亲上来,最终又?极力压制住血液里的奔涌,断开两人纠缠的呼吸,翻身直接下了床,只留她一个人在凌乱的红被间。   谭溪月轻喘着气,身上不知道是哪儿,反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拎起?一个抱枕朝他砸了过去,他干嘛要一大早地招她,既然招了她,还不招到?底,他倒是走得干脆。   陆峥接住抱枕,慢条斯理地揩去唇上的银丝,又?在小黑板上慢条斯理地写道,【你?在气什么 你?不是睡腻我了】   谭溪月怔怔地看着小黑板,人慢慢醒过神儿来,她仰躺到?枕头?上,慢慢平缓着呼吸,她有什么可气的,她一点儿气都没?有,谁气谁是小狗。   她一脚将她腿下压着的抱枕踢到?了地上。   抱枕上的小狗冲她笑得欢实。 第31章   谭溪月上?午先把今天定出来?的学习任务提前给完成了, 简单吃了点儿东西,然后骑车去了服装市场,嫂子那个?店面, 合同已经签完了, 这两?天正在收拾,谭溪月去看看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小店门口一圈人?正围着嫂子, 谭溪月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脚步变得?急起来?,走近才发现, 那些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两?个?红澄澄的大石榴,正在和?嫂子说?说?笑笑地聊天,虽是在说?笑, 但气?氛里好?像有一些紧绷的不对劲儿。   沈雅萍看到谭溪月, 才算真正的眉开眼?笑,“小月儿,你怎么现在来?了?今天不去厂子?”   谭溪月站到沈雅萍身旁,和?她并肩,“我们今天放假,我想着来?帮你一块儿收拾收拾。”   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眼?睛亮起来?, 盯着谭溪月的脸仔细打量, “呦,这是你妹子吧,这姑娘长得?可真俊,十里八乡怕是都再找不出一个?这模样儿的。”   沈雅萍拉上?谭溪月的手, “这是我们家小姑子,比我亲妹子还亲。”   中年妇女道, “那你们姑嫂俩的感情可真好?,少见?,我瞅着你俩的脾气?都挺好?的,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   沈雅萍笑着回?,“婶子,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们姑嫂的感情是特别好?,但我这脾气?是真算不上?好?,我就?是炮仗一个?,谁要是干了那不讲理的事儿,惹到了我,甭管你是谁,我拎起棍子来?就?能跟人?干上?一仗,从小到大,我打架还没输过,我娘都说?就?我这脾气?,在婆家肯定不受待见?,可老天爷偏疼我,让我遇到了一个?好?小姑子,从我嫁进?门的那天,就?没把我当外人?,不说?别的,就?我和?她哥要是拌起嘴来?,她哪次都站我这边,我这人?脾气?虽然不好?,但心眼?子直,没那些弯弯绕的花花肠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将心比心,谁真心对待我,我肯定也是掏心掏肺。”   谭溪月听出了沈雅萍的话里有话,也不插嘴,配和?着沈雅萍只当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子。   沈雅萍眼?睛扫向旁边一个?尖脸的瘦高女人?,笑容加深,话却说?得?不客气?,“不过别人?要是来?混的,我也不是个?怕事儿的,”她说?到最后,又看回?中年妇女,和?和?气?气?道,“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婶子。”   中年妇女笑得?勉强,“是这个?理儿没错。”   其他人?也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应和?,唯有那个?尖脸的瘦高女人?不屑地撇撇嘴,想把沈雅萍刚给的那两?个?大石榴扔下就?走,可又有些舍不得?,这么红的石榴一看就?好?吃。   几个?人?你客气?我也客气?地又说?了几句,又谢谢沈雅萍给的石榴,最后借口还有事儿,就?都散了,中年妇女走之前又瞅了谭溪月好?几眼?,越看越觉得?满意。   人?走后,谭溪月有些担心地问沈雅萍,“这些都旁边的商户?”   沈雅萍领着谭溪月往店里面走,“对,我刚一出来?,一群人?就?乌拉拉地一块儿过来?了,说?是来?看看我这儿要弄什么,其实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你不用担心,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他们已经在这儿干了好?些年,我这初来?乍到,他们肯定想压我一头。我刚看了,其他人?都没事儿,毕竟做买卖就?图个?和?气?生财,没什么大事儿谁也不愿意和?人?结梁子,就?那个?瘦高个?的女人?,应该是个?刺头儿,不过应该也不会太刺到哪儿去,主要她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比那笑里藏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好?对付得?多。”   谭溪月看沈雅萍已经有了应对的主意,也就?放心下来?,嫂子脑子灵,也能说?,待人?处事更是有自己的一套章程,做生意肯定错不了。   沈雅萍一一打开店里的灯,有些兴奋地拍拍谭溪月的胳膊,“不说?她们了,你快来?帮我看看我这装修,我还正想找你来?看呢。”   谭溪月一眼?扫过去,只觉惊喜。   四面的墙还有天花板都刷成了淡淡的奶黄色,浅绿色的窗户框,这两?种颜色搭配融洽,灯一开,更显柔和?,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中间?错落着古铜色的小壁灯,其实装修很简单,但烘托出来?的氛围很有质感。   她看沈雅萍,赞叹道,“嫂子,你可太厉害了,这弄得?可真好?。”   沈雅萍高兴得?直笑,“这还要多亏你那天给我拿过来?的杂志,你说?得?对,市场里这么多家店,怎么才能把人?吸引到我的店里来?,还能让他们留住脚,这是关键。我仔细翻了那本书,综合了一下,这墙是我自己刷的,这些灯啊画啊什么的都是在二手市场上?的淘的,总共没花几个?钱,门你哥给我做了个?新?的,已经刷完漆了,正在家里晾着呢,明天就?可以装上?。”   那天谭溪月和沈雅萍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服装市场,发现那些生意好?的店,衣服好?,有性价比,是一方面,店里装修特色也是一方面,她转天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到书店里找了些装修方面的杂志,想让沈雅萍做个?参考,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她就?知道她嫂子的心思不是一般的巧。   沈雅萍被这么真心诚意地一夸,干劲儿更足,姑嫂两?人?把里里外外的窗户全都擦得?锃光瓦亮的,又弄好?了试衣间?,这试衣间?沈雅萍也花了心思,层层叠叠柔白飘逸的幔帐垂落而下,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从里到外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弄完这些,太阳已经挂到山脚了,沈雅萍和?谭溪月收收尾也准备回?家,外面的店大部分都关了,今天中秋节,大家都想早早地回?家去吃团圆饭。   沈雅萍边骑车边问,“陆峥呢?”   谭溪月回?,“他一大早就去汽修厂了。”   “他知道晚上去家里吃饭吧?”   “嗯,我跟他说?了。”   谭溪月看着山边的夕阳,想到早晨的事情,脸上?不禁有些发热,不就?是接了一个?吻,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被他弄得?那么大反应,她肯定不承认自己是欲求不满,顶多也就?是因为?几天没吃上?肉,所以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   除了这个?原因,就?不可能再有别的。   谭溪月给自己心理建设做得?很好?,可一进?到院子里,和?抬眼?看过来?的人?对上?视线,脸先没出息地红了,她再骗自己也知道,她想吃的不只是肉。   谭溪川看到她俩,忙过来?接自己媳妇儿提着的大包,“可算是回?来?了,妹夫哥刚要去接你们,你不是说?你四点前肯定就?回?了,我这水泥都来?回?倒了八趟,你也没回?来?。”   沈雅萍回?,“我一到那儿就?兴奋,看到什么都想弄一弄,根本停不下来?。”   谭溪川笑,“得?,我可真是娶了个?傻媳妇儿,干活儿还能干起劲,这天底下也是没谁了。”   沈雅萍嗔他,“快滚边去。”   这头说?得?热闹,那头是无声的僵持。   陆峥拿她手里的包,谭溪月不给,陆峥改握她的手,谭溪月忙松开包,陆峥闲闲地睨着她,把车钥匙扔到了她包里,谭溪月踢上?他的鞋,他脚一偏,躲了过去,没让她踢中,谭溪月横他一眼?,陆峥把手送过来?,她可以掐他,谭溪月一点儿也没客气?地伸手掐了上?去,陆峥直接攥住她主动给过来?的手,拢到手心,逗猫儿似的捏了捏。   谭溪月上?了他的当,用口型骂他,“卑鄙。”   陆峥看着她一张一阖的红唇,嘴角慢慢勾出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又想起早晨那幕,脸上?更红。   陆峥慢慢摩挲着她的无名指,目光变深。   顾慧英在屋子里喊人?,“在那儿都墨迹什么呢,还不快来?干活儿,几点了,不知道着急,晚饭还吃不吃了。”   谭溪川忙应,“来?了,母上?大人?,您别急,孩儿们都来?了!”   顾慧英骂他二皮脸,谭溪川属于顺杆爬儿的那种,越骂越起劲。   灯火通明的小院,弥漫起热闹和?饭香。   顾慧英和?谭溪月还有沈雅萍包饺子,谭溪川蹲在火炉边上?烙火烧,红糖芝麻馅儿的,又酥又脆,比月饼可好?吃多了。   谭溪川拿着小盖帘装了四个?已经没那么烫的火烧,分给自己老娘和?媳妇儿各一个?,把剩下的两?个?给谭溪月,“月儿,你拿着去让妹夫哥也尝尝。”   陆峥在灶台旁炒菜,谭溪月看那边一眼?,本想说?不用,看到他大半个?背的衣服都浸了汗,她愣一下,拍拍手上?的面,拿着一个?火烧起身,又抽了几张纸巾,慢慢走到灶台旁。   陆峥停下铲子,侧头看她。   灶台里的火光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谭溪月被他看得?心里一紧,她先将手里的纸递给他,让他擦擦头上?的汗,陆峥边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菜,边俯下腰,让她给他擦。   谭溪月默了默,刚要踮起脚,他的头又往下低了些,她伸胳膊就?能够到。   天上?的月亮大又圆,两?个?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沈雅萍拐拐顾慧英的胳膊让她快看。   顾慧英抬头暼一眼?,不耐烦,“快包你的饺子吧。”   沈雅萍仔细看顾慧英,小声问,“娘,我怎么瞅着您这嘴角刚往上?扬了一下。”   顾慧英冷着脸拿擀面杖敲上?她的胳膊,沈雅萍使劲憋住笑,老老实实继续包自己的饺子。   谭溪月给他擦完汗,掰下块儿火烧送到他嘴边,陆峥就?着她的手吃进?去,谭溪月看他吃得?很香,也掰了块儿尝了尝,确实很香,她哥做面食一向拿手。   陆峥打开另一个?灶台上?的锅盖,里面的肉香飘出来?,谭溪月瞬间?觉得?自己手里的火烧没那么香了。   那个?锅里在炖红烧肉,已经在收汁了,马上?就?能出锅,红烧肉是他的拿手菜,炖得?又软又烂,肥而不腻,每次有这个?菜,她都能多吃半碗米饭。   谭溪月不想被这个?味道再诱惑,抬脚要走,陆峥伸腿挡住她,他盛出块红烧肉来?放到碗里,拿筷子夹起来?,吹到不烫了,递到她唇边,让她尝尝。   他的脚挡得?不严实,她要是想走肯定走得?了,但她根本迈不出脚去,谭溪月盯着那块儿红烧肉看了半天,最后忍下舌尖上?生出的津液,偏开头,小声道,“我不吃,会腻。”   陆峥用红烧肉顶开了她刚刚闭上?的唇,直接送到了她的嘴里,谭溪月想瞪他,但红烧肉太好?吃了,火候刚刚好?,她不用嚼都能化在她嘴里,谭溪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眯了眯,陆峥脸上?面无表情,眼?底深处藏着些笑。   谭溪月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儿,意犹未尽,可能是因为?她久未沾荤腥儿,她觉得?今天的肉尤其得?香。   陆峥用眼?神明明白白地问她,腻吗?   谭溪月吃人?的嘴短,现在理不直气?也不壮,她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陆峥伸手一点点地给她擦着唇角沾上?油渍,谭溪月目光微闪,伸脚踩上?他的鞋,重重碾了一下,压着唇上?的热气?,转身走了,但她头发下红到快滴血的耳朵根本掩不住,陆峥眼?底的笑淌出了些。   往常谭溪川就?已经够咋呼了,今天酒喝多了更咋呼,吃一口菜就?要嚷嚷一句,“我妹夫哥做的菜可真好?吃。”   嚷嚷到最后,顾慧英和?沈雅萍一人?夹起一个?饺子来?,一块儿堵上?他的嘴,他真的是烦不死个?人?,谭溪川好?不容易把饺子咽下去,对陆峥道,“妹夫哥,看到了没,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娘也疼,媳妇儿也疼,都抢着喂我。”   陆峥笑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涩,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她会一直忍不住地会想起她爹在的那些日子,他肯定也会想起他的母亲,谭溪月伸筷子夹了个?饺子,放到了他的碗里。   陆峥看了眼?碗里的饺子,又偏头看向旁边的人?,谭溪月埋头吃着碗里的饭,不看他。   桌子底下,他牵上?她搭在膝盖上?的手,另一只手夹起那个?饺子,慢慢吃完,在她掌心写道,【我也有媳妇儿疼】   谭溪月低垂着睫毛颤了下,心也颤了下。   饭吃完,也收拾完,谭溪月被沈雅萍拉着去试几件她新?做出来?的衣服,没一会儿,顾慧英也进?来?了,她对谭溪月冷声道,“你问问他鞋是多大码的,我要给你哥做棉鞋,顺手给他也做双,他干活儿穿着舒服。”   谭溪月还没开口,沈雅萍偷偷冲谭溪月挤了挤眼?,对顾慧英道,“哎呀,娘,咱姑爷就?在院子坐着,您过去问一声不就?得?了,让姑爷给您写下来?,小月儿得?试好?几套衣服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顾慧英剜她一眼?,掀门帘出去了。   沈雅萍咯咯地笑出来?,谭溪月有些担心,也要跟着出去,沈雅萍拉住她,“没事儿,就?让老太太去问,你自己亲娘你还不知道,这小老太太现在就?需要咱多给她递几个?台阶。”   谭溪月还是不放心,她拉开些窗帘,看着外面,她娘走到陆峥面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应该是问鞋号,陆峥一怔,去捡了根棍子,在地上?划了几笔,她娘看了眼?,没说?什么,冷着脸就?走了。   谭溪月隔着窗户和?他的目光撞上?,他扬眉对她笑开,好?像是在说?,看吧,我也有娘疼。   他的笑容干净又纯粹,还带着那么点张扬的恣意,谭溪月拇指一下一下地抠着食指,眼?眶有些烫。   回?去的路上?,谭溪月觉得?头很晕,她晚上?喝了些桂花酿,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一坐车酒劲儿就?上?来?了,她靠到椅背上?,阖目养神。   车速慢慢减下来?,她身上?盖过来?一件衣服,带着他的气?息,谭溪月攥住衣服的一角,突然觉得?好?受了些,她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他们已经到了家,他解开她的安全带,伸手要抱她,谭溪月抵住他的肩,含混道,“我想你背着我。”   陆峥托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唇角,转过身,半蹲下腰。   谭溪月趴到他的肩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小时候,我要是在外面睡着了,我爹就?是这么背着我回?家的。”   陆峥箍住她的腿,起身,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谭溪月看着他黑漆漆的头发,像是问得?不经意,“你以前认识我爹,对吗?”   陆峥脚步顿了下,点点头。   谭溪月贴着他的背懒懒地蹭了蹭脸,“我爹很喜欢你,他这辈子从没跟外人?拌过嘴,因为?你,他都和?别人?吵过一架。”   陆峥停住脚,回?头看她。   谭溪月也看他,“怎么了?”   半晌,陆峥在她的腿上?写,【你呢】   谭溪月目光微醺,就?算醉了也知道装傻,“什么?”   陆峥盯着她不动。   谭溪月最终垂下眼?,咕哝道,“不喜欢。”   陆峥又写,【因为?不喜欢 才这么快就?睡腻了】   谭溪月迎着他的目光顶回?去,“对啊。”   陆峥慢慢回?她,【不巧我和?你正相反】   正相反是什么……   谭溪月用晕晕乎乎的脑袋把他刚才写下的那句话又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是什么。   陆峥一笔一划地写着,【因为?喜欢 永远都】   谭溪月因为?他前半句话的心跳先是空了一拍,意识到他后面要写什么,她已经晕着潮红的脸上?又飞出红霞,她赶紧攥住他的手,不肯再让他写下去,小声啐他一句,“不要脸。”   陆峥漆黑的眸子里泛出波光粼粼的笑。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像是受到什么蛊惑,她慢慢蹭过去,贴到他耳边,声音小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陆峥,你是不是……以前就?见?过我?” 第32章   夜色笼罩的院子里只剩安静, 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些急,也有?些重, 谭溪月想压下去, 又觉得他就算听到也不要紧,她后仰些头,想看清他的眼睛。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她第一次见他, 就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那天,她从林家搬出来,确切地说, 是她的行李被林家的保姆从二?楼给扔下来,她推着少了?一个轮的行李箱,绷直着腰背, 一步一步地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 公交站很远,还没走到一半,大雨点子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疾走狂奔,只有?她不慌不忙地走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雨水浇在身上。   雨来得急, 路上很快聚起积水, 漫过?鞋面,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行李箱的轱辘不知道被卡在了?什么地方?,她推不动, 也提不起来,她盯着那个箱子, 想干脆把它丢在这儿不要了?,看了?半天还是蹲下身去弄。   那个摇摇欲坠的轱辘最终被她给掰了?下来,在她眼里压了?一个多月的泪,也掉进了?浑浊的水里,一滴挨着一滴,溅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也不知道她蹲在那儿哭了?多久,直到一把伞遮到了?她的身上,她抹一把泪,仰起头去看,模糊的视线直直地撞进一道冷峻的目光里。   那双眼睛很黑,又亮,亮到她能?清清楚楚地从他眼里看到她的所有?狼狈和不堪。   她一直以为,那是她和他的初见。   谭溪月又靠近他一些,不错眼地看着他,想从他沉默的眼神里找到一个答案。   陆峥凑过?身来,直接含住她近在咫尺的红唇,谭溪月没有?闪,也没有?躲,她搂紧他的脖子,跟着他的呼吸,一步一步纵容着他肆意的侵入和掠夺。   月光溶溶,树静风止,清凉的空气被搅弄起躁动的黏稠。   很久过?后,陆峥裹着她的唇,咬了?下,又安抚似的吮了?吮,才放开了?她。   谭溪月抵着他的额头,说一个字深深地喘一下,几乎语不成调,却是十足确定的口吻,“原来你以前真的见过?我。”   陆峥挑眉,他刚才可是什么都没回答。   谭溪月平缓着呼吸小声道,“我们?好歹生活过?一段时?间了?,我是在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你,但某些瞬间我对你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陆峥看她,什么直觉?   谭溪月语气里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到的小得意,“你亲我之前我就在想,你要是直接亲过?来,那就说明你以前肯定见过?我。”   陆峥黑眸里扬出笑。   谭溪月歪歪头,小得意有?些藏不住了?,“我说对了?吧?”   陆峥深深地看她一眼,迈步往屋里走。   谭溪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趴到他的肩上,捏了?捏他的耳朵,又吹了?吹他颈后的青茬,垂在半空中的腿也轻轻地晃了?起来。   陆峥打开灯,将她放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蹲下身,给她脱掉脚上的鞋,又拿过?鞋柜里的拖鞋给她穿上。   谭溪月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心里泛起些潮,又有?些暖,她搂上他的脖子,下巴完完全全依赖到他的肩膀上,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那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啊?”   陆峥单手提着她的腰,将她从小板凳上抱起来,穿过?客厅,走进卧室,打开灯,走到小黑板前,回她,【自己想】   谭溪月仔细想了?想,但她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出来,她诚实道,“我想不起来。”   陆峥又写,【那就好好想】   谭溪月看他,蒙着酒意的眼睛迷离又可怜。   陆峥冷心冷肺,还铁石心肠。   谭溪月拿额头狠狠顶他一下,她掰开他的胳膊,从他身上滑下来,撞着他的肩膀,走向后面衣柜,胡乱地翻找着换洗衣服,嘟嘟囔囔,“你不告诉我,我还不想知道了?。”   她找完衣服,又经过?他身边,脚步缓了?缓,可他根本没有?要拉住她的意思,谭溪月拿着衣服狠狠甩他一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洗澡间,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爱说不说,他最好就一直保持这个态度下去,以后也千万别跟她说,他就是想跟她说,她还不听了?。   谭溪月本想冲个热水澡,清醒一下大脑,看能?不能?从脑海深处,搜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她是听说过?他很多事情,但在她的记忆里,在那个雨天之前,她并没有?见过?他,按说他那样?一张脸和一双眼,她要是和他对上过?视线,不可能?对他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可是热水兜头一下来,热气一散开,她迷糊的大脑直接被晕成了浆糊,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伸手拍一下垂落下来的水流,要不说他坏人一个,从来只会放钩子吊着她。   谭溪月下定决心不再上他的当。   她洗完澡,从洗澡间出来,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坐在书桌前,边擦着头发,边翻着书复习今天早晨学过?的内容。   陆峥将冲好的蜂蜜水放到她手边,谭溪月头也不抬,陆峥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她这小性子耍起来倒是挺得心应手。谭溪月推开他的胳膊,不让他碰她,她正在认真学习呢。陆峥托起她的脸,俯下身来。   谭溪月偏开头,埋到他脖子里,闷声道,“你不许亲我。”   他都不回答她的问题,还想亲她,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陆峥看着抵在他怀里的软面团子,唇慢慢勾起,他掰开她的脸,钳住她的下巴,直接压上她的唇,使劲亲了?亲,然?后起身,再揉揉她幽怨的小脑袋瓜,现在可以认真学习了?。   谭溪月被惹恼了?,想拿手里的毛巾砸他的背,他似是有?所察觉,转身看她,谭溪月一顿,将举起的毛巾放到了?自己头上,佯装无事地继续擦起了?头发。   陆峥无声的笑加深,她既然?这么好奇的话,他这个钩子要放得再长一些才行。   他洗完澡出来,屋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他这头的一个落地灯,床上还是铺着两床被子,不过?今晚两床被子中间没再隔着那一排碍眼的抱枕。   陆峥看一眼那头拱起的小山丘,掀开被子上了?床,又拿起床头柜上那本书,一页看一页地翻了?起来,这本书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却还是没看明白书里写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翻到了?第几页,小山丘拱着被子慢慢地蠕动起来,陆峥收回目光,继续认真地翻看着书。   谭溪月由侧躺一点点变为平躺,她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像是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人的胳膊,陆峥没反应,谭溪月又碰了?一下,陆峥掀眼懒懒看她。   谭溪月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像是困极了?,“灯好亮啊。”   陆峥不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将书啪一下扔到床头柜上,关灭落地灯,屋子里陷入到漆黑一片里,他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床上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被窝里先是探进来一只软软乎乎的脚丫子,慢慢又拱进来半个身子,再接着是肩膀,谭溪月一点点地挪着,直到她整个人都钻进了?来,她提着的那口气才稍微松下来。   果然?还是他的被窝更?暖和些,也不怪她每天睡着了?也想往他被窝里钻。   谭溪月伸着胳膊,想把自己的枕头拽过?来些,她的头现在只能?枕到他枕头的一半,有?些不舒服。   陆峥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上。   谭溪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觉得有?点儿冷,你不冷吗?”   陆峥看着她,似笑非笑。   谭溪月脸有?些热,他都看穿了?她,她索性也不跟他遮掩了?,一咬牙,直接说了?出来,只是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想和你一个被窝睡觉,不行?”   陆峥回,【你不是睡腻了?我】   窗户纸都戳破了?,谭溪月的脸皮反而?加了?点儿厚度,她也不扯她的枕头了?,直接枕到他的肩上,还窝到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含含混混地咕哝着,“我又没说要睡你,我只是要和你一个被窝睡觉。”   两个人挨得很近,她东一下西一下地什么都能?拱到,陆峥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乱动,谭溪月收回膝盖,不动了?,只看着他。   一个人睡起来很宽敞的被窝,两个人就有?些挤,脸贴着脸,睫毛和睫毛打着架,鼻子蹭着鼻子,呼吸接着呼吸。   原本已经被他捂暖和的被窝,又添了?些燥热。   陆峥问,【你确定只是睡觉】   谭溪月默了?默,也问,“你确定不要和我说你在哪儿见过?我?”   陆峥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说睡腻我了? 腻没腻你自己最清楚】   他的指腹轻轻重重地划在她的皮肤上,弄得她很痒,他写得不快,但她还得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拼出他写的是什么,她这次反应的时?间更?长了?,连视线都避开了?他。   陆峥也不急,她要想多长时?间都可以,他慢慢地把玩着她的手指。   谭溪月垂眼怔了?半晌,最终又看向他,问得艰难,“你……会走吗?”   陆峥一愣,想了?一下她说睡腻的那晚都发生了?什么,大概已经捋出前因后果。   他问,【你想我走吗】   谭溪月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涩然?,“我有?点……不想让你走。”   陆峥箍紧她的腰,眸光沉沉。   她又道,“但我又想你治好你的声音,那个付总不是说,你去了?那边,做个手术就可以。”   而?且,去了?那边对他的发展应该会更?好吧,听那个付总的意思,他父亲那边的产业大概很大,她虽然?不知道他的父亲之前为什么没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但他父亲既然?找了?他和他母亲这么些年,应该会很想见到他。   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没理由,也不能?留住他。   她看向他,“你要是决定了?要走的话,时?间确定下来,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有?个准备,”她顿一下,想起什么,又道,”我不要你的钱。”   陆峥将她抱到他身上,一笔一划的手指间带上了?笃定的悠闲,【为什么 你的愿望之一不是要挣好多好多钱】   谭溪月想了?想,“对哦,那你要是非要给的话,能?不能?多给些?”   陆峥问,【给多少】   谭溪月又想了?想,认真道,“我以后应该都不会再结婚了?,我可以用你给我的那些钱去养又高又帅的小男生,养太长时?间了?也不好,会腻,最好一年换一个,我要是能?活到八十岁的话,你至少得给我准备六十年的钱,应该得要好多吧。”   陆峥眼里的逗弄消失,只剩黑压压的沉郁。   谭溪月拨弄了?拨弄他紧抿的唇,小声问,“你舍不舍得给呀?” 第33章   他?舍不舍得给钱她不知道, 他?倒是很舍得折腾她。   一夜红绡帐暖,谭溪月陷在?柔软凌乱的?床被里?,半梦半醒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看着天花板, 怔愣愣地发了会儿呆,又勉强翻一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枕头里?, 她真的?是仗着喝了点儿酒什么话都敢说。   门口传来些声?响,谭溪月僵住身体,一动也不动地装死, 不一会儿,床边微微塌陷,她的?被子里?钻进来一只大手, 带着微微的?凉意, 谭溪月继续装死,那?只手又往里?探了些,要碰不碰地摸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   谭溪月摁住他?的?手,脸还压在?枕头上?不肯起来,“凉死了。”   陆峥俯身贴过来,亲了亲她露在?外面的?耳朵, 谭溪月偏过一点点头看他?, 陆峥给她顺着有些蓬乱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粉扑扑的?脸颊。   相?比昨晚水乳交融的?混乱,这样的?静谧相?拥更让人觉得害羞,谭溪月又把脸藏回了枕头里?, 闷声?问,“几点了?”   陆峥在?她胳膊上?写?了个八, 谭溪月还处在?昏沉中的?大脑马上?清醒过来,她顶着被子差点儿都要蹿起来,结果不知道是腿间还是腰上?蓦地一疼,又跌回到了床上?,要多惨有多惨。   明知她会生?气,陆峥还是没?忍住笑,谭溪月拎起枕头砸向了他?,他?还有脸笑,罪魁祸首就是他?。   陆峥接住枕头,放到床尾,又坐近她一些,伸手给她揉按上?了腰。   谭溪月想推开他?,昨晚她想问的?一点都没?问出来,却让他?占尽了便宜,到最后她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换来他?的?半分心软,现在?也不需要他?的?假好心。   可他?揉得又很舒服,力道适中,又全按在?她酸痛的?点上?,谭溪月在?心里?默数到二?百,才有些不舍地顶开他?的?手,要不是快要迟到了,她肯定要让他?给她按上?半个小时,他?自己造下的?孽总得要他?自己来还。   陆峥知道她现在?面上?安静,心里?指不定在?怎么嘀咕着骂他?,老丈人的?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家的?小月儿表面上?看着软软乎乎,乖乖巧巧的?,其?实鬼灵精的?主意很多,和谁越亲近,胆子也就越大。   她在?他?跟前,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陆峥将她从被子里?抱起来,刮一下她翘挺的?鼻子,谭溪月红着耳朵冷着脸拍开他?的?手,挪到床边要下去,陆峥拿过床头的?一个文件袋挡住了她的?去路。   谭溪月问,“什么?”   陆峥递到她手里?,让她自己看。   谭溪月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卖什么关子,她打开文件袋,眼神滞了滞。   是结婚第一天他?给过的?那?摞存折。   谭溪月合上?文件袋,又给他?塞回去,“你给我?做什么?”   陆峥转了一下文件袋,翻开背面给她看,文件袋的?背面写?着几个字,【给你养男人的?钱】   谭溪月一顿,脸上?更红,他?倒是挺大方,把他?的?家底都拿出来给她养男人,她抬下巴点点那?个文件袋,“这够吗?”   陆峥写?在?她的?手背,【我?花很少】   谭溪月懒懒地靠到床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语气也是懒懒的?怀疑,“养你呀?”   陆峥冷冷一笑,将文件袋扔到枕头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过来,他?倒要看看她还想养哪个野男人。   谭溪月刚被收拾了一夜,没?半点儿硬骨头,立刻就投了降,拿脚抵住他?的?胸,连连求饶,“养你,养你,谁都不养,就养你。”   陆峥还是把她扯到了膝盖上?,谭溪月怕他?真的?要不管不顾地胡来,忙搂上?他?的?脖子问,“你不走了吗?”   她想了想,又认真解释道,“我?那?天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就是梨子掉了,我?捡梨子来着。”   陆峥亲亲她的?唇角,又攥上?她的?手,每一笔都写?得很重,【我?没?有爹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谭溪月一愣,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凌厉和冷漠,心头一点点地涌上?针扎似的?疼,她环住他?的?肩膀,抱紧他?。   这样一个无声?的?拥抱,足以胜过所有,陆峥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故意逗她,【觉得我?可怜】   谭溪月有些急,“才不是。”   她又抱紧了他?一些,抵到他?耳边,慢慢开口,轻声?道,“你现在?……有我?了呀,我?就是你的?家人。”   陆峥怔了半晌,他?退一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俯下身想看她的?眼睛。   谭溪月死死埋在他肩膀上?,不肯让他?看,只小声?提醒他?,“我?快迟到了,你今天要是让我?迟到了,你可马上就失去我这个家人了。”   陆峥唇角慢慢牵出笑,他?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谭溪月又羞又恼,她晃着他的脖子再一次重申迟到的?重要性,“迟到了是要扣钱的?。”   迟到是肯定不能让她迟到的?,陆峥托起她的?腰,将她直接抱到洗澡间。   谭溪月要推他?出去,想到什么,手又停住,她看他?,有些犹豫,“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你的?病例复印或者拍照一份给我?,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樊晓晓,她在?国外读书,我?可以写?信给她看看。”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或者找一个他们两个都合适的时间,去一趟首都的?那?些大医院,她爹说过,在?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情?况下,多试几条路总没?错,这条不行?还有另一条,说不准就能摸到那条正确的?道儿。   她认真地看着他?,眼里?似汪着一抹清泉,干净又澄澈,陆峥眸光微动,捧起她的?脸弯下腰,谭溪月眼神轻顿,仰头迎上?他?的?呼吸,但也只让他?亲了一下,他?要探息深入时,谭溪月将他?推出了门外,又咣当一声?紧紧关上?了门。   陆峥屈指缓缓地蹭着唇上?的?温热,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   谭溪月额头抵到墙上?,轻轻磕了磕,她可能是昨晚的?酒劲儿还没?消下去,不然为什么她的?头还是晕乎乎的?,像是在?云朵里?踩高跷,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才觉得多少清醒了些。   也多亏他?开车技术好,将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八点五十七到的?厂子门口,谭溪月连话都没?跟他?说一句,解开安全带推门就下了车,要不是出门前被他?还耽误了会儿,时间还能再富裕些,她感觉她的?嘴唇肯定都肿了。   她决定了,这肉还是不能天天吃,吃素的?那?几天,她早晨的?时间可都很充裕,所以,以后一个星期最多吃一顿肉,最好是周五那?晚,这样她周六早晨还能睡个懒觉,不用这么着急忙慌地赶时间。   谭溪月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抬眼,看到了一左一右同样匆匆骑车而来的?春玲和朱翠翠,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地都笑开,看来放假后的?第一天上?班,大家都有点儿犯懒。   进到厂子里?就没?那?么急了,朱翠翠把胳膊搭到谭溪月的?肩上?,上?气接不住下气,“哎呀,妈呀,可骑死我?了,我?刚才一口气差点儿没?倒上?来,这上?个班能要我?半条命。”   春玲也是喘不过气来,她把胳膊搭在?谭溪月的?另一个肩上?,忍不住捏了捏她那?白里?透着粉的?小脸蛋儿,打趣道,“这种?时候还是有个男人好,车送车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你看这皮肤嫩得,我?感觉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谭溪月横她一眼,“你掐掐你自己,也能掐出来,还能掐出来更多。”   春玲看似幽怨地叹一口气,“那?可不一样,有人滋润跟没?人滋润,这气色明显都不一样,我?也得在?这个冬天到之前找个男人,没?准还能省下护脸霜的?钱。”   朱翠翠嘿嘿地笑得暧昧。   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说话就没?个荤素的?顾忌,谭溪月直接截住她们?的?话,说到正事儿上?,“我?嫂子的?店开业时间定下来了,就在?这周六。”   春玲立刻高兴道,“我?可以带着我?娘和我?妹一块儿过去看看,那?天她俩应该都没?事儿。”   朱翠翠更是高兴,“好好,终于是定下来了,我?都盼了好久了,今天下班我?就去跟我?那?帮好姐妹儿说,她们?还正想买秋冬的?衣服呢,到时候我?们?一大早就过去,不然好看的?全被人挑走了。”   朱翠翠这说的?不是客套话,她是真盼这天盼了好久。   那?天她们?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朱翠翠看到春玲戴着的?丝巾,觉得很漂亮,就问她是在?哪儿买的?,她也要去买,结果没?过两天,溪月姐就给她也带来了一条丝巾和一条围巾,上?面都绣着一颗翠柳,她是三月底的?生?日,正值柳树抽枝发芽,所以她娘给她起名叫翠翠。   这样贴心又细心的?礼物,从小到大她都没?收到过几次,现在?嫂子的?店要开业,她必须得把人气给嫂子弄起来,要不都对不起嫂子那?一针一线绣出的?翠柳。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说得热闹,没?注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在?偷听他?们?说话的?钱淑芬。   自从定下开业时间来,沈雅萍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觉了,她几乎天天都在?做噩梦,一会儿是她的?店已经开业一个月了,一单都还没?卖不出,连个上?门来的?客人都没?有,一会儿是衣服卖出去是卖出去了,但好多人来退货,都要把她那?新做的?门给挤坏了,她在?梦里?急得都喊出来了。   房间里?的?灯亮起来,谭溪川迷迷瞪瞪地翻身过来看,“怎么了,媳妇儿,又做噩梦了?”   沈雅萍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她看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快五点了,她也不睡了,早点收拾收拾早点去店里?。   等?坐到床边上?,又有些蔫头耷脑地不想动,那?个小店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小本儿生?意,但对他?们?家现在?的?情?况来说,半年的?租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她开始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挣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了,但是这两天,越临近开业越焦虑,反正就是什么不好就想什么。   谭溪川也跟着她起身,沈雅萍看他?,“你不用起,你昨晚回来得那?么晚,再多睡会儿,我?先去收拾收拾,今儿要带的?东西很多,别到时候一着急,再忘了带什么,那?就麻烦了。”   谭溪川拿起床头的?衣服给她披到肩上?,他?这个媳妇儿一向咋咋呼呼的?,天不怕地不怕,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他?瞅着她直笑,“我?本来还想等?天亮了再给你看,既然你睡不着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沈雅萍狐疑,“看什么?”   谭溪川穿上?衣服让她只管跟着他?走,他?在?前面打着手电筒,沈雅萍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打开院子的?大门,走到胡同里?。   沈雅萍愣住,她看看眼前这辆崭新的?三轮车,又看向谭溪川,有些懵地问,“你借的??”   谭溪川笑,“啥借的?,这以后就是你的?了。”   沈雅萍更懵了,“你快滚,这种?车得好多钱,你裤兜里?要是能掏出五十块钱来,我?沈雅萍三个字就倒着写?。”   上?个月支书家买了辆三轮车,花了得有几千,这辆车前后都带着顶棚,又能遮风又挡雨雪,冬天开也不会冷到哪儿去,看着比支书他?们?家那?辆还要高级,那?不得大几千,就是把十个谭溪川绑一块儿,都值不了这些钱。   沈雅萍真急了,压着声?音道,“你可别吓我?,你快说你哪儿来的?钱,要不我?去叫娘了。”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谭溪川拽出她,轻咳一声?,“其?实不是我?买的?,是妹夫哥昨天晚上?让人给开过来的?,说是给店里?开业添点儿彩头,送给咱的?开业礼,让你平时拉货用。”   沈雅萍更急眼,谭溪川忙解释,“要是新车我?肯定不能收,这是妹夫哥收了别人一辆二?手的?三轮给改装出来的?。”   沈雅萍气得直接拧上?他?的?耳朵,“改装出来的?,给你你就拿着哈?谭溪川,我?怎么以前都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我?都听别人说了,就咱姑爷那?改装车的?手艺,那?城里?的?人都花大价钱排着队请姑爷改装那?些老贵的?车,你知道请姑爷改装一辆车得多少钱吗?那?比新买一辆都要贵,我?说你可真好意思,你今天是打算气死我?不成。”   谭溪川耳朵都快被拧下来了,他?龇牙咧嘴道,“媳妇儿,你听我?说,你听我?细细说,咱现在?确实是需要这么一辆车对吧,那?衣服你老觉得放店里?不放心,你还想天天拉回来,你后面还得去进货买布料,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能帮到你,就靠那?人力小拉车,让娘和你每天都来回折腾,这要是有个天气不好的?时候,我?都不放心。再说,你看这车上?都印上?了你店的?名字,要不就说咱妹夫哥想得周到,你开着这车往镇上?一走,这不就是在?给店做宣传,这车既然是妹夫哥专门给咱做的?,这就是他?的?一片心意,我?说不要,再给他?送回去,也不太好。”   沈雅萍手上?又加了些力。   谭溪川又赶紧往下说,“我?都想好了,妹夫家不是没?地,今年要卖的?小麦和玉米就不找人来收了,回头我?都给我?妹他?们?拉过去,以后每季家里?种?的?粮食,刨去要交的?公粮,咱都一分为二?,一份咱自己留,一份给我?妹他?们?,你看这样行?不行??”   沈雅萍慢慢松开他?,想了想,开口道,“那?以后过年我?爹拿过来的?半扇猪,也得给小月儿他?们?分一半过去,不行?,一半也不行?,至少得三分之二?。”   沈雅萍的?娘家养猪,每年过年都会给他?们?送半扇猪肉过来,能吃一个冬天。   谭溪川揉着自己快要掉下来的?耳朵,回道,“行?啊,在?这个家,你就是我?老大,你说怎么办,咱家就怎么办。”   沈雅萍使劲踢他?一脚,又忍不住看向眼前这辆车,要不就说姑爷是个本事人儿,这车弄得比支书家那?辆新的?还要好看得多。   谭溪川看她,“现在?还紧张不?”   沈雅萍摇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眼里?涌动着跃跃欲试,“我?想上?去开一圈。”   谭溪川道,“等?天亮了,现在?车一打着火,得把娘给吵醒了。”   沈雅萍一想也是,她小心地摸了摸车门,“溪川,我?一定得好好弄那?个店,好好挣钱,现在?帮助过咱的?人,咱都得好好记着,将来一定得把这份情?加倍地给还回去。”   谭溪川点头,马上?又道,“就是挣不到钱也没?事儿,家里?不还有我?这个顶梁柱呢。”   沈雅萍一巴掌拍他?背上?,“你个乌鸦嘴,快给呸呸呸,我?今天要开业,你跟我?说挣不到钱也没?事儿?我?都想拍死你,你快给我?重新说,说我?能挣到好多好多钱,能挣到这一个三轮车都装不下的?钱。”   谭溪川在?被他?媳妇儿拍死之前,赶紧改口,一个三轮车都装不下哪儿行?,得十个三轮车都装不下才行?。   沈雅萍这才勉强放过了他?。   小院黑漆漆的?西屋里?,顾慧英早就醒了,年纪大了本来就觉少,心里?又有事儿就醒得更早,她又躺了一会儿,就直接起床了,也没?开灯,摸黑下了床,走到谭青山的?遗像前,点了三柱香,先是给他?叨叨了一遍昨天她都做了什么,又让他?保佑儿媳妇儿的?店今天千万要顺顺利利地开业。   最后,她慢慢抚上?谭青山的?眼睛,叹了口气,她昨天听到了一些林家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他?们?闺女在?林家受了那?么大委屈,她这个当娘的?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还跟她怄了半年的?气,要是让这个倔老头子知道了,该怨她了。   谭溪月也早就起床了,她今天四点就醒了,但有点儿不想动,在?陆峥怀里?窝到四点半才起,她每天都有定额的?学习任务,今天嫂子店里?开张,她要去帮忙,白天一天肯定都没?时间,晚上?还要聚餐吃饭,得很晚才能结束,所以她早晨得把今天的?任务先给完成。   她怕打扰到他?睡觉,本来想去客厅,但她一起来,他?也就起了。   现在?,屋子里?,院子里?,都灯火通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冲淡了凌晨清冷的?寒意。   他?在?柿子树下又不知道在?弄什么,昨天傍晚冯远拉过来一车木料,他?昨晚就弄了大半宿,今天起来又弄上?了。   他?这几天晚上?都挺忙的?,饭一吃完就开始忙乎,家里?的?变化也挺大,他?在?为迎接冬天做准备。   窗户外面全都多安了一层玻璃,屋子里?明显暖和好多。偏房那?边,他?又砌了一间屋子出来,直接将西屋和偏房打通了,这样冬天要是下雪什么的?,天儿不好的?时候,直接从西屋进到偏房就行?,不用再从院子里?绕。   厨房里?装上?了火炉,他?还去建材市场买了管道和暖气片,村里?几乎没?有装暖气的?,一般都是烧火炕,她原以为装起来会费事儿,昨天她下班回来,都已经弄好了,光卧室里?就装了两组,床边一组,她书桌旁一组。   她多少有点儿期待这个冬天的?到来了,她很喜欢从天寒地冻的?室外,回到家里?,一下子被温暖完完全全包裹住的?那?种?感觉。   夜空由深黑慢慢变成深蓝,深蓝又慢慢淡去,鱼肚白抹在?了天际,微茫的?晨曦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谭溪月合上?书本,懒懒地舒展了下僵硬的?腰背,她起身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也看清了他?做的?是什么。   一个浴桶。   谭溪月走到柿子树旁,围着那?个浴桶转了两圈,已经上?好了桐油,再晾几天应该就可以用了,洗澡间的?空间很大,再放这么一个大浴桶也完全没?有问题。   要是下雪天,回到家,在?浴桶里?好好泡个热水澡,应该会舒服。   谭溪月有些欣喜地看向厨房里?的?人,恰逢陆峥也抬起眼睛,两个人隔着窗户对上?视线,谭溪月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向他?。   陆峥打开了窗户,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她近一阵儿很会拿捏他?,先是单方面在?小黑板宣布一个星期只能吃一顿肉的?计划,然后又天天晚上?往他?被窝里?钻。   钻被窝做什么,聊天,聊什么,聊他?老丈人。他?就是再混账,也不可能在?她跟他?聊完老丈人后,再对她做点儿什么,所以这几天两个人就是盖一个被窝纯聊天。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让他?投降认输,主动说出他?之前在?什么时候见过她。   那?她也太小瞧他?了,他?倒是很喜欢她全身心地依偎在?他?怀里?,跟他?小声?说着她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那?是他?没?能参与到的?她的?那?些过去,她讲越多点儿越好。   就是等?她睡着后,他?多洗几回冷水澡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昨天周五了,晚上?她躺在?他?怀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她明天一大早要早起学习,晚上?得早点儿睡才行?,能不能挪到明晚。   行?,可以挪。   反正最后受着的?人都是她,他?等?着今晚,他?总得让她知道,时间间隔得越久,对她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儿,一个星期吃一顿肉怎么也得给她改成一个星期吃两顿。   谭溪月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她走到窗户前,眉眼弯弯地看他?,“你好厉害,一晚上?就做出来了,那?么大个浴桶,天冷的?时候在?里?面泡个澡应该会很舒服。”   陆峥让她伸手出来。   谭溪月把掌心递给他?。   他?在?上?面写?道,【不只泡澡会舒服】   谭溪月不解,“浴桶不泡澡还能做什么?”   陆峥又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谭溪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写?的?是……鸳鸯浴?   陆峥捏了捏她红红的?耳朵,看来她是看懂了,省得他?再去拿小黑板。   他?还治不了她。   有些事儿不只在?被窝里?可以做,他?不信她在?浴桶里?还能聊上?天。 第34章   谭溪月下定决心要远离那个浴桶, 再喜欢也绝对不去沾它的一点儿边,她?就不给他那个胡来的机会。   她?吃完饭就早早地去了市场,小店门口?左右摆着整整齐齐的两?排花篮, 得有不下十组, 显得热闹又红火,开业的气氛一下子就烘托出来了。   昨晚回家的路上,路过供销社, 她?让他停一下,她?想以他和她?的名义订去两?个花篮,等开业一大早就给嫂子他们送过来, 图个喜庆,他没让她?下车,在?她?手上写, 他都?已经弄好?了。   她?当时握着他的手, 好?一会儿都?没有松开,他替她?承担的,远比她?看到的还要多,好?多事儿都?不用她?开口?说什么,他都?已经替她?想在?了前头。   谭溪月站在?花篮前,看着两?个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 发了会儿呆, 然后打起精神进了店。   沈雅萍正满头大汗地收拾,看到谭溪月进来,展颜笑开。   谭溪月将手里的招财猫和招财树给沈雅萍递过去,“嫂子, 这都?是?招财的,放在?店里, 嫂子你以后就只管发大财,挣大钱,挣钱挣到数都?数不完。”   沈雅萍赶紧接过去,笑得嘴根本合不上,“有你这句话,我这买卖指定不会错,你就等着嫂子挣大钱吧。”   她?说着说着话,没忍住,嗓子有些犯哽。   她?早晨没来多久,姑爷店里那俩小孩儿就送来了六个花篮,紧接着小月儿的那两?个同事也订了花篮让店家送了过来,就连鸿升酒楼的应老板,还有那镇上的首富刘永文都?让人送来了花篮,他们看的都?是?小月儿和姑爷的面子,她?做梦都?没想到过她?这个小店的开业能折腾得这么热闹。   谭溪月上前一步,抱了抱沈雅萍,打趣道,“这是?一想到马上要挣到数不完的钱了,高兴坏了。”   沈雅萍破涕为笑,“还真是?,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可得来帮着我一块儿数钱,我数钱没你数得快。”   谭溪月回,“成,那我这两?天抓紧时间?再练练数钱,省得到时候我也数不过来。”   沈雅萍笑得更厉害了,要不她?最喜欢她?这家这个小姑子呢,什么话好?听就捡什么话说,她?现在?就喜欢听这种话。   顾慧英收拾完家里那一摊子,又喂完鸡鸭鹅,才骑着车匆匆赶过来,她?在?门口?慢慢停下脚步,沈雅萍看到顾慧英,忙擦了擦眼?角,笑着道,“娘,您来晚了一步,没听到小月儿刚才的话,逗得我眼?泪都?笑出来了。”   谭溪月也跟着叫了声“娘”,去接顾慧英手里的东西。   顾慧英看她?,“吃早起饭了没?”   谭溪月稍一愣,先回,“吃了,”等看清袋子里装的东西,马上又改口?,“不过现在?又有点儿饿了。”   顾慧英拿下巴点下袋子,简单道,“早晨新?蒸出来的包子,豆角酱肉的。”   谭溪月眼?睛弯成月牙,“那我现在?吃一个。”   沈雅萍凑热闹,“我也饿了,我也想吃。”   顾慧英冷哼她?一声,“那就快去吃,就知道你会饿,在?家里让你多吃点儿,你非要着急忙慌地走,现在?也才八点不到,你说你着的什么急,今天要在?这儿盯一天,不吃饱了怎么行。”   沈雅萍蹭着顾慧英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娘心疼我。”   顾慧英横她?一眼?,目光落到谭溪月含笑的眉眼?上,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出来,转头去后面水池里洗了个手,闷头收拾东西去了。   谭溪川背着一大袋子衣服进来,气喘吁吁地放到柜子上,叉着腰开口?道,“好?啊,你俩背着我偷吃好?吃的。”   沈雅萍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什么叫背着你偷吃,是?娘专门给我和小月儿带的,没你的份儿。”   谭溪川委屈地顾慧英告状,顾慧英嫌他烦,拿个衣架砸向了他,让他少贫嘴,多干活儿,谭溪川被?打得嚎了一声,谭溪月看着他那个惨兮兮的样子,不由笑开,沈雅萍幸灾乐祸笑得更大声。   小小的店里散开鸡飞狗跳的热闹。   正值秋夏换季,今天又是?周末,才九点多,市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了,沈雅萍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身上一直冒汗,这次跟她?第一次摆摊还不一样,摆摊她?就是?试试水,现在?,毫不夸张地说,她?跟破釜沉舟也没两?样。   谭溪月给她端来一杯水,让她?先去椅子上坐一会儿,别老站着,待会儿人一来,想坐也坐不成。   顾慧英边叠着衣服边道,“逛街买衣服又不是?赶早市,一般都?十点以后人才会多起来,现在?时间?还早呢。”   沈雅萍点点头,喝了几口?温水,让自己的心定了定。谭溪川听着隔壁的店铺都进人了,他有些坐不住,撑着膝盖从小板凳上起身,“我出去看看。”   人还没走到门口?,朱翠翠领着一帮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嫂子开业大吉”,乌泱泱地进来了,不一会儿,春玲她?们娘仨儿也来了,后面冯远的妹妹冯小羽也领着好几个女生?过来了,还有沈雅萍摆摊的时候第一个客户,那个在商场卖化妆品的小姑娘美莲,也带着她?一帮好?姐妹儿来了。   沈雅萍身上的汗更多了,这次不是?紧张的,完全是?忙的。大家都?是?奔着买衣服来的,祝福吉祥的话寒暄完,一个个眼?睛已经开始扫墙上的衣服了。   冯慧英和谭溪川招呼后面进来的客人,沈雅萍和谭溪月给她?们拿衣服介绍衣服,谁要是?上身想试,谭溪月就领着她?们去里间?试衣服。   几个人一开始都?有些手忙脚乱,但慢慢地都?能应付自如。   买东西从来都?是?买的人越多,进的人越多,外面的人一看这店里这么热闹,也想进来看看,这一上午,小店里人来人走,就没断过人。   走廊尽头的墙角,倚着一高瘦一矮胖两?个女人,正嗑着瓜子往沈雅萍这个小店这儿看。   高瘦女人叫周俊芳,就是?那天沈雅萍说的刺头儿,矮胖的女人叫周俊蓉,两?个人是?亲姐妹,共同经营一家女装店。   周俊蓉吃到一个坏掉瓜子,苦得她?连着呸了三声,又拿手背抹一把舌苔,皱着眉对周俊芳道,“我刚才去门口?溜了一圈,鸿升酒楼的应老板,还有刘永文刘大老板,都?给他们送了花篮,这阵仗可是?少有,他们家的来头应该不小,我觉得我们还是?少去招惹得好?。”   周俊芳不屑地“嘁”一声,“花篮上留谁的名字就是?谁送的?我回头还可以写咱县长和支书?的名字呢,我跟你说,那个姓沈的女人一看就鬼心眼?子贼多,这肯定是?她?自己买,自己写的,想给自己开业长脸立招牌,你想,都?能同时搬动应老板和刘大老板这两?位大人物了,会把店开在?咱这个市场,肯定早搬商场里去了。”   周俊蓉一想,也是?,她?把剩下的瓜子扔回袋子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那我下去叫人去了。”   周俊芳点点头,“找个手脚利索的生?面孔,让她?快点儿去,待会儿人少了就不好?弄了。”   周俊蓉拖着她?那胖墩墩的身子小跑着下了楼。   快临近中午的时候,成素芬手挎着鳄鱼皮小包包,脚踩七厘米高跟鞋,身穿法式黑色套装裙,款款走进了沈雅萍的小店。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小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沈雅萍看着成素芬也有些傻眼?,她?在?镇上生?活这么些年?,可没见过这号人物,她?现在?贫乏的脑子里只能浮现出一个词,雍容华贵。   沈雅萍甚至看不出她?的年?纪,顶多也就四十出头,但她?一头梳得整齐的发髻已经呈花白,这反倒又为她?添了些别有的气质和韵味。   沈雅萍都?看呆了,一时忘了上前搭话,谭溪月最先反应过来,她?走上前招呼成素芬。   成素芬看到谭溪月,还没说话,先起了笑容,就连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你就是?溪月吧?”   谭溪月迟疑道,“对,我是?谭溪月,您是?……?”   成素芬刚要说我是?刘长峰那混小子他妈,视线被?谭溪月身后一个瘦小的女人给吸引过去,她?柔声叱道,“你在?做什么?”   瘦小女人先是?一僵,看到店里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她?把谭溪月一推,直接跑出去了,谭溪川本想去追,又急着去看谭溪月,好?在?谭溪月让成素芬和顾慧英给及时扶住了,没摔倒。   那瘦小女人贼能钻,在?人群里左一下,右一下,跟泥鳅一样,冯远和易然两?个人都?没能堵住她?,让她?给逃脱了,陆峥掀眸冷冷扫过周围那一圈的商户,其他家都?在?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唯有角落里那一高一矮两?个女人低着头回到了自己店里。   谭溪川走出来,看他妹夫哥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他低声问,“知道是?谁弄的了?”   陆峥点点头。   春玲和朱翠翠帮着顾慧英一起安抚客人,谭溪月和沈雅萍去查看衣服,好?在?发现得及时,只有几件衣服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被?抹上了油污,问题倒不算大。   但是?谭溪月心里的担忧又加深了,那天嫂子被?周围的商户给堵住的时候,虽然嫂子嘴上说得轻松,可谭溪月还是?有些担心,做生?意就怕别人搞一些看不见的小动作,也不弄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有一天没一天地过来给你添一下堵,膈应也能膈应死你。   今天这还是?他们都?在?,她?怕的是?回头儿就嫂子或者老太太自己在?这儿,再有人过来找事儿,那就麻烦了。   外面走廊里突然沸沸扬扬地嘈杂起来,朱翠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小跑到门口?去看,又冲着店里实时播报,“我去,那不是?咱镇上那首富刘永文刘大户,他怎么来这儿了,还有鸿升酒楼的应老板也来了。”   成素芬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小声嘀咕着,“可真有够墨迹的,现在?才来。”   顾慧英给她?端过来一杯茶水,谢谢她?刚才及时发现了坏人,还扶了小月儿一把。   成素芬忙摆手说这有什么,又起身双手接过茶水,笑着道,“您就是?溪月她?娘吧?”   顾慧英点头说是?。   成素芬对她?更客气了,“我是?刘长峰他妈,我家那儿子现在?跟着您姑爷陆峥做事情,我在?这儿还要先跟您道个歉,那天他骑车差点儿撞到您和您儿媳,按说我早该登门拜访跟您和您儿媳道歉的,可我人一直在?外地,这两?天才回来。”   顾慧英虽然没跟成素芬这种贵妇人似的人物打过交道,可她?也不怵她?,而且话也说得漂亮,“人最后都?没事儿就行,这骑车开车难免都?有个着急意外的时候,他已经跟我们道过歉了,我们家弄地基的时候,他还来家里帮忙来着,很实诚一大小伙子,不怕苦也不怕累,干活儿也利索。”   成素芬掩嘴直笑,说话跟个百灵鸟似的,“不瞒您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这还要多亏您家姑爷,就我家那个败家儿子,以前成天什么正事儿都?不干,就知道吃喝玩乐,他这辈子废了倒是?不怕,反正家里能给他兜底,我就怕他走了偏道儿,可自从跟了陆峥后,我听他爸说每天都?早出晚归地跟着他陆哥学手艺做事情,我这次一回来,明显能感觉到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沉稳踏实下来好?多,我和他爸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陆峥,说他是?我们家的恩人都?不为过。我刚一看就知道您眼?光好?,能挑到这么一位好?姑爷。”   顾慧英听着成素芬的话,抬眼?看向窗户外的陆峥,若有所思。   外面市场里已经沸腾了,几乎楼上楼下所有的商户都?出来了,有离得近的争抢着凑过来跟刘永文握手,有楼上的高声问,“刘大老板今天怎么有时间?到市场来?”   刘永文笑着道,“我大侄子他媳妇儿在?这儿开了个小店,就在?那儿,”他伸手指沈雅萍店的位置,“这不今天开业嘛,我过来看看,各位老板们都?是?这儿的老前辈们了,我大侄子和他媳妇儿初来乍到的,有好?多事儿都?还不熟,还要烦请各位老板替我多帮衬着点儿,要是?有外人过来欺负他们,你们可不能不管,我把他俩托付给你们了。”   刘永文在?镇上的威望很高,镇上的路基本都?是?他掏钱修的,包括服装市场这儿,最开始的时候,服装市场这儿的生?意很不好?,一天到晚也没几个人来,主?要市场外面的路都?是?土泥路,特别不好?走,一到下雨下雪,更是?走不了人,后来刘永文掏钱全都?换上了宽敞的水泥路,通了路,也就通了人,这样服装市场这里的人气才一点点旺起来,周边几个县都?没这么大规模的市场,所以这里的商户都?打心眼?里念刘永文的情,把他当恩人。   刘永文这话一出,其他人七嘴八舌一个接一个地回,“那肯定啊,刘老板的侄子来我们这儿做生?意,那必须得帮衬着,谁要是?敢欺负他们,我们都?不答应。”   应淮对谭溪川低声道,“行了,有了刘老板今天放出去的话,你媳妇儿这店在?这儿算是?立住了,以后轻易不敢有人过来搞事情,今天弄小动作的,先晾几天,不搭理他们,回头要是?他们还敢再来,陆峥有的是?法儿收拾他们。”   谭溪川心里有些泛热,他妹夫哥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替他们考虑到了,他这么一小店开业,妹夫哥竟然请来了镇上最有名望的两?个人来给他撑场子。   他不能给妹夫哥丢脸,抱拳郑重道,“多谢应叔,多谢刘叔,今天这份恩情我谭溪川记在?心里了,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只要招呼一声,我肯定刀山火海都?闯。”   刘永文拍拍他肩膀,“还刀山火海,你以为你梁山好?汉呢,要真想谢,让你媳妇儿给我媳妇儿多做几套衣服,她?最喜欢穿那些漂亮衣服。”   谭溪川立刻道,“这肯定没问题,婶子要是?不嫌弃,以后每季都?让我媳妇儿给婶子做几套衣服送过去。”   刘永文对陆峥笑,“你这大舅哥还挺上道儿,我喜欢。”   陆峥也对刘永文笑,他媳妇儿的亲哥,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他转头看向店里,谭溪月和他对上视线,慢慢对他弯下眼?睛,嫂子被?堵那天,她?回去跟他随口?提过一句她?的担心,她?都?没想到他将这件事给记到了心里,早晨他把他送这儿就走了,说是?晚点儿再过来,她?还以为是?汽修厂有事情要忙,原来他去请应老板和刘老板了。   有应老板和刘老板这两?尊大佛过来给撑了会儿场子,下午店里比上午还要热闹,一直到四点多,人才开始变少,就是?店里乱得不行,且得收拾一会儿,春玲和朱翠翠也跟着一块儿收拾,谭溪月和沈雅萍同时拦住她?俩,让她?俩赶紧歇歇,她?们已经在?这儿忙乎一天了,可不能再干了。   正好?春玲和朱翠翠还想再看看鞋什么的,趁着还有点时间?就想去逛逛。   沈雅萍叮嘱道,“你们逛完可千万得回来,晚上还要去吃饭,今天要是?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那我今儿晚上都?得睡不着觉。”   朱翠翠回,“您就放心吧嫂子,鸿升酒楼的酒席,我说什么都?不会错过的,我们指定回来,米饭至少得吃上它两?碗。”   顾慧英一人给她?们塞了根香蕉,让她?们先垫垫,“傻孩子,吃米饭管啥用,今天得让你嫂子请你们吃肉才行。”   朱翠翠咯咯地笑,“大娘您可真懂我,我就爱吃肉,”她?又对沈雅萍道,“沈老板,今天的肉得管够哈。”   谭溪川和沈雅萍异口?同声地豪气道,“那肯定管够。”   看到大家脸上的喜气儿,顾慧英也不禁露出些笑容。   谭溪月拎着袋子直起身,看到顾慧英的笑,微微怔住,老太太得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她?眼?眶泛起酸涩,经历过最绝望的黑暗后,现在?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一点点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低下头,拿起桌子上一根红绳,一点一点地系着袋子,想借此掩饰过去眼?里的异样,有人走到她?跟前,和她?一起系袋子,谭溪月没有抬头,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手通过一根红绳碰到一起。   谭溪月触到他手指的温热,一顿,在?他手背上写,【谢谢你】   陆峥回,【不喜欢你对我说谢】   谭溪月问,【那你喜欢什么】   他轻轻写下,【你】   谭溪月低垂的睫毛颤了颤,他真的很知道在?她?难过的时候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陆峥看着她?扑簌簌的睫毛,又一笔一划地写下陈情,【小哑巴只喜欢小月儿】   谭溪月紧紧攥住他落在?她?掌心的指尖,慢慢仰起头,看向他。   周边是?喧嚣热闹。   唯有她?和他之间?是?静默在?环绕。   无声,却能胜过所有的言语。 第35章   饭局结束了, 刘长?峰人也到了,他今天?被陆峥安排去县里跑物流公司手续的事情,一大早就走了, 现在才回。   成素芬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新?鲜, 他以?前?去县里,要么去歌舞厅,要么去棋牌室, 再?不然就去游戏厅打通宵的游戏,什么时候干过正经事儿。她?走过去,给他抻抻有些皱的领口, 柔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刘长?峰一向是五分的话能说出十分满,更何况他这次确实把事情给办成了, 他洋洋得意, “我出马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   刘永文心里也高兴,他心想不愧是我刘永文的种,只要跟对了人,学什么都快,但面上犹沉着脸骂他,“你他娘的是孙悟空还是玉皇大帝啊, 还你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就跑个手续,你办成了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成素芬幽幽地看他,“他娘是谁?”   刘永文老脸一憋,轻咳两声, 转头看向陆峥,“陆老弟, 我跟你说,你拿着这臭小子可劲儿练就成,他要是不听话,你直接上脚踹都没事儿,他特别皮实,小时候都被我踹惯了。”   应淮笑,“老刘啊,我跟你说,对付这小子们啊,你不能一言不合就上手打,越打越不服你,我看长?峰在陆峥那儿干得就挺好的,不怕苦,人勤快,眼?里有活儿,脑子也转得快,跟着陆峥再?历练两年,以?后指定?错不了。”   这孩子就得听别人夸,刘永文想要上扬的唇角根本压不下去,虽然他也不怕别人说自家这个儿子是败家子,但他要是能闯出点儿出息不是更好。   刘长?峰小声回嘴,“就是,您以?为我陆哥是您啊,动不动就上脚上巴掌,您那土匪作风还是自己留着吧,我陆哥可是个文明人。”   刘永文抬起脚就要踹。   刘长?峰往谭溪川身后躲,“谭大哥救我。”   谭溪川笑着将他护在了身后。   这头说得热闹,谭溪月那头也热闹。   冯远和易然一人推一辆摩托车,要送春玲和朱翠翠回去,谁要坐谁的车还没定?,易然送谁都可以?,冯远也是送谁都可以?,但要是让他送朱翠翠,他会?更乐意一点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儿怕那个叫春玲的,偏偏春玲直接走到了他的车旁,冯远当看不到她?,低着头拿衣袖擦了擦摩托车的后座,又擦了擦摩托车的镜子。   春玲盯着他,轻声问,“你怕我呀?”   冯远立刻回视,“我一个大男人,我怕你干什么?”   春玲要笑不笑地“嘁”他一声,还大男人。   冯远的脸唰一下全红了,他比她?都要高出去两个头了,他不是大男人是什么,不是,他到底怕她?什么啊,他也就不明白了,他在她?面前?到底怂个什么劲儿,她?又不是吃人的妖精。   顾慧英没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她?再?一次嘱咐道?,“你们骑车一定?要小心,不要急,安全最重要。”   几个人同时乖乖应好。   沈雅萍提着朱翠翠刚塞给她?的袋子,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说你们来帮我一天?忙,最后你们还给我们买东西。”   春玲和朱翠翠给顾慧英和沈雅萍还有谭溪月分别买了东西,刚才直接塞了过来,不收还不行。   朱翠翠道?,“那嫂子你怎么不说衣服你都不收我们钱,我朋友们的那些还都给打了五折呢。这些就是我们逛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很合适就买了,没多少钱的。”   沈雅萍也不再?纠结,“那你们缺衣服了,就到嫂子这儿来,你们喜欢什么样儿的衣服,嫂子都能给你们做出来。”   春玲回,“肯定?的啊,嫂子,我刚才穿着这裙子往市场里一走,好多人都回头看呢,我以?后的衣服都得让嫂子包了。”   冯远偷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又红着脸赶紧移开视线,春玲在心里又“嗤”他一声。   沈雅萍再?高兴不过,“那敢情好。”   朱翠翠上了易然的摩托车后座,对顾慧英和沈雅萍道?,“大娘,嫂子,那我们就走了。”   她?转头又对谭溪月眨眨眼?,“溪月姐,明天?上班可千万别迟到了哈。”   谭溪月看她?那暧昧的眼?神,直觉她?俩送她?的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不过她?又觉得自己的直觉应该也不太准,服装市场里又能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朱翠翠和春玲走后,刘永文和成素芬也走了,成素芬走之前?,拉着顾慧英的手说,等过年的时候要登门去拜年,顾慧英也只当她?是个客气话,没当真。   刘永文让刘长?峰开车送谭溪川一家回去,刘永文有他自己的盘算,陆峥这个人,他们刘家肯定?要深交的,那自然他在乎什么,就得在什么地方下功夫,刚才在饭桌上,小两口虽没什么过多的交流,但他毕竟多吃了这么几十年的饭,光从眼?神也能看出陆峥对他那小媳妇儿的在意,所以?跟谭家的关系也必须要维护好。   陆峥自然知道刘永文心里的盘算,这也是他想要的,正如应叔所说,刘永文这人还算正派,做事儿也磊落,他当初既然同意让刘长峰来他这儿,今天?又借了刘永文的势,也有进一步深交的意思?,付明远那帮人做事儿一向不择手段,多些视线帮他看顾着谭家,不是什么坏事儿。   谭溪月和陆峥是最后走的,路边的热闹散去,最后只剩他们两个。   月白风清,秋日的夜色凉如水。   陆峥将臂弯里搭着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又去接她?右手里提着的袋子,谭溪月不知道?朱翠翠给她?的袋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她?怕万一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她?把袋子倒换到了左手,只将右手伸了出去。   陆峥挑眉。   谭溪月歪头,“怎么,不乐意牵我?”   陆峥唇勾起,牵上她?的手,攥到掌心,轻轻捏了捏。   她那袋子里应该是藏了什么,这么怕让他看到,都肯主动伸手让他牵了。   谭溪月脸有些热,他眼?睛毒得很,她?很少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他,但她?擅长?装傻,她?扯着他的手往车那边走,“快走,我们快回家了。”   陆峥被她?拉着,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由着她?在前?面使出吃奶的劲儿,谭溪月轻喘着气回身看他,他能再?走慢一点儿吗,不着急回家啊?   陆峥在她?胳膊上写,【看来你很急】   谭溪月一顿,直接甩开他的手,想故作淡定?,偏耳朵生了红,“我急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急。”   陆峥走上前?,和她?并肩,拨弄一下她?嫣红的耳垂,回她?,【是我急】   谭溪月知道?今晚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她?凶巴巴地瞪他,“急你不知道?走快点儿。”   陆峥唇角的笑加深,谭溪月扭头就走,陆峥拽上她?的手,先是大步走着,后来直接伸手抄上她?的腰,将她?打横抱到身上,跑了起来。   路上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月亮丢在了他们身后,风都追不上他们。   谭溪月将脸紧紧埋在他怀里,使劲捶他两下,他真的是疯了,她?……大概也疯了。   车一路飞驰到家里,车停下的那刻,谭溪月才觉出害怕,她?不想等他,丢下一句“我先进屋了”,推门直接下了车,趁他锁大门的功夫,捡了两件换洗衣服,躲去了洗澡间。   前?几晚她?耍了点儿小聪明,把他折腾得不轻,她?每晚窝在他怀里睡得很舒服,他光洗冷水澡了,憋了这么些天?,他今晚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这个澡洗得都快把她?自己给蒸熟了,才慢吞吞地从洗澡间出来,他没在卧室,偏房里的灯亮着,不知道?他在厨房里弄什么,谭溪月暂时放下心来,能躲过一时是一时。   她?把头发擦了个半干,坐到书桌前?,想再?复习复习早晨学过的内容,坐了没两分钟,又觉得有点累,她?今天?站了一天?,都没怎么休息过,腿看起来都肿了,她?拿着书懒懒地趴到了床上,边晾着头发,边慢慢过着知识点。   他推门进来,她?也没抬眼?,只当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陆峥将碗放到她?这边的床头柜上,看着快闷到书里去的那个脑瓜顶,也没打扰她?,走到书桌前?,拿过一张她?用过的草稿纸,在背面写了几个字,也放到床头柜上,拿上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谭溪月支棱着耳朵,听到洗澡间的门关上了,她?从书上移开视线,撑着床支起些身子,看向床头柜放着的碗。   是冻柿子。   前?天?晚上吧,看到院里那挂满红柿的柿子树,她?跟他说起小时候她?爹给她?弄过一回冻柿子,又冰又甜,沙沙软软,很好吃。   他这个应该是用冰箱冻的,已经用温水泡过了,谭溪月拿过碗,用勺子将柿子顶端的皮弄破,挖了一勺放到嘴里,眼?睛微微眯了下,冰冰凉的甜好像一直能甜到心窝里去,她?伸手摸到床头柜上他留下的纸条,看了眼?。   【别贪凉少吃些解解馋就好】   谭溪月把纸条倒扣到床头柜上,决定?先不管他,翻身靠到床头,又挖了勺,等他洗澡出来,她?已经一小勺一小勺地吃了大半个进到肚子里,陆峥走过来,直接拿了她?的碗,柿子本来就性寒,又是冻过的,她?吃多了过几天?该难受了。   谭溪月正吃在劲头上被他打断,她?对他皱了皱鼻子,将勺子意犹未尽地从嘴里拿出来,也扔给了他。   不吃就不吃,他拿好吃的招惹了她?,还不让她?吃够,这就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她?拿起枕头边的书,继续当她?的好学生。   陆峥好笑地刮刮她?翘挺的鼻子,她?小时候应该是个馋嘴的小姑娘,被抢了吃的,没准还会?急眼?的那种。   谭溪月拿书打他的手,有些气闷道?,“你不想让我吃就别招惹我。”   陆峥坐到床边,拉过她?的手回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谭溪月愣了下,陆峥意味深长?地看她?,谭溪月反应过来,抄起书想砸他,又有些理亏,她?前?几晚招惹他招惹得……确实不轻,要说管杀不管埋,她?比他要过分的多,但她?是不会?认下这件事的。   她?只当不懂他的意思?,不再?理他,翻个身又趴回床上,她?该复习的还没复习完呢,没时间在这儿跟他玩儿什么文字游戏。   陆峥胡乱地揉揉她?的头发,她?这装傻当鸵鸟的本事是一天?比一天?熟练,谭溪月翘起脚踢上他的腿,让他离她?远点儿,陆峥攥住她?的脚腕,谭溪月挣不开,回身瞪他,陆峥放开她?的脚腕,转而握上了她?的小腿,谭溪月刚想骂他耍流氓,又急咬住了唇。   他捏着她?的小腿慢慢地按了起来,就……很舒服,站了一天?的腿都是酸的,他按一下,揉一下,感觉把那股堆积的酸劲儿都给揉散开了,她?暼一眼?他认真的神色,最终也没说什么,转过头,想接着看书,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抠着枕巾的一角,把脸压在了书里,不想让自己舒服得哼出声。   他有这手艺,要是出去开店,大概比开修车厂挣得还要多。   到最后,枕巾被她?攥得都皱成了一团,她?闷在书里含混道?,“好了,不用再?按了。”   陆峥似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倾身过来,凑到枕边,他的呼吸轻拂在她?的耳侧,温热的气流直往她?耳朵里钻,谭溪月侧过些头看他,她?的脸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软桃儿,嫩得碰一下就能出汁儿,陆峥慢慢靠过去,谭溪月伸手抵住了他的肩,他的气息停在她?的唇角。   空气里是一触即发的紧绷。   谭溪月摁一下他薄薄的唇,小声道?,“我还想吃一勺那个冻柿子。”   陆峥看着她?。   谭溪月碾着他的唇再?摁一下,“一小勺就好。”   陆峥还看她?。   谭溪月只拿手指在他唇上作乱,捏一捏他的唇角,再?扯一扯,反正就是不肯亲他。   陆峥也不逼她?,松开她?,要起身。   谭溪月又拽住他的胳膊,默了半晌,声音更小,“我给你买了东西,在左边柜子的最底下,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她?之前?答应要给他再?买件薄外套的,她?前?两天?去市场的时候,已经买回来了,就是一直没拿出来给他,看这两天?降温的速度,再?不拿出来,估计今年就穿不上了。   陆峥盯着她?,目光灼亮。   谭溪月和他对上视线,又偏开,过几秒,又转回来,理直气壮地看他,“我可以?再?吃一勺了吧。”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使劲亲她?一下,翻身下床,从书桌上拿回碗递给她?,又竖起食指,只能再?吃一勺。   谭溪月接过碗,心里偷偷腹诽,可真小气,那件风衣都快花了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了,结果只能换来一勺冻柿子。   陆峥走去柜子那儿,打开柜门,弯腰拿出柜底的一个袋子,谭溪月趁他背身,吃完一勺,又吃了一勺,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她?从床上起身,着急道?,“不是那个白纸袋,是那个黑纸袋。”   她?刚才着急忙慌地把朱翠翠给她?的那个袋子也塞到了柜底,她?都给忘了。   但是,她?的话说晚了一步,陆峥已经拿出了白纸袋里的衣服。   ……应该能说是衣服吧?   薄如蝉翼的黑纱什么都挡不住,肩带细到感觉一扯就掉,为什么后面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尾巴,关键是这还不算完,他又用他那又修长?又笔直的手指从袋子里挑出了一个细细的发箍,带着两个毛茸茸的猫耳朵。   谭溪月快要宕机的大脑一时想她?身上的猫味儿有这么重吗?朱翠翠和春玲那两个死妮子买的这都是什么,一时又想她?要怎么给他解释这个误会?。   在他玩味又渐深的眼?神里,谭溪月颤着睫毛憋了半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是喜欢猫?” 第36章   谭溪月汗津津的手被他紧扣在掌心?, 压进深陷的床里,他下颌上挂着的汗珠掉下来,在潮热的空气中划出一条坚硬的线, 滚落到她微微张着的唇上。   有些咸, 更多的是烫,烫得她指尖都起了蜷缩。   柔软丝滑的布料包裹在她身上,已经?被汗湿给浸透了, 发箍在她头顶摇摇欲坠,毛茸茸的猫耳朵一下一下地撞在床头,时?快时?慢的声响刮蹭着她敏感脆弱的耳膜。   谭溪月在又一次骤然的绷紧中失了魂, 她急喘着气,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像一座滚沸的山, 俯身压下来, 含住她的唇,给她慢慢渡着呼吸,谭溪月茫白的意识一点点恢复过来,她看着他黑到发沉的眸子,昏昏沉沉地想?,就算她真的是只有九条命的猫, 也禁不住他这样?折腾, 他每一次都在把她往死里弄。   陆峥细细地抹去她额上的汗和眼角的泪,又亲亲她哭到红的鼻尖,谭溪月红润的唇抖索索地颤着,嗓子里堵着没?有散尽的抽噎, 他捧起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 她知道他还远没?有结束,可她真受不住了。   谭溪月委屈地看他,陆峥看不到她的委屈,只能看到她浸着水的眼波里流淌着勾人的媚丝,他一动,谭溪月倒吸一口气,嗓子里的啜泣又起。   她抬起酸软的胳膊,搂上他的脖子,小声求饶,“我真不行了……”   陆峥的心?和别?处一样?硬。   谭溪月眼里的泪像珍珠,连成串地往下掉。   陆峥只是贴过去,将她掉下的泪吮进嘴里。   谭溪月装可怜不成,和他打商量,“那?算我欠你一次,等……等周五晚上让你补上。”   陆峥不觉得这个条件多有吸引力,他加重力道。   谭溪月一咬牙,颤巍巍道,“两天。”   陆峥慢慢停下,青筋暴起的胳膊压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谭溪月窝窝囊囊地吸了吸鼻子,“以后一周两天,总行了吧?”   陆峥沉默着,像是在考虑。   他竟然还在考虑,她都快把老本儿给赔出来了,直接给他翻了番,但她现在身处在这种完全被碾压的情况里,又没?有办法和他硬碰硬。   谭溪月又吸了下鼻子,勉强抬起些身,陆峥沉着眸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谭溪月拿她那?毛绒绒的猫耳朵蹭了蹭他冷峭的下颌,陆峥漆黑的眸光里克制着暗潮,谭溪月再蹭蹭,可怜巴巴地看他,“陆峥……”   陆峥攥着她的手,压到枕头上,眼睛不离她,慢慢地写,【再一下】   谭溪月大脑里全是黏湿和酸胀,混混沌沌中,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她再卖力地蹭一下,绒绒的毛蹭过他脸上又聚起的汗珠。   灼热到凝结的空气似被人丢下了火星子,瞬间燃起燎原之火。   谭溪月觉得床都跟着动了一下,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小死了一回?,她想?骂他是言而无信的混蛋,可他只说再一下,又没?说再一下会怎么样?,是她自己一着急脑补出来。   就算她要骂,也骂不出来,她呜咽的嗓子里除了断断续续的低泣,根本发不出别?的声音。   她这是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转天一上午,谭溪月都没?出过办公室的门,连厕所都没?去过,主要是怕碰到春玲和朱翠翠,她俩那?张嘴,跟她嫂子有的一拼,厉害得很,一个人她都说不过,两个人她更是招架不住。   好在厂里要新?到一个副厂长,朱翠翠因为这件事?忙得团团转,没?时?间来她办公室聊天,春玲也有业务要出去跑,连午饭都没?吃就走了,走之前还特地来谭溪月办公室门口探了个头,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谭溪月装傻的本事?已经?越发熟练了,她只管笑她的,她就无辜又淡定地坐在那?儿,装着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春玲赶时?间,被组长一叫,顾不上再逗她,匆匆忙忙地跑了。   谭溪月捏捏发烫的耳朵,拿起笔再戳本子上的小人儿两下,都怪他,要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也不至于会这么心?虚。   一天的时?间过去,本子上那?个小人儿已经?被戳得惨不忍睹了,下班时?间到,她合上本子,连着桌子上的书一起塞到了包里,眼睛落到包下面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黑匣子上。   是一个随身听,比她那?个录音机要高级得多,小巧又轻便,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谭溪月拿出纸条,打开?来看,脸上霎时?着了火。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衣服的回?礼,希望猫猫会喜欢】。   ……谁是猫猫……?   谭溪月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昨晚的黑暗中,他压在她耳边一声重过一声的喘息,每一声都像是在抵着她叫……猫猫。   谭溪月将纸条胡乱地揉成一团扔到包里,她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和猫相关的任何东西。   她提着包下了楼,快到厂门口了,又折返回?去,她刚刚耳边充斥的全是他的低喘,有点忘记自己是不是锁好办公室的门了。   她走不快,腿上的酸劲儿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她就抄了个近道儿,走的东边小门进的办公楼,东边一楼这块儿是杂物间,平时?很少过人,走过半掩的厕所门,她慢慢停下了脚步,里面的人提到了她。   虽然压低着声音,但架不住墙不隔音,门还没?关严,听说话?的声音,一个是钱淑芬,一个应该是陈秀蓉,也是车间的,在钱淑芬手底下做事?儿。   陈秀蓉有些为难,“钱主任,我弟说了,谭会计她嫂子那?家店是刘大户刘老板亲自发过话?的,他不好再去做什么的。”   钱淑芬边洗着手边道,“你傻还是你弟傻,我又没?让他大白天的弄,他是市场的保安,想?干点儿什么不容易,就晚上值班的时?候,在她那?门上泼点红油漆洒点鸡血什么的,神不知鬼不觉,你让他不用害怕,他们这种做开?门生意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他们把警察找来了也查不出来是谁弄的。”   陈秀蓉还是犹豫。   钱淑芬看陈秀蓉那?畏缩的样?子,心?里暗骂一声没?出息,面上犹安慰道,“你放心?,你弟要是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你弟媳儿来我们厂子的事?儿,肯定就板上钉钉了,我亲自去跟厂长说。”   陈秀蓉被喂了饵,咬咬牙,“那?,那?我再去跟我弟说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厕所,又同时?在门口收住脚。   陈秀蓉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谭会计,你不是下班了?”   这一句话?就有点儿不打自招的意思。   谭溪月也对陈秀蓉笑笑,不回?她的话?,只把手里摆弄着的随身听拿给她看,“陈婶儿,给你看看我新?买的随身听,我买的时?候,店员跟我一顿夸,说这个小匣子你别?看它小,能听歌还能录音,音质还特别?好,我刚刚试了试它那?录音的功能好不好用,你别?说,我这钱花得还真值,你要不要听听我刚刚录下了什么?”   陈秀蓉知道这玩意儿,有一阵子她儿子非闹着要一个,她还跑去商场问了问,贵得要死,他们家哪儿买得起,因为这玩意儿,儿子小半个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钱淑芬盯着那?个随身听,想?上手抢。   谭溪月看出了她的打算,她后退一步,“你们要是想?我现在喊一句,把别?人和保安都招来,就尽管来抢,那?我到时?候就到广播室放给全厂的人听,最好让厂长也知道一下你们那?洒鸡血还是洒油漆的计划。”   陈秀蓉真的慌了,直摆手,“小谭会计,我弟可啥都还没?干,不是,我和钱主任我们说着玩儿的。”   她说着话?,看向钱淑芬,想?让她也说两句,钱淑芬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谭溪月缓缓扫过钱淑芬,看向陈秀蓉,“陈婶儿,我劝你最好还是跟你弟说,让他好好看顾着我嫂子的那?个店,以后但凡我嫂子的店出点儿什么事?儿,等派出所的人上门了,我就会把这个录音放给他们听,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证据,不管那?些事?儿是不是你弟做的,你弟都是第?一嫌疑人,你猜到时?候警察同志会怎么做?”   钱淑芬眼神有些晃,陈秀蓉脸白成了纸。   谭溪月又道,“陈婶儿你应该比我还了解钱主任,这事?儿虽然是她挑的头儿,她到时?候肯定会一推二五六,把自己推个干净,说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事?情可就全落到了你弟头上,先不说他会在派出所拘几天,哪怕是几个小时?,他进了一趟派出所再出来,你说他那?保安的工作还能不能保得住?”   陈秀蓉急了,“小谭会计,溪月侄女,是我一时?糊涂,真不关我弟的事?儿,我弟他一直说的是他不会干的,他都跟我说了,你嫂子那?店是刘大老板保的,没?人敢做什么的,我弟胆子小,他更不敢做什么,我今天回?去就跟他说,让他好好看着你嫂子的店。”   她眼巴巴地看着谭溪月,想?问她能不能把录音删掉,但也知道应该没?那?么容易。   谭溪月将随身听放进包里,又拉上拉链,冷声道,“这样?最好,陈婶儿只要说话?算话?,那?我也可以保证不管是警察同志,还是别?人,都不会听到这个录音。”   陈秀蓉见?钱淑芬从头到尾都不放一个屁,心?里早就气得不行,她当?时?来找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但她一直拿让她弟妹进厂的事?儿在这儿吊着她,她也真是一时?糊涂,现在还没?出什么事?儿呢,她就装得好像这事?儿和她没?关系一样?,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她不跑得更快。   陈秀蓉也不敢冲钱淑芬发火,暗自憋着气,冲谭溪月再挤出一个笑容,急匆匆地走了。   钱淑芬剜谭溪月一眼,冲她一甩胳膊,也要走。   谭溪月叫住她,“钱主任,你要是不想?让厂长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我们以后最好就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我不会去招惹你,你也千万别?来招惹我,更别?去招惹我的家里人,我这人看着好像是好欺负些,但还真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招惹的,你要是觉得前几次在我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就大可以再来试试。”   钱淑芬脚下顿了顿,走得比之前更快了。   等钱淑芬走远了,谭溪月才慢慢松一口气,她其实什么都没?录上,她都不会用那?个随身听,陈秀蓉是出了名的胆子小,吓唬她两句应该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唬人这件事?,她还是从陆峥身上得来的经?验,你只要足够稳,脸足够冷,那?慌的就是别?人。   她在原地缓了两秒,拾步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隔壁紧闭的男厕所门咔哒一声打开?了,方成辉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前面那?个纤柔的背影,眼里露出几分兴趣,这个地方虽然小,但山也清水也秀,养出来的姑娘肯定也不俗,不管是模样?儿还是性子。   谭溪月走上楼,确认门是锁好的,才放下心?来,又重新?下楼。   陆峥的车停在厂子门口的花坛边,但是车里没?人,他应该走不远,谭溪月往四周转了转,路口停着一辆小推车,在卖冰糖葫芦。   他站在几个小姑娘后面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那?几个小姑娘一直在偷瞄他,风衣在他身上很合身,他个子高,肩也宽,不笑的时?候,黑眉冷眸里都是疏离的淡漠,往人群里一站,很是招人眼。   要是笑起来,大概就……更招人眼了。   他回?过头,看到她,没?有温度的黑眸里慢慢淌出笑,谭溪月本不想?理他,脚却?不受控地要往他那?边抬。   朱翠翠领着方成辉从厂子里走出来,看到谭溪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溪月姐。”   谭溪月停下脚,应朱翠翠,也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这应该就是他们新?来的副厂长,据说是厂长高薪从外面挖回?来的人才,名副其实的高材生,等到明天周一的大会上,会正式介绍给厂里的人。   方成辉看清谭溪月的正脸,更觉惊艳,粉黛未施的一张脸,似雨后的梨花,清雅脱俗。   他问朱翠翠,“这位是?”   朱翠翠忙为两个人做介绍。   方成辉对谭溪月笑得温柔,“溪月,你好,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还得请你这个前辈多多关照我这个新?人。”   谭溪月稍一顿,多少觉得这个新?来的副厂长有些自来熟,在厂子里,除非是关系特别?亲近,不然大家都是叫职务的称谓。   她对方成辉礼貌地笑笑,只道,“方副厂长,您太客气了,我也是刚来厂子不久。”   朱翠翠一直在冲谭溪月挤眼,谭溪月知道她在挤什么,朱翠翠近一阵子疯狂地迷恋一个香港的明星,好像是叫黎明,海报都挂到了办公室里,这个方成辉白白净净的,跟那?个黎明有几分相?似。   一辆摩托车停在不远处,摩托上的人高兴地喊方成辉的名字,方成辉看到那?人也很高兴,他对谭溪月和朱翠翠微微颔首,说了声抱歉,朝那?人奔了过去。   朱翠翠直往谭溪月身边凑,“溪月姐,怎么办,怎么办,我以后要跟他坐一个办公室。”   谭溪月笑着回?,“那?不是正好,有一句话?不是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朱翠翠光想?想?就已经?激动得不行,“溪月姐,你觉不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话?好温柔,他管我叫翠翠,我一听就受不了,心?脏怦怦地直跳,妈呀,我还是第?一次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能好听成这样?。”   谭溪月被她闹得不行,点头点得认真,“确实好听。”   这话?比夸朱翠翠自己还高兴,要不是现在在外面,她都得把溪月姐抱起来转两圈。   方成辉跟朋友说完话?,扬声对朱翠翠道,“翠翠,我朋友来接我了,不用麻烦你送我一趟了。”   朱翠翠声音里难掩可惜,“好的,方副厂长。”   方成辉转头看向谭溪月,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温柔,“溪月,那?我们明天见?。”   谭溪月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她只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果真是个自来熟,她也客气地回?,“方副厂长明天见?。”   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都跑了老远,朱翠翠也不舍得收回?视线,谭溪月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地笑开?,小姑娘这是情窦初开?了。   她一抬眼,看到了身后站着的人,他拿着冰糖葫芦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眸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深。   朱翠翠回?过神来,也看到陆峥,高兴地叫声姐夫。   陆峥递给她一根糖葫芦,朱翠翠更高兴,边说着谢谢姐夫,边咬上一颗糖葫芦,她想?到什么,冲谭溪月嘿嘿地一笑,谭溪月怕她说出什么,忙道,“我们送你回?去?”   朱翠翠囫囵吞地咽下糖葫芦,“不用,我骑车二十分钟就到。”   谭溪月也不跟她客气了,“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骑车小心?点儿。”   朱翠翠笑着连连点头,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天她们就又见?到了。   谭溪月赶紧拽着陆峥上了车,等她系好安全带,陆峥把糖葫芦递过来,谭溪月去接,陆峥却?没?有松手,谭溪月挑眉看他,“怎么,不是给我买的?”   陆峥在她手背一笔一划地写下,【溪月】   谭溪月没?明白,“写我的名字做什么?”   陆峥看她半晌,伸手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他没?用多大力,但谭溪月被他弹了个猝不及防,她有些恼得踢他一脚,她又没?惹他,干嘛没?事?儿要弹她。   陆峥眼里聚起了笑,他就喜欢看她这种炸毛的样?子,她在别?人面前可一向都是稳重大方。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再踢他一脚,他就喜欢逗她。   车缓缓开?起来,谭溪月把糖葫芦当?成了他,每一下都嚼得很用力,但糖葫芦好甜,慢慢冲散了她心?里的恼。   她吃了一路,到家了,气也散了,糖葫芦就只剩一颗,好东西总不能她一个人吃,更何况还是他买的,谭溪月想?了想?,追上提着她的包快走进屋子里的人,踮脚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   陆峥停下脚,垂眸看她。   谭溪月又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递了递,“很甜,你尝尝。”   陆峥张开?嘴,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谭溪月脚落回?地面,“很甜吧,下次碰到了还买他家的,很好吃,又甜又绵。”   陆峥拉过她的手来写,【很酸】   谭溪月纳闷,怎么会很酸,就算是山楂酸,外面的糖衣也是甜的,她把剩下的一半吃到了嘴里,看他,“不酸呀。”   陆峥刮一下她的鼻子,还写,【很酸】   谭溪月咽下糖葫芦,仔细看他,“你觉得身体有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所以嘴里的味道才不对的。”   她又踮起脚,想?摸他的额头。   陆峥攥住她的手腕,慢慢摩挲着她的腕骨,神色里是少见?的迟疑,最终问出来,【你喜欢那?个人的声音】   谭溪月一愣,终于知道他在她手上写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她马上摇头,“我不喜欢。”   陆峥没?再回?什么,只是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打开?门进了屋。   谭溪月从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看出了几分落寞,她跟着他也进了屋,陆峥把她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放到她脚边,谭溪月没?有换鞋,她走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峥微怔,回?身想?看她。   谭溪月不让他回?身,她把脸埋到他的背上。   两个人相?拥的影子倒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谭溪月才开?口,声音有些涩,“我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多好听。”   她默了默,小声道,“你在我耳边喘得才好听呢,听起来像是在叫我……猫猫,别?人可以叫溪月,小月儿。”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有你可以叫我猫猫,这个名字只属于你,别?人都不知道。” 第37章   乡下?的夜晚总是很静, 没有霓虹灯闪的喧嚣,也没有如水长龙的车流,只?有虫鸣, 风声和月明。   现在还?有心跳。   陆峥前一秒还?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能吃醋拈酸, 她不过是夸一句别人的声音好听,这?一秒又觉得,有些醋吃到最后, 竟有回甘。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就连哄人也是。   陆峥握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抱到前面来?。   谭溪月抵着他?的背, 不肯动,也不肯让他?抱,她话说出来?才觉得害羞, 现在脸上?的温度不需要火柴燃, 就能自己烧起来?,她看不得他?的眼睛,更看不得他?眼睛里的自己。   陆峥轻抚着她的手腕叩了两下?,像是在叫……猫猫。   谭溪月的脸更烫,她的声音压在他?的衣服里,闷闷的, “你?去做饭, 我饿了。”   陆峥问,【想吃什么】   谭溪月回,“我今晚要吃素的,一点儿荤腥都不想沾。”   陆峥唇角牵出笑, 勾上?她紧扣在他?腰间的食指,捏了捏。   谭溪月拧着他?的手指使劲掐一下?, “你?快去。”   陆峥拍拍她的手,她抱他?抱得这?么紧,他?要怎么快去。   谭溪月再掐他?一下?,“我松开你?,你?就左转直走,出门去厨房,不许你?看我。”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与其说是命令,别扭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   陆峥唇角弧度上?扬,他?一笔一划地?回,【好】   静了片刻,谭溪月的手总算松了力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他?攥着胳膊托着腰抱到了身前。   房间在一瞬间陷入到黑暗里,他?关上?了灯。   可屋子里再黑,也挡不住他?眸子里的亮,昏昏暗暗里,两人的距离咫尺之近,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他?将她提到半空,手只?虚揽着她的背,都没怎么用?力,谭溪月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身上?,她怕掉下?去,只?能双腿交叉着在他?腰后收紧,双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峥眼里得逞的笑加深,也抱紧她。   谭溪月撞向他?的脑门,“你?这?个骗子。”   行?,她不许他?看她,他?就不看,陆峥闭上?了眼睛,却将她抱得更紧。   没了他?视线的注视,谭溪月脸上?的烧灼淡了些,她的手指触上?他?的眉毛,又慢慢向下?,划过他?如峰的鼻梁,落到他?薄薄的唇上?,轻轻点了点,气息也靠近,却始终在他?的唇角游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峥睁开眼看她。   谭溪月指腹碾上?他?的唇,用?了些力,低低地?咕哝道,“我才不要亲你?,一股子醋味儿,我不爱吃酸的。”   那他?今天还?非得让她尝尝这?醋味儿了,陆峥压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咬住她的唇,一个人的酸进到两个人的嘴里,慢慢生出了甜。   屋外的北风起了呼啸,相?互依偎的两人却觉不出冷。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厂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一天比一天热火朝天。   所有的改革里,折腾得最热闹的一项就是生产车间的主任换人了,新上?来?的主任叫冯艳妮,三十多?岁,原是生产一组的小组长,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强,小组长没当几天,就被钱淑芬给撤了,在钱淑芬这?儿,她不需要她下?面的人多?能干,听她的话又能挨得住她的骂,这?样的人才是好员工。   方成辉不是直接换的钱淑芬,而是在生产车间搞了个不记名投票,让员工自己选他?们想让谁来?领导他?们,不记名投票前,钱淑芬信心满满,她分别找每一个员工谈了话,威胁加利诱,总之你?要是不选我,事后我有的是法儿收拾你?们。   投票结果一出,钱淑芬就傻眼了,她只?得了一票,这?一票还?是她自己投的,就连平时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几个,都没有投她。   车间里的人这?些年已经受够了钱淑芬的打压和辱骂,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厂长既然肯让副厂长来?搞这?一出,就已经动了要换钱淑芬的心思,那几个关系跟她好的也不过是看在她是主任的份上?,不得不巴结她,风向稍微一变,她们也就不围着她转了。   最后冯艳妮以最高票当选,冯艳妮在车间人气很高,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众,好多?人都从心里服气她,还?因为好多?次钱淑芬打骂人,都是冯艳妮为他?们出的头儿。   这?也是吴明谦想要的结果,吴明谦确实早就想换掉钱淑芬,厂子要想存活下?去,必须要搞改革,要搞改革就得调动起员工的积极性,尤其生产车间又是整个厂子的重中之重,它需要一位更有能力也更有威望的负责人来?领导。   吴明谦给了钱淑芬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留在厂子,除了不再是车间主任,工资福利待遇一律都不变,第二是如果她不想继续留在厂子,那厂子也不会亏待了她,会给到她相?应的赔偿,相?当于提前退休。   钱淑芬在吴明谦的办公室里哭闹了一个星期,也没哭闹出什么结果后,最终选择了第二条,她死都不会继续留在厂子里的,让她手底下?的人来?当她的领导,然后被全厂的人看笑话,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走之前也没消停,拿鞋底砸了方成辉的头,倒是没砸破,但?也鼓了个大包,把朱翠翠给心疼坏了,要不是春玲和谭溪月拦住了她,她当场就得跟钱淑芬干一仗。   谭溪月围着火炉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厂子里的事情。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已经到了十度以下?,今天更是冷,乌沉沉地?阴了一天,像是憋着一场雪,这?种天气里最适合吃涮锅,她从中午就开始想了。   现在火炉上?的砂锅里炖着大骨头汤,等会儿做涮锅的锅底,肉和菜都已经切好了,他?正在调麻酱,麻酱的味道和骨头汤的味道混在一起,谭溪月觉得自己手里的烤红薯都没那么香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红薯放回火炉边上?,让它继续烤着,烤焦一点儿会更好吃。   她拍拍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陆峥偏头看她,谭溪月也看他?。   他?明天要出远门,易然和刘长峰跟他?一起,那个物流公司有一些线路的规划,他?都要先走一遍,还?有在外地?的运输站点,也都需要提前谈好,他?把他?要去做的事情都给她列出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小黑板,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前几天他?提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心想半个月应该很快,也就两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得劲儿。   谭溪月伸手碰碰他?的鼻子,他?明明还?在她眼前呢,她好像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陆峥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在她要逃跑之前,钳住了她的腰,倾过身来?,要拿鼻子蹭她的鼻子。   谭溪月忍着笑,拼着命地?后仰身体,拒绝让他?靠近,还?装傻问,“你?要干嘛?”   可在力气的较量上?,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陆峥撑住她的背,轻轻松松又把她给拽了回来?,他?的鼻梁压着她白莹莹的鼻尖,轻轻一蹭,她的鼻子上?也添了一抹灰。   她刚吃烤红薯没拿纸巾垫着,吃得满手都是黑的,谭溪月还?以为他?不会察觉到,没想到连一秒钟都没骗过去。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子上?的黑印在一起,呼吸慢慢起了似碰非碰的粘连。   砂锅里的骨头汤在“咕嘟咕嘟”作响,热气弥漫在暖乎乎的屋子里,给玻璃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白。   陆峥拉着她的手,在玻璃上?写,【会想我吗】   谭溪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吧,我很忙的,要上?班,要备课讲课,要学习,还?要去给嫂子帮忙,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应该都没有时间想你?。”   陆峥使劲咬一下?她的唇,【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谭溪月垂下?眼,轻声道,“我知道啊,你?不都跟我写了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多?了,所以他?更不会有时间想她。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可我的心跳一下? 就会想你?一次】   谭溪月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轻轻错跳了一拍。   紧锁的大门突然被“咣咣”敲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谭溪月回过神来?,推着他?的肩膀要离开,她要去看看是谁来?了。   陆峥抱着她不放。   谭溪月看他?半晌,点点他?鼻梁上?的黑,轻声道,“又不是只?有你?的心会跳,你?要是忙完不嫌累,每天也可以到我的脑子里来?跑一跑啊,我等着你?。” 第38章   两个?人都陷在彼此的视线里, 一时没有动。   敲大门的声音又起?。   谭溪月搂着他的脖子?晃,“去开门吧,听声音应该是谁有什么急事儿。”   陆峥凑过去, 亲了亲她的唇角才放开她。   他去开门, 谭溪月先洗干净了手,又拿抹布将窗户上的字擦掉,然后走到?院子?里, 看向大门口?。   等看清大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她愣一下,抬脚走过去, 声音里都掩不住意外?,“方副厂长,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成辉看到?谭溪月更意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她家。   旁边的陈婉茹一看是认识的人, 差点儿都要哭出来,她还以为她今晚要死在这儿了。   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开着灯的人家,也敲开了门,可门后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比方成辉还高, 方成辉都一米八几了, 黑咕隆咚的,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冷,吓得她愣是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方成辉有些不自在地解释, “我和我朋友出来玩儿,车陷到?前面?路上的一个?水洼里, 怎么也开不出来,她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石头上摔倒了,胳膊也磕破了,我们是想借点儿水,让她先冲冲伤口?上的沙子?,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没想到?这儿是你家。”   谭溪月这才看到?陈婉茹胳膊上的伤口?,她忙道,“快进来。”   方成辉余光里仔细打量着陆峥,原来这就?是那个?哑巴。   他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谭溪月的事情,除了可惜还是可惜,在城里,离过婚的女人日子?都不会好过哪儿去,更何况是在乡下,光是周围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死,她没有别的出路,也只能嫁给这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暴力爱打人,他都想象不到?她在家里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甚至想过自己要是能早点儿来这个?厂子?就?好了,没准还能早点儿遇到?她,那也就?没这个?哑巴什么事儿了,他几次经过她的办公室,都想进去和她聊几句,也不知道她受了委屈有没有地方可以排解。   陆峥掀眸冷冷地看向方成辉,男人最懂男人,之前在他们厂子?门口?见到?他,他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方成辉被他看得一凛,忙收回目光,心里不禁更为谭溪月担忧了,这个?哑巴的眼神看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心肝胆颤的,那柔柔弱弱的谭会计每天都要面?对?这种眼神,岂不是吓都要吓死了,万一沟通上再有什么不顺畅,该不会还上手打人吧。   谭溪月不知道方成辉心里那九曲十八弯的弯弯绕,她现在只为朱翠翠担心,方副厂长说这个?受伤的姑娘是他朋友,但?两个?人能单独出来玩儿,怕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她等周一上班还是找机会看怎么跟朱翠翠委婉地提一下,朱翠翠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个?方副厂长身上,就?想谈一段甜甜的办公室恋爱,别到?最后甜甜的恋爱没谈成,她再受了情伤。   陈婉茹本来胳膊上疼得不行,闻着飘来的饭香味儿,饿瘪了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再进到?院子?里,她已经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了。   一排溜青砖白墙的房子?铺开,她都数不清有几间,宽敞的院子?里灯光明亮,干净整洁,最先进到?眼里的是院子?中央那颗柿子?树,柿子?树的枝叶已经凋零,圆澄澄的红柿间错落着高高低低的灯笼,弯弯的像月亮,柿子?树下竟还搭着一个?玻璃的小房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这简直就?像是她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书里说过的地方。   和她以为的乡下人家一点儿都不一样,跟个?世外?桃源一样,关键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也好看得不像话,乌丝长发松松散散地挽着,柔媚中透着慵懒的随意,皮肤白得像雪,杏眸里似汪着清泉,鼻尖沾上的那一点点黑还为她添了几分俏皮的灵动,虽说山清水秀出美人儿,但?这美人儿出落得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谭溪月领着陈婉茹快步进了洗衣房,洗衣房里也有洗手池,连着从厨房里通过来的管道,能出来温水,伤口?进了沙子?不是小事情,得尽快冲干净才行。   她看陈婉茹手动起?来有些不方便,问她,“我帮你挽一下袖子??”   陈婉茹对?谭溪月感激一笑,把胳膊伸过去,认真道,“我叫陈婉茹,是方成辉的高中同?学,今天真的麻烦你们了。”   谭溪月细细地给陈婉茹挽着袖子?,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这有什么麻烦的,出门在外?的难免遇到?点儿事情,我是方副厂长厂子里的会计,我叫谭溪月。”   陈婉茹由衷地感叹,“你们家弄得可真漂亮,你这手可不是一般的巧,算得了账也会收拾家,连那花也能种得那么好看,这可都到冬天了。”   谭溪月对陈婉茹笑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都不是我弄的,”她顿了顿,温声道,“是我爱人弄的,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爱摆弄这些。”   洗衣房的门没关着,里面的轻言细语传到陆峥耳朵里,他微微怔住,谭溪月给陈婉茹挽好了袖子?,一偏头,正好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她脸上一红,他肯定是听到?了。   陆峥看着她,眸底慢慢泛出笑。   我爱人……   这个?词儿可真新?鲜。   谭溪月横他一眼,不再看她,低头帮陈婉茹冲伤口?。   不说……我爱人……说什么。   要她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男人”或者“我们家那口?子?”,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也学不来城里的人叫……老公,刚才脑子?不知怎么的,就?闪出了这个?词儿。   我爱人,也没什么不好吧。   方成辉从刚才开始就?在频频愣神中,他没有听到?陈婉茹和谭溪月的对?话。   干净漂亮的院子?,暖融融的灯光,厨房里飘出来的饭香,还有两人不经意的目光交汇,这个?家处处都透着一种温馨,这跟他想象中的需要他拯救于水火的场景完全?不同?。   陈婉茹伤口?不太深,清洗完,谭溪月又给她上了些药,才带着她出来。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边,看她一眼,谭溪月明白他的意思,她对?方成辉道,“方副厂长,要不然让我爱人去看看你们的车能不能开出来?村里的路他开得多?,更熟一些。”   陆峥垂眸注视着她红红的耳垂,眼里的笑加深,谭溪月说着话偷偷打他手背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方成辉听到?“我爱人”又有些愣神,一时没有回话。   谭溪月一直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有些奇怪,每次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但?她已经很?饿了,想快点儿吃上涮锅。   而且,今晚……她也不想分太多?的时间到?外?人身上。   她又叫方成辉一声,“方副厂长?”   陈婉茹直接推了方成辉一下,刚都在那儿墨迹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把车开出来,现在有人要去帮忙,还不快答应,走神个?什么劲儿啊。   方成辉回过神来,忙应好。   陆峥抬脚就?要走,他可没功夫在这儿跟他们浪费时间,早打发完他们走早完事儿。   谭溪月忙叫住他,她跑去窗台拿了个?手电筒给他,又踮脚给他擦掉他鼻子?上的灰,轻声嘱咐,“你看着点儿路,小心些,别伤到?哪儿。”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不知怎么的,陈婉茹突然就?有些眼热,这个?刚才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在自己媳妇儿面?前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娇俏温婉,两个?人这样站在一起?,陈婉茹脑子?里只能浮出一个?词儿,相濡以沫,她羡慕都羡慕不来。   谭溪月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他们的生活的,她也不关心,她就?是努力在把日子?过好而已,他也是。   陈婉茹看旁边的方成辉一眼,在心里叹一口?气?,你去请人家帮忙,话也不知道说一句,刚车陷下去的时候,陈婉茹就?知道他这个?人关键的时候可能会指望不上,男人光长着一副白净的好皮囊也没什么用,还得看遇事儿后的表现。   可方成辉是她目前能抓到?的条件最好的了,城里户口?,家里也不错,父母都有工作?,退休有养老金,他又是大学毕业,现在还应聘上了副厂长,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就?能顶她半年,要不然她也不会趁着休假大老远地追过来。   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和他走下去,将来没准会后悔,但?要是现在错过他,明天一早起?来她就?会后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胳膊上隐隐的疼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来,陈婉茹压下自己的烦恼,对?谭溪月再次认真道谢,谭溪月让她不用放在心上,哪怕是不认识,遇到?事情了,找上门来,能帮上忙的他们也要帮。   等他们走后,谭溪月回到?厨房,洗了个?手,把调到?一半的麻酱调好,又把菜和肉都摆到?火炉旁,冰箱里还剩一些早晨擀出来的面?条,她也拿出来,涮到?最后,可以下点儿面?条收尾。   也不知道那个?车陷得严不严重,谭溪月走到?大门口?抻着脖子?看了眼,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她又回到?院里,进到?玻璃房给花浇了浇水。   不要说别人夸漂亮,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家被他收拾得很?漂亮。   晚上只要是他在家,他总能琢磨出一些东西来,前阵子?降温降得厉害,她还想要不要把花架上的花都挪到?屋里去,结果没几天,他就?拿铁架子?搭出了这样一个?玻璃房,好看又暖和,等再冷些了,玻璃房外?面?再罩一层塑料布,这些花都能开一整个?冬天。   漆黑的夜空里飘下来些模糊的白,谭溪月伸出手去接,真的下雪了,她有些惊喜,更多?的是担心,希望不要下太大,不然明天路上他开车都不好开。   她将衣架上晾着的还没干透的衣服,收起?来,晾到?洗衣房里,自行车推到?雨棚下,还有那个?晾在屋檐下的大浴桶,她搬不动,也只能等他回来再搬了。   其实这样冷飕飕的下雪夜,吃完火锅,再泡个?热水澡,肯定会很?舒服,但?这么大个?浴桶,光是放满水就?是个?麻烦事儿,她前两天经期刚过,人有些犯懒,还是不折腾了,等过几天再说吧,谭溪月轻叩着浴桶的边沿,想到?什么,耳根又有些热。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她揪了揪发烫的耳朵,一抬眼,看到?他进了院子?,谭溪月有些惊讶,“这么快?车弄出来了?”   陆峥对?她点一下头,关上大门,又上了两道锁。   成串儿的雪粒子?飘飘洒洒落到?青石地面?上,小院里又回到?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   他朝她走过来,谭溪月想到?他刚才的笑,怕他再提起?什么,先开口?道,“下雪了,你把这个?浴桶搬屋里去吧,我弄不动。”   陆峥停在她跟前,只看着她,不动,谭溪月仰头看他一眼,小声催,“快去呀,弄完洗手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陆峥捏捏她粉到?红的耳垂,她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他明天要怎么走。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转身去了厨房,她要去吃涮锅了,他爱干嘛干嘛。   汤底炖得刚刚好,牛肉他也切得也薄厚适中,放到?砂锅里,涮上十几秒,等颜色一变,捞上来,再裹上麻酱,热热烫烫的吃到?嘴里,都能吃出一种满足感。   两个?人围坐在火炉旁,谭溪月只闷头吃,不想和他对?上眼睛。   他的脚不经意地伸过来,鞋尖抵上她的鞋尖,谭溪月吃一口?粉条,轻轻踢他一下,将他踢开,没几秒,他又抵上来,谭溪月再踢他一下,他先她一步挪开了脚,她踢了个?空,谭溪月掀眼皮看他,陆峥对?她勾唇笑,谭溪月将一个?刚捞出锅的丸子?塞到?了他嘴里,让他老是笑。   陆峥面?不改色地吃下丸子?,抽出张纸给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谭溪月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陆峥看着她的神色,也夹过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谭溪月乖乖张开了嘴,她这人很?讲究公平,总不能只她烫他,陆峥拿着丸子?沾了沾她的唇,筷子?一转把丸子?送到?了自己嘴里,谭溪月白做了半天被烫的思想准备,她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这次踢个?正着。   你一来我一往,小小的屋子?里,一顿饭吃得安静也热闹,   谭溪月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收拾收拾行李,但?刚才那顿饭,较量到?最后,她输他一局,她就?有点不想帮他收拾了,而且他好像也不需要她收拾,要带什么要装什么,他脑子?应该已经列出了一个?表,他做事情一向有规划,她再掺和进去,反倒是添乱。   谭溪月也就?不管他了,他忙他的,她学她的习,他收拾完行李又不知道去弄什么了,谭溪月开始还学得认真,到?复习的时候就?有些走神,既然学不下去,她也就?不硬撑着逼自己了。   她合上书本,起?身推开窗户,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地面?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要是下一晚上,也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走得了。   厨房里亮着灯,他没在里面?,客厅里也没人,难道他去洗澡了。   洗澡间的门半敞着,里面?也没有水声,谭溪月慢慢走到?门口?,叫了声“陆峥”,没人应他,她推开门进去,脚步定住。   原木色的浴桶里,热气?腾腾的水散出的蒸雾在房间里缭绕开,拨开淡淡的雾气?,用花瓣拼出的字随着水波轻微起?伏着。   【爱人猫猫 请入浴】 第39章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了一整夜, 他都走了一个星期了,墙角还堆着未化尽的残雪。   天冷了,日头变短了, 时间也好似被吹来的北风凝结住, 变慢了很多?。   谭溪月每天被各种事?情添得很满,倒没怎么想过他,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做梦, 梦到的还都是他走之前的那一晚,还有他一声压着一声的喘息。   那个浴桶泡澡确实很舒服,一个人很宽敞, 两个人……倒也不会挤,她叠坐在他身上,他给她揉按着腰背, 只?是慢慢地, 揉按变了味道,花瓣散了一整个沉沉浮浮的水面。   他青筋横竖的胳膊,生着汗的肩臂,还有别处,都沾上了花瓣,鲜红的花瓣和他麦色的皮肤融在一起, 生出一种勾人惑心的绮靡, 她的手颤巍巍地摸到他的眼角,摘掉了他睫毛上沾着的花瓣碎片,两人目光对上,她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她身上的花瓣……更多?,他沉重的喘息紧紧抵在她的耳侧, 她呼吸蓦地一急,死死搂上他的脖子,水波起了更加汹涌的激荡。   窗外安静地下着雪,屋内飞溅又落下的水声,一息刚停,一息又起,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儿?。   她那晚一直睡到转天的中午才迷迷糊糊地转醒,她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她怀里抱着一只?软软的毛绒小狗,小狗的眼睛又黑又亮,和他一样?。   枕头边还放着一张纸条,【先?让它陪着你我?很快回来】   不管是她身上,还是洗澡间一地的糜乱,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净,也不知?道他那晚有没有睡上觉。   她没有看到他走也挺好,她最不喜欢送别的场面,要是让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她心里应该会不好受,他说他会很快回来,她等他回来就好了。   但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   谭溪月开?始倒没太担心,有他朋友一起,还有易然和刘长?峰跟着他,他们两个别看年纪小,但胆子大,脑子灵,还都能说会道,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也能应付得过来。   他走之前还给家里安装了电话,他每晚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电话费很贵,长?途电话就更贵,而且两个人隔着电话,也没有办法?沟通,她每次听?他几秒的呼吸,再说一两句话就会挂电话,她知?道他在外面是平安的就行。   冬至一过,天气愈发冷,早晨一起来,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院子里,从地上到墙上,再到树枝,全都裹着凛白的寒霜。   外面再冷,屋里也是暖和的,谭溪月每天睡得早,起得也早,五点起床,学习两个小时,再洗漱做饭。   做早饭很快,他在冰箱里冻了些馄饨、饺子还有包子,她只?需要熬点儿?粥,再用香油拌个小咸菜或者酸菜就好。冰箱里的东西快吃完的时候,鸿升酒楼的伙计就会再送过来些,她知?道他在走前安排了好多?事?情,但也没想到他能想得这么全。   晚上下班,她都会去嫂子的店里帮会儿?忙,嫂子的店基本算是进到正轨了,而且也找到了定位,主打的就是定制服务,已经铺开?了第一批客户。   沈雅萍开?始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开?业开?得热闹,靠的是亲戚朋友和熟人的支持,但她这个小店要想走得长?远且盈利,还得看后面的经营,她脑子里的想法?很多?,也很乱,理来理去也抓不到什么头绪。   她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做出来的,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拼价格,她或许能拼得过商场里的衣服,可在这个服装市场里,她就算把价格压得再低,也总会有比她更便?宜的,而且她也和别人打不起价格战,她做一套衣服的成本摆在那里,不管是衣服的用料,还是花费的时间精力,如果一味地压低价格,没几天,她就得关门大吉。   走定制服务,还是谭溪月给的沈雅萍灵感?,谭溪月觉得降低价格有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带来好的效果,做生意主要还是要找准客户群,她嫂子做出的衣服,无论是款式制作还是布料的选择上,放在哪儿?都能称得上的是上乘,现在人们追求美的意识又越来越高,哪怕是同?样?款式的衣服,在领口或者袖口绣上一个客人喜欢的花样?或者纹路,又或是名字,都会有独一无二的效果,谁又不喜欢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呢。   沈雅萍思考了一晚上小姑子的话,第二天就打出了量身定制的招牌,保证了利润的同?时势必会丢失掉一部分客人,但也能慢慢积累下一批回头客,衣服穿在身上好看就是最好的宣传,回头客又会带来新的朋友,再加上刘长?峰的母亲成素芬也经常带她那个圈子的朋友过来,沈雅萍做出的衣服确实时髦又高级,比那些外来货也差不了多?少,很能入得了她们的眼,这样?口口相传,沈雅萍小店的名声也算是散出去了。   沈雅萍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关上店门后,拿着计算器一笔一笔加着今天的进账,她手指飞快地摁着计算器,还能腾出脑子来问谭溪月,“小月儿?,姑爷还没定什么时候回来么?”   正在扫地的顾慧英也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叠着衣服的手顿了顿,回沈雅萍,也回顾慧英,“昨天易然在电话里说,还得半个月吧,他们在那边看中了一批二手的货车,还在谈价格,要是能谈下来的话,他们想把那批车也一起弄回来。”   沈雅萍想了想,“半个小月的话,那不就得到阳历年了,你也快过生日了。”   谭溪月是阴历腊月初一的生日,今年正好赶上阳历年那天,谭溪月有些恍惚,要不是嫂子这么一提,她都没想起来,她快要过生日了。   顾慧英扫地扫到谭溪月脚跟前,谭溪月脚抬起来,顾慧英却没扫她脚底下,而是停下扫帚,盯着谭溪月问,“他在外面没出什么事?儿?吧?”   谭溪月眼神滞了下,马上回,声音也算自然,“没有,他身边都跟着人呢,能出什么事?情,他这次出去,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时间肯定会长?一些。”   她怕顾慧英不信,又加了句,“他每天晚上都有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顾慧英扫她一眼,有心想说,他话都说不出来一句,怎么跟你报平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头继续扫自己的地。   谭溪月抬着的脚落回原地,心却还没着没落地悬在半空。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是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但她就是能从电话那头听?出他是平安的,睡觉前能在电话里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她会觉得心安,每次挂电话前,他都会叩着桌子敲两下,不知?道是在说“晚安”,还是在说“好梦”。   可昨晚,她却感?觉电话那头的人不是他,呼吸不对,敲桌子的力道也不对,她直接让他把电话给了易然,她跟易然聊了两句,易然和她仔细地说了他们后面的安排,她从易然的语气和话音里也没听?出什么异常,她又觉得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因为她这两天眼皮一直都跳得厉害,所以她总怕要出什么事?儿?。   昨天,那个付明远付总又去了他们厂子,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气质斐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连那个付总都对他毕恭毕敬,大家都在猜他是谁,朱翠翠趴在谭溪月的肩膀上,无心地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姐夫几十?年后的样?子。”   谭溪月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大概能猜出那个男人是谁,她本想着晚上他来电话的时候跟他提一下这件事?,然后她就听?出了电话的不对,也就没再往下说。   她倒是不怕付明远还是那个男人找上门来,她只?是有些担心他,依照他的性子,他要是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能解决掉的,他肯定会选择瞒着她。   今天下班,她去汽修厂转了一圈,冯远被他留下来照看厂子,他很会用人,易然机灵,适合在外面跑,冯远稳重,他不在也把厂子里照看得井然有序,谭溪月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冯远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眼里笑容灿烂,干活儿?也干得起劲儿?。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她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瞎担心。   但是再能自我?安慰,晚上电话响起,她抠着被角犹豫片刻,拿起话筒,听?到那边的呼吸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种频率,她的情绪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她虽然爱哭,但像这样?失控的时候很少,不过那种陡然起来的情绪很快被她压下去。   像往常一样?,两人静默几秒,她说一句“我?要睡了”,他在那边轻叩两下,她就要挂电话,但是话筒刚从耳边拿开?,她又把话筒重新放回耳朵上,直截了当地问,“昨晚电话里的不是你对不对?”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没有办法?回应她,但她现在可以确定她的直觉没有错,她轻声问,“你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对吗?你现在人要是没事?的话,你就敲一下。”   她压着渐渐失了序的呼吸,声音更轻,“陆峥,你别骗我?,我?不想你骗我?。”   话说到最后,尾音已经有些不自觉的颤。   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下敲桌子的声音,不虚弱,很有力。   谭溪月伸手抹掉无声掉落的泪,“那就好,你人没事?儿?就好。”   她默了默,又道,“嫂子那边这段时间单子很多?,忙不开?,我?要住回家里去,晚上可以帮着她一块儿?弄,后面你不用打电话了,我?这边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你好好办你的事?情,不要着急,等什么时候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电话那头也默了几秒,然后轻叩了三声,像是在说知?道了。   谭溪月低声道,“我?挂了。”   那边轻叩两声。   谭溪月说是要挂电话,却迟迟没有动,她紧攥着话筒,静了半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等你回来。”   不等那边再有什么回应,谭溪月这次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靠在床头怔了好久,又转身趴回枕头里,将眼角的潮湿蹭到枕巾上,她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她也知?道她不该生他的气,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尽可能地安排到最好,可她就是生他的气,她又不想让他知?道她在生气。   她闷了半天,转头摸到枕头旁的毛绒小狗,按着它的耳朵使?劲蹂躏了几下,等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她再好好跟他算账,虽然就算知?道了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她除了担心可能什么忙也都帮不上,可她还是不想做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他打个电话回来还费尽心思地想骗她,那还不如不打电话。   谭溪月说是回娘家住,但也只?住了一晚就回来了,她不想他哪一天回来了,迎接他的是冷飕飕的冰窖,她想他到家的时候,家里是暖暖和和的。   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他寄到厂子的加急信件,在信里他解释他出了一个小车祸,因为脑震荡住了两天院,医院里不能打电话,又不想她担心,所以就让易然到外面给她打的电话,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是他的错,不该骗她。   信里还附上了他的住院报告和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除了有些瘦了,身上看不到其他受伤的地方。   谭溪月在照片上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骗子】,然后把照片夹到了笔记本里,转天周六一大早,她去到山上的庙里,求了个平安符,等他回来得给他夹到钱包里,她本来不信这些,但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出的第二次车祸,她有点儿?后悔他走之前没到庙里给他求一个了。   她没有给他回信,但隔个两三天,下了班她先?去汽修厂那儿?溜一圈,冯远会跟她说说易然打电话回来都说了什么,她也能知?道他的近况。   一个月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其实也快,昨天下班她去汽修厂,冯远说他们已经从那边出发了,最晚今天晚上也能到。   也该回来了,明天就是阳历新年了。   玩具厂今天早下班,沈雅萍的店今天也早关门,谭溪月去供销社买了些肉和水果,又带上厂子里发的糕点和油,先?回了趟娘家,她没在那儿?吃晚饭,把东西放下就回了河东。   她到了家,第一件事?儿?是打开?火炉,添了些煤炭进去,让火烧得旺起来,把屋里烘暖和,然后洗手换衣服开?始做饭,先?和好面,让它醒着,又把猪蹄和牛肉分两个砂锅给炖上,肉咕嘟咕嘟地炖上了,她就开?始包饺子,包饺子很简单,她都不用弄饺子馅儿?,老太太刚拿小盆给她装了满满一盆已经调好的馅儿?,让她带了回来,够他们两个人吃好几顿,馅儿?都是现成的,擀皮包就很快了,一个小时不到,她就包出了三盖帘的饺子,其中两盖帘放到冰箱里冷冻好,还剩的一盖帘留着今晚下锅煮,她又炒了两个下饭的菜,拿盘子盖上,放在火炉旁,防止冷掉。   都弄完,她走到胡同?口转了一圈,踮着脚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人影,她不想让自己干等着着急,就去洗澡了,洗澡出来,她又学习了两个小时。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北风又起,柿子树上的灯笼也跟着摇晃。   她攥着手里的平安符,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站到了院门口,黑沉沉的夜空里又飘起了雪花,他走的那天下着雪,今天又下起了雪,他们还要押队带着那么多?辆车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等雪下大了,路上都结了冰,怕是更麻烦。   周围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应该快要到零点了,可是胡同?口依旧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谭溪月压下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裹紧已经凉透了的羽绒服,转身往院子里走。   “猫猫。”   身后有人叫住她,很艰涩的发声,又缓,又沉,却很清晰。   他倾尽全力,能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字。   谭溪月整个人都僵住,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像是陷在梦中,又怕被惊醒。   漆黑的夜空里在一瞬间绽放出大片绚烂的烟花,他站在烟花里,看着她,一身风霜,眼里有笑。   她想问的话有很多?,可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先?掉下来。   她慢慢对他张开?手,哽咽道,“过来,先?抱我?。” 第40章   雪花纷纷扬扬地变大, 跌落到两人身上,他走近,丢掉手?中的行李, 将她揽入怀中, 紧紧抱住。   谭溪月把脸藏进他坚实的胸膛里?,双手?环住他的腰,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他。   两人长久地相拥, 雪花在?风中飞成鹅毛。   陆峥揉揉她蓬松的长发,拉过她羽绒服上的帽子遮到她的头上,谭溪月将眼泪蹭到他的冲锋衣里?, 仰头看向他,泛红的眼眶里?还涌着?泪花,连眼角都是红的, 陆峥捧起她的脸, 俯下身,亲上她的眼睛,又慢慢向下,含住她的唇角。   又急又深的吻里?,呵出的热气绞缠成白色的雾,包裹着?寒冷又黑沉的夜。   谭溪月被他提腰抱到身上, 她搂着?他的脖子, 喃喃道,“再叫我一声。”   陆峥唇贴着?她的唇,动?一下,试着?再次发出声音, 这次却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像是有什么扼在?嗓子里?, 没?有任何声音出来。   他眸底压着?不?易察觉到的低落,一笔一划地跟她道歉,【对?不?起】   谭溪月眼里?的水雾又聚起,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这么厉害,能说出来第一次,肯定还能说出第二次,我们不?着?急,慢慢来,嗯?”   陆峥眸光微动?,压着?她的脖颈又要亲下来。   谭溪月手?撑在?他的肩上,微微后仰着?头,不?肯再让他亲了。   陆峥看她。   谭溪月端详了他许久,他真?的瘦了好多,她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用力摁上他的唇,“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接下来就?该算账了。”   陆峥轻抚着?她的眼角,他人都在?她跟前了,她想怎么和他算账都可以。   谭溪月拿额头撞他一下,“你先去洗澡,然后吃饭,等你吃饱喝足了,再好好给我一个解释,要是解释不?清楚,你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陆峥唇角勾出些浅笑,他今晚本来也没?打算睡。   谭溪月再撞他一下,他就?是个骗子,还有脸笑。   陆峥眼底的笑加深,谭溪月想捂他的眼睛,又没?有动?,两人对?望着?,气息慢慢又缠到一起。   旷野的尽头,绮丽的烟花又腾空绽放,照亮了一整个天际。   洗澡间的流水声哗哗作响,厨房里?的饭香又重新散开,谭溪月把菜热好摆上桌,炉子上坐着?的锅也开了,她端来盖帘上的饺子,挨个下到锅里?,拿勺子抄着?锅底搅拌一下,等水开的间隙,她去到洗衣房,把他行李包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先一一掏干净衣兜和裤兜,刚要往洗衣机里?放,突然听到院门外的胡同里?传来一阵摩托声,那个摩托的声响好像是她哥的那辆。   谭溪川看到院里?的灯是亮着?的,敲响了大门,谭溪月小跑着?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确实是谭溪川,有些惊讶,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哥,你怎么来了?”   谭溪川问,“妹夫哥回来了吗?”   谭溪月道,“刚回来。”   谭溪川拍拍身上的雪,笑着?说,“下这么大雪,老太太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谭溪月心头一涩,她尽量说得详细,“他挺好的,现在?在?洗澡,什么事?儿都没?有,路上也都挺顺利,车也全都拉回来了。”   谭溪川也放下心来,“那就?好。”   谭溪月看他脸都冻红了,“哥,你先进来屋里?暖和会儿。”   谭溪川摆手?,“不?进去了,我也就?回了,”他将车把上的袋子拿下来,递给谭溪月,“鞭炮和烟花,老太太怕万一妹夫哥还没?回来,让我在?你们院里?放上几鞭,既然妹夫哥回来了,就?让他放吧。”   他们这儿的习俗,不?管是阳历年还是春节,午夜的零点到来时,都要在?自家院里?放上几鞭炮,驱邪保平安迎新岁。   就?连这种事?儿老太太都替她记挂着?,谭溪月心里?酸涩更多,她接过袋子,努力对?谭溪川笑笑。   谭溪川也笑,“明天你可带着?妹夫哥家去哈,妹夫哥这次出去这么久,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早嘀咕几百遍了,明天让她见到人,她也好放心。”   谭溪月点头,“知道了。”   谭溪川忍不?住望天感叹,“我怎么觉得妹夫哥在?咱老太太心里?的位置稳步直升,没?准儿过一阵子,我这个亲儿子都排后面去了,你说我这命可真?是苦,亲儿子都比不?过外来女婿。行了,我得走了,早回去早点儿让老太太知道她亲女婿平安的消息,要是回晚了,没?准还得挨她一顿呲哒,你也赶紧锁门回屋吧,这大冷天的。”   谭溪月知道他话?说得没?个正经,实际是在?逗她开心,她冲着?他已经拐弯骑出去的背影喊,“路滑,哥你小心点儿骑车。”   谭溪川冲她潇洒地挥挥手?,一溜烟已经没?影了。   谭溪月站在原地抹了两下眼角,然后关上大门上了锁。   陆峥从屋里?出来,看她。   谭溪月先踮脚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吹干了,才?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他,“我哥来了一趟,你丈母娘给你拿来的鞭炮和烟花,让你放。”   陆峥低头想看她的眼睛,谭溪月想到什么,猛地推开他,往厨房里?跑去,她的饺子还在锅里煮着呢。   好在?饺子都没?有煮破,圆滚滚的饺子出锅了,院子里?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墙上的钟表指向零点,新的一年就这样来到了。   谭溪月看着?院子里?的人,神色有些怔忪,去年的今天,她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睁眼到天明,绝望的迷茫里?,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前路在?哪儿,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年的这个冬天会是这样的光景。   陆峥转头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窗户撞上,谭溪月对?他慢慢弯下眼睛,陆峥眼里?也扬出笑。   他又试着?张了张嘴,还是不?行,不?过这次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失望,正如?她所说,他能叫出来一次,就?肯定能叫出来第二次。   那位老中医给他的医嘱也是,慢慢来,不?能急。   两个人吃完饭,已是深夜的凌晨,谭溪月盘腿坐在?床上,等着?他给她解释。   陆峥的确是出了车祸。   他当时刚从医院出来,那边的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和其他医院是一样的,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他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只不?过是正好办事?情走到,就?想顺路看一看。   他三岁的时候在?火灾现场被木头砸中了头,送医太晚耽误了治疗,声带受损,脑部神经也受损,当时医生?就?说没?有治愈的可能,这么多年过去,应该也很难有什么奇迹会发生?。   他在?路边等易然开车过来,看到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儿跟个小火箭一样闷着?头往马路中央跑,他上前把他给拽了回来,却被迎面开来的车给撞到了,不?严重,就?是个脑震荡,他醒来时病房里?围满了人,都是那位小朋友的家里?人,一屋子的中医,那位小朋友出生?在?中医世家,爷爷是一位很有名的老中医,就?连那些海外的华侨们都会慕名找他来看病。   那位老中医手?里?拿着?他的病例,抹着?眼泪说一定要把他孙子的这位救命恩人给治好。   陆峥还真?没?看过中医,更没?试过针灸,他之前看过的每一个医生?对?他说的都是没?治愈的可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能治好。   他没?有在?信中跟她说这件事?,是因为他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要还是不?行,提前跟她说了,也不?过是空欢喜。   谭溪月看着?他在?小黑板上写下的话?,怔了半晌,他肯定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失望,所以对?那位老中医的话?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应该压根儿就?不?信他能被治好。   她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向他,“好吧,我原谅你不?提前在?信里?跟我提这件事?了。”   陆峥放下笔,走回床边,谭溪月伸出脚,抵在?他腰上,不?许他再靠近,“但我还没?原谅你瞒着?我车祸的事?情。”   不?提看病的事?和瞒着?车祸的事?完全是两码事?儿,他别想在?这儿跟她混淆概念,他也别想轻易让她原谅他这件事?,不?然下次他还会瞒着?她。   陆峥在?她腿上写,【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谭溪月压下他在?她皮肤上弄出的痒,轻轻哼他一声,“我又不?是傻,是不?是你我听不?出来。”   陆峥好奇,【你怎么听出来的】   她还怎么听出来的,他走前的那晚,他贴在?她耳边,一声压一声的低喘都快烫进她骨子里?了,她就?算隔着?电话?,也不?可能会听错他的气息。   谭溪月不?想跟他说这个,她红着?脸踢他一下,“你去拿那位老中医写给你的医嘱,我要看。”   陆峥攥着?她的脚腕,直接把她从床上拽下来,托着?她的腰将她揽到身上,抱着?她去包里?拿老中医写下的那一摞纸。   谭溪月拿他的肩膀当桌子,靠在?他怀里?,一行一行地看得格外仔细,陆峥看着?她神情里?的认真?,凑到她唇角,亲了亲,又亲了亲。   谭溪月全都看完,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有了底,恢复得慢又怎么了,他一天就?算只能学会一个字,一年积累下来,也能学会好多。   她搂上他的脖子晃了晃,“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当成个小宝宝,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你说话?,你想学什么,回头都给我写纸上,我就?先从你想学的那些开始教?,这样你学起来应该会更有效果。”   她说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歪头看他,“你说呢,小宝宝?”   陆峥漆黑的眸子里?生?出不?动?声色的危险。   谭溪月点点他的鼻子,“来,你跟着?我学,”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再认真?不?过,“我,是个,小宝宝。”   陆峥冷笑一声,直接将她扔到了床上,随即覆身压下去,不?过一个月没?见,她这胆子大得都快要掀翻房顶了。   一个月,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变大的不?只是胆子,还有被时间一点点拉长的想念。   他的吻铺天盖地般地裹挟而来,手?指和掌心压着?滚烫和力度将她揉成了一个面团,谭溪月用指尖一点点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情动?来得比以往要快得多。   在?关键时刻,他突然停下,黏湿的手?指触着?她的手?,先写下一个字,又接着?写,【你教?我说这个字】   谭溪月轻喘着?气,意识有些迷离不?清,她看他,“水?”   陆峥沉着?眸子,静了片刻,贴到她耳边,嘶哑艰涩的低声一句一顿。   “猫猫”   “是个”   “小水猫”   谭溪月看着?他长指上沾着?的晶莹,全身一紧,脑子里?炸出比夜空中的烟花还绚烂的茫白。 第41章   深冬的?大雪一下起来, 就没个停歇。   一夜的?靡白,入眼?都是浓重的?霜雾,远处青茫的?天空飞过来两三只觅食的?小鸟, 落在堆满积雪的?树枝, 小鸟叽叽喳喳地?跳着叫着,唤醒了熟睡中的?清晨。   谭溪月在梦中慢慢转醒,抱着她的?人凑身过来看, 谭溪月身体?深处拖着酸软,意识还陷在昏沉的?混乱里,她勉强睁开了眼?, 对上他沉沉的?黑眸,谭溪月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又梦到他回来了,她搂上他的?腰, 往他胸膛深处扎过去, 迷迷糊糊地?咕哝道,“小狗又变成了陆峥。”   陆峥心头?一震,他轻轻拨开落在她脸颊的?发丝,谭溪月被弄得有些?痒,她抬起下巴看向始作俑者,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陆峥拉着她的?手放到他的?脸上。   谭溪月摸了摸他的?鼻子,捏了捏他的?耳朵,感受到切实的?温度,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回来了,她贴着他的?肩膀懒懒地?蹭了蹭脸, 又闭上了眼?睛,陆峥给她扯了扯滑落的?被子,抱紧她,低头?亲上她柔软的?太阳穴。   清早的?时光温暖静谧,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也不觉得慌乱。   谭溪月想到什么,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探出胳膊,往左边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又探出去另一只胳膊,往右边摸了摸,也什么都没摸到,她又睁开了眼?睛,陆峥用眼?神问她在找什么,谭溪月偏头?往床下看去。   毛绒绒的?小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谭溪月拍他肩膀一下,胳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就算生气,也打不出什么力道,声音也绵软得不行,“你把小狗捡起来给我,你一回来就把小狗给挤了下床。”   陆峥顺着她视线的?落点?看过去,眼?里扬出笑,他伸手将那小黑狗拿起来,递给她,谭溪月要接,陆峥没送松手。   两人一人攥着小狗的?一只胳膊,无声对峙,小狗笑眯眯地?看着一个被窝下的?俩人。   谭溪月先开口?,“你要干嘛?小狗是我的?。”   陆峥看她,【小狗是你的?,猫猫是我的?】   谭溪月心里微痒,她拿小狗的?毛蹭蹭他的?脸,“你说,小狗。”   陆峥贴着她的?唇,慢慢开口?,“小猫。”   谭溪月拉着他的?唇角往两边扯,“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是个不听话的?学生。”   陆峥攥着她的?掌心,覆到他的?喉结上,试着开口?,“生日快乐。”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慢,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很准,他喉咙里的?震颤感通过掌心的?脉络传到她的?心脏。   谭溪月眼?睛一热,她抱紧他,小声道,“亲亲我。”   陆峥托起她的?脸,含上她的?唇,亲得极尽温柔。   隆冬的?清晨,大概最适合用来接吻。   下了一整夜的?雪得有一尺厚,谭溪月小跑着到墙角的?地?窖里拿了颗大白菜,又小跑着回到屋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手都冻得有些?僵,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谭溪月进了屋,赶紧放下冰凉的?白菜,把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哈着气。   正在剁肉馅儿的?顾慧英扫一眼?她那冻红的?手,冷声道,“你出去倒是戴个手套。”   谭溪月弯下眼?睛,“我给忘了。”   顾慧英没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塞到了她手里。   水杯里盛着温水,里面的?温热透过玻璃贴到她的?手心,很快暖和起来。   沈雅萍放下和好的?面,对她挤眼?笑。   谭溪月双手捧着水杯,低头?喝了一口?水,水流缓缓进到胃里,身上更暖和了。   陆峥刚把她送回了这儿,又和她哥出去办事儿了,他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怎么搭理他,但他出院门的?时候,老?太太瞅了他好几眼?。   其实他很容易就能招到别?人的?喜欢,现在想想,他们结婚的?时候,来了那么多?他的?朋友倒也不奇怪了,就连老?太太这么不好对付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回缓。   最后没准儿真得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今天既是阳历年,又是谭溪月的?生日,谭家准备的?饭桌比以往更丰盛,谭溪月和沈雅萍包饺子,顾慧英擀面条,屋里的?煤灶上煲着鱼汤,院里的?灶火上炖着肉,香味都散出去了好远。   相比之下,隔壁刘凤莲家就显得冷清好多?,儿子周时序工作忙,阳历年也不放假,她一个人在家,过节不过节的?也没多?大意思,但看着别?人家的?热闹,她就觉得心塞,看着隔壁家热闹,更觉得心气儿不顺。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热闹个什么劲儿,儿媳妇进门得有两年了吧,孩子都没生出来一个,现在不想着怎么生孩子,还折腾着开店卖衣服,都分不清什么是主次。   闺女也是,好不容易嫁了城里人,还让人给离了婚,要是换成她,怎么着也得扒着那家不放,就是死也得死在那家里,离了婚的?女人能有什么出路,又不肯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头?儿给人去当后娘,就只能嫁给那哑巴,要她说,还不如?嫁给老?头?儿呢,老?头?儿老?是老?点?儿至少?会说话,那哑巴字都说不了一个,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意思。   刘凤莲将嘴里的?瓜子皮呸到地?上,一家子没一个会算账的?,那点?儿脑子整天也就只知道琢磨吃点?好吃的?了,这种人一辈子就注定在土里刨食儿了,没什么大出息,哪儿像她儿子,过节也加班,将来挣够钱了,在城里置办上一套大房子,再娶一个城里的?媳妇儿,她也就该到城里去享福了,到时候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上。   刘凤莲心里骂得热闹,胡同口的碾磨旁也说得热闹,天儿再冷,也耽误不了人们唠闲嗑儿。   一胖乎乎的?圆脸女人,双手对插到棉袄的?袖子里,抻着鼻子使劲儿闻了两下,“慧英嫂子家肯定又炖肉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每次闻到慧英嫂子家的?这饭香味儿,我就是吃得再撑,肚子也得叫唤两声。”   另一个人笑,“慧英嫂子手艺好,也会琢磨,在做饭这件事儿上,十里八乡怕是都能排得上名号,要我说呀,就冲能随时吃上慧英嫂子做的?饭,大川子媳妇儿和小月儿女婿都是有福气的?人。”   圆脸女人压低了些声音,但音量也不小,“你们听说了吗,小月儿那哑巴女婿,这次出了趟远门,弄回来好多?辆车,还都是那种大货车,那得多?少?钱呀,还有镇上那么一大块儿泥洼地?,要是弄下来,也得不老?少?钱呢,我以前就听说那哑巴有钱,我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多?钱,也不怪慧英嫂子家天天炖肉吃,我们家要是不年不节的?,一个星期能吃上一顿就算不错了。”   刘凤莲边嗑着瓜子边走过来,嘴里也不闲着,嗤圆脸女人一声,“你知道个什么,那都是别?人用过的?车,卖废铜烂铁也值不了多?少?钱,也就他当个宝贝似的全都拉回来,还不够占地?方呢,他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哑巴,话说不了一句,书都没读几天,哪儿来的?钱。”   圆脸女人暗自?撇撇嘴,就你知道得多?,一辆车就算卖了废铜烂铁也能把你们家那小破房子给买下来,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呢。圆脸女人和刘凤莲不对付,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转身刚要走,又停住脚。   顾慧英出来扔烧完的?煤球,将刘凤莲的话听个了一字不露。   刘凤莲对上顾慧英的?目光,眼?神有些?瑟缩,但又不想露了怯,她还装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地?嗑瓜子。   顾慧英提着火钳沉着脸朝她走过去,旁边的?人虽然很乐意看刘凤莲吃瘪,但今天这大过节的?,能和和乐乐的?就尽量不吵架。   几个人拦住顾慧英,小声道,“慧英嫂子,你消消气,她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过节的?,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顾慧英拿火钳指着刘凤莲,“他怎么没娘养,他没娘是吃你们家的?饭长大的?啊,刘凤莲,你给我记住了,他以前有娘,现在有两个娘,我也是他娘,下次我要是再从你这儿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你看我不撕烂你那张缺你八辈祖宗德的?臭嘴。”   她前面还算心平气和,话说到最后,还是没能压住火气,就差拿火钳怼到刘凤莲身上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刘凤莲心里再怂,面上也不能怂,她冲顾慧英一梗脖子,“我是臭嘴?我有说错一句?他是不是没读几天书,他是不是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你这个半路子的?丈母娘给他当娘倒是当得起劲,他能开口?叫你一声娘啊?欸,他要是能叫你一声,今天大家伙儿都给我作证了,我就站这儿不动?,让你顾慧英来撕烂我这张嘴,我要是喊一个疼字,我就不叫刘凤莲。”   其他人纷纷摇头?,就刘凤莲这张破嘴,今天要是挨了打,她还真别?喊一个冤字儿。   顾慧英气得手都抖了,让拦着她的?人都起开,她今天非得撕碎了她这张嘴。   刘凤莲自?以为抓住了顾慧英的?痛处,还在那儿不怕死地?叫嚣着挑衅,有真怕闹出事儿的?,又是拦又是劝顾慧英,有叫刘凤莲赶紧闭嘴回家去的?,一堆人围着碾磨乱成了一锅粥。   “娘。”   一个低沉的?男声盖过吵闹进到顾慧英的?耳朵里,也进到其他的?耳朵里,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吵闹声也止住。   天地?之间都跟被冻住似的?,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刘凤莲已经彻底傻了,这是下雪下得她出癔症了吗,她怎么觉得她听到哑巴开口?说话了。   顾慧英回头?看过来,陆峥走过去,扶住她,又叫一声,“娘。”   这次叫得更清晰。   顾慧英怔住,手里的?火钳都掉了下来,正好砸到飞奔过来拉架的?谭溪川,谭溪川更是懵,被火钳砸到脚都没有感觉到疼。   听到吵闹声跑出来的?沈雅萍也呆住,谭溪月跑得有些?喘,光看情形,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刘凤莲说什么话了,跟那种人,生气都不值当的?。   她走到顾慧英身边,扶住她另一只胳膊,轻声道,“回家了,娘,饺子该出锅了,咱回家吃饭了。”   顾慧英看向谭溪月,谭溪月对她点?点?头?,顾慧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定了两秒的?神,她攥紧谭溪月的?手,又攥紧陆峥的?胳膊,“好,咱回家。”   谭溪川终于醒过神来,痛感神经也反应过来,他单腿蹦跶着,高兴地?喊了起来,“我去,我妹夫哥能说话了!!”   他这一嚎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纷纷醒过味儿来,立刻都炸了锅。   刘凤莲趁别?人不注意,想偷摸地?溜回家里去,圆脸女人冲她的?背影喊,“欸,凤莲嫂,你走那么快干啥,我们可都是证人,你刚说了什么我们可都听得真真儿的?,你可不能当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呐,那丢的?可是你家时序的?人。”   刘凤莲哪儿还管得了什么其他,跑得更快了,她刚才被那哑巴扫了一眼?,那眼?神冷得吓都要把她吓死了。   谭家饭桌上,做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不过还没一个人动?筷子。   沈雅萍听谭溪月讲完来龙去脉,激动?地?一拍手,“哎呀,咱姑爷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谭溪川更激动?,他两眼?灼灼地?看陆峥,“妹夫哥,虽然我管你叫妹夫哥,但按辈分来说,你也得叫我哥,你现在能叫我一声哥不?”   要是能让陆峥叫他一声哥,他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顾慧英剜他一眼?,“叫你个屁,你没听你妹说,他现在说不了太多?,得慢慢学,你着个什么劲儿的?急,吃你的?饭。”   谭溪川挨了亲娘的?训,老?实下来,他凑到陆峥旁边,嘀嘀咕咕小声问,“妹夫哥,那你现在都会说什么?”   沈雅萍也很好奇。   顾慧英喝一口?水,也瞧向他。   谭溪月有些?紧张,他现在会的?可都不是什么正经词儿,她使劲踢他一脚,让他别?乱说。   陆峥拿腿别?住她的?脚,对着顾慧英慢慢开口?,“娘,小月儿……踢我。”   顾慧英和谭溪川还有沈雅萍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一句话给转走了,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到谭溪月身上,眼?神里都在问,你踢他干啥?   谭溪月脸都烧起来了,她用另一只脚再使劲踢他一下。   合着他能说话的?第一件正经事儿,就是跟他丈母娘告她的?状是吧。 第42章   大雪封山也挡不住有些事情?的散布速度。   阳历年过完的转天, 谭溪月刚一进厂子,后面就有人推着自行车小跑着追上来?,边跑还边叫着“溪月姐”。   积雪虽被扫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雪堆, 留出了?中间的路, 但早晨又下?了?一层霜,在地面结成了?薄薄的冰,走着脚底都有些打滑, 跑起来?更是危险,更何?况朱翠翠还推着辆自行车。   谭溪月停在原地等?她,担心道, “你慢点儿,不要跑,这?地上滑着呢, 别摔倒。”   朱翠翠一点儿都不害怕, 甚至还打了?个出溜滑,一下?子滑到了?谭溪月跟前,她本想来?个帅气的收尾,但事与愿违,她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谭溪月一手扶住她的胳膊, 一手撑住她的自行车,才算是把她给稳住,不然她今天屁股得摔开?了?花,朱翠翠对谭溪月笑得不好意思。   谭溪月轻嗔她, “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朱翠翠蹭着谭溪月的肩膀撒娇,“溪月姐才不是老人, 你是美人儿,永远都是美人儿。”   谭溪月再嗔她一眼,看她这?个高兴的样?子,应该是彻底放下?了?那位方副厂长,从情?伤中走出来?了?。   方成辉和陈婉茹那晚从谭溪月家里出来?,没?两天就正式确认了?恋爱关系,两个人不知道是怕自己?会后悔还是怕对方会后悔,把进度拉得特别快,结婚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今年年底就打算要办婚礼了?。   自从知道这?件事,朱翠翠整个人消沉了?好一阵子,连话都少了?很多,她人生的第一次暗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怎么能不让人伤心。谭溪月和春玲轮番地哄她,她才慢慢想开?了?,男人多的是,她没?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阳历年放假前,她放出话来?,新的一年她一定要忘掉过往,重新开?始。   谭溪月把朱翠翠掉到肩头的围巾重新给她围好,心里的担忧也放下?来?,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朱翠翠又回来?了?。   朱翠翠终于想到了?正事儿,“溪月姐,我听他们说姐夫能说话了?!”   谭溪月还没?来?得及说话。   厂门口,春玲从冯远的摩托车后座下?来?,看到前面的谭溪月和朱翠翠,连挥手都来?不及和冯远挥,就跑着奔了?过来?,急刹车停到谭溪月面前,“溪月,冯远说他陆哥能说话了??是真的吗?”   朱翠翠看到了?厂门口的冯远,有些奇怪,问春玲,“为什么冯远要送你过来??你俩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   春玲避重就轻,“现在这?件事重要吗?”   朱翠翠反应过来?,对哦,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她又兴奋地看向谭溪月,“溪月姐,姐夫是真的能说话了?吗?!”   谭溪月眼睛扫过路边那辆黑色的车,又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像毫无?察觉一样?,跟春玲和朱翠翠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三个人肩并?着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黑色的车里,付明远转头看向后座的人,恭敬道,“大哥,真不要拦下?她?”   程屹远仰靠到椅背,阖目闭上眼,摇摇头,脸上疲色尽显。   他该说那小子的眼光不错吗?   他第一次到这?个厂子来?那天,和她对上目光,他就看出了?她知道他是谁,很少有人敢那么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不见任何?怯懦和畏缩,很坦然,又淡定,这?么多天过去,她应该也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可她也没?有一点儿慌乱,似乎比他还要沉得住气。   要是……芷兰还在,应该会很喜欢他们这?个儿媳妇。   付明远最懂察言观色,他小心道,“小峥的眼光随了?您,他中意的人,肯定各方面都出挑。”   程屹远想到什么,一贯冷漠的神色多出了?些温柔,过了?几秒,他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你说,她会想要出去吗?”   付明远回,“我觉得会,她上学的时候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当初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没?选择读高中考大学,直接上了?中专,她现在又在准备考大学,这?就说明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肯定不甘心窝在这?种又穷又破的小地方,只要把她给说动了?,那小峥肯定也会跟着一块儿走的。”   又穷又破的小地方……   程屹远睁开?眼睛,偏头看向远处被雪覆盖的绵延山群,他倒觉得这?个地方很美,她应该也这?么觉得,不然以她那么爱美又讲究的性?子,也不会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   付明远又斟酌道,“大哥,小峥今天应该就会去他那个汽修厂,您要是想见他……”   程屹远沉眼看着车窗外,长久地没?说话,他当然想见他,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和芷兰的儿子,以前他不懂什么是近乡情?怯,如今才知道当初造下?的孽,欠下?的债,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他甚至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越进到深冬,天黑得越快,今天一整天又都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谭溪月临下?班前被厂长叫到办公室问了些账目上的事情?,耽误了?会儿时间,比往常晚出来?了?十多分钟,她围好围巾,戴好帽子,背起包,边往楼下?走,边戴着手套。   等?她出了?办公楼,才发?现厂区里已经乱了?套,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伙竟然打起了?雪仗,空中的雪球飞来?飞去,尖叫声和欢笑声混在一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谭溪月拿围巾挡住了?半张脸,一路小跑着朝厂门口奔去,避免被雪球误伤到,快要到厂门口时,身后有人高声喊她,“溪月姐!”   谭溪月下?意识地扭身去看,朱翠翠和春玲,还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车间主任冯艳妮,三个人手里一人拿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球,笑眯眯地看着她,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谭溪月四周空荡荡的,没?什么可以藏身的遮挡,关键是她手里连个雪球都没有。   “喂,不行,你们三打一,不公平。”她说着话,快步地往后退着,想拖延些时间,等?她跑出了?厂子,她们就够不到了?她。   但朱翠翠和春玲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小瞧了?她俩手上的劲儿,她人已经到厂子外面了?,那两个雪球还是直冲冲地朝她飞了?过来?。   谭溪月躲闪不及,只能背过身,想拿背挡住雪球。   但是预料中的冰凉并?没?有砸过来?,她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整个人靠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环住了?她。   她回过头,接连的雪球砸到他的背上,成团的雪粒子在他身上炸开?,擦着他漆黑的眉眼,四散飘落而下?,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谭溪月怔怔地看着他,她……好像想起之前在哪儿见过他了?。   身后的尖叫和雪球的攻击还在继续,陆峥轻轻掸掉她帽子上的雪,递给她一个雪球,谭溪月回过神,看到雪球,起了?坏心思,她接过雪球,拿他的身体做躲避的遮挡,朝朱翠翠她们使劲扔过去。   朱翠翠被砸了?个正着,她拍打着身上的雪,急着喊,“溪月姐,你不能找姐夫当外援,这?可是我们厂子的内部战斗!”   谭溪月没?想到自己?准头这?么好,她躲在陆峥怀里,扬声回朱翠翠,“他不是外援,他又没?动。”   朱翠翠没?法反驳,姐夫就背对着她们立在那儿,他又没?有拿雪球扔她们,可他偏偏跟座山一样?,将溪月姐挡了?个严严实实,她们想砸都砸不到。   春玲道,“管他是不是外援,他们两个人,我们三个人,还怕打不过。”   结果还真没?打过,谭溪月守着一个雪堆,蹲下?就能攥一个雪球出来?,她只管进攻就行,反正不管从哪儿飞过来?的雪球,他都能帮她挡住。   打到最后,春玲和朱翠翠还有冯艳妮哪哪儿都是雪,谭溪月除了?有些热,衣服上都是清清爽爽的。   春玲手撑着膝盖,累得话都说不连贯,“有男人了?不起啊,小溪月,有本事你让你男人明天也在,你看他现在护得了?你一时,明天能不能护得了?你一天。”   谭溪月拽着陆峥的袖子,压着声音回,“你明天也可以叫那个谁过来?啊。”   春玲立刻噤了?声,脸颊飞上红。   谭溪月有点小得意地冲她扬了?扬眉,她还能治不了?她,早晨就让她逃过去了?。   陆峥好笑地抹掉她鼻尖上的汗珠,她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朱翠翠嗅到了?什么不对,她转头看春玲,那个谁是谁,冯艳妮更是一脸八卦。   谭溪月趁她们分神的功夫,拉上陆峥的手,大步跑回了?车上,她累得瘫软到座椅上不想动,但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陆峥给她摘掉手上已经有些湿的手套,将她冰凉的手攥到掌心,在她手背上问,【这?么开?心】   谭溪月点点头,“我好久没?打过雪仗了?,上次打雪仗好像还是十多年前。”   陆峥笑了?下?,没?接她的话,只攥着她的手,等?她手上有了?热乎气儿才松开?她,又给她系上安全带,手落回方向盘,准备踩油门。   谭溪月按住他的手,认真看他,“你呢?”   陆峥只作不懂,他什么。   谭溪月不许他学她装傻的那套,她直接问,“你上次打雪仗是什么时候?”   陆峥回道,“你猜。”   谭溪月气得掐上他的手,“我发?现你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   昨晚她用小黑板给他上课,有好些词她都不用教,他学得可快了?,现在连“你猜”都会说了?。   陆峥勾唇笑,捏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揉了?下?,她不是说他是坏人一个,自然是专捡坏的学。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要不是在外面,她都想咬他了?。   陆峥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后视镜,眸子里的笑敛住,脸上只剩冷厉。   谭溪月也注意到了?那辆车,她本来?还想跟他说一下?,不过看他的神情?,该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食指勾上他的拇指,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陆峥对上她的眼睛,身上的寒气压下?去,他牵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然后发?动了?车。   一路上都是安静的,连饭桌上都很安静,有些事压在他心底深处,应该没?有人可以触碰得到。   大门最终被敲响,是谭溪月意料之内的事情?。   陆峥看着大门的方向,讥诮地扯了?下?嘴角,他可真敢,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他竟有脸来?,当真是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   过了?几秒钟,敲门声又起。   谭溪月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我去让他们走?”   陆峥一顿,看她。   谭溪月如实回,“这?段时间,他和那个付明远去我们厂子里转过好多次了?,我看他的样?子,大概能猜到他是谁。”   陆峥眼里戾气聚起,他攥紧她的手,慢慢开?口,“对不起。”   谭溪月轻轻踢他一脚,“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和你可是一个战壕的,我们要一致对外,我最讲义气了?,不像你,关键时候把我给卖了?,哄你丈母娘开?心。”   她可还正记着他告状的仇呢。   陆峥被她逗笑,他胡乱地揉揉她的头发?,在她手上写,【我出去下?】   谭溪月拽住他的手,“要我陪你么?”   陆峥回,“不用。”   灯光下?,他的眸底克制着寒戾。   谭溪月有些担心,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伸手给他弄着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先?回屋去穿个外套,我给你煎药,你早点回来?,药冷了?喝就不好了?。”   陆峥俯下?身碰了?碰她的唇。   两人对望,谭溪月对他弯下?眼睛,“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陆峥又亲她一下?,转身去了?趟卧室,然后出去了?。   大门打开?又紧紧关上。   谭溪月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她心里一有事情?压着,就想用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那位老中医还给他开?了?药,一天需要吃一副,煎药这?事儿对她来?说不难,她爹生病那阵儿,也吃过一段时间的中药。   她在火炉旁支了?个小桌子,边看书学习,边看着砂锅里的药,眼睛时不时又飘向安静的院子里。   药都煎好很长时间了?,大门那头还是没?有动静,谭溪月伸手摸了?摸碗的温度,刚要起身,大门响了?,她又坐回凳子上,从盘子里拿了?橘子,慢慢地剥着,来?掩饰心里的不安。   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谭溪月橘子都不知道吃了?几个,他才掀帘进了?厨房,周身的气压还是低的,眉眼里都渗着冷意。   谭溪月知道他不想多谈,她也不问,她将最后一瓣橘子塞到嘴里,声音轻快,“你可回来?了?,药都快凉了?,快来?喝药。”   陆峥看到她,眼里总算恢复了?些温度,他走过来?,想捏捏她的脸,但手都是冷的,就只轻轻刮了?下?。   谭溪月把碗上的盖子掀开?,捧起碗递给他,“可能会有些苦,你憋着气喝会好些。”   陆峥接过碗,一口气将碗直接干到了?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谭溪月看得有些呆,“你不觉得苦?”   陆峥摇头。   谭溪月由衷道,“你可真厉害,光闻这?个味儿我都觉得苦。”   陆峥拿过桌子上的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小时候吃过很多比这?还苦的药丸已经习惯了?】   谭溪月盯着这?句话,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有些涩,他小时候应该经受过很多她想象不到的苦和难,她受了?委屈,可以找她爹和娘,还可以找她哥,他就算受了?委屈,肯定也不会和他娘说,只会自己?消化掉。   谭溪月压下?眼里的异样?,看着他轻声开?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峥心里的冷意在一点点散掉,她身上穿着软粉的毛衣,连脸颊都透着浅浅的粉,像一只粉色的小软猫儿,窝在小凳子上,仰头望着他,清澄的瞳仁儿里倒映着他的影子,神色里满是担忧,又不想让他发?现,脑子里肯定又把他想成了?什么小可怜,现在大概正想着怎么哄他开?心,她一向会哄人,更知道怎么哄他。   陆峥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他倒要看看她这?小脑袋瓜里又会冒出什么主意来?。   谭溪月对他招手,“你弯腰。”   陆峥唇角起了?些弧度,弯腰靠近她。   谭溪月伸手圈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这?次买的橘子很甜,我刚吃了?好几个。”   陆峥挑眉,秘密就是这?个?   谭溪月的唇又往他耳边贴了?贴,声音也变得更小,“我嘴里现在也好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第43章   陆峥呼吸一沉, 掰过她的下巴欲欺进。   谭溪月伸出食指摁在了他的唇上,他看她,谭溪月迎着?他的目光, 将他摁得更紧。   陆峥眼底生笑?, 微凉的唇贴着?她温热的指腹慢慢张阖,他因?为发音的生疏,话说?得总是很慢, 咬字又重,嗓音里还压着?些懒洋洋的低哑,“不是要我尝?”   谭溪月脸有?些红, 她拿指腹碾一下他的唇角,咕哝道?,“你得先跟我说?你上次打?雪仗是什时候?”   陆峥按住她的手腕, 在她手背上写, 【我没打?过雪仗】   谭溪月不信,“骗人。”   陆峥笑?容加深,他箍着?她的腰,将她从小凳子上提起,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两人视线平行, 他认真回她, 【我没骗过你】   谭溪月说?得笃定,“你有?。”   陆峥开口问,“什么时候?”   谭溪月垂下眼,不说?话了, 只勾弄着?他衣服上的扣子玩儿。   陆峥吹了吹她浓又密的长睫毛,谭溪月只颤了颤眼皮, 就是不看他,陆峥还吹。   谭溪月被他撩拨烦了,抬起眼瞪他,眼波横动,似娇似嗔。   陆峥眸光渐深,他屈指弹一下她紧抿的唇,“说?话。”   谭溪月踢他一脚,她看他半晌,最终说?出来,“说?结婚的时候。”   陆峥眼神稍一顿,谭溪月捕捉到?了他神色里的迟疑,她扯上他的耳朵,“还说?没骗过?”   陆峥笑?,谭溪月扯得更用力,陆峥手指放到?她的手背,要写字。   谭溪月使劲弹下他薄薄的唇,冷着?脸命令道?,“你也说?话,不要写。”   她一会儿娇软,一会儿又冷傲,陆峥的心被她攥在手里,随她揉捏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倾身过去,轻抵上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算骗。”   他的气息轻一下重一下地喷洒在她的唇角,谭溪月心里有?些软,声音又软下来,她拨弄着?他的唇,含含混混地问,“为什么不算?”   陆峥只看着?她,他的眸子乌黑明亮,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心底,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个?下雨天?,他将她的行李箱一路提到?了公交站,她和他道?谢,他沉默不语,看她一眼,转身进到?了雨里,连高大的背影都是沉默的,她有?些怔的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等她反应过来他的伞还在她手里,要去追他,他已经消失在了雨幕里。   伞只能下次碰到?再还他了,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当时想,如果再见到?他,她一定能认出他。   只是就算他们这个?小县城不大,一个?人偶然间碰到?另一个?人的几率也不高,伞晾干后就一直在她包里放着?,她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压得心力交瘁,也渐渐忘了那把伞,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只是一切比她想的最差的境况还要难。   林家无所不在的施压,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每隔一两天?就有?媒人找上门?来,就连亲戚也来凑热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女人这个?婚一离,下半辈子就算毁了,甭管对?方有?几个?孩子,还是比你大多少岁,条件好也好,差也好,只要肯娶你,你就算是烧高香了,赶紧嫁了得了,不然你这下半辈子毁得更彻底,你死了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有?。   她娘虽然不搭理她,但为了她的事儿,背地里不知道?和多少人撕破脸吵过架了,她哥和嫂子也是,在外面?和人吵了架,又不想让她知道?,每天?还强颜欢笑?地哄她。   媒人被她娘和嫂子骂得不敢上门?了,就在半路堵她,她打?发掉媒人后,林清和又会冒出来,来来回回无非都是那几句,离了他,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要是后悔了,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他们还可以复婚,她拿石头把他砸跑,他下次还会出现,就跟阴魂不散一样。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每天?只能从河东那条很少有?人过的小路绕道?回家,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坐在河边给樊晓晓写信,要是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暂时清净一年就好了。   她那段时间下班回家前,很喜欢在河边坐一会儿,河边的草又高又密,能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她除了风声和水声,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喜欢那种安静。   但是那天?河边不只她一个?人,她给樊晓晓写信到?一半,不远处,一个?清晰的男声传到?她耳朵里,“你要是想弄下那块儿地,必须得是咱镇上的人,你这种户口在外地的肯定不行。”   没一会儿,那人又说?,“要我说?你就赶紧结婚,找个镇上的姑娘入了人家的赘,你的户口不就迁过来了,而且你家那宅基地一直写在三叔公的名下也总不是个事儿,不然你当三叔公为什么老催你快结婚。”   她无意听别人的私下谈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人跟唱独角戏一样,只一个?人在那儿自话自说?,她现在起身走也不好,就窝在那里继续写信。   那人又嘿嘿两声,“你要是不想结婚的话,要不我给你出个?馊主意,你不行就找个?镇上的寡妇,你们协议结婚,你出钱,她出户口,真领证,做假夫妻,结婚证一领,你先把那块儿地拿下,过个?一年半载的,你们再把婚一离不就完事儿了,只要你钱给到?位,这事儿肯定有?人愿意配合你。”   她的笔尖停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对?于?这个?荒谬的提议,她竟有些期待听到另一方的回答。   只是后面就再没了说?话的动静,她以为他们走去别处说?话了,她想要回头看一眼,刚要转身,淡淡的烟味儿穿过草丛飘过来,她一惊,手里的信纸飞了出去,她伸手去抓,脚下没踩稳,扑通一声栽进了河里。   她是被人捞上来的,跟个?落汤鸡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她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好像每一次见他都是狼狈的,不过这次他也没好到?哪去,他从头到?脚也都是湿的。   他将她放到?地上,又脱下身上湿透了的外套扔到她身上,狠狠盯着?她,她都能感觉到?他明显的怒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她裹着?他的外套包在自己身上,冻得抖抖索索地解释,“我不是跳河,就是没站稳,掉了下去。”   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走,过了几秒,又大步走回来,捡起她放在地上的包,又攥上她的手腕。   他就这样拽着?她走,她都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可奇怪的是,她没有?觉得害怕,可能是她太冷了,已经忘了害怕,也有?可能是他见过了她最狼狈的一面?,又或者是刚才在水里,他牢牢地拉住了她,将她从生死的边缘救了回来,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他们穿过一条小路,停在一颗大柳树旁,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原来这儿就是他的家,她这几天?每次骑车经过这儿,眼睛都会不自觉地被这座房子吸引,青砖白墙,墙上长满了绿叶红花,很漂亮的一座房子,别说?在村里,在镇上都是少见,她想这家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懂生活的人。   没想到?就是他,他也是清水村的人,可她好像从没见过她,其实她除了她家附近那几条胡同里的街坊邻居,对?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怎么熟,没见过也不奇怪,更何况他家又是住在河东这边,她之前都没来过河东几次,河东这边也没几户人家。   在等他开门?的间隙,她看着?门?前的那颗柳树,又转头看向他沉默的侧脸,她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就是那个?哑巴。   大门?打?开,院子里更漂亮,红霞漫天?的夕阳下,青石板砌成的地面?,鹅卵石铺垫的蜿蜒小路,郁郁葱葱的柿子树,干净整洁的小菜园。   他一直拉着?她进了屋,给她拿来吹风机和毛巾,又给她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示意她待会儿把窗帘拉上,然后他走出了房间,又走出院子,给她虚掩上大门?,地上留下了他湿漉漉的脚印,他和她一样都湿透了,他的外套还在她身上,他就这样把她留在了他的家里。   她简单擦了擦头发,又换上他的衣服,跑去大门?外想叫他进来,他却不在,等她吹干了头发,又把湿掉的衣服吹了个?半干,重新换上,他才回来,手里还拿着?她那张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信。   她跟他认真道?谢,把包里的伞拿出来还给他,又跟他说?,她刚穿过的衣服等她拿回去洗干净再来还他。   他扣住了衣服,没让她拿,冷冷的眼神里送客的意味明显,她便没拿衣服,再次和他道?谢,又告别,拿起包走出了院门?口,她在柳树下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又原路走回去,他也还在院子里,没有?回屋。   她怕自己会退缩,抠着?手指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你要不要和我结一年的婚?”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目光,扫过来的眼锋里裹着?刀子,凶得吓人。 第44章   谭溪月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 凑到他耳边,“我那个时候说?要结婚,你真的好凶。”   陆峥想到当初, 眸光微凝, 他一笔一划地回她,【不凶些,怎么能?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谭溪月捧起他的脸, 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道,“你确实不是个好人。”   那个时候, 谭溪月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再看到他那个透着寒气?的眼神,她的后悔又添了些。   她觉得她可能?是掉进河里?, 脑子被水给泡了, 不然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转身走,但他的目光将她定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一步步走近她,她看着他, 指甲深陷到手心?里?, 却?感觉不到疼,他最终停在?她面前,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两相对望,空气?都滞住。   他捡起墙角的一根树枝, 伸到旁边的水缸里?沾了下水,在?地上?写, 【我不和谁玩过家家做假夫妻】   清浅的水迹落到青石地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消失,她怔愣在?原地,僵住的大脑一时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她,又将树枝扔回墙角,再走近她一步,伸手叉住她的胳膊,像架一个什么物品一样,直接把她扔到了大门外。   大门在?她面前紧紧关?上?,谭溪月才明白过来,他这大概就是拒绝的意思。   也是,结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玩过家家,她自己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如那些媒人们所说?,下半辈子已经毁了,所以她觉得结婚再离一次,也没什么所谓了,可对别?人来说?不是这样的,没人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   刚才在?河里?她拼命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将她捞了起来,这好像给了她一种他是她救命稻草的错觉,事实上?,在?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是谁的救命稻草,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后面几?天,她没再从河东那头走,怕碰到他会尴尬,但一个星期后,她又开始走河东那条小路了,相比怕碰到他,她更怕碰到那些没完没了的媒人和纠缠不清的林清和,而且就算和他撞到也没什么,他连她叫什么,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就看他那天盯着她的那冷冰冰的眼神,再碰到面,他大概也只会把她当陌生?人,不过他应该也不常在?家,她每次路过那座漂亮的房子,那个大门都是紧紧锁着的。   那天下着雨,她以为林清和就是再闲到没事儿干,应该也不会来堵她了,她就没去绕那条远路,但她小瞧了林清和纠缠人的毅力,他那天喝了酒,力气?大得不行,直接截停了她的自行车,醉醺醺地就朝她扑了过来,那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下着雨,她就算喊也喊不来人,情?急之下,她掏出包里?的保温杯朝他砸了过去,然后骑上?自行车就跑了,她知道她砸中了他,她不后悔砸了他,只是后悔不该拿自己的保温杯砸他。   第二天,林章毅就拿着她那沾着血的保温杯和一份伤情?鉴定报告找上?了她,报告上?显示林清和头部受伤大量出血,有脑震荡和短暂的意识障碍。   林章毅给她两条路,要么就一个月内随便找个人快点再结婚,彻底断了林清和的念想,要么就和林清和复婚,林家好吃好喝地养她一辈子,生?不了孩子就从亲戚家过继一个过来,她还省得再遭一趟罪,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林章毅说?到最后,根本掩不住那一副丑恶的嘴脸,你要是敬酒不吃,两条路都不选,那我们就只有追究到底了,故意伤害罪,这不是一个小罪名,你可以先?去尝尝蹲派出所的滋味儿,你要是不服,也可以上?法院起诉,你说?他骚扰你,你也得有证据才行,据我所知,他碰都没碰到你,你砸他的证据可是就摆在?这儿,就算最终判不了你什么,这中间来来回回的折腾,我们林家有钱也有人,别?说?是耗个一年半载,哪怕是耗个几?年都耗得起,但你亲娘那刚做了手术的心?脏耗不耗得起,能?不能?再经受住这个事情?,你自己去掂量。   林章毅说?完就走,她坐在?那个安静的茶餐厅里?,绷直着背,无意识地看向窗外,不经意地和站在?路边抽烟的人对上?视线,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林章毅看到他,主动上?前去打招呼,他只掀眼皮扫了林章毅一眼,就转向了别?处,简直是在?把林章毅当空气?,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林章毅脸色彻底冷下来,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谭溪月喝一口已经冷掉的茶,又看向外面,原来他也和林章毅不对付,林章毅好像还很怕他,这个镇子上?还是有林章毅会怕的人的。   他懒懒地吐一口白色的烟,视线又转回来和她交汇上?,谭溪月看着他,心?想,相比刚才他对林章毅的神情?,他对她的这种冷应该已经算是好的了。   她将那杯茶喝完,撑着桌子慢慢起身,推开玻璃门,朝他走过去,快走到他跟前时,她脚步又有些迟疑,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打招呼。   身后有人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攥住她,把手里的单子拍到她身上。   是那个茶餐厅的服务员,服务员很生?气?,“你还没有付钱呢,走什么走,想吃霸王餐啊。”   谭溪月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涨红,她被林章毅临时叫到这儿来,什么都没拿,她磕绊地解释,“对不起,我没带钱包,我能?不能?回去拿,马上就给您送过来,我就在?隔壁那条街的玩具厂上班,我是那里?的会计,我叫 ”   服务员直接打断她的话,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个骗子,要拽着她回餐厅,“不行,你回餐厅打电话,让你同事给你送过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嘴里?歪歪斜斜地叼着那支半燃的烟,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单子,眯着眼一直扫到底部。   服务员本来还气?势汹汹的,看到他,就自动蔫儿了下去,也不敢拽她了。他掏出钱包,拿钱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悻悻地接过钱,还弯腰鞠躬对着他们说?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转身又小跑着走了。   谭溪月难为情?地就差跟他鞠躬道谢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待会儿下了班,过你家的时候把钱还给你,你大概几?点到家?”   他只闲闲凉凉地睨她一眼,将嘴里?叼着的烟掐灭扔到垃圾桶,迈步走了。   一个满头金黄头发的小青年,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跑到他身边,压着声音道,“哥,我刚打听到的消息,林章毅那老东西也想弄那块儿地,咱得抓紧时间了,怎么也不能?让林家截了胡。”   黄毛小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远,谭溪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她下班路过他家,大门还是紧锁,她在?柳树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他回来,她就把自行车放到柳树后面,背起包慢慢往河边走去,她这次找了个结实的岸边,先?看了会儿书,精神集中不下来,干脆捡着小石子打起了水漂,石子飞过平静的水面,溅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她看着荡漾的水波发呆。   不知不觉中,太阳都落到了山下,青白色的雾霭在?天边缭绕,星星在?山尖上?冒出了头,他应该也回来了吧,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抹干净眼角的潮湿,想起身,又停下,半蹲在?河边,躬着身探出手去,想捧起水洗一把脸,她不想让谁看到她哭过。   只是手刚伸出去一半,身后就传来动静,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直接拽着她的衣领将她从河边给抻了回来。   她回头看到他又是一脸的凝重,她不知道他是恰巧刚来,还是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但他好像一直很担心?她会寻短见,这样冷漠的一个人,也会关?心?别?人的生?死,他的心?应该也没有他看起来的这么冷漠。   她再次解释,“你真不用担心?,我很惜命,不会做什么傻事儿,永远都不会。”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   谭溪月不自在?地偏开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解释,“没有哭,就是坐时间长了,风迷了眼。”   他好像也并不关?心?她哭没哭过,松开了她的衣领,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也后退一步,两人面对面站在?河边。   天色昏昏暗暗,初上?树梢的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远处家家户户飘着袅袅炊烟,他们好像属于那万家灯火中的一点,好像又不属于。   温柔的晚风拂面吹过,给她带来了些勇气?,她攥紧手,慢慢地开口,“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那个事情?,我觉得你要是现?在?还没开始相亲的话,应该没有人可以跟你这么快领证,你也不想那块儿地落到林家手里?对吧,你和林家不对付,我也是。我不要你的钱,我们可以签协议。”   这些话刚才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组织了好多次,真正说?出来了,还是说?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她又想起来,她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叫谭溪月,也是清水村的人,住在?河西头,我爸叫谭青山,我结过一次婚,林章毅他儿子之前是我”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他眉头一拧,没让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写,【可以】   谭溪月先?反应了会儿他写的是什么,反应过来又愣住,因为她不知道他写的可以是指什么。   他又写,【纸笔给我】   谭溪月怔怔地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递给他。   他接过去,面无表情?地随便翻开本子的一页,拿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一段话,又把本子递回给她。   【可以结一年的婚,一年后,你是想离婚走人还要继续,我都配合,只一点,我不和人做假夫妻,你好好想清楚,明早八点我在?柳树下等你,你要是觉得行,就带着户口本,我们一起去民政局,当然,你来不来都可以】   她看着那页纸,失眠了前半夜,后半夜又裹着被子爬起来,坐到桌子前,写写改改,做了一份协议出来,又誊抄了一份,一式两份。   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自己的户口本和那份协议出了门,但在?去往河东头的那座桥上?,她来来回回折返了不下二十次,等她终于骑到柳树下,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肯定过八点了,十点应该也有了,柳树下早就没了人。   她站在?空空荡荡的柳树下,直到腿都麻了,才推起自行车要走。   紧闭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他从门后走了出来。   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朵间泄了出来,明晃晃地泼洒了一地,斑驳出七彩琉璃的光。   她回过身,对上?了他黑如深渊的眼睛。   以前,很多时候,她看不懂也猜不透他这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都在?想着什么,现?在?她好像能?一点点读懂他了。   谭溪月轻抚上?他的眼角,问?出压在?心?里?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户口已经解决了,不用和我结婚也可以。”   陆峥挑一下眉,像是没想到她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溪月学他,斜睨着眼回,“你猜。”   陆峥笑出来,谭溪月作势掐上?他的脖子逼供,“你是不是骗了我?”   陆峥不认这个罪名,他拿过她桌子上?的纸和笔,写下给她看,【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孤零零地单独成一户,我想让你当我的户主】   谭溪月想起他们两个人单独成一册的户口本,户主那一栏后面是她的名字,她点点他的鼻尖,“那你叫我户主大人。”   陆峥低声道,“户主猫猫。”   谭溪月不喜欢这个称呼,“户主猫猫好没气?势。”   他哑声改口,“户主猫猫大人。”   好吧,比户主猫猫要强点儿。   谭溪月靠到他的肩上?,两人静静地依偎在?灯光下,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开口,“如果一年到期了,我还是要跟你提离婚,你要怎么办?”   空气?里?有一瞬的凝滞,谭溪月想抬头看他,又没有动,只拿手摩挲着他紧绷的侧颈。   他提笔在?本上?写下了什么,将本子送到她眼前。   【你那份协议我都签字了,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也说?过你到时候是想离婚走人还是想继续,我都配合】   然后,又另起一段。   【只不过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真的连一个家人都没有了,又成了孤苦伶仃没人要的小可怜儿】   哦。   她就知道他惯会装可怜。   陆峥掰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会提吗?”   谭溪月想了想,如实回答,“你得好好表现?,我提不提取决你表现?得好不好。”   陆峥写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够好了】   他还挺自信,谭溪月看他,“你怎么表现?得够好了?”   陆峥没拿笔在?纸上?写,而是用手指在?她掌心?写。   他一横一竖地在?她手心?的纹路上?划动着,谭溪月的脸一点点地烧起来,等他写完,她脸上?的红已经从耳根蹿到了脖颈深处。   她按捺下脸上?的热气?,对他弯眼笑笑,手指似碰非碰地拨弄上?他的喉咙,轻声挑衅,“有本事你说?出来,你也就只会写。”   陆峥顿住,他还真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谭溪月摁摁他抿直的唇角,又拍他的肩膀,让她放他下来,以后他再敢说?这种浑话,她就拿这招治他,反正依照他现?在?恢复的速度,她还能?拿捏他好一阵子。   陆峥箍紧她的腰,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半晌,贴到她的耳边,薄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一夜七次还不够,你还想要一夜几?次?” 第45章   冬夜冷寒且漫长, 一夜好似长过一夜。   她嫌他表现得不够好,那他就只能再卖力地表现得更好一些?,争取得到她的满意, 表现到最后, 逼得谭溪月拱在湿热的被窝里,眼泪模糊地写下了保证书,她作?为一家之主?的户主?, 她去哪儿就会把他带到哪儿,绝对不会让他成为没人要?的可怜小狗。   他在装可怜这件事上应该无人能及,实际上, 她才是真正可怜的那一个,以前他只抵在她耳边那样喘,她就受不住, 现在, 他不只会喘,还会咬着她的耳朵叫“猫猫”,还有……别?的。   他能说的话是还不多,但没有一个词儿是白学的,而且每一个字都能用在刀刃上,在关?键的时候能把她弄到死, 她感觉她就像那飘在湖面上的破碎叶子, 随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在她这儿,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打算做一个好人。   不能说话的时候就是坏人一个,现在能说点儿话了, 更是坏透了,她都不知?道等?他完全都恢复了, 他得坏成什么样儿。   谭溪月想到昨夜,脸上不自觉地升了温,把白菜帮子当成他,嚼得嘎吱嘎吱的。   朱翠翠囫囵吞地咽下嘴里的馒头,看向谭溪月,“溪月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谭溪月拿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只含糊地解释,“有点儿热。”   春玲狐疑地看她,他们厂子这个食堂现在就差四处漏风了,连暖和都算不上,又怎么会热,春玲摸上她的额头,“你?别?不是着凉发烧了吧?”   谭溪月摇头,“我就是怕下来?吃饭会冷,穿得有些?多了。”   春玲摸着她的头不像是发烧的,也就放下心来?。   朱翠翠拿筷子拨弄着盘子里已经没了热乎气儿的菜,托着腮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厂什么时候能有钱修修这破食堂,吃个饭都能冻死个人。”   一群人乌拉拉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还夹着几声轻咳。   吴明?谦边捂嘴咳嗽着,边瞪了朱翠翠一眼,又撑起笑脸,微躬着身迎着旁边的人往二楼走,食堂的二楼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吴明?谦轻易不会用上一次。   等?那群人乌拉拉地全都上了二楼,朱翠翠屏着的一口气才算松下来?,她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她这次要?是坏了她那厂长大舅的好事儿,他一准要?把这段日子他给她压下来?的那些?事情全都一股脑地告状到她老?娘面前去,那她到过年肯定都没安生?日子。   春玲问朱翠翠,“你?打听?出来?没,那人到底是谁啊?我看连那个付总都对他惟命是从的样子,来?头肯定不小。”   朱翠翠小心地瞅了眼二楼,压着声音道,“从国外回来?的华侨,特别?特别?有钱的那种有钱人,我大舅想拉他投资咱们厂。”   春玲好奇,“特别?特别?有钱是怎么有钱?”   朱翠翠想了想,“这我哪儿能知?道,对于我这种所有存款加起来?都没五百块钱的平头小老?百姓,想象不到他们有钱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谭溪月安静地吃着饭,没参与到两人的对话里去,如果她预感得没错的话,他今天?应该会找她谈话,毕竟他已经在暗地里观察了她那么久,昨晚他在陆峥那儿碰了钉子,今天?势必会想着从她这儿找突破口。   谭溪月被叫进会议室的时候,刚从午睡中醒来?,人还有些?迷糊,看到会议桌旁坐着两个的人后,立刻清醒了过来?。   也没什么过多的废话和寒暄,付明?远开门见山又直截了当地做了自我介绍,还点名?了和陆峥的关?系,然后直接问她,语气还算温和客气,“据我所知?谭小姐在准备考大学的事情,谭小姐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他们既然找上门来?,该调查的肯定都调查过了,谭溪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点下头。   付明?远笑着看程屹远一眼,又看回谭溪月,眼神笃定,刚要?开口说什么,谭溪月又道,“但我是要?靠我自己走出去,而不是靠别?人提供的一些?捷径。”   付明?远的笑慢慢收起,一直沉默着的程屹远也抬头看过来?,他的目光很有压迫感,连声音也是,“为什么?”   谭溪月坦然地回视他,“所谓的捷径,势必会拿一些?东西来?换,对我来?说,想走出去也好,想留在这里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更怕我通过捷径走出去后,就再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别?人说什么我听?什么,永远受制于人。”   程屹远盯着她看了半晌,又慢慢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考上大学后,是在本市读也好,还是到外地读也好,你?会遇到更多的人,见识和视野也会越来越广,你?在往前走,而他就窝在这个小地方,你?和他的差距只会一天比一天?大,你?们两个以后要?怎么办?现在感情再好,以后也只能落个分手的下场。”   他话说到最后,严厉的声音里已有几分起伏的激动。   谭溪月倒没有被吓到,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对陆峥这个人没有半分的了解,她认真道,“我在往前走,他难道就只会在原地踏步?以他的性子,他只会把步子迈得更大,我们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靠读书来?实现我的目标,而他,有他自己做事的方法和途径,我的见识也好,他的见识也好,我们都会一块儿分享,我们的差距不会越来?越大,我们是在并着肩往一块儿奔,所以,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为我们两个的以后担心。”   程屹远猛地怔住,想到什么,神色似在一瞬间苍老下来,如果……当初,他没有因为要?出国的事情,选择和芷兰分手,他们两个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阴阳两隔的结局。   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多少悔当初。   谭溪月没有和陆峥说他们找过她的事情,那天?谈完之后,付明?远和那个人就没在厂子里出现过,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镇上了,不过厂子里上上下下都安上了暖气,包括食堂,连食堂的外墙都重新装修了一遍,再没有任何风能漏进去。   镇上的人都在传,玩具厂不知?道从哪儿拉到了好大一笔投资,马上就要?逆天?改命了。   连邻居见谭溪月回了娘家,都跑过来?打探,看是不是能把自家孩子塞进玩具厂里顶个空缺,厂子里最近确实是在招人,谭溪月就把她知?道的招人信息说了说,她们要?是真有意向,可以明?天?到厂子里去看看,邻居得到了具体的信儿,高高兴兴地走了,也不怪她高兴,她手里还拎着一兜慧英嫂子给她装的肉丸子,刚炸出锅的,今晚饭桌上又能多一个肉菜了。   阳历年过完就进到年根儿底下了,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今天?已经是小年夜了。   顾慧英在灶台前炸肉丸子,谭溪月在旁边烧火,溶溶的火光映照在母女两人的脸上,谭溪月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以哪句话挑开话头更好些?。   邻居走后,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油锅里滋滋冒泡的声响。   顾慧英拿筷子搅拌一下锅,问得不经意,“你?打算考大学?”   谭溪月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她不知?道她娘是怎么知?道的。   顾慧英不耐烦,“啊什么啊,我那天?给你?收拾你?那床底下,看到你?的资料了,你?娘还是认几个字的。”   谭溪月见瞒不过去,只能承认,“嗯。”   她不知?道老?太太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没准会骂她瞎折腾。   顾慧英又问,“陆峥也知?道?”   谭溪月回,“知?道。”   顾慧英冷眼看她,“他同意?”   谭溪月点点头。   顾慧英一顿,又严肃道,“那你?们有说什么时候要?孩子了吗?你?要?是真考上了,几年之内肯定要?不了。”   谭溪月呆了一秒,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孩子这个问题上,她拿着烧火棍胡乱地划着地面,绞尽脑汁地扯出了个理由?,“就……他的嗓子还在恢复中,这两年都要?吃药,就算停了药,肯定也得缓一段时间,所以要?孩子的事儿还不着急。”   顾慧英不说话了。   谭溪月偷觑她两眼,又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火苗腾一下地烧起来?,油锅也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顾慧英骂她,“你?烧这么大火干什么,全都要?糊了。”   谭溪月又赶紧把柴火撤出来?些?,她被骂了反而更高兴了,抬头看顾慧英,“我记得也是有一年过小年,我和我哥比赛烧火,看谁烧得火大,一锅肉和一锅包子全都烧糊了。”   顾慧英没好气地刮她一眼,“还有脸说,一个月就吃那么一顿肉,还全让你?俩给霍霍了。”   谭溪月直接笑开。   顾慧英看着她的笑脸,神色也没有以往那么冷了,就是声音里还夹杂些?冷硬,“上大学也好,要?孩子也好,你?们自己商量好就行,夫妻两个,最忌讳有什么事情相互瞒着,你?心里爱压着事情,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跟谁说,他说话又还不利索,你?们再不能好好沟通,嫌隙就会越来?越大,嫌隙一有,就算天?天?睡一个炕上也会离心,你?懂不懂?”   谭溪月微怔,随即又慢慢绽出笑,眼里闪着点点泪花,“知?道了,娘。”   顾慧英再横她一眼。   胡同里响起三轮车“蹬蹬蹬”的声响,顾慧英指使她,“去开门,你?嫂子他们回来?了。”   “哎,好。”谭溪月跳起来?,小跑着奔向大门口,边跑边抹着眼泪。   顾慧英低下头,掩下眼角的湿润,继续捞着丸子。   谭家的大门重修过一次,往大的改了改,三轮车现在可以直接开进院子里,年根底下,沈雅萍都快忙翻天?了,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但是精神气儿特别?足,感觉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谭溪月想上手帮着搬车上的东西,沈雅萍忙止住她,“月儿你?不要?上手,让你?哥搬就行,姑爷也回来?了,正在胡同里停车,你?去看看他。”   谭溪月有点儿不太想去看他,她还记着他今天?早晨的仇呢,他明?明?保证他会很快结束,却一直结束不了,最后害她迟到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心里骂得再厉害,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转了方向,但她只停在了院门口,没再往他的车那边走。   陆峥关?好后备箱,又锁好车,两手提着满满的东西走过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眸子里扬出笑,谭溪月冷着脸,不想理他,只伸手接他提着的东西,陆峥没有给,俯下身来?仔细看她的眼睛。   谭溪月避不开,踢他一下,“看什么?”   陆峥问,“哭了?”   谭溪月不承认,“没有,大过节的,我哭什么。”   陆峥腾不出手来?,拿额头轻轻撞上她的脑门,低声道,“小骗子。”   谭溪月生?了恼,压着声音回他,“你?才是大骗子,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陆峥看着她耳根的红,知?道她说的言而无信指的是什么,眼里的笑加深。   谭溪月气恼地又踢他一脚,让他还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   她不再管他,转身就走,一扭头,又愣住,有些?不自在地展出些?笑,“时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时序尽量自然地笑着回谭溪月的话。   陆峥慢慢直起身,眉眼彻底冷下来?,有些?不识趣的人总是知?道怎么碍人眼。   周时序他们放了春节假,他也是才刚刚到家不久,他来?登谭家的门,主?要?是替他娘来?道歉的。   顾慧英倒也没给周时序什么不好的脸色,在顾慧英这儿,跟刘凤莲吵架,那是她们俩之间的事儿,跟这些?小辈儿们没关?系,他们之间该怎么来?往就还怎么来?往,街坊邻居的,也没必要?把路走得太绝。   不过她是肯定不会再跟刘凤莲说半个字的话,那就是个不清不楚不懂半点儿礼数的混玩意儿,她懒得搭理她。   沈雅萍急着算账,和周时序说了两句话就回了屋,今天?大小算个节,谭溪川忙了一天?,现在才有时间去老?丈人家送点儿过节礼,再晚去就到饭点了,不太好,他和周时序唠了几句,骑上摩托车急匆匆地走了。   最后院子里只剩谭溪月在陪周时序说话,周时序把话题往学习上面引,谭溪月和他说话的时间不知?不觉地就拉长了。   顾慧英一边拌着凉菜,抬眼看了看院子里那两个,再瞅瞅旁边那跟没事儿人一样切菜的人,心里不禁嘀咕,他倒是沉得住气。   别?看顾慧英现在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心理活动不是一般的多,主?要?是她着急,又不知?道该跟谁去说她的着急。   闺女想考大学,她不能说什么,以小月儿当初那成绩,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还得是一个好大学,是家里的事情耽误了她,现在她自己有这个能力了,想继续再往上读,她怎么着都不该拦她。   她只是替陆峥担心,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替他担心,但她就是担心。   等?以后小月儿要?是考上大学了,大学里那优秀的男同学是一抓一大把,这个陆峥呢,话都说不了几句,跟小月儿的共同语言肯定也越来?越少,这夫妻两个说都说不到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还不得只剩下离婚一条路了。   难道我闺女这还是三婚的命,顾慧英一想到“三婚”这个词儿就觉得脑瓜仁儿疼,再看陆峥一眼,更觉得生?气,菜就放在那儿,有什么着急切的,那周时序安的什么心思?,她一个老?婆子都能看得出来?,她不信他看不出来?,他还不知?道着急,就知?道在那儿切切切。   切菜的声音突然停下来?。   陆峥放下刀,转头叫院子里的人,“小月儿……”   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但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转过来?。   谭溪月问,“怎么了?”   陆峥抬起手给她看,“我切到手了。”   谭溪月哪儿顾得上再和周时序说什么话,提步就往屋里走。   顾慧英扫一眼他那手指,半天?也没看见伤口在哪儿,但是,不一会儿,鲜红的血从他拇指摁着的地方渗了出来?。   等?谭溪月跑进屋的时候,那血已经漫了半个手指头。   谭溪月有些?急,“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陆峥道,“没事儿,不疼。”   谭溪月眼都红了,“都流这么多血了,怎么可能不疼。”   顾慧英有心想说,那血不是刀切出来?的,是他自己挤出来?的。   不过,有周时序在,她不能拆自家人的台。   行吧,她白担心了,哪怕是他不能说话,就冲他这比蜂窝煤还要?多的心眼子,外面来?再多的野男人也争不过他。 第46章   陆峥手指受个伤, 别人先不说?,可把谭溪川给心疼坏了?,又是?给他妹夫哥盛饭, 又是?给他妹夫哥夹菜, 都?恨不得把那饺子?喂到他妹夫哥嘴里去。   相反,谭溪月倒没再把他那受伤的手指给当回事儿了?,她一开始是?被他流的那么多?血给吓到了?, 刚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伤口并没有多?深,他肯定?又是?在装可怜。   顾慧英冷着脸看一眼自?己?那咋咋呼呼的傻大?儿, 都?想上去拍他一巴掌,又看一眼安静吃饭的闺女,多?少还觉得有点儿欣慰, 你心眼子?再多?, 也抵不住有人不上你的当。   回去是?谭溪月开的车,他说?他手疼,开不了?车,到家了?,安全带他也解不开,还是?因为手疼。   谭溪月要笑不笑地看他, 他还真?是?演戏演上瘾了?。   陆峥把受伤的手指递到她眼跟前, “真?疼。”   谭溪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睫弯弯地勾出笑,她对?他张开手,声音柔柔软软的, “抱我过去,我这样解不方?便。”   陆峥一顿, 又扬眉笑开,还记得演戏要演全套,他只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直接将她从?驾驶座给抱了?过来。   车外漆黑一片,车内昏昏暗暗,她岔腿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人面对?着面,呼吸离得很近。   谭溪月拉过他受伤的那根手指,看一眼上面的伤口,又挑眼看向?他,轻声问,“很疼啊?”   陆峥的眸光危险而克制。   谭溪月又问,“我给你吹吹?”   陆峥紧绷的喉结缓缓滚动。   谭溪月的唇凑到他的伤口处,红唇微微张开,温热的气流轻抚而过,陆峥压着的呼吸不受控地一点点变沉。   谭溪月像是?感觉不到空气里涌动的暗流,抬眼看他,“还疼吗?”   陆峥箍着她的腰往下按,嗓音沉如暗沙,“手不疼了?。”   说?完,贴到她耳边,又低声耳语一句。   谭溪月耳根着了?火,面上犹竭力保持镇定?,她碾着他的伤口用力,“我只问你的手,谁管你别的地方?疼不疼。”   陆峥抵着她的耳朵低低哑哑地笑起来,她再表现得再游刃有余,一被惹急了?,就?又炸起了?毛。   两人挨在一起,就?隔着层衣服,他一笑,烧灼的相贴处挑起些粘连的震颤,谭溪月被烫得呼吸一紧,轻哼出声。   空气里静了?一秒,陆峥拥紧她,倾身要压过来,谭溪月伸手抵住他的肩,幽幽地问,“你早晨哄我的时候说?过什么?”   陆峥生生刹住动作,气息就?停在她唇的上方?。   早晨他哄她的时候,不仅保证过他会很快结束,还保证今天晚上不会再动她,会让她睡一个好觉,第一个保证他就?没做到,现在他要是?再做不到第二个保证,就?坐实了?他是?个言而无信的骗子?,以后再想哄她什么估计就?难了?。   谭溪月吹了?吹他长长密密的睫毛,“你现在只要动我一下,你看我以后还信不信你,我上你一次的当是?我傻,我肯定?不会再上你第二次当。”   陆峥捏捏她的耳朵,低声道,“记仇的猫猫。”   谭溪月横他一眼,“谁让你只会骗我,还特别会装可怜,我那会儿看到你手上流那么多?血都?快吓死了?。”   陆峥又笑。   谭溪月冷着脸摁上他的唇角,不许他再笑,她一看到他笑,她的心就?会变得软塌塌的,想生的气都?生不起来。   陆峥看着她的眼睛,在她手背上慢慢地写,【不装可怜,你的注意力就?只会停在他身上,都?看不到我】   谭溪月心头轻轻一动,她攀上他的肩膀,小?声问,“他是?谁呀?”   陆峥眼神变沉。   谭溪月故意逗他,“你不会说?他的名字吗,我教你?”   陆峥掐着她的腰磨牙,“你胆儿肥了?。”   谭溪月微微惊讶,“你现在能说?好多?话了?,连胆儿肥都?会说?了?。”   陆峥冷笑,“再能说?也没他能说?。”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说?得都?不挪脚了?,当他是?死的。   谭溪月凑近他一些,闻了?闻,皱着鼻子?嫌弃道,“你今天晚上吃饺子?蘸醋蘸多?了?,连身上都?是?酸味儿。”   陆峥一笔一划地回,【我这是?陈年老醋,肯定?酸】   谭溪月一怔,又看他,“陈了?多?少年的老醋?”   陆峥咬上她的唇,哑声回,“自?己?想。”   他总是?这样,不经意地甩出一个钩子?来,就?不管她的死活了?,谭溪月站在雾气氤氲的洗澡间,拿头磕了?磕墙,她都?想了?一晚上了?,还是?想不起来什么,她不想掉进他挖的坑里,可架不住他把她的好奇心挑得太高?。   她现在也只能想起好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她和他见过的那一面,也没周时序什么事儿吧,还陈年老醋……   她看他爱吃醋是真的,明天早晨也别煮粥了?,直接让他喝醋得了?,反正他喜欢。   睡觉前,床上又久违地铺上了?两床被子?。   陆峥看她。   谭溪月回看他,“我今天晚上要好好想事情,不想被打扰,你不许半夜钻我被窝。”   陆峥慢慢勾起唇,“我肯定?不钻,你别钻我的就成。”   谭溪月想理直气壮地回说?,我肯定?不会钻你的,但鉴于她有睡觉不老实的前科,她的嘴张了?张,又给闭上了?,她拿过床边的小黑狗,抱到自?己?怀里,一掀被子?,躺进了?被窝,翻身背对?他,有小?黑狗给她暖被窝,她肯定?不会再想着往他被窝里跑。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床微微塌下去,他也上了?床,灯关灭,房间里陷入到五指不见的黑暗里。   没了?暖和坚实的怀抱做依偎,她有点儿睡不着,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抱紧小?狗,一句一句地默背着英语文章,几篇文章背下来,眼皮渐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心里压着事情,一睡着就?进到了?梦里,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放学的铃声一响,从?教室出来,漫天漫地全都?是?银装素裹的白,积雪太厚,脚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很喜欢踩雪,她哥他们的老师爱拖堂,下课时间总会晚十多?分钟,她站在树下,边踩着雪玩儿边等她哥放学。   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一个雪球砸到她脚边,她抬眼看过去,学校大?门那块儿已经混战成了?一团,雪球飞过来砸过去。   有她班上的同学看到了?她,雪球也欢快地朝她这边砸了?过来,她不甘示弱地捡起地上的雪回砸了?过去,本来开始吵着闹着玩儿得还很开心,后来有几个高?年级的男同学加入进来,雪仗就?变了?性质。   她认得那几个人,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她之前去厕所?的时候,还被他们半路围堵过几次,告诉老师也不管用,老师根本管不了?他们。   飞过来的雪球一直朝着她胸前砸,一砸中她,那边就?哄堂大?笑,她涨得满脸通红,想骂他们,但她会的那几句骂人的话,就?算冲他们喊过去,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他们大?概只会笑得更厉害,她攥紧手里的雪球,想直接砸到他们脸上去,最好把他们鼻子?砸出血,一群畜生玩意儿。   这个想法刚起,就?见那几个哈哈大?笑的人脸上挨个砸上了?雪球,几个人一个都?没落下,全都?挨了?砸,应该砸得很疼,因为每个人都?在捂着脸龇牙咧嘴地嚎。   她抬眼去找是?谁砸的他们,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男生。   他的个子?很高?,背又挺又阔,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外套,头上戴的帽子?往下压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但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都?是?冷的,他一个雪球接一个雪球地朝那帮人砸过去,手臂的挥动间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狠劲儿。   奇怪的是?,那几个人被砸了?后,并没有回击,而是?你推我,我推你,一溜烟地全都?跑了?,好像很怕那个男生一样。   她想上去跟他说?谢谢,但碍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她脚步有一瞬的迟疑,他在原地停了?几秒,似是?想回头,最终又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径直走了?,她再去跑着追他,已经追不上了?,怎么喊他,他也不理她。   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哥垂头丧气地跟她念叨他们班谁谁退学了?,她都?没有听清,脑海里一直是?那个男生的身影,再后来,她在学校里再也没找见过那个男生。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现在又回到了?她身边。   谭溪月抱着小?狗从?梦中转醒,眼角都?浸着潮湿,她把脸埋到小?狗软绒绒的脖子?里,蹭了?蹭。   她一动,身后的人就?贴过来,温热的气息落到她的颈侧,谭溪月没回头,只闷声道,“不是?不许你钻我被窝。”   陆峥将她抱到身上,想看她的眼睛,“你在梦里一直叫我的名字。”   谭溪月抵着他的肩膀不承认,“你听错了?,我才不会叫你。”   陆峥摸上她的眼角,低声问, “梦到什么了??”   谭溪月在他身上闷了?半天,然后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我梦到了?那个下雪天。”   陆峥目光一滞。   谭溪月拿额头撞他的下巴,“你不是?说?你没打过雪仗吗?”   他在她背上写,【我那不是?打雪仗,我是?在打人】   谭溪月声音有些委屈,“我当时在你身后追着叫你,你都?不理我,连头都?不回。”   陆峥轻拍着她的背,默了?半晌,才慢慢道,“我回头的时候,你已经看向?别人了?。”   她想起来了?,那个别人是?……周时序,周时序当时朝她跑过来,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她上去扶了?他一把,再抬头,前面已经没了?人。   谭溪月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耳朵,“你就?不能多?等我一秒吗?”   她那个时候要是?能追上他就?好了?,那样他们没准儿会早一点认识。   陆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在她的背上继续写,【那也改变不了?什么,我那个时候只是?个性子?古怪的小?哑巴,话都?不会说?一句,你只会怕我,不会喜欢我】   谭溪月攥住他的手指,慢慢地揉捏着,又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我没喜欢过周时序,你不用吃他的醋,不管是?新醋还是?陈年老醋都?不用吃。”   陆峥扯了?下唇角,“你可是?给他写过情书。”   谭溪月想起之前那个误会,认真?回他,“没写过,我没给谁写过情书,那根本不是?情书,就?是?一封信,我想问他一些学校的事情。”   陆峥看着她,眼神里似是?不信。   谭溪月恼了?,扯着被子?从?他身上滚下来,爱信不信,她就?不该给他解释。   陆峥又挨过来,将她和被子?一起抱住,“不管写没写过,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这就?够了?。”   谭溪月想踹他一脚,她说?没写过就?是?没写过,但想到那个站在雪地里要回头又没有回头的背影,最终没踹下去。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手摸着小?狗的耳朵,想了?会儿什么,慢慢又睡了?过去。   陆峥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也阖上了?眼睛。   他不管睡得多?晚,六点准时就?醒,怀里的人小?脸红扑扑地窝在他胸膛上睡得正香,他低头想亲亲她,刚一动,手碰到枕头边的小?狗。   小?狗身上好像放着一个东西,他摸过来看,是?一封信。   他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打开了?床头灯。   封面上写着,【猫猫的第一封情书】   他慢慢展开信纸。   【我喜欢一个人,跟他能不能说?话无关。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值得被喜欢。   而你,好像……恰巧是?属于我的值得。   别人都?不是?。   只有你。   陆峥。】 第47章   谭溪月拒不承认那封信是她写的?, 猫猫是谁,她不知道,她叫谭溪月。   陆峥连着逼了她两?晚, 逼得她死去活来, 哭得像个?小?猫儿一样直喘,但她这?次很有骨气,愣是咬紧牙关没改口。   软的?不行, 他就来硬的?,对付她,他的?招数只多不少?。   谭溪月这?两?天赖床赖得厉害, 外面天寒地冻的?,冷得人只想待在被窝里,哪儿都不想去, 而且, 她这?两?晚实在是太累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的?那种?累。厂子里放了半个?月的?春节假,从小?年一直放到正月初七,她不用赶时间去上班,也就放任自己每天在床上多窝一会儿。   她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半梦半醒,院子里传来他的?声音, 为了练习口腔肌肉的?恢复能力, 他每天早晨都会读一段时间的?报纸。   他话说得很慢,发音还有点儿生硬,可这?都不妨碍他嗓音的?好?听,清冽的?低沉中带着些磁性, 很有催眠的?效果,他要是唱歌的?话应该也会很好?听, 尤其是贴在耳边低声哼唱的?那一种?,谭溪月闭着眼在被窝里翻一个?身?,又往他睡觉的?那头挪了挪,离窗户更近一些,也能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从他嘴里出来的?字一个?一个?进到她迷迷糊糊的?大脑里,连成一句话,谭溪月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连跳带爬地从床上蹿起?来,脑门都差点撞床头上,她裹着被子下了床,快走几步,跌坐在沙发上,拉开厚重的?窗帘,又打开窗户。   站在窗前的?人停下声音,回头看过来,谭溪月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眸子,目光闪了下,压着心虚,“你在读什么?”   陆峥把手里的?纸拿给她看,“猫猫写给我的?情书?。”   谭溪月伸手去抢那张纸又抢不到,她只能红着脸下命令,“你不许读。”   陆峥回,“为什么不许读,你又不是猫猫。”   谭溪月被噎住,想装强硬,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声音更像是在撒娇,“那你也不许读。”   她身?上裹着大红的?被子,乌发凌乱,脸颊白粉,红唇微肿,眼眸里潋滟着柔软的?水波,给冬日灰白的?清晨染上了一抹透亮的?光。   陆峥往前走一步,隔着一扇打开的?窗,站到她紧跟前,给她挡住外面吹过来的?冷风,看她一眼,举起?手中的?纸,又继续读。   谭溪月急了,从沙发上直起?身?,去捂他的?嘴,可她捂得再严实,也总有声音从她指间泄出来,她惹不起?他,想走也走不了,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他的?唇贴着她的?掌心一张一阖地刮蹭着,她被迫听着她自己亲手写下的?一字一句。   谭溪月又羞又痒,脚都藏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她掐上他的?脖子,半威胁半哀求,“陆峥……”   陆峥将她脸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钳起?她的?下巴问,“猫猫是谁?”   谭溪月抿唇不说,陆峥又开了口,反正他已经全都背下来了,不用照着读,也能说得一字不差,气得谭溪月直接咬住了他的?唇。   只是她咬得再紧,也总有松开的?时候。   她窝在他的?颈侧急喘着气。   陆峥覆到她耳边,嗓音沉哑,“猫猫是谁?”   谭溪月又咬了下他的?脖子,最终还是认了输,声音很小?很小?,“……是我。”   陆峥亲上她红到充血的?耳朵,“写了为什么又不承认。”   谭溪月往他胸膛深处埋了些,连声音都是闷闷的?,“我面皮薄。”   陆峥漆黑的?眸子里扬出清清浅浅的?笑,他刮了刮她粉红的?脖颈,哑声道,“确实很薄,碰一下就红透了。”   谭溪月闷在他怀里,一只手抠着他的?掌心用力,另一只手想偷偷抢走他手里的?信纸,可他早就有所察觉,胳膊往身?后一背,她的?手落了空。   她抬起?头,恨恨地看他,“你真的?是坏死了。”   陆峥拥紧她,笑着抵上她的?额头,“没办法,猫猫喜欢我这?个?坏人。”   谭溪月恼羞成怒,可看着他眼底的?笑,又什么都说不出,最后靠到他的?肩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冬日的?阳光薄淡清冷,却?依旧能暖到人的?心里。   腊月二十七是清水镇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街上呜呜泱泱的?全是人。   谭溪月这?几天一直在她嫂子的?店里帮忙,她今天也在店里待了大半天,下午人少?了,她就早出来了会儿,抓紧时间去赶集再备点儿年货。   其实东西该买的也都买得差不多了,这?个?集上也就是买些瓜子糖之?类的?,还有新鲜的?蔬菜水果,她所有东西都买了两份,从集上出来,直接回了娘家。   顾慧英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从早上五点就起?床开始忙活,今年家里的肉多得都放不下了。   沈雅萍的?娘家年年都送半头猪过来,今年直接抬来了一整头,沈雅萍他爹听闺女说了她小姑子两口子为她那店忙前忙后的事儿,他们家别的?没有,猪肉管够。   陆峥又拉来了处理好的两头山羊和半头牛,顾慧英让谭溪川把陆峥拿过来的?那些东西一分为二,家里留一半,另一半给他丈人爹他们送过去。   这?么多肉,得全都收拾出来,该煮的?煮,该蒸的?蒸,该腌的?也都要腌好?,这?样好?存放,以后吃起?来也方便。   顾慧英连午觉都没歇,一直弄到太阳都快下了山,她把所有的?东西也分成了两?份,一份等闺女?女?婿来了,让他们带走,她都给弄好?了,也省得他们回去再收拾。   都收拾完,天也擦了黑,她又赶紧做晚饭,晚饭做起?来也简单,切盘卤牛肉,炒个?刚蒸出来的?肉焖子,夹上一大盘子煮好?的?排骨,再用肉汤下个?青菜面条,然后拌一盆解腻的?小?凉菜,一会儿就能做出来。   谭溪月刚拐进胡同里,就闻到了自家院子飘出来的?肉香味儿,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她娘很会做饭,手也巧,哪怕是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日子,连肉都吃不起?,老太太也能翻着花样儿地做出很多好?吃的?来,现在家里条件稍微好?些了,老太太能做出的?花样儿就更多了。   “娘。”谭溪月一进到院子里先喊娘。   她这?一阵子在老太太面前,胆子比之?前稍微大了些,一是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有所缓解,二是她慢慢琢磨出来,对付老太太这?种?硬脾气性子的?,还是得多点儿她哥那种?年皮膏药似的?赖皮劲儿,虽然她肯定学不来她哥那种?劲儿,但她可以多撒撒娇。   顾慧英从屋里探出头来,“你来就进屋,叫我有什么用,你是上门的?客吗,还要我出来迎?”   谭溪月搬车上的?东西,“东西太多了,我自己弄不了。”   顾慧英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掀门帘走出屋,“谁让你非买这?么多,我都跟你说了别再买了。”   谭溪月弯眼笑,“我和陆峥这?几天要一直过来蹭饭,我比较馋,什么都想吃,这?个?买一点那个?买一点,就买多了。”   顾慧英不轻不重地哼一声,“你想吃什么不会说,我就给你提前买好?了,还用你费劲巴拉地买回来。”   她说着说着又来了气,一边往屋里提着东西,嘴里话不停,“长?着嘴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随了他们老谭家的?根儿,那嘴就跟挂上了秤砣一样,有什么事儿也不说,就自己憋着,你自己憋着能憋出什么来,不跟别人说也就算了,家里人你也不知道说,我们是帮不了你什么,至少?能打上门去给你出口气。”   谭溪月跟在后面看着顾慧英的?背影,心头微涩,她压下眼睛里的?酸,再笑着叫一声“娘”。   顾慧英话被打断,回头瞪她,“别叫我,有事情就说。”   谭溪月蹭到她跟前,“我想吃拆骨肉,还想吃肉焖子,再沾上点醋和您做的?辣椒油,可香了。”   顾慧英没好?气,“想吃就快点儿搬。”   谭溪月笑容加深,声音里也多了些轻快,“好?,那我快快地搬。”   顾慧英横她一眼,再看到她脸上俏生生的?笑,心里纵使有再多的?闷气,也让她给笑没了。   谭溪月搬完东西,脱下外套挂到里屋的?衣架上,又舀水洗了洗手。   顾慧英掀开炉子上坐着的?锅,锅盖一掀开,雾白的?水气在屋子里漫开,锅里放着一盘拆骨肉,还有一盘已经切好?的?肉焖子,她全都端出来,摆到旁边小?桌子上,又快速地拿辣椒油和醋调了个?蘸料,也放到桌子上。   谭溪月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到年前家里杀猪煮肉的?这?一天,肉一煮熟,她娘就会给她弄出一盘拆骨肉和肉焖子,拆骨肉她喜欢吃带筋和脆骨的?,咬起?来脆脆的?,又筋道,焖子她喜欢吃刚出锅的?,不用炒也不用炸,就拿调料简单一拌,她自己就能吃上一小?盘,吃得她那个?小?肚子都成了圆皮球。   她哥笑她是个?小?馋猫,她爹会拉着她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溜,溜得她肚子下去了,她就又饿了,娘怕她吃太多第二天会不舒服,不许她再吃,哥会偷偷地拿一块儿焖子塞到她嘴里,让她躲到门口后面去吃,爹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还会给他们打掩护,娘看到了会生气地骂哥两?句,再喂给他俩一人一个?山楂丸。   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只觉得每一天都很快乐,长?大后才知道那些生活的?苦都是爹娘在给他们撑着,现在他们长?大了,爹不在了,娘老了,有些事情就该他们自己来承担了,如果再重新来过一次,她大概还是会选择什么都不说……   好?在,一切都过来了,她越来越好?,他们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想来,肯定是爹在天上保佑着他们呢。   谭溪月夹了块儿热乎乎的?焖子,又蘸了些蘸料,送到顾慧英嘴边。   顾慧英不耐烦,“我吃不会自己夹。”   谭溪月筷子不动,也不说话,只瞅着顾慧英,让她张嘴。   顾慧英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张开嘴,把焖子吃了进去。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煤炉内火苗窜动的?细微声响,谭溪月微微笑开,顾慧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她生了个?傻闺,随了她那个?爹,什么事情都想着要自己扛,她什么都帮不了她,就希望陆峥能真正地走到她心里去,给她分担一些心里压着的?苦。   谭溪月饭前吃了一盘肉焖子和一盘拆骨肉,到吃饭的?时候就不太能吃得下去了,她只觉得很渴,小?口小?口地喝着葡萄酒。   葡萄酒是下午刘长?峰送过来的?,除了葡萄酒,刘长?峰还拉了一车满满的?年货,都不等顾慧英说什么,搬起?东西来就往屋里放,说是替他家老太太送的?,他要是完不成这?个?任务,还把东西给原样拉回去,那老太太就不许他再进家门。   顾慧英明?白,刘家是打算以后两?家拉扯起?来,要深入往来结交的?意思,今天来的?不止刘长?峰,上午已经来了好?几拨人了,她知道他们冲的?都是陆峥,她也就没再往外推,她把她娘哥家邮过来的?两?根山参给包上,又装了些卤牛肉和肉焖子,让刘长?峰给带回去。   刘长?峰见到卤肉和焖子眼睛都亮了,他之?前在谭家吃过一次饭,一直忘不了顾慧英做饭的?味道,整天在家里念叨他谭家大娘做饭有多好?吃,把成素芬都说馋了,还在琢磨着找什么借口来谭家蹭一顿饭,这?下好?了,他亲爱的?娘亲大人要是看到他带着这?些回去,今年过年的?压岁钱不得给他翻一番。   刘长?峰高高兴兴地把东西装上车,还不忘跟顾慧英说,那葡萄酒是他娘自己酿的?,专门给大娘和两?个?嫂子做的?,度数不高,当饮料喝也行,大娘可以尝尝看,他娘做饭不行,但酿葡萄酒是一绝,大娘和嫂子们如果喜欢的?话,他下次再送些过来。   刘长?峰心里有自己的?小?盘算,他回头要是再送酒来,大娘不还得给他装些吃的?回去,这?样一来二去,他就能常吃到大娘的?手艺了。   葡萄酒确实好?喝,酸酸甜甜的?,不仅沈雅萍和顾慧英喝中那个?味道了,就连一向不喜欢喝酒的?谭溪月喝完一杯后,又续了半杯。   顾慧英看谭溪川和陆峥,“你们还得再准备些东西,回头给刘家送过去,他们备的?礼很重,咱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她又给他们说了一遍,今天都有谁到家里来,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就算再忙,年前也得提着礼,到人家家里登门拜访一趟。   谭溪川咽下嘴里的?肉,忙说好?。   陆峥回顾慧英,“您不用担心,东西我都备好?了,明?天哥和我一块儿,我们一家一家地去登门回礼。”   顾慧英点点头,她也就是瞎操心,她已经看出来了,不管是在人情世故上,还是在其他方面,他比她这?个?老婆子想得要周全得多,性子稳重,脑子也好?使,会来事儿,能笼络住人心,不然他话都说不利索,那个?什么物流公司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也不能说铺起?来就铺起?来,那不仅靠钱,还得靠人。   谭溪川咧嘴笑,也该他有福气,摊上这?么个?好?妹夫,能省好?多心。   桌子底下,沈雅萍踹谭溪川一脚,就知道笑,那些买东西的?钱回头得想办法从什么地方补给姑爷,总不能他们一分钱都不出,还白赚个?人家的?情面儿,那他们的?脸也太大了些。   谭溪川疼得龇牙咧嘴的?,他怕他媳妇儿那没收回去的?脚再踹下来,连连使眼色说自己知道了。   他摸摸自己都快肿起?来的?脚踝,心里暗自嘀咕,他不仅摊上个?好?妹夫,还娶了个?好?媳妇儿,他们家的?日子怎么可能不越过越红火。   谭溪月一直没说话,她葡萄酒喝得有些多,酒劲儿现在上来了,窝在椅子上,懒懒地不想动,只半托着腮,看着她哥和嫂子笑,她哥肯定又做什么事儿惹到嫂子了,她嫂子踹的?那一脚可不轻,她这?边的?桌子都有些轻晃。   陆峥看她一眼,伸手要拿掉她面前的?酒杯。   谭溪月按住他,干嘛要拿她的?酒杯,她还没喝完。   陆峥捏捏她的?手指,低声道,“不能再喝了。”   谭溪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她小?声跟他讨价还价,“我再喝一小?口。”   陆峥拿起?酒杯,递到她嘴边,谭溪月唇刚沾到酒,还没抿多少?,他就把酒杯给移走了,谭溪月有些恼地踢他一下,陆峥眼里生出笑,屈指轻轻抹掉她唇角的?酒渍。   顾慧英余光里瞅瞅桌子那边那俩人,再瞅瞅桌子这?边这?俩人,端起?酒杯冲着屋外的?夜空喝了一口酒,早走有早走的?福气,晚走有晚走的?福气,她怎么也得活到孩子们的?生活都稳妥了,这?样她也能安心上去和他团聚,他现在得在上面好?好?地看顾着他们一家子,每个?人都得平平安安的?才行。   寒冬的?夜空深远又静谧,月光明?亮,繁星闪烁,像是在笑,也像是在说好?。   谭溪月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头反而更晕了,她翘着两?条细白的?腿,趴在床上边晾头发,边翻着一本刚从家里带过来的?书?。   翻到中间,书?里掉出来张照片,是一张证件照,这?应该是她报考中专的?时候去照相?馆照的?,那个?时候她对未来还有很多的?迷茫,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的?她相?比以前,好?像对未来多了些坚定,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洗澡间的?门打开,陆峥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谭溪月抬起?眼看他,陆峥对上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轻弹一下她莹白的?额头,“看我做什么?”   谭溪月攥住他的?手指,左右晃了晃,“我能看看你以前的?照片吗?”   她想看看当初那个?站在雪地里的?男生长?什么样子,肯定比现在青涩,眼睛应该还是一样的?漂亮。   陆峥捏捏她的?脸颊,低声问,“以前是多以前?”   他明?明?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还在这?儿故意逗她,谭溪月偏头咬上他的?虎口,坏人。   陆峥抄上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   谭溪月惊呼一下,使劲捶他的?肩,他总是这?样搞突袭。   陆峥扯过条毯子裹到她身?上,抱着她走到客厅的?落地衣架前,他从外套里掏出钱包,翻开最底下那一层,她给他求来的?平安符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他抽出那张照片来,递给她。   谭溪月接过照片,仔细看着,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男孩儿并肩而立,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   女?人乌发低挽,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微微笑着,气质温婉沉静,很像书?里描写的?那种?民国时期的?大家小?姐,男孩儿高高瘦瘦,肩背挺拔,眼神看着冷漠,眼底却?藏着些不多见的?温柔。   谭溪月轻轻抚过照片,看向他,“她好?漂亮,你很像她,眼睛尤其像。”   陆峥也看向照片里的?女?人。   在没有他的?以前,她更漂亮,那个?人给他看了她上学时的?照片,笑容灿烂又明?媚,不见半点愁苦,她本该像那样一直生活下去,至少?她的?生活里不该多出来一个?他。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大学教授的?父亲一夜之?间被扣上了帽子,家里被抄了个?乱七八糟,亲戚朋友全都断绝了关系,婚礼前一天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退了婚,在退婚后两?个?月又查出了身?孕,短短几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人知道她一个?人走过来有多难,但她从没跟他讲过那些难,也从没跟他有过任何的?抱怨,她努力把生活一点点变好?,也努力给他撑起?了一个?家。   那个?人问,她是不是到死都在恨他?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有爱才会有恨,从他决定要退婚的?那一刻,她对他已经没了半点爱,又哪儿来的?恨。   陆峥默了许久,扯了下嘴角,“她不该选择生下我,要是没有我,她的?生活会完全不一样,我对她而言,实际就是个?累赘。”   谭溪月捂住他的?嘴。   陆峥看着她,眼神沉默。   谭溪月用手指一点点描摹着他的?眉眼,“你不只是模样像她,性子应该也像,她一看就是那种?很有主见,想好?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再犹豫和后悔的?人,她当初既然选择生下了你,肯定是因为她想要你当她的?宝宝,她应该很爱很爱你,她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自己,该伤心了。”   陆峥眸光微动。   谭溪月搂上他的?脖子,“你该带我去看看她的?,我要当面谢谢她。”   陆峥哑声问,“谢她什么?”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谢谢娘,给了你生命,然后才能有我和你的?相?遇,不然……我一直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你,谁又来叫我猫猫,娘大概是不忍心看我成为一只孤单的?小?猫儿,所以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窗外的?流星划过一整个?漆黑的?天际,不知道照亮了谁的?心。 第48章   大?年?三十儿的一大?早, 谭家小院里挤满了街坊邻居,全都是来看谭家那崭新的大?彩电的。   在村里,谁家要是能有台彩电, 那是件正经的稀奇事儿, 毕竟少有人?家会舍得?一下?子花出去一整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   有人?看着电视咂舌道,“慧英嫂子,这大?川儿在那个运输公司一年?能挣不老少钱吧, 这大?彩电说给你背回来就背回来了。”   顾慧英一边给蹲在前头的几个小孩儿分?糖和瓜子,一边回道,“不是他买的。”   她说着话?, 看到一个小胖墩正颤颤巍巍地扒着梯子向上爬,这个小胖墩家里的大?人?还不在这儿,顾慧英也不敢大?声喊他, 忙扔下?果盘, 轻着脚步小跑过去。   这边人?群里的热闹还在继续,有人?压着嗓音回刚才那人?,“这彩电肯定是慧英嫂子那哑巴女婿给送来的啊,这得?几千块呢,咱村里除了他,谁还能这么有钱。”   其?他人?附和地点点头。   又有人?小声道, “欸, 你们去看过镇东那泥洼地了吗?”   另一人?回,“霍,现在那儿可?不能叫泥洼地了,那得?叫什么产业园, 你没看那牌子都立起来了吗,这才多长时间, 那儿可?大?变了样儿。”   他又放低了些声音,“我听我那在镇政府上班的姐夫说,那哑巴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长远,那是块儿不多见的风水宝地,等明年?另一条国?道一修好,那就是临着两条国?道,我们这儿又正好是三个省的交叉口?,他想做的又是那物流生意,我姐夫说,他只要前期一铺开,后面他的生意就能做到全国?去,到时候刘家这个镇上首富的位置恐怕都得?挪一挪了。”   旁边的胖婶子磕着瓜子一扬眉,“何?止是镇上,你以为人?家就盯着咱这一亩三分?地儿呢,人?家那脑子转得?快着呢,琢磨的事情我们根本想不到,不说别的,就说他拉回的那批车,刘凤莲当?时不还说人?拉回的都是破烂吗,她都忘了人?家是做什么的,我听我男人?说,那批二手车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在他手里一翻新改装过,比新车都好使,人?家这叫花小钱办大?事儿。”   有人?心里开始酸了,嘁她一声,“胖婶儿,你别让你男人?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那二手车再改装能比那新车好使?你们把他捧得?也太高了。”   胖婶子最恨别人?不信她说的话?,她把瓜子皮一吐,急声道,“我男人?不是听别人?说的,他都开过那些车了,他昨天?去那产业园应聘司机了,”她说到一半,又得?意起来,“他年?后就不跟着你去工地上砌墙做小工了,他应聘上了,初七就到岗,以后跑完一趟活就能回一次家,再也不用在外面干一年?到年?底才能回家一次了。”   那人?动了心思,悄声问胖婶,“当?司机能给开多少钱?”   胖婶神神秘秘道,“这我不能跟你说,这得?看你能开什么车,你开车技术怎么样,反正那管事儿的跟我男人?说了,只要肯干,能吃得?了苦,跑车跑的趟数多,一年?少说得?……”   胖婶实在是憋不住事儿,凑到那人?耳边说了个数儿,还往少了说了点儿。   那人?惊了,“这么多?!”   胖婶摸着自己的胸脯叫了声亲娘,“哎呀,你这一惊一乍的,吓得?我心脏都一突,你要是想干也去应聘啊,他们现在正招人?呢,咱们自己村的他肯定优先用。”   那人?着急,“可?我不会开车呀。”   胖婶又悠闲地磕上了瓜子,想当?初她男人?非要花几千块钱去学个驾照,她还抄凳子跟他大?干了一仗,现在看来她那个小瘦巴男人?做事儿还是有点儿脑子的,不然现在去哪儿找这么好的活计,她看那人?,“那你去考驾照啊。”   那人?茫然,“我去哪儿考?你男人?当?初在哪儿考的?”   胖婶回,“我男人?那会儿是去县里考的,老远了。哎,对了,那产业园旁边就要办个驾校,年?后就开张了,你可?以去那儿报,刚开业还有优惠呢。”   那人?纳闷,“谁在那儿办的驾校?我之前也没听过啊。”   胖婶道,“刘大?户。”   那人?又惊讶,“我草,他俩这是联合起来做生意了?”   胖婶点头,“我男人?说这叫强强联合。”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把胖婶说的信息暗暗记到了心里,有着急的已经跑回去打听了。   顾慧英抱着那个小胖墩过来,拿糖哄住他,又严厉道,以后不准爬梯子了,很危险,从?上面摔下?来,要是把牙齿摔坏了,就吃不了肉了。   小胖墩本来还在哭闹,看到糖,又听到爬梯子摔坏牙就不能吃肉了,这才安静下?来,吃肉对他来说可?是件大?事儿,他乖乖保证以后不会再爬梯子了。顾慧英又给了他两块儿奶糖做奖励,小胖墩高高兴兴地走了。   胖婶笑着对顾慧英道,“慧英嫂子干什么都是一把好手,多闹腾的臭小子到了你手里也能被哄好,做饭也厉害,这挑女婿的眼光更好,咱小月儿她对象可是个本事儿人,现在都当?大?老板了,人?也孝顺,这大彩电直接就给你送上门了。”   最后这几句话?才是胖婶的重点,以后谭家女婿可就是她男人的正经老板,她可?不得?多巴结着些。   顾慧英笑了笑,她平时也不是爱显摆的人?,但这次语气多少还是带出了些不自觉的骄傲,“也不是他买的,是儿媳妇和闺女俩人?摊钱给我买的。”   胖婶一呆,其?他人?也惊了下?,尤其?是那几个婶子大?娘,心里都在算,就是俩人?摊钱买一台电视,也得?不老少钱呢。有人?想,这自己能挣钱就是硬气,想怎么花都行,她要是敢花这么一大?笔钱给自己亲娘买东西,家里的男人?不得?疯了。也有人?想,这小月儿和大?川儿媳妇儿行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是闷声发大?财呢,这俩人?一年?得?挣多少钱啊,这大?彩电说买也能买。   谭溪月今年?年?终奖发得?多,几个月的时间,销售们的英语水平进步飞速,吴明谦一听到他们在那儿说那些他一句都不懂的话?,就觉得?高兴,再加上厂子不仅拉到了投资,效益也在转好,订单都已经排到明年?下?半年?了,吴明谦这阵子走路都带上了风,他大?笔一挥,直接给谭溪月奖金翻了倍。   谭溪月拿出一部分?存进了银行,除去买衣服和备年?货还剩一部分?,她打算把老太太屋里那台黑白电视给换了,那台电视当?时买的时候就是二手的,现在画质声音什么的都不太好了,她还没想好要换哪个牌子的,嫂子就给她拿过来一个厚厚的红包。   沈雅萍光年?底这小一个月就挣了不少钱,小月儿一有时间就来店里帮她的忙,她不能让她白辛苦。但谭溪月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红包,姑嫂两个人?让来推去,折腾了好半天?,最后俩人?一合计,把钱凑一起,去店里给顾慧英提了一台彩电回来。   顾慧英嘴上骂她俩乱花钱,心里更多的是为她们高兴,她们女人?能花钱比抠抠搜搜不敢花要好,能挣才敢花,心里有足够多的底气,不用一味地去看谁的脸色依附谁,那样日子过起来才会舒坦。   院子里的人?听完顾慧英的话?,神色各异,心思也各异,羡慕的有,眼红的也有,可?再眼红又有什么用,好日子是人?家辛辛苦苦奔出来的,有眼红的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琢磨琢磨来年?怎么挣钱。   热闹散去,闹哄哄的小院安静下?来,顾慧英拿扫帚扫着地面上的瓜子皮,现在家里只有她自己,谭溪川去出车了,年?前最后一趟,昨天?一大?早走的,说是今天?下?午才能回来,肯定是能赶上年?夜饭,沈雅萍一大?早回娘家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忙,都没时间回去看看,趁今儿上午不算太忙,她开着她的大?三轮车,装着半车的东西先去给她老爹老娘拜个早年?。   大?门口?处传来些动静,顾慧英抬起眼,看到来人?,脸色慢慢变冷。   顾慧英能猜到他是谁,三叔公昨天?来给她打过招呼了,说这个人?可?能会找上门,三叔公只叹着气说了个大?概,但顾慧英也能猜到事情的全貌,这人?比那戏文?里的陈世美还臭不要脸,她这辈子最看不上这种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抛妻弃子的男人?。   程屹远刚一下?车,看到这个逼仄的小院儿,心里多少还些底儿,一个农村的小老太太不可?能有多大?见识,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他惯用的手段,几句应该就能吓唬住,但现在看到顾慧英的神色,他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顾慧英才不怕他,她直接开口?冷声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不能请你进屋,不是我们家不懂礼数,是我要是请你进了屋,就是打了陆峥的脸,有什么事情你就在院子里说吧。”   程屹远对她这个态度,倒也不算太意外,他去找了那位应老板,也去找了三叔公,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无一例外,都直接冷脸起身送客。   他该为他感到高兴,毕竟有这么多人?都打心眼里看重他。   程屹远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顾慧英把扫帚往地上一杵,轻嗤一声,“你觉得?你是在为他好,你这是在为你自己吧,你当?初想走就走,现在想回就回,我不说别的,你自己在心里问问你自己,你现在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你才想起来找他,但凡你有一个孩子,你会想起他娘俩在这个地球的哪个旮旯角吃苦受罪?别在这儿装得?自己好像跟个多好的爹一样,什么我是为他好,他在这个小地方会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你这就是打着为他好的幌子,想要减轻自己心里的罪孽。”   “什么是前程,他自己奔出来的,才是他的前程,你给的,对他来说,那就是侮辱,你那一摊子家业再大?,你觉得?他会背叛自己的亲娘跟你走?别人?会怎么选择,我不敢说,但我把话?给你撂在这儿,陆峥肯定不会,当?初有人?半夜爬他家的墙,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把那么一个膀大?腰圆的大?男人?给揍了个半死不活,别人?说他小小年?纪,下?手就狠得?不行,他不狠他怎么能护住他娘,我就问问你,你那个时候在哪儿,你现在想起回来了,还为他好,我呸。”   顾慧英越说越生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人?了,“有些话?别人?不能说,我一个老婆子不怕你,他现在叫我一声娘,我就做我一个当?娘的该为他做的事儿,我跟你说,你赶紧该回哪儿回哪儿,你去享你的福,过你的好日子,别在这儿东一家找西一家找,没人?会去当?你的说客,你现在不来打扰他的生活,就是对他最大?的好,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顾慧英说完自己想说的,提扫帚就要送客,“你赶紧走吧,大?三十儿的,我们家忙着呢,没时间招待你。”   程屹远还要再说。   顾慧英又看向他,“你想想他那在天?上的娘,她会希望你怎么做,她现在可?是在上面看着你呢,你要是多少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只顾着你自己。”   程屹远蓦地怔住,脸色惨淡一片。   她自然是希望他不再来打扰他们,她外表温婉如水,性子却?刚烈似刀,当?初他说分?手,她没多问一句,只说既然是分?手,那就从?这一刻起,他俩一刀两断,再见也只做陌路人?。   她真的说到做到,再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她如果现在在天?上看着他,大?概也只会更看不起他吧,他确实不该来打扰儿子的生活,更不该来扰了她的安宁。   程屹远走了,在大?年?三十儿的下?午离开了清水镇,他走之前,以陆芷兰的名义,给清水镇留下?了大?笔的捐款,用于清水镇的基础建设。   这是她喜欢的地方,要是这里能变得?更好,她在天?上应该也会开心。   谭溪川在回来的路上和程屹远的车擦肩而?过,他在后视镜里看着那几辆依次开出镇的黑色车,心里还暗自嘀咕,这么好的车,还这么多辆,连车牌号都是连着的,他们清水镇上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了。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到了家,围着那台大?彩电转了三圈,眉毛都快飞了起来,直说他老谭家有福气,闺女闺女厉害,儿媳妇儿媳妇也有本事,姑爷更是不用说,他这个当?儿子当?哥的反而?成了最落后的那一个,他也得?加把劲儿使劲挣钱才行。   沈雅萍也是今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挣钱的快乐,之前她跟谭溪川跑车拉货那会儿不算,那会儿她感觉她就是谭溪川的小跟班,她得?听谭溪川的指挥,现在她自己当?老板,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她扬声对谭溪川道,“你等着吧,等我以后店开大?了,挣大?钱了,你就可?以辞职在家了,我养你。”   谭溪川乐得?不行,“哎,媳妇儿,你还真别说,我人?生的终极梦想就是在家里当?小白脸被媳妇儿养,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肯定能做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就只管去外面挣大?钱就好。”   沈雅萍一想到那个场景,笑得?前仰后合的,连菜都切不下?去了。   顾慧英边调着丸子馅儿,边乜他俩一眼,“出息劲儿,你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   谭溪川得?意地看顾慧英,“娘,您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我俩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慧英捡起盆里的胡萝卜,虎着脸佯装要砸他,“快去洗你的澡,一身臭汗味儿,待会儿澡堂子该关门了,年?三十儿的,谁还专门等着你。”   谭溪川抱着脑袋两步并一步地赶紧跑出了屋,真惹急了老太太,她真能砸,他可?不想过大?年?三十儿的,脑袋上多出个大?包。   火炉边上的桌子旁,谭溪月在包饺子,陆峥给她擀面皮,谭溪月包完一个饺子放到盖帘上,看对面的人?一眼,小声问,“看我干嘛,你也想当?小白脸?”   陆峥看她,不行。   谭溪月说得?笃定,“你当?不了。”   陆峥挑眉。   谭溪月回,“你长得?不白。”   陆峥拿手在铺着面的案板上写,【不一定长的白才当?得?好小白脸】   谭溪月弯眼笑,声音压得?更小,“你还挺有经验,那你说怎么才能当?好。”   陆峥又要写,谭溪月忙按住他的手,她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写什么,但她知道他肯定写不出什么好话?来。   谭溪月胡乱地把案板上的字全给抹掉,低头接着包自己的饺子,不再理他。   陆峥捏捏她红红的耳朵,又碰碰她翘挺的鼻尖,谭溪月挡不住他的手,白净的脸上沾到了面粉,成了一只从?面粉堆里钻出来的小花猫,她恼怒瞪他,陆峥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盛满了笑。   笑得?她的心比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要乱。   谭溪月红着脸,面无表情地踩上他的脚,重重地碾了下?。   陆峥拿腿夹住她的脚,继续若无其?事地擀面皮。   里屋的电视里放着往年?的春晚,相声大?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逗得?台下?的观众捧腹大?笑。   “刺啦”一声,沈雅萍将鱼放到烧热的油锅里,香味和烟雾同时漫开,顾慧英“哒哒哒”地切着葱姜,谭溪川收拾好换洗的衣服,骑上车刚要出门,想起什么,又小跑着回到屋里,悄摸声儿地拿出两个二踢响。   “砰砰砰”连着几声,鞭炮声从?院子里腾空而?起,在天?上炸开,提前给除夕夜添了喜庆的味道。   陆峥刚瞄到了谭溪川的鬼鬼祟祟,提前捂住了谭溪月的耳朵,沈雅萍和顾慧英都被突然响起的声响吓了一激灵,两个人?同时朝着院子里骂起来,谭溪川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跑了,都跑出去了老远,还能听到他得?逞的哈哈大?笑。   平凡的烟火气,热闹又鼓噪,却?最能牵动人?的心。   天?色越暗,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越震耳欲聋。   热气腾腾的鱼出了锅,圆滚白胖的饺子端上满满当?当?都快没了地儿的饭桌,杯子里倒满酒,年?夜饭也正式开了桌。   谭溪月最先吃到一个包着糖的饺子,沈雅萍双手一拍,“哎呀,咱小月儿和姑爷以后的生活肯定是越过越甜蜜。”   谭溪月咽下?嘴里的糖饺,把剩下?的那半饺子放到了旁边人?的碗里,既然是喜气儿,总不能她一个人?沾,让他也沾沾吧。   桌子底下?,陆峥攥住她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谭溪月踢他一下?,让他松开,陆峥不松反而?攥得?更紧,他夹起那半个饺子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   确实很甜。   过了一会儿,沈雅萍吃到了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她的嘴又笑得?合不上了,吃到包着硬币的饺子说明她来年?可?是要发大?财呀。   又过了一会儿,陆峥也吃到了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   谭溪川找到自己碗里分?别包着糖和硬币的饺子,挨个都咬了一口?,好笑地看向顾慧英,“娘,人?那都是随机吃到的才是好彩头,你这不能给我们每个人?碗里都埋上俩呀,这能管用吗?”   气得?顾慧英一筷子敲上他的手,“闭上你那臭嘴,你懂什么,吃到了就是好彩头有福气,你管怎么吃到的。”   这一筷子敲得?溪川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家老太太这手劲儿是真大?。   沈雅萍笑骂他活该,娘就该敲得?更狠点儿。   谭溪月将刚吃出来的硬币放到一边,也瞅着谭溪川直笑,反正从?小到大?每年?的大?年?三十儿,或早或晚,她哥必定得?讨上一顿打,这是惯例,不然他这年?过不痛快。   陆峥把他碗里那个糖饺也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她,他吃另一半,不过他总觉得?他这个糖饺,没有她吃过给他的那个甜。   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吃完,谭家小院里慢慢聚起了人?,八点春节联欢晚会要开始,大?家还没在彩电上看过春晚,今天?都想来谭家看个新鲜,谭溪川直接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又摆上凳子,沈雅萍拿出瓜子糖果招呼大?家。   顾慧英知道谭溪月不爱凑这种热闹,她把谭溪月叫到里屋,拿出一摞东西给她,“你们就回吧,回去还有好多事儿呢,把这些拿上,这个是贴井上的,这些要贴到装粮食的瓮上,这些分?别贴到自行车,摩托车,小轿车上,红布条也全都得?系上,哪处都不能落下?了。”   谭溪月点头,把东西都收好。   顾慧英又从?坑底下?拿出一个手帕,里面包着四条红绳,“这是我去求来的平安绳,你俩一人?一对,今天?晚上系上,出了正月十五才能摘下?来。”   谭溪月笑着说好。   顾慧英又严肃道,“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明天?一大?早要记得?给你婆婆上香,这个你可?千万别忘了。”   谭溪月认真回,“知道了,娘,我都记着呢。”   外屋里,陆峥边换着炉子里的煤球,边听着里屋母女两人?的低声细语,炉火映照下?的漆黑眸光里,生出温柔的底色。   谭溪月穿好外套,戴好帽子,陆峥给她围好围巾,一手拿起她的包,一手攥上她的手,跟丈母娘告了别,拉着她出了屋。   一院子的人?原本还吵吵闹闹的,看到他俩出来,不自觉地起了身,谭溪川还没说话?,有人?先道,“小月儿,陆老板,这就走了哈?”   谭溪月被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说话?不方便,陆峥回话?,嗓音沉稳清晰,“嗯,这就走了,先给大?家伙儿拜个早年?,过年?好。”   其?他人?先是一愣,纷纷笑着回,“过年?好”,“过年?好”。   谭溪川和沈雅萍不禁笑开,屋子里的顾慧英脸上也少有地展出了些笑容。   谭溪月站在他身边,仰起头看他,陆峥也低头看她,他将她的手拢到掌心,慢慢攥紧。   两人?回到家,八点刚过,春晚已经开始了,家里的电视很少打开,今天?一到家,谭溪月就打开了电视,转到央视一套。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看,陆峥拿着丈母娘给的那摞东西,该贴的贴,该系车上挨个给系上,谭溪月拿出明天?要穿的新衣服,贴身穿的,拿布垫着,放到了暖气上,这样明天?穿的时候就是暖暖和和的,她又把他明天?要穿的衬衫给熨好,然后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等她洗澡出来,电视里正播放小品,谭溪月盘腿坐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看一眼电视,再转头看一眼院子里的人?。   陆峥把最后一条红布系到自行车上,又去锁好大?门,回身正好和屋里看过来的视线对上,他冲她扬眉一笑,谭溪月压下?心里无端起的悸动,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电视擦头发。   陆峥掀帘走进屋,谭溪月的眼睛还放在不知道在演什么的电视上,没看他,陆峥也没打扰她这么认真地看电视,他去洗澡间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小品正好演完。   陆峥坐到她旁边,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给她擦着头发,偏头看她,“刚才的小品讲的什么?我看你看得?那么认真。”   谭溪月一顿,她哪儿知道小品讲的是什么,她刚才的心思都没放在小品上,一直被洗澡间的流水声干扰。   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先去我包里拿一个红色的手帕,那里面有娘给我们求来的平安绳,今天?晚上要戴上。”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心虚的时候,眼睫毛会眨得?特别快。”   谭溪月不承认,“我心虚什么,我眼睫毛一直都眨这么快。”   陆峥的手向下?,覆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上。   谭溪月最受不了他挠她的痒,她立刻投降,“我刚才都没在看小品。”   陆峥低声问,“那在看什么?”   谭溪月搂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一直在看洗澡间的门,想你什么时候能洗澡出来。   陆峥箍紧她的腰,气息渐沉,“想我出来做什么?”   谭溪月的气息紧贴着他的耳根,声音又小又软,“你出来了,好给我擦头发呀。”   陆峥紧绷的喉结一顿,唇不动声色地慢慢勾起,她现在拿捏他拿捏得?是愈发的得?心应手。   他也凑到她耳边,嗓音更哑,“小狐狸猫。”   谭溪月心里一动,轻轻刮一下?他的喉结,“我发现你现在这话?说得?是越来越好了,我有点担心,以后我们要是吵架了,我吵不过你要怎么办。”   陆峥喉结又是一滚,眸底克制着翻涌,“我不会跟你吵架。”   谭溪月轻哼一声,“你现在不要把话?说这么满,小心以后打自己脸。”   陆峥认真看她,“我不会惹你生气。”   谭溪月想了想,“那我要是惹你生气了呢?”   陆峥问,“比如?”   谭溪月回,“谁知道呢,你长这么大?个子,心眼却?不太大?,什么醋都喜欢吃一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上闷气了。”   陆峥笑,“这个简单,你过来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   谭溪月捧起他的脸,“你这么好哄的吗?”   陆峥看她,“你可?以试一试。”   谭溪月歪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看他被她惹急的样子,她不怕死地挑衅,“试试什么?让你吃一吃醋,然后试试你的心眼究竟有多小?”   果然,陆峥目光一沉,把毛巾啪一下?掼到旁边的架子上,托起她的腰,将她扔回了床上,他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直接翻身覆上去。   谭溪月揪住他的头发,微弱的声音在他凶悍的吻下?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喂,我们今晚要守岁的。”   陆峥冷笑,她要是想老老实实守岁就不会在这儿挑衅他,电视里的春晚还在继续,外面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地响起,这些声音谭溪月都听不到,她耳边只有他深深重重的喘息,泪眼模糊的视线里也只能看到他。   后面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谭溪月再次睁眼,是被突然变密的鞭炮声给吵醒的,墙上的钟表差一分?钟就要指向十二点,床那边没有人?,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扯过一条毯子裹住自己,拖着酸软的身体下?了床,走到窗台前,打开了窗户。   院子里灯火通明,陆峥听到动静,回过头,目光交汇的一瞬,刚刚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谭溪月趴在窗户上,对他眉眼弯弯地笑,用口?型道,“新年?快乐呀,陆小峥。”   陆峥走过来,慢慢俯下?身,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唇轻轻贴上她的唇,一字一句地哑声回,“新年?快乐,猫猫。”   零点的鞭炮声再响,也抵不过两颗心脏碰撞在一起的热烈。   四年?后的六月,燥热的空气到处弥漫着茉莉花香,阳光灿烂似流火。   毕业典礼刚刚结束,天?气热得?都快要将人?烤化,大?家都在往小卖铺里奔,谭溪月宿舍里的几个人?也走进了小卖铺,谭溪月去拿了瓶水,刚才在太阳底下?坐太久了,她有些渴。   宿舍的小妹苏云菲蹭到谭溪月旁边撒娇,“溪月姐,你就好了,保研成功,导师还是文?慧老师,她可?是我们这个专业的大?拿,跟着她,以后肯定错不了,不像我,到现在工作还没着落呢,我可?愁死了。”   谭溪月看着她笑,“你这不是工作没着落愁的,是要你的单位太多了,你不知道要去哪家愁的吧。”   苏云菲嘿嘿地笑,“我想去的那家还没给信儿呢,我想再等等。”   谭溪月摸摸她的头,“有一句话?叫好饭不怕晚,好消息总会来得?稍微晚一点儿,咱不急哈。”   苏云菲使劲点点头,她就喜欢听溪月姐说话?,每次都能说到她心坎上,她心情转好,高高兴兴地去后面拿好吃的了。   谭溪月站在小卖铺门口?安静地等宿舍的其?他人?,嘈杂的人?声中她隐隐听到什么,寻着声音偏头看向小卖铺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省里的一把手应江亲自出席一个财经论?坛活动,为本省的十大?杰出青年?颁奖。   她看得?太认真,没注意到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女生也在抻着脖子看电视。   高个子女生压着声音道,“你快看中间那个高高的男人?,我去,这个人?也太帅了点儿吧。”   矮个子女生更激动,“我知道他,他叫陆峥,我小叔不是记者吗,之前专门采访过他,他那个公司才成立不过三四年?,现在已经是省里一数二的纳税大?户了,我小叔对他评价可?高了,说他即便是恰巧抓住了机遇,天?时地利也都在眷顾他,那也得?有做事儿的脑子和气魄才行。”   高个子女生惊讶,“你小叔那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夸谁呢。”   矮个子女生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因为他真的很厉害啊,他以前都不会说话?,会说话?是近几年?的事情。”   高个子女生更惊讶,对这个人?也更好奇了,“啊,那他真的好厉害,他结婚了吗?”   矮个子女生回,“这个我小叔倒没说,不过应该还没有吧,他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大?,而?且他们这种人?,不都是先忙事业,没时间结婚。”   高个子女生仔细看电视里的人?,“不对啊,他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呢。”   谭溪月摩挲着脖子里项链上的同款戒指,从?电视上收回视线,一转头,愣住。   陆峥牵上她手,捏了捏,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谭溪月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扬出笑。   怎么会晚,她正在想他,他就来了,时间出现得?刚刚好。   以前是,现在也是。   有些事情也许命中早已注定,兜兜转转,该相遇的人?终会相遇。   人?生的出场顺序不分?早晚,只论?真心。 第49章 番外一   谭溪月很喜欢校园的生活,一年四季中又独爱冬天。   她喜欢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安静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松松散散地泼洒到桌面上, 没有夏日的那种浓烈, 却又有一种让人暖溶溶的心安。   她也喜欢在湖边的银杏大道上流连,或骑车或漫步, 清晨迎着朝阳, 傍晚看着晚霞, 又或是坐在湖畔的石椅上看书或者读英语, 风一吹过, 金黄的银杏叶晃晃悠悠飘荡而下, 她伸手接住, 漂亮的叶子可以展平拿来当信纸, 有些思念无法说出口,她就写下来, 写下来了又不想寄出去, 就随手夹到书里当书签用。   她还喜欢做课题或者写论文写累了,就去学校后门的小吃一条街晃荡一圈, 喝一碗热乎乎的砂锅豆腐汤, 还要搭上酥酥脆脆的酱肉烧饼,路过烤红薯摊, 再让老板娘给挑一个焦软香甜的烤红薯,咬上一口, 一直都能甜到心里去, 再大的疲惫感都能被治愈。   她今天一从关老师的办公室出来, 直接就奔了小吃街, 学校已经放了寒假, 路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她宿舍现在也就只剩她自己, 她最近跟着她的导师关慧教授做一个项目, 刚出差回来, 又连轴转了两天, 今天总算是把所有的工作都结束掉了。   现在这个点儿, 食堂都关门了, 她便想着到小吃街碰碰运气, 看有没有还在开着的店, 随便对付一口就好, 她吃完还得回去收拾行李, 他明天一早就到, 来接她回家。   结果, 小吃街两排溜的店铺全都关了门, 好在街角那家烤红薯摊还在开着, 昏昏暗暗的灯光下,炉子里冒着袅袅的白色烟气, 香味儿隔着老远就进到鼻子里, 谭溪月把快要滑落的包甩到肩上, 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些。   谭溪月和烤红薯的老板娘周晓玉已经很熟了, 她是这儿的常客, 周晓玉和她热情地打完招呼,给她挑了块儿又软又糯的, 上秤称完, 直接把零头给她抹了, 谭溪月一分不少地付完钱, 又从包里掏出个小玩偶, 蹲下身递给旁边婴儿车里坐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星星, 是周晓玉的女儿, 才三岁多一点儿, 长得胖嘟嘟的, 就跟年画上那小娃娃似的,可爱极了, 谭溪月包里经常会备着些小玩意儿什么的, 每次来买烤红薯, 要是小姑娘在, 她都会拿出来送给小姑娘。   星星见到谭溪月已经高兴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再看到玩偶, 拍着小手就差要蹦起来, 她双手接过玩偶, 乖乖巧巧地对谭溪月说, “谢谢月月姐姐。”   谭溪月刮刮她翘挺的小鼻子, 柔声道, “叫月月姨姨。”   星星甩着两个麻花辫歪头想了想, “月月姨姨姐姐。”   周晓玉和谭溪月都被这个称呼给逗笑了, 小姑娘见到大人笑, 也仰着头咯咯地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似银铃般散开, 给寒冷的冬夜涂抹了层温暖的光。   这幅美好温馨的画面将来往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原本冷清的小小摊位前渐渐排起了队, 谭溪月看老板娘忙不过来, 就暂时帮忙照看着小星星。   小星星见到生人也不怕, 看到谁来, 都冲谁笑得灿烂, 先是自我介绍, 她叫“星星”, 又指着谭溪月跟别人介绍, 这是“月月姐姐”, 别人也很配合她, 先和她挥手打招呼说“星星好”, 又跟谭溪月说“月月姐姐好”。   被陌生人这样调侃似的一口一个“月月姐姐”地叫, 谭溪月一开始耳根还有些热, 后面被兴高采烈的小星星带动地反倒多了些坦然, 她握着小星星的手, 也跟他们一一问好。   陈自谦从队尾慢慢排到最前面, 他问的是小星星, 看的是谭溪月, “我是不是应该说月月师妹好?”   谭溪月在这儿看到陈自谦有些意外, 陈自谦也是关老师的学生, 已经毕业几年了, 现在自己开公司, 在圈子内颇有名气, 谭溪月也是这次跟着关老师做项目才认识他, 算不上熟, 就饭局上见过两次面, 听关老师言谈中透露出的一些信息, 这位陈师兄似乎还有些背景。   她起身和陈自谦打招呼, “陈总, 您也来买烤红薯?”   陈自谦笑得温文尔雅, “对, 我来学校办事情, 路过附近, 就被这香味吸引过来了, 好巧,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月月师妹。”   他刻意给最后四个字加了重音, 语气里含糊着暧昧, 谭溪月听得有些不舒服, 脸上客气的笑变淡, 她直接道, “陈总叫我名字就好。”   陈自谦敏锐地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 他及时收起语气里的暧昧, 话题一转, 顺势和她聊起了项目上的一些事情, 陈自谦算是这个项目的甲方之一, 对于他提的问题, 谭溪月不能敷衍了事。   小星星听不懂他们的谈话, 有些无聊地拉着她月月姐姐的手指玩儿, 她一转头, 看到远处走来一个很高很帅的叔叔, 叔叔看起来有些冷, 像冰块儿, 但一对上她的眼睛, 叔叔眼里就扬出了笑, 叔叔笑起来好好看, 小星星喜欢这个叔叔, 她高兴地冲高高大大的叔叔挥挥手。   谭溪月还在认真地回陈自谦的问题, 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人。   旁边的老板娘突然打断两个人的对话, 紧张地对谭溪月道, “溪月, 能不能麻烦你抱着小星星先去别处玩会儿。”   谭溪月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路边一辆刚刚停下的面包车上下来四个膀大腰粗的男人, 正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围过来, 小摊前原本排队的客人意识到不对, 怕惹上什么事情, 纷纷离开了。   要搁平时, 陈自谦也懒得管这种和自己无关的闲事儿, 但有谭溪月在, 这可是给他送上门来的英雄救美的机会, 他自认在拳击俱乐部练过几年, 对付四五个男人, 多少会有些勉强, 但应该也吃不了太大的亏, 要是能受点儿伤倒是更好了。   谭溪月不知道陈自谦心里打的算盘, 她一把抱起小星星, 温声哄她, “星星陪月月姐姐玩会儿捉迷藏好不好?”   星星高兴地拍手说好。   谭溪月抱紧小星星, 一手捂上她的耳朵, 压着声音快速地问周晓玉, “你怎么办, 需要我报警吗?”   周晓玉摇头, “没事儿, 他们拿点钱也就走了。”   谭溪月顾不得再多问什么, 对周晓玉微点一下头, 抱着小星星快步往街头的另一侧走, 她怕小星星看到什么事情再吓到她, 一边和她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一边把她紧紧箍在胸前。   小星星藏在她月月姐姐的怀里, 像是怕谁听到一样, 小声地问, “月月姐姐, 是我们找妈妈吗,还是妈妈来找我们呀?”   谭溪月刚要回, 一抬眼, 看到大步走过来的人, 脚步又蓦地顿住, 原本跳得很快的一颗心也跟着缓下来,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提前到,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但是他来了, 她也就不怕了。   陆峥停在谭溪月跟前, 侧一下身, 挡住后面已经起来的骚乱, 俯身和小星星的视线平行, 温声问, “你叫什么?”   小星星看看她月月姐姐, 又看看面前的帅叔叔, 眨着大眼睛回, “我叫星星。”   陆峥脱下身上的外套, 又道, “星星现在能数到几?”   小星星自豪地回, “我能数到二十。”   陆峥将外套披她身上, “那星星闭上眼睛, 数到二十后, 再睁开眼找妈妈好不好? ”   星星连连点头, “好呀。”   陆峥轻轻揉揉她的头发, “星星现在可以闭眼了。”   小星星乖乖闭上了眼睛, 陆峥又将外套往上扯了扯, 直接围住了她的头, 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谭溪月看他。   陆峥直起身, 也揉揉她的头发, 低声道, “你也闭眼。”   谭溪月忙拽住他的衣角, “你要小心点, 别受伤。”   陆峥笑着将她揽到怀里抱了下, 连说话的语气都让人安心, “放心, 等我。”   小星星埋在衣服里兴奋地问, “月月姐姐, 我现在可以数了吗?”   谭溪月压下心里的担忧, 轻声回, “星星可以数了。”   小星星大声地从一数起来, 谭溪月捂紧她的耳朵, 也闭上了眼睛。   陆峥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 朝着前面已经乱成一团的小摊走过去, 他长腿一伸, 先一脚踹开了钳制着周晓玉的一个大汉, 又一脚踢过去, 将正压着陈自谦狂揍的男人给踹了个趔趄, 陈自谦好不容易有了还击之力, 踉踉跄跄地起身, 还想接着打。   陆峥的眼锋冷冷地扫过去, 声音更冷, “退到后面去, 别来添乱。”   陈自谦虽然在什么拳击俱乐部练过几年, 但都是花把式多, 他没真正的打过架, 会的招数也大多华而不实, 又是一对多, 刚才只起了个势, 就被人给揍倒在了地上。   他听到陆峥的话, 心说你是谁啊, 轮到你来管我, 他本还想撑起肩膀, 再逞个能, 但话还没来得及张口说, 又被人踢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陆峥懒得再管他, 一拳挥过去截住那个正准备掀摊子的男人, 他出手干脆又利落, 不过几下, 局势已见分明。   四个大汉被打得都有些懵, 他们今天一开始是真没想着来干仗, 周晓玉她前夫欠了债, 人跑得没影了, 他们找不到他, 就经常时不时地来骚扰周晓玉, 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 言语间或者手上沾点便宜, 让她把钱拿出来为止, 但今天晚上几个人都喝了些酒, 刚被陈自谦盛气凌人的话一激, 二话不说直接掀起膀子开干。   他们本以为一个女人外加一个弱鸡, 很好对付,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狠角色, 几个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谁不也敢再轻易上前, 但就这么走了, 又觉得不甘心。   陆峥掸了掸衣服上沾到的土, 懒懒掀眸看他们, “不跑等什么? 等警察来? 还是揍没挨够?”   那四个男人都不傻, 知道再打下去他们也占不了便宜, 再把警察招来更是麻烦, 几个人眼神一对, 转身就跑, 其中一个还不忘对周晓玉放狠话, “姓周的小臭娘们, 你等一”   陆峥冷眼看着他, 随手捡起一个红薯, 放在手里掂了掂, 吓得那人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转身赶紧去追他的兄弟们了, 那红薯又沉又烫, 要是真砸过来, 他的脸明天也不用要了。   陈自谦终于是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陆峥将红薯放回去, 又拾起掉在地上的秤砣, 放到车上,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小星星那边也数到了十八, 她还扬声做预告, “我快要数到二十了哦, 妈妈你准备好。”   周晓玉赶紧擦干净眼泪, 清了清嗓子, 应了声。   陆峥敛起一身的冷厉, 走到谭溪月面前, 捏捏她的耳朵, “好了, 可以睁眼了。”   其实谭溪月中间已经偷瞄了几次, 她知道他没受伤, 但一睁开眼, 还是将他从头看到脚。   陆峥任她仔细打量, 嗓音压得更低, “他们都没碰到我。”   谭溪月眼眶已有些发红。   陆峥的手刚触到她的眼角, 星星从衣服里钻出来, 高兴道, “月月姐姐, 我数到二十了, 我们可以去找妈妈了。”   谭溪月忙后退一步, 和他拉开距离, 她给小星星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帘, 柔声回, “好, 我们去找妈妈。”   陆峥看着她神情里的慌乱和温柔,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眼里淌出笑。   谭溪月轻轻横他一眼, 手肘撞着他的胳膊走过去, 扬起的发尾甩到他的手上, 又擦着他的手背离开, 陆峥的拇指摩挲着食指, 眼里的笑慢慢加深。   小星星一眼就看到了火炉后面的周晓玉, 开心道, “妈妈, 我一下子就找到你啦!”   周晓玉声音假装轻快, “我们小星星真厉害。”   她将闺女抱到自己怀里, 感激地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拿好陆峥的外套, 拍拍她的手, 让她不用多说什么, 小星星没有被吓到才是最重要的, 陈自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周晓玉也赶紧跟他道谢。   陈自谦摆摆手, 表示自己无碍, 而且他也知道他没帮上什么忙, 说是添乱还差不多,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看一眼跟在谭溪月后面的陆峥, 开口要问, “月-”   他才说出来一个字, 陆峥凌厉的眼神就隔空落到了他身上。   陈自谦轻咳一声, 改了口, “溪月, 这位是?”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旁, 两个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还隔着一小段距离, 但昭示身份的意图被他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气场表达得很明显, 任谁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谭溪月将手里的外套很自然地递给旁边的人, 又对陈自谦道, “陈总, 这是我的爱人, 陆峥。”   她又给陆峥简单地介绍下陈自谦。   陈自谦已经完全怔住了, 他顶多以为是男朋友什么的, 他是真没想到她已经结婚了。   谭溪月结婚的事情学校的人知道的不多, 也就她宿舍的人知道, 她导师也知道, 她没有刻意地跟谁提起过, 但也没有刻意地隐瞒过, 谁要是问起, 她就会如实地回答。   陆峥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失了态的男人, 他还真怕他不会问, 要论他现在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就是有不熟的人跟她问起, 他是谁。   “我爱人。”   她每次都会这么回对方, 但是只剩她和他时, 他死活都逼不开她的口, 她软的时候会软到不可思议, 但真的要是嘴硬起来, 他又对她下不去太大的狠心。   小星星好奇地开口, “月月姐姐, 爱人是什么?”   谭溪月一时卡壳, 陆峥勾起唇看她。   周晓玉及时替谭溪月解了围, “小星星, 快帮妈妈数数我们今天赚了多少钱。”   小星星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数钱, 她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下是谭溪月感激地看周晓玉了, 周晓玉悄悄冲她竖起了拇指, 她选男人的眼光是真好。   陈自谦从怔愣中回过神, 勉强打起精神和陆峥寒暄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有什么厉害之处,能把这么好的姑娘娶回家, 难道就靠打架厉害?   小星星还在认真地数着钱, 周晓玉和谭溪月小声地说起了前夫的事情, 这些人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前面也报过警, 但警察管得了一次, 他们下次还会来, 而且一折腾到派出所, 她一整天都做不了生意, 还会吓到小星星, 后来她也懒得报警了, 每次都是让他们拿些钱走了事。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找不到她前夫, 他们就认准了她, 她躲到哪儿去他们都能找到她, 她现在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等哪天撑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晓玉从没跟谁说过这些事情, 一是嫌丢人, 二是也没必要把自己的苦拿出来跟谁到处去说, 除了要些可怜和同情, 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她今天实在是挨不住了, 而且她知道溪月跟别人不一样, 她身上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信任和依赖的力量。   谭溪月看了看旁边正在数钱的小星星, 拉起周晓玉的手, 低声问, “你家也不是这里的, 对吗?”   周晓玉红着眼点点头, 她当初是跟着她前夫私奔出来的, 娘家她是没脸再回去。   谭溪月斟酌着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 我大嫂, 她开了个服装厂, 她那儿这阵子在扩大规模, 车间正需要人, 里面的活儿, 累肯定是累了点儿, 但每个月能拿到手的钱不少, 你要是去的话, 也不用另外找住的地方, 厂子里可以给你提供宿舍, 足够你和小星星住下。”   周晓玉看她。   谭溪月接着道, “你可以考虑考虑或者抽时间可以先去我们家那儿看看, 我们那儿虽然是镇上,和这大城市比, 是有些偏, 生活环境可能也没大城市这么方便, 但该有的都有, 工厂旁边就是幼儿园, 你平时上班, 可以把小星星放在那儿, 厂子里的小朋友都是免费上的, 而且师资水平也不比城里那些的差。”   甚至还要好。   嫂子的服装厂紧挨着陆峥的工业园, 幼儿园是他出资建的, 老师们也都是高薪从城里挖过去的,镇里的人家都挣破头想把自家的孩子送进去, 不过幼儿园的对外名额优先开放给单身母亲的家庭和孤儿, 也是免费。   周晓玉听完谭溪月的话已经心动了, 她也知道换个地方对目前的状况来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她之前一直不知道要换去哪儿, 她身上没有多少钱, 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足并不容易。   她现在犹豫的点是怕溪月的嫂子那儿并不缺人, 只是看她可怜, 想帮帮她, 要是这样, 她冒冒然地过去, 会不会给溪月这儿添麻烦。   谭溪月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宽她的心, “我嫂子那儿是真缺人, 我要是把你给带过去, 她高兴还来不及。”   陆峥偏头看她, 温声道, “老婆, 陈总要走了。”   谭溪月一顿。   小星星抬起头来, 恍然大悟道, “哦, 原来爱人就是老婆。”   谭溪月听到小星星的话, 已经有些红的脸又腾一下地升起一层红晕,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她, 在外人面前他都叫她“溪月”, 在家人面前他叫她“小月儿”, 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 他叫她“猫猫”。   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突然叫起了她……老婆……   她的脚挪到他的脚边, 轻轻踢他一下, 面上不露痕迹地对陈自谦客气道, “陈总, 那您路上小心。”   陈自谦勉力镇定地点点头, 他终于知道了这位陆峥是谁, 在他眼里, 陆峥就是个从小地方来的暴发户, 但他再不屑, 也掩盖不了陆峥的公司是他们公司正在努力争取的大客户这个事实。   所以这个人不只是打架揍人厉害, 别的地方更厉害, 陈自谦走得有些失魂落魄。   不过没人关心他的失魂落魄, 谭溪月把周晓玉的事情和陆峥大概说了下, 陆峥提议周晓玉如果决定要走, 就尽快搬, 今天晚上回去就收拾东西, 明天他安排人过来接她。   谭溪月知道他是怕那些人再找上周晓玉, 她一个人应付不了, 她看周晓玉,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周晓玉也是个利落人, 既然做了决定, 就没什么好拖拖拉拉的, 就明天搬。   小星星听说她们要搬到月月姐姐的家乡去, 她虽然不明白家乡是什么意思, 但她一听到她们的家会离月月姐姐的家很近, 她高兴地欢呼起来。   有这个小人儿在, 再严肃的气氛也能被她搞得很欢快, 周晓玉直接收了摊, 陆峥和谭溪月把母女两人送到家才离开。   谭溪月还是有些担心, 一直往回看, 她是真的怕那些人再找到周晓玉的家里来。   陆峥宽她的心, “我待会儿找人过来守着。”   谭溪月转头看他, 瞳仁亮晶晶的。   陆峥捏捏她的手, “所以, 别再回头看了, 先好好看看我。”   他们这几年虽一直是处于两地分开的状态, 但他有的时候一个星期过来两三次也是有的, 这次却有小一个月没见了, 先是他出差了半个月, 他刚要回来, 她又跟着文老师出差了。   谭溪月看着他, 言不由衷地嘟囔道, “你有什么好看的?”   陆峥俯身凑近她一些, “刚才脸红什么?”   谭溪月小声道, “你管我。”   她甩开他的手, 不等他一起, 自己大步往前走。   陆峥在后面慢慢悠悠地开口, “老婆。”   街上虽然没有人, 但遭溪月还是霎时又红了脸, 她回过头, 压着声音道,“你不许叫。”   陆峥不受她威胁, 薄唇又要张, 谭溪月小跑回来, 捂住他的嘴, 使劲踢他一脚, 陆峥看她是真的恼了, 笑着在她手背上写, 【我不叫了】。   谭溪月还是不肯松手, “你要是敢骗我, 今天晚上你就去睡沙发。”   陆峥眨下眼, 算是保证。   谭溪月这才松开他。   陆峥牵住她的手, 他确实是不叫她了, 但手指一笔一划地在她手心慢慢地写着。   谭溪月被他的手指弄得心痒又心躁, 她想起小星星, 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陆峥停下脚步, 转头认真看她, “我喜欢像你的小姑娘。”   谭溪月红着脸“哦”了声。   这个话题结束后,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了车上, 陆峥倾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   谭溪月按住他的手, 垂眼默了半晌, 又看向他, 犹豫道, “陆峥, 我要是不想要宝宝怎么办?”   他们之前都没提过生小朋友的事情, 不过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看刚才他和小星星的互动就能看出来, 但她不太确定她能不能当好一个母亲, 做一个母亲要肩负的责任太大, 所以她对生宝宝这件事一直有些害怕。   陆峥没有迟疑地回, “我已经有一个宝宝了, 所以你想不想要都可以, 这件事看你。”   谭溪月睁大眼睛看他, “你哪儿来的宝宝? ”   陆峥屈指弹一下她的脑门, 问, “猫猫是谁的?”   谭溪月一顿, 闭上了嘴, 推他肩膀让他赶快开车。   陆峥凑过些身来, 贴到她耳边, 嗓音低哑, 慢慢吐出一个词, 顿一下。   “猫猫。”   “宝宝。”   “我的。”   谭溪月将发烫的耳朵埋到他的肩膀上, 她静静地看着车窗上两人相拥的身影, 有些发呆。   也是, 有他在, 又有什么好怕的, 要是有一个宝宝, 像他或者像她, 都是好的。   漆黑的夜空飘落下零星的雪花。   又一个冬天到。 第50章 番外二   今年入冬的雪来得晚,快到年根底下了, 才下第一场雪。   谭溪月裹着软乎乎的被子翻了个身, 她想起来去看看昨晚的雪下得有多大,但又一丁点儿都舍不得离开暖和的被窝。   从学校开车回家得要两个多小时,他们昨天到家已经凌晨, 她这一阵子因为忙项目的事情都没怎么睡过囫囵觉,昨晚洗澡的时候都困得不行了, 出来躺床上就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还听到了他给她吹头发,但就是怎么都撑不开眼皮,一觉睡到了现在。   在哪儿睡觉都没有在家睡觉舒服, 学校的宿舍一到夏天就热得不行, 到了冬天, 又冷得像冰窖, 睡觉得盖两层厚被才行, 前两年,他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买了个房子, 但他要是不来, 她也很少过去住,那儿的房间有些大,感觉空荡荡的, 她一个人也睡不好, 还不如住在宿舍。   谭溪月伸手拿过枕边的小黑狗, 压着它的肚子蹭了蹭脸, 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她还是再睡一会儿, 这种又阴又冷的天气, 最适合拿来睡回笼觉了, 门口传来些微声响, 谭溪月把脸埋到被窝里面, 眼睛闭得更紧了。   床边微微塌陷下去, 谭溪月不想让自己的睫毛颤得太明显, 但好像有点儿控制不住, 他的气息慢慢挨过来, 只停在了她的上方, 没有再靠近。   温热轻拂过她的脸颊, 眼角, 唇边……   谭溪月再硬撑不下去, 她装得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你干嘛呀?”   陆峥勾唇笑, “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   谭溪月摇头, “好困, 我现在只想睡觉, 不想吃饭。”   陆峥挑起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 慢条斯理地卷着, 低沉的声音一点点擦过她的耳根, “有刚包好的小馄饨, 锅里的汤现在已经开了, 是用大骨头熬出来的, 我待会儿就把馄饨下进去, 滚上三滚, 再打上两个鸡蛋, 洒上点香菜, 还有娘腌的酸菜, 拿香油拌了拌, 等馄饨一出锅, 喝一口热热的汤, 吃上一个小馄饨, 再吃一口酸菜, 你觉得香不香? ”   他说话现在已经跟常人无异, 但语速要稍微慢一些, 嗓音里又一种沉哑的磁性, 他这样一句一句地慢慢说来, 听起来就格外有诱惑力。   谭溪月扯上他的耳朵, 气闷道, “你拿吃的馋我。”   陆峥低下头, 碰碰她的唇角, “要不要吃?”   谭溪月含糊地回, “要。”   她的唇刚一张开, 他伺机而动的气息就探了进去, 他亲得不急, 但入得很深, 一下一下地搅弄着, 谭溪月呼吸渐紧, 双手软软地搭上他的肩膀, 又不自觉地搂上他的脖子。   昏昏暗暗的房间里渐渐起了燥热, 像闷在火炉里的柴火, 只要再稍微添一点火星, 就能瞬间燃起燎原之势。   他已经伸进被子里的手要往下, 谭溪月回来些清明, 隔着被子摁住他的手, 连不到一起的吐息时断时续, 只能勉强凑出一句话来, “我现在想吃的是小馄饨, 不是你。”   陆峥先是一愣, 然后抵着她的唇闷闷地笑开, 黑沉沉的眸子里压制着的汹涌也散去了。   谭溪月被笑恼了, 狠狠咬他一下。   陆峥收起些笑, 捧着她的脸, 慢声问, “那猫猫什么时候想吃我?”   又柔又软的小猫儿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些傲娇, 谭溪月偏开头, 轻轻哼了哼, “看我心情呗。”   陆峥刮刮她脸蛋上的嫣粉, 哑声道, “那我今天好好表现, 争取今晚就能上了猫猫的餐桌。”   谭溪月被他说得身上更热, 她紧抿着唇, 胡乱地揉搓上他的脸, 他现在可是会说话了, 脸皮又厚实得很, 她根本就说不过他。   房间里的电话响起来, 谭溪月推他去接, 陆峥卡着她的下巴又亲了几下, 才起身离开。   是谭溪川打过来的, 让他俩记得晚上回家去吃饭, 他说完就匆匆忙忙地挂了, 他因为厂子要扩大规模的事情都快忙飞了,都恨自己不是那三头六臂的哪吒。   谭溪川现在在自己媳妇儿手底下做事情, 他媳妇儿是他的大老板, 二老板轮不到他, 二老板是他妹, 三老板也轮不到他, 三老板是他娘, 他勉强能算上……四老板? 说好听点儿是四老板, 其实他就是一个卖苦力干活儿的, 他媳妇儿才是真正说话主事儿的那一个。   说实话, 沈雅萍以前虽然老说她要开服装厂, 当大老板, 但那也只是她为了给自己打气说着玩儿的, 她也就在做梦的时候想过会成真。   当初在服装市场开的那个小店, 到后面稳定下来, 一年平均下来, 也能挣不少钱, 有的时候甚至比谭溪川拿回家的钱还要多, 盖新房子的钱也眼看着要攒够, 沈雅萍已经很满足了,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能开出一个厂子来, 这件事最终能成, 还得多亏了小月儿。   谭溪月却觉得这都是她嫂子自己的本事。   姑嫂两人都谦让, 这件事能干起来, 有天时, 更多的是人和。   谭溪月的衣服基本都是出自沈雅萍的手, 上了大学也是。   谭溪月上的大学是省里最好的那所, 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 整个小镇都沸腾了, 谭溪月不喜欢引起太多的关注, 更不喜欢高调张扬, 但这件事, 她就是想瞒都瞒不住, 村支书还专门请了个戏班子过来, 在村口整整连唱了一个星期的大戏, 唱到最后, 唱得谭溪月都不太敢出门了。   临去学校报到的前一个多月, 谭溪月要么是待在家里, 要么是去沈雅萍的店帮忙, 沈雅萍给谭溪月新做了好几条裙子出来, 她开始还怕自己做的衣服会土, 登不上大城市的台面, 毕竟小镇上的东西再时髦, 也跟大城市比不了, 但衣服一上谭溪月的身, 沈雅萍又觉得什么衣服只要到了她小姑子身上, 就没有土不土一说, 她小姑子直接就能把衣服提升好几个档次, 这又给了沈雅萍些信心, 她赶在谭溪月开学前, 又新做出了几套秋装和冬装。   大学的生活忙碌又新鲜, 也让谭溪月更多的知道自己还有太多的不足, 她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 在宿舍、教室和图书馆来回奔波, 但不管走到哪儿, 总会碰到那么一两个女生, 过来问她的衣服是在哪儿买的, 谭溪月意识到她嫂子设计的衣服可能有更大的潜在市场。   大一的寒假一回来, 谭溪月就跟沈雅萍提议, 让她注册一个品牌, 沈雅萍开始都不太清楚注册品牌是用来干嘛的, 但在沈雅萍这儿, 只要是小月儿说的, 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立刻就准备起来, 可注册品牌花费的时间很长, 要是成功申请下来, 得要小一年的时间, 沈雅萍按照小月儿跟她说的, 把所有的材料都提交了上去, 也就没怎么再上心, 最后的注册证书还是小月儿给她拿回来的。   拿到那个证书后没几个月的一个下雨天, 她那个小店里进了一位客人, 气质一看就不一样, 沈雅萍开始倒也没太在意, 因为这几年清水镇发展得很好, 经常会有城里的人过来旅游。   那人转了一圈, 先是问她, 看外面立着的牌子, 所以这里面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设计的。沈雅萍很有底气地回, 对。那人又说, 你既然有这么好的手艺, 可以去注册一个品牌, 防止以后别人来抄袭你的设计。沈雅萍—听这个词儿就觉得耳熟, 再一想, 她有品牌啊, 小月儿已经给她注册好了。那人似是不信, 沈雅萍直接把压在抽屉底下的证书给她翻了出来。   后面那人就让沈雅萍给她设计了几套衣服, 她把她的要求说得很详细, 最主要的是要体现中式美, 又给沈雅萍留了个地址, 让她做完给她寄过去, 然后直接付了全款, 就走了。   后来的后来, 沈雅萍才知道那位女士是一位很有名的艺术家, 那天她是来他们镇上旅游散心, 半道儿下起了雨, 才躲进他们服装市场避雨的, 那位女士竟然穿着她做的衣服, 去国外参加了一个特别厉害的颁奖典礼, 还上了新闻, 还有好多报纸和杂志, 她身上穿的很有特色的中式衣服自然也引起了关注。   就这样, 沈雅萍设计的衣服牌子慢慢被带了起来, 当时开这个服装厂, 她和谭溪川把盖新房攒的钱都压了进去, 谭溪月也拿出了自己大部分的积蓄, 顾慧英把自己的棺材本儿也给了他们。   谭溪川没敢全拿老太太的钱, 他怕的是万一再砸了锅, 但总共这些钱加起来, 连十分之一都不够, 眼瞅着这事儿就要黄, 他和他媳妇儿正愁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他妹夫哥来了, 还带了刘大户和应老板, 说是要给他的厂投资。   他在那时深刻地体会到了两个成语, 一个是“雪中送炭”, 一个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谭溪川已经想好了, 他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 要是宝贝闺女, 小名儿就叫“阿雪”, 要是臭小子就叫“阿焰”。   沈雅萍听到谭溪川给起的名字, 白眼一翻, 都懒得搭理他。   是的, 沈雅萍怀孕了, 预产期是明年初春, 现在正是看谭溪川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的时候, 谭溪川一天天地就盼着他家妹子放假回家来, 小月儿就是他的救星, 有小月儿在, 他媳妇儿还能爱屋及乌地瞅着他顺眼点儿。   今天谭溪月还给她哥带来了一个小救星, 周晓玉和小星星下午到了镇上, 谭溪月带着她们先去宿舍安置好, 又到厂子里报完到, 还给小星星在幼儿园登了记, 忙完这些, 周晓玉还得收拾屋子, 没人看着小星星, 谭溪月就带着小星星回了娘家, 让她先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沈雅萍一见到小星星, 眼睛都快笑没了, 再加上小星星能说又会哄人, 就连顾慧英都被哄得合不住嘴。   顾慧英虽然从来没催过他们兄妹俩生孩子的事儿, 但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小朋友, 也羡慕, 现在看到小星星, 更是眼热, 她把谭溪月扯到一旁, 悄声问她,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顾慧英想的是要是打算生, 还是趁年轻早点生, 对大人也好, 对小孩儿也好。   要说昨晚谭溪月问陆峥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临时起意, 现在顾慧英又这么一问, 谭溪月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 回道, “明年吧。”   顾慧英听到这个答案倒是愣了一下, 她原本想着最早怎么也得等到她毕了业才能生, 她不解地问, “你们念书还能生孩子?”   谭溪月点头, “我们导师就是读研的时候生的。”   读研的时候生宝宝, 一毕业就参加工作, 什么都不耽误, 明年是研一的下半年和研二的上半年,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忙, 应该是一个要宝宝的好时机, 谭溪月一直到回到家洗完澡都在琢磨这件事儿。   陆峥冲完澡, 从洗澡间出来, 手里还拿着吹风机, 他坐到床头, 拍拍自己的膝盖, 看她, “过来。”   谭溪月放下手里的书, 翻一个身, 滚过去, 躺到他腿上, 陆峥一手打开吹风机, 一手顺着她的头发, 慢慢给她吹了起来, 谭溪月仰头看着他。   她见过他好多种认真的样子, 在汽修厂里他一身油污地修着车, 物流公司的办公楼刚开建的时候, 他开着推土机, 将地基一点点打牢, 在明亮的办公室, 他心无旁骛地伏案工作。   还有这一刻。   他对他喜欢的事情, 好像都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执着。   要是……宝宝的性子能像他, 也挺好。   陆峥关掉吹风机, 低头看她, “在想什么?”   谭溪月的唇角动了动, 又闭上了, 还是先不跟他提, 一个月没见, 昨晚他又没动她, 让她好好补了个觉, 他今晚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她要是现在说了,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拽过旁边趴着的小狗, 横到了自己脸上, 挡住他直直看过来的视线, 敷衍道, “没想什么。”   陆峥将小狗拿起来, 抓在手里捏着, “我怎么觉得你喜欢它要胜过我?”   谭溪月坦然点头, 小黑狗多可爱, 也不会欺负她。   陆峥仔细打量着这小黑狗, 也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又看回她, “这小东西身上哪点值得你这么喜欢?”   谭溪月呆了呆, 拿额头撞他, “你怎么连小狗的醋都要吃。”   关键这小黑狗还是他送的。   陆峥道, “你不是说我爱吃酸, 自然什么醋都得尝尝。”   谭溪月看着他眸子里的认真, 起了坏心思, 她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陆峥微微挑眉, 俯身将耳送到她唇边。   谭溪月贴着他的耳朵, 红唇一张一阖地轻声回, “我喜欢在床上不说话的小狗。”   陆峥喉结一滚, 他看向她的眼睛, “不喜欢听我说话?”   谭溪月屈指似碰非碰地蹭着他的喉结, “就……只不喜欢你在床上说话。”   陆峥攥住她的手指, 嗓音渐哑, “我得好好想想我上次在床上说什么了, 招了你的厌。”   谭溪月有些急, 她本意可不是让他回想上次发生了什么, 那晚他简直就是坏到家了, 她一点儿都不想回想, 更不想让他回想, 她双手圈住他的脖子, 把他拉下来, 小声求他, “你别回想。”   陆峥微微勾起唇角, “我以前都不知道, 原来在床上猫猫只喜欢我闷头--”   谭溪月一顿,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直接咬上他的唇, 将他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要是敢说出那个字来, 她就咬死他。   陆峥沉沉的眸光里藏着得逞的笑, 他咬着她的气息欲深入。   谭溪月的胸口突然涌上来些不舒服, 她一把推开他, 翻身下床往洗澡间奔了去。 第51章 番外三   两个人这几年,大都是聚少离多, 谭溪月刚上大学那一年, 陆峥的公司刚刚起步, 谁都忙得跟陀螺一样,但再忙, 他隔一两天也要过来一次,过来也只是陪她吃一顿晚饭或者夜宵, 学校对本科生的住宿抓得很严, 除了周末,天天晚上都要查寝,他基本都是当天晚上七八点到, 两个人在一起待一两个小时, 他就得连夜开车再赶回去。   谭溪月虽然也想见到他, 但又担心他这样来回折腾会太累, 就让他等周末, 他过来或者她回家就好了。他那时说,周末是周末, 平时是平时, 不一样。她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回, 周末过来是做夫妻,平时过来是做偷摸谈恋爱的小情侣。   她当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却也觉得他没说错, 他们那个状态确实像在谈恋爱, 吃完饭, 在外面散散步, 城里的夜景和乡下不同, 乡下的夜晚安静又祥和, 而城里的夜晚热闹又繁华, 各有各的美。   他们肩并着肩, 慢慢悠悠地走着, 走到没人的小路上, 在夜色的掩护下, 他会牵住她的手, 有人走过来, 她就掐他的手背让他赶紧松开她, 等人走远了, 她又主动去牵他。   就是简简单单的压马路, 也能压出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情趣来, 她也没想到结婚前跳过的事情, 婚后还能以这种形式给补上。   她上了研究生后, 他就更忙了, 他的公司发展得很快, 他从筹备物流公司的最初, 就没有把目光只局限在他们市或省。   应老板之前就说过, 陆峥这小子对潜在的商机, 有一种很高的敏锐度和观察力, 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他提前抓住了物流产业兴起的先机, 又赶上了互联网初见端倪的发展, 他忙着在全国各地架构布局营业点, 经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有关她不许他提的那个上次……   上次他走, 开始说一个星期会回来, 后来又推迟到十天, 虽然他每晚都会和她通电话, 谭溪月还是会担心, 他出门在外一贯是报喜不报忧。   他说要回来的那天, 她下午上完课, 从学校出来逛了趟菜市场, 提着两兜子东西去了校外的房子那儿, 这个房子的原房主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教授, 房子装修得很有格调, 他们搬进来也就只换掉了家具, 其他的都没动。   谭溪月最喜欢这个房子的书房和卧室外面的露台。   老教授夫妇俩跟着女儿去了国外定居, 好多东西都带不走, 那位老教授看谭溪月很喜欢书, 就把书房里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了她, 整整两书架的书, 她每次到了这儿, 就喜欢往书房钻。   卧室很大, 推开落地窗, 有一个更大的露台直接连到客厅, 他在露台也搭了一个花房, 又摆上桌椅软榻, 天气好的日落黄昏, 在这里看书或者赏景, 最为惬意。   无论在哪儿, 他总能把房子收拾得舒适又温馨。   谭溪月进了屋, 开窗通风, 去露台给花浇了一遍水, 又去洗了个澡, 换上居家的衣服来到厨房。   她家那儿的习俗是“上车的饺子, 下车的面”, 要是有人要出远门, 临行前的那一顿要吃饺子,回到家的第一顿要吃面, 这是家里人希望出门在外的人一切都顺利, 办完事儿后, 平安归家的一种说法和寄托, 她在最开始对这种老礼儿并没有太上心, 但随着他出远门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也就在意和重视起来。   她先和面, 面要活得硬一些, 出来的面条才会更筋道, 面和好, 盖好盖子, 让它在面盆里醒着,她开始处理刚从菜市场拎回来的那只新鲜土鸡, 今晚吃鸡汤面。   鸡块先焯一遍水, 然后放进砂锅里, 再简单放入一些调料, 大火煮沸后, 让它小火慢慢熬着就好。   这时面也醒好了, 她专门从家里带过来一个又粗又大的擀面杖, 是用来擀面条的, 用压面条的机子做面是会省好多事儿, 但那样弄出的面条总觉得少点儿什么东西, 她还是更喜欢吃用擀面杖擀出来的这种手擀面。   冬天的日头儿落下去得早, 才刚到六点,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呼呼的北风也渐渐变大, 外面的树枝都跟着左摇右晃, 谭溪月去到露台, 探头看了看楼下, 还没有他车的影子, 一个小时前他打电话回来, 说是过收费站了, 按说现在应该要到了。   谭溪月给他手机打了个电话, 但是关机了, 她进到书房, 看了会儿书, 可一直静不下来心来, 她的手机没有动静, 客厅里的座机也没有动静, 等鸡汤炖好, 她关掉火, 套了件羽绒服, 拿上厨房里的垃圾, 刚走到门口, 又转回卧室, 去拿床头柜上的诺基亚。   这个手机, 平时除了跟他和家里人联系, 她都很少用, 她还是更习惯用座机, 这么一台小机子,就要好几千块, 当初他买回来, 她都想让他去退掉, 但也确实比座机联系起来更方便, 她怕自己会弄丢, 每次出门都放在包的最下面, 都已经买了快两年了, 还是跟新的一样, 不像他的那个, 键盘上的字都被按得快看不清了, 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有时就是开着车, 电话也经常接个没完。   外面太冷, 路上的行人很少, 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 急着往家里赶, 谭溪月双手抄进羽绒服的兜里, 从小区里慢慢走到小区门口, 他应该就是手机没电了, 他开车一向稳重, 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儿, 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她看着街上连成长龙的车流, 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又从小区门口慢慢往回走, 也不回头, 期待着后面能响起一声鸣笛声, 然后她再回头, 正好看到他推门下车, 可直到她走回楼下, 也没有鸣笛声响起, 甚至连一辆车都没有开过, 她又原路返回往小区门口走, 这样他开车进小区, 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谭溪月这样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五遍, 风越来越大, 她心里压着事情, 也觉不出冷,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只是有些凉, 哪只眼都没跳, 她心里的不安又散了些, 她站在楼下的花坛边, 从兜里拿出手机, 给家里拨过去了电话。   顾慧英只说了两句, 就把电话给了沈雅萍, 老太太嫌电话费太贵, 每次打电话都能短则短, 沈雅萍跟谭溪月可是有很多话要说, 先说了她肚子的变化, 又说了厂子里的情况, 最后还不忘跟小姑子告谭溪川的状。   顾慧英坐在一旁, 边织毛衣边听沈雅萍打电话, 她自己打的时候怕会浪费钱从来都不多说, 电话到了沈雅萍手里, 她又想着让这姑嫂两个说得越多越好, 从小养在身边的闺女一下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半年都见不到几回, 她嘴上不说, 心里时时都在惦念。   在厨房忙活的谭溪川听到媳妇儿在说他坏话, 把刀扔到案板上就跑出来了, 他凑到电话跟前给自己正名, 要说现在清水镇的二十四孝好男人, 他谭溪川要是排第二, 没人能排到他前面去。沈雅萍骂他不要脸, 还二十四孝好男人, 她看他是有二十四层脸皮差不多。谭溪川不服,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骂你孩子的爹。   电话那头是鸡飞狗跳的热闹, 谭溪月眼里渐渐浮出笑, 她听到身后有靠近的脚步声, 刚要转身,她羽绒服的帽子被拉到了头上, 她回头去看, 他将她揽到了怀里。   两个人都是一身冰凉的冷气, 可这样一个拥抱, 好像可以抵消掉冬日夜晚所有入骨的寒意。   她以前会想, 等他公司稳定下来就好了, 他不用这样一直在外奔波, 她对他的担忧也会少一些,后来才渐渐明白, 这种牵挂跟他在不在她身边没关系, 爱越深, 割舍不掉的惦念才会越多。   她对他如此, 他对她亦是如此, 他们是彼此的支撑, 也是线握在彼此手中的风筝, 不管飞得多高多远, 最终都会回到对方怀里。   两人在上楼的时候有短暂的分离, 刚一进到屋里, 她又被他拽到了怀里, 凶悍的气息也随之压下。   从玄关到浴室, 衣服丢了一路, 热水和他身上的滚烫同时欺进, 她身体深处的燥热一点点翻涌沸腾着, 被冷风刮进体内的寒气也慢慢被逼了出来, 氤氲缭绕的水雾里弥漫开低低的喘息和轻细的嘤咛。   情热被拨弄到最高处, 他却停了下来, 谭溪月睁开迷蒙的眼睛, 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看着他的瞳仁里全是难受的委屈, 陆峥竭力遏制住胳膊上暴起的青筋, 低头吻掉她快要坠落的泪珠, 又轻啄着她的唇角哑声解释, 家里的那个应该是没了, 他得现在下去买。   这些东西都是他在备,可他这阵子一直几个地方来回跑, 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谭溪月踮脚凑到他耳边, 轻声说她在安全期。   陆峥难得一见的迟疑。   谭想月知道自从她上了大学, 这几年, 他一直都很小心, 每次都算她的安全期, 就算在安全期内他也会用安全措施。   但她现在一秒都不想和他再分开, 她担心了他那么久, 好不容易才把他等回来, 不想继续再等下去, 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晃了晃, 低柔的嗓音里压着啜泣的颤音, “可我不想你现在离开我的视线。”   她一动, 柔软的起伏擦过坚硬, 陆峥呼吸一沉, 本就一触即发的紧绷在一瞬间被扯断, 压抑的克制如袭卷的山呼海啸, 顷刻将她吞没。   没了薄薄的阻隔, 她能更真切地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情动的翻涌绞得更紧, 他将她钳在怀里, 抵在她的耳边, 慢慢地说着他的感受。   嗓音低沉暗哑, 一句轻过一句。   谭溪月受不住他这样的折磨, 都快后悔死了招惹了他, 到最后, 她只希望他离得越远越好, 她才不想管他要去哪儿, 可她已经没了机会, 他那晚虽然从头到尾只做了一次, 她却折掉了半条小命。   她模模糊糊中记得他在最后一刻及时出来了呀……   谭溪月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看着他手里那张化验单, 怔怔地发呆, 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她不许他回想那一晚, 她现在的脑子里却满是那晚的事情, 具体到每一处, 就连当时昏昏沉沉中不记得的细节, 现在也全都想起来了。   她这阵子一直忙项目的事情, 作息都有些紊乱, 月经迟迟没有来, 她也没有太当回事儿。   所以……宝宝是和她已经有了心灵感应吗, 她正在想 ta, ta就来到了她的肚子里。   谭溪月抬起头, 看着他, 眼眶红红的, “陆峥……”   一向沉着冷静的人在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刻已经彻底慌了神, 现在再看到她发红的眼睛, 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陆峥单膝跪到地上, 将她箍到怀里, 漆黑的眸子里难掩懊悔, 他那晚不该控制不住。   他这几年一直小心再小心, 就是不想有不在规划内的意外出现, 给她的学业造成任何影响, 她有多努力才考上的大学, 没人比他更清楚, 况且, 她刚和他说完她不想要宝宝。   他不该让她陷到这种艰难的境地,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 她都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一个,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他想抱紧她, 又怕压到她, 不敢抱得太紧, 喃喃道, “猫猫, 对不起。”   谭溪月靠到他的肩上,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晃晃悠悠飘在半空的一颗心慢慢落到实处, 她扯扯他的耳朵, 小声道, “怎么办, 你要当爹了, 你做好准备了吗?”   陆峥猛然怔住, 像一座冰冻住的雕像, 连呼吸都好似消失了。   谭溪月现在脑子很乱,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要当一个靠谱的爹, 因为我可能不是一个靠谱的娘, 我觉得我肯定会把孩子宠得没边, 我当不了黑脸的, 你本来就黑, 你还是当那个黑脸好了。”   她又想起什么, 从他怀里离开, 拿出手机, 嘟囔道, “我得给我娘和嫂子打个电话。”   怀孕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 她得赶快学习起来才行, 谭溪月经过最开始的慌乱后, 很快地接受了自己怀孕了这个事实。   沈雅萍接到谭溪月的电话后, 高兴得都不行了。   顾慧英面上倒是很淡定, 她就说她昨晚那个梦肯定是个什么征兆, 她昨晚梦到天上的云变成了一个扎着两个小麻花辫的小姑娘, 飞到了她家院子上方, 不走了, 她早晨醒来, 还以为是她太稀罕小星星了, 所以晚上做梦都梦到了她, 现在看来, 那梦里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小外孙女儿没错了。   她年初给各路神仙菩萨烧的香都没白烧, 今年家里的喜事儿是一件挨着一件, 她把围裙一系, 忙忙乎乎开始做饭了, 家里现在两个孕妇, 吃饭的问题上可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谭溪月给沈雅萍十点半打的电话, 等他们到家都快十二点了, 顾慧英都不知道在院门口转了几圈, 她刚想回屋去给他们打个电话, 问问他们到哪儿了, 一抬头就看到陆峥扶着谭溪月进了院门, 她忙迎上去, “你们怎么现在才到? 路上很堵吗? ”   不堵……   谭溪月看陆峥一眼, 是他今天开车开得尤其得慢, 连骑自行车的小孩儿都要超过他们了。   顾慧英仔细打量谭溪月的脸色, “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谭溪月摇头, 她也就昨晚恶心了那么一会儿, 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 就是特别饿, 她刚才在路上已经吃了一块儿烤红薯了, 可还是饿得不行。   顾慧英看她这样, 也就放心下来, 她当初怀她的时候, 反应也没有很大, 吃得好睡得也好, 都说女宝养亲娘, 这话是一点没错。   饭桌上, 谭溪月也不挑嘴, 什么都想吃一点儿, 陆峥看她的眼神递到哪个盘子, 筷子就伸了过去, 给她夹到碗里。   谭溪月碰碰他的胳膊肘, 小声道, “你也吃, 不用管我。”   他神色看着如常, 但她总觉得他哪儿有些不对。   谭溪川也觉得他妹夫哥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儿, 这点也是他最佩服的地方, 喜怒都很少行于色, 就连当初去省里领奖, 他在电视上看他都淡定如常, 这种涵养, 他这辈子应该都学不来。   他嘿嘿两声, “我妹夫哥就是干大事儿的人, 我那会儿刚一知道我要当爹了, 一口气跑到坡里吼了几嗓子, 见到个人都要咧嘴笑, 那阵子村里传我疯了的都有。”   沈雅萍拿白眼翻他, “你还有脸说, 半点儿稳重也没有, 你就盼着你孩子的性子少随你点儿吧,家里有你一个闹腾的已经够够的了, 再来个更闹腾的, 直接就拆家了。”   谭溪川笑得更欢实, “闹腾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拆了家我再给盖一个就好了。”   顾慧英横他一眼, “要是小姑娘闹腾点儿也就闹腾点儿了, 要是个儿子, 那么闹腾, 我看你这个当老子的管不管的动他。”   谭溪川一拍膝盖, “这个简单, 我管不动, 就送到我妹夫哥那儿去, 我妹夫哥只要把脸一沉, 连话都不用说, 保准吓得他跟个小鹌鹑似的。”   顾慧英懒得理他, “出息劲儿。”   谭溪月瞅着旁侧的人, 抿嘴笑, 看吧, 不止是她觉得他适合当黑脸。   陆峥看着她脸上的笑, 牵住她的手, 攥到手心, 捏了捏, 她似乎对有宝宝这件事儿并不反感, 相反, 她很高兴, 是真的高兴的那种高兴。   谭溪月反握住他的手, 给他碗里夹了块儿排骨, 他一直都在顾着她, 都还没吃几口饭。   饭吃完, 谭溪月就有些犯困了, 她昨晚因为有了预感,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老太太嘱咐的事情,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撑不起精神来, 都没记住几个, 她看他听得认真, 也就放心地继续靠着他的肩膀打盹了。   顾慧英看她困得实在不行, 也就不急着一股脑嘱咐他们太多了, 反正她要在家里待到年后。   谭溪月在回家的路上就睡了过去, 他抱她下车的时候, 她睁了下眼, 看到是他, 又抵在他怀里睡着了。   外面天气阴沉, 寒风凛冽, 显得屋里更暖和, 谭溪月陷在软软的床里, 睡了很沉的一觉, 迷迷瞪瞪中转醒, 他就坐在她身边, 垂眼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   窗帘拉得严实, 屋里有些昏暗,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伸手想打开灯, 陆峥按住了她的胳膊,他躺下来, 将她抱到身上, 沉默了很久, 才开口, “你不是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谭溪月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也捂住了他的嘴, 不让他再说, 让宝宝听到不好, 虽然 ta现在还是个小豆芽。   她趴在他怀里, 捧起他的脸, 认真道, “我想了想, 要是有一个模样儿性子像你或者像我的小宝宝, 应该也挺好的, 我原本是想跟你说我们明年要个宝宝吧, 然后宝宝就来了, 是不是很巧?”   陆峥看着她目光里的认真, 黑眸微闪, 他把脸埋到她的脖子里, 紧紧抱住她, 很久都没有动。   谭溪月感觉到了颈侧的湿润, 眼睛蓦地热起来, 她轻轻捋上他的头发, 压下嗓子里的酸涩, 玩笑道, “完了, 都当爹的人了, 原来也还是个小宝宝, 高兴了还会哭鼻子。”   陆峥将她抱得更紧。   谭溪月拉着他的手, 探进被子里, 放到她的肚子上, 轻声道, “宝宝, 这是爸爸, 妈妈的另一个宝宝, 你们先认识一下。”   他说, 她是他的宝宝。   其实, 他也是她的宝宝。   现在, 她和他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宝宝。   他们家现在有三个宝宝了。   真好。 第52章 番外四   农历年根底下,又叫年关, 不过对刘长峰来说, 应该叫“难关”会更合适一点儿。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男青年, 俗称光棍儿, 他这些天最主要的一个任务, 就是相亲, 平均一天两场,上午一场, 下午一场, 今天是小年儿也没有例外, 好在只有一场, 约在了上午。   今天相的这姑娘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现在在他们县里那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里当老师,教英语,他临出门之前, 他老爹严厉嘱咐,让他这次务必要认真对待, 他们老刘家要是能娶进门一位大学生,那祖坟上都得冒出青烟来。   刘长峰确实也认真对待了,头发打了发蜡整整齐齐地梳到了脑后, 金链子戴上了最粗的那一条, 手表选上了最好的那一块儿, 花衬衫外面还穿了件黑西装, 要知道他可最不喜欢穿什么西装, 箍在身上箍得人难受。   但刚见面的第一眼,刘长峰立马就知道这相亲没戏, 这姑娘打量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瞧不起, 也是, 他连高中都没读完, 英文字母一共有几个都不知道, 也就仗着家里有点儿钱了, 人家姑娘看不起也正常。   两个人都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 刘长峰硬聊了两句, 姑娘根本不接他的话, 他也就不自找没趣了, 自顾自地喝着自己面前那杯茶, 他百无聊赖地扫一下腕上的表, 心想再撑十分钟, 他就结账走人。   他今天回去就跟他家老头子摊牌, 他以后绝对不来相这劳什子的亲了, 谁爱相谁相, 简直就是活受罪, 他今年满打满算二十五还没到, 而且他生日都进腊月了, 按周岁说的话也才二十三, 他这么一年轻的大小伙子, 怎么就是没人要的老光棍了, 他陆哥在他这个年纪还没遇到嫂子呢, 所以说缘分这种事儿, 急是急不来的, 单看什么时候能碰到。   可不急也不行, 冯远和春玲家的那臭小子都快两岁了, 易然和朱翠翠明年开春也要办婚礼, 孩子想有不是分分钟就能有, 他要是再晚两年结婚, 他和媳妇儿万一又想过段时间的二人世界再晚两年要小孩儿, 生了孩子不得排在他们兄弟几个里的最后面, 见了他们谁家的孩子都得叫哥叫姐, 那他家孩子得多吃亏啊。   不过, 他陆哥还没当爹呢, 嫂子读完研究生不得两三年, 万一嫂子还想读博, 陆哥这当爹的事儿且没影儿着呢, 他只要赶在陆哥当爹之前当上爹就好了, 要是能让陆哥的孩子管他家的孩子叫哥叫姐, 这事儿光是想想睡觉都得乐醒了。   刘长峰喝茶喝得太无聊, 脑子里想的事情都快飞到外太空了, 他再一瞅表, 正好十分钟过去了,他放下茶杯借口后面还有事情和姑娘道别, 姑娘听到他这话, 白眼一翻, 冷哼一声, 一扯包, 起身直接走人了。刘长峰被翻了白眼也不恼, 招来服务员结完账, 嘴里轻哼着小曲儿, 也出了茶馆。   他晃着车钥匙往他车那边走, 迎面走来一年轻女人, 手里还牵着一胖乎乎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可爱, 白白净净的, 走起路来还一蹦一跳的, 她一跳, 头上扎着的两个小麻花辫也跟着甩起来, 刘长峰瞅着小姑娘, 脸上不禁浮出笑, 所以还是生闺女好, 就冯远家那淘气小子, 整天就知道往泥坑里滚,跟那小泥猴都有的一拼。   周晓玉正低着头和小星星说话, 一抬眼, 看到不远处一个戴大金链子的男人正盯着她们, 心里立马起了警惕, 还以为是那些人又追到了镇上, 她一把将小星星抱起来, 紧紧护在怀里, 想跑又怕吓到小星星, 一转身进到旁边热闹的粮油店。   周晓玉的神色变化那么明显, 刘长峰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摸了摸自己头发, 不免嘀咕, 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他站在车前照照镜子, 心想难道是自己发蜡打多了, 又蹲下身, 想问问倚着他的车轱辘在晒太阳的小狗, 小狗睡得正香, 根本不想理他。   小星星从周晓玉的肩膀上抬起些头, 看向外面, 她盯着刘长峰看了会儿, 又搂上周晓玉的脖子,凑到她耳边, 悄悄地说, “妈妈, 不害怕, 那个叔叔不是来追我们的坏人。”   那个叔叔在跟小狗玩儿, 喜欢小狗的人, 应该不是坏人。   周晓玉听到女儿的话, 蓦地一僵, 她以为她表现得还算镇定和自然, 没想到小朋友的心思远比她想得还要敏感。   她眼睛泛酸, 抱紧怀里的小人儿, 低声道歉, “星星, 妈妈对不起你。”   她这个年纪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不该跟着她一起这样担惊受怕, 是她这个当妈的对不起她。   小星星不明白, “妈妈没有做错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晓玉眼睛更涩。   小星星拿额头抵上妈妈的额头, 轻轻蹭蹭, 奶声奶气道, “你要说, 星星, 妈妈爱你。”   周晓玉笑里有泪, “妈妈最爱星星。”   小星星用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搂住妈妈, “星星也最爱妈妈。”   母女两人在店内的角落里低声说着话, 顾慧英在一旁听得都快要抹眼泪了。   顾慧英来粮油店是来买红豆和大枣的, 昨晚儿媳妇提了一嘴, 有点想吃粘豆包, 她今天就想着来买些材料, 中午的时候做些, 她刚才秤完东西正要走, 就看见周晓玉抱着小星星慌慌忙忙进来了。   顾慧英轻叹一口气, 她们女人想要立足于世, 要经历的难太多了, 她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小月儿当初离婚的时候, 她那么逼她, 她看那母女两人还在低声说着话, 也就没过去打扰, 又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   周晓玉看刘长峰开车走远了, 才知道自己是过于紧张了, 她抱着小星星又从店里走出来。   今天是小年, 厂子里放一天假, 溪月叫她晚上去家里吃饭, 这段时间小星星托谭家大娘照看过好多次, 她就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登门去和谭家大娘道谢, 她带着小星星出来是想买些上门要带的东西, 顺便再在镇上逛逛。   这虽是个小镇, 但山清水秀, 风景好, 空气好, 她和小星星都很喜欢这儿, 厂子里照顾她的情况, 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 里面还带个小厨房, 比她们原来住的那个地方还要宽敞,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溪月他们两口子和谭家, 说是对她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下午周晓玉推着自行车去了谭家, 自行车的两个车把上都挂满了东西, 就连后座上都是满满当当的, 小星星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 晃着两条小腿, 眉眼弯弯地和妈妈说着她在幼儿园里新交到的朋友。   刘长峰开着车从她们身边慢慢经过, 他从倒车镜看着那一大一小, 心想他跟那小姑娘还挺有缘分, 这一天都碰到两回了, 还是当小孩儿好, 无忧无虑, 什么烦恼都没有, 成年人的世界可太苦了,他因为搞砸了上午那场相亲, 被他老子一怒之下赶出了家门, 不许他晚上回家吃饭, 不许就不许, 他又不是没地方去, 他还正馋谭家大娘做的菜呢, 正好过来谭家蹭一顿。   几个大娘正坐在胡同口的墙根底下嗑瓜子, 一看到周晓玉过来, 大娘们的眼睛都支棱起来了, 村里就是这样, 平时住着都是乡里乡亲的熟人, 突然来个生面孔都觉得新鲜, 这才不过几天的功夫, 大娘们已经把周晓玉的关键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二十六岁的外乡人, 离婚了, 带着个三岁的女儿。   大娘们边嗑着瓜子, 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地说着闲话, 声音说小也不小。   “造孽哦, 孩子都有了, 干嘛还要离婚, 一个人苦哈哈的怎么带孩子, 自己累得不行, 孩子也跟着受苦, 也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年轻都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为了孩子, 忍忍怎么了, 就光知道想着自己, 一点儿都不说为孩子考虑, 等孩子长大了埋怨她的时候, 她就知道后悔了。”   小星星对这些话一知半解, 听不太懂, 但她知道她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她脸上的笑没了, 看看那几个老太太, 又看看妈妈, 眼睛里有委屈, 她们不能那么说妈妈, 她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周晓玉想给她神神帽子捂住她的耳朵, 不让她听到这些, 但车上的东西太多, 她一只手撑不住车把, 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她不喜欢和人争执, 更何况这些人都是谭家的街坊邻居, 她更不能说什么。   刘长峰把车停在谭家门前, 一甩车门下来, 扬声对那大娘道, “大娘, 您这眼神是不是不好啊,您哪只眼睛看到这小姑娘跟着她妈受苦了, 这小姑娘被养得白白胖胖的, 看见谁都要笑一笑, 人跟着她妈妈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您就不用替别人操这闲心了。”   大娘们都认识刘长峰, 他是刘大户的儿子, 又在陆峥手底下干活, 大娘们惹不起他, 动动嘴角,都不敢接话。   周晓玉抬头看向刘长峰, 眼里已经没了上午见他的那种惧怕, 她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小星星亮着眼睛盯着刘长峰, 她就说这个叔叔不是坏人。   刘长峰被母女两人这么一看, 肩膀都要挺起来了, 他轻咳一声, 又道, “再说有了孩子为什么不能离婚, 要是那男人整天打人, 又或者是出去乱搞的坏胚子, 这也要忍下去的话, 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那才叫孩子跟着大人受苦。”   其中一个大娘听不下去了, 因为刘长峰正说到了她的痛处, 她忍了几十年都是这么忍下来, 现在她把死那老头子熬死了, 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正是她享清福的时候, 除了女儿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也管不住她男人, 经常哭着回来找她诉苦, 她也没什么其他烦恼了。   她跟她闺女也是这么说的, 你管他出去胡搞乱搞, 你就当不知道没看见, 婚肯定不能离, 离了婚谁要你, 你先忍忍, 等有了孩子以后他就能收心了, 就算收不了心, 你有孩子了, 以后也就有了倚仗, 怕什么, 你娘我这辈子不就是这么忍过来的, 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这是大娘用一辈子的眼泪总结出的人生经验, 不接受任何人的反驳, 她哼刘长峰一声, “你一个连婚都没结的小年轻懂什么, 这女人要是离了婚, 就更是个赔钱货了, 再嫁人肯定不如上一个, 我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就还没听过谁二婚过得比头婚还要好的。”   顾慧英冷着脸从院子里走出来, 掷地有声道, “怎么没有, 我闺女就是, 她当初要是没离婚, 不逃离开林家那个臭屎潭子, 怎么会再碰到陆峥, 陆峥对我闺女什么样儿, 我这个当丈母娘的最清楚,在我这儿, 天底下再也挑不出比他更好的女婿了。”   那大娘的脸顿时混成了酱油色儿,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确实把谭家闺女这茬儿给忘了, 不是她记性不好, 主要是那个哑巴太出色了, 谁能想到开始一个话都不能说的哑巴, 几年的时间就能建起那么大一个公司来, 她儿子说那公司在省里都能排得上名号, 员工的福利待遇都特别好, 镇上谁家的孩子要是在那个公司上班, 说亲都能好说好多, 媒人把这条都列在了第一位。   再看那林家, 老的因为犯了事儿吃了牢饭, 谭家闺女那前夫也因为在外面胡搞乱搞丢了医院那么好的工作, 别的医院也不收他, 只能自己开一个小诊所, 据说他还不行, 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当初那一家子合着伙骗了谭家闺女, 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   现在再一提起谭家闺女, 人们只知道她男人是那哑巴大老板, 谁还会记得她之前嫁过一次。   在院子里的谭溪月听到老太太的话, 眨巴了眨巴眼睛, 她转头看向在灶台前烧火的人, 打她记事儿起, 能让她家嘴硬的老太太出口这么夸的人, 可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她虽然知道这些年老太太是越来越看重他了, 但她不知道他在老太太这儿的地位都这么高了。   天底下再也挑不出比他更好的女婿了……   这个评价可真厉害, 这是把天底下的男人都算进来了。   陆峥将柴火塞进灶台里, 回看她, 微微挑眉, 她这个表情是对他丈母娘说的话有意见还是怎样?   谭溪月把剩下的橘子扔到嘴里, 拿手里的橘子皮朝他砸了过去, 然后拍了拍手, 慢慢悠悠走出去接小星星了, 她可不敢有什么意见, 没准老太太喜欢他这个女婿都多过她这个亲闺女了。   倒也不至于多过她这个亲闺女, 但在顾慧英心里, 早把陆峥当亲儿子了。   要说顾慧英真正地从心底接纳陆峥这个女婿, 还是在谭溪月刚上大学那一年。   林清和的事情她只从别人嘴里听过一两句, 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想问小月儿, 又不想再给她添堵, 林家要是安安分分地待着, 这事儿没准也就过去了, 偏林家不知道收敛, 还得寸进尺, 林清和他娘秦敏芝找人又给林清和说了一门亲, 女方想知道林清和当初为什么要离婚, 秦敏芝跟媒人说是她那前儿媳妇儿当初不安分, 跟别的男人鬼混, 被捉到了, 这才离的婚。   那女方的家里人便四处跟人说这件事, 女方家在他们隔壁县, 虽然离得远, 但这话最后还是传到了顾慧英耳朵里, 顾慧英也不急, 她打听到了林清和要订婚的日子, 那天她穿上了她最好的衣裳, 把闺女给她新买的小挎包一挎, 直接杀到了订婚现场。   她谁都没跟说, 谭溪川性子还是有些冲动, 她怕他一气之下, 再做出什么事儿来, 陆峥就更不能说了, 男人再大度, 心里也膈应这种上一任的事儿, 她要是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再让他们夫妻俩生了嫌隙。   她一个人来更没顾忌, 她要是不把他们这订婚宴给搅黄了, 那她这大半辈子也就白活了。   结果顾慧英到的时候, 现场已经闹起来了, 林清和被一群人围在地上揍, 秦敏芝一对多, 正在跟几个妇女撕吧。   她听现场看热闹的人说, 是林清和养在外面的一个女人打上门来了, 说他根本不行, 他那在监狱的爹, 还有他娘全都知道这事儿, 他光骗她还不够, 他们一家子还老想着骗小姑娘进他家的门, 女方家看秦敏芝那慌乱的脸色, 就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 当场直接掀了桌。   顾慧英一听这话, 差点没炸了, 她挤到前面去, 也踹了林清和好几脚, 又把一杯茶水扬手就泼到了秦敏芝头上, 还吐了她一口唾沫, 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从酒店出来手都是抖的, 她觉得不解气, 转身又想回去再踹林清和两脚, 却被人拉住了胳膊,她回头一看,是她女婿手底下的那个冯远, 顾慧英这才知道那女人是陆峥找来砸林家的场子的。   她越想越觉得陆峥这事儿干得漂亮, 轻轻松松就把林家裹在外面的那层遮羞布给撕了个粉碎, 她看林家以后还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鬼话。   那天晚上陆峥专门过来和她谈了很久, 最后又说, 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小月儿知道了, 她心思重,省得她再为这些事儿难受闹心。   顾慧英从那刻起, 才真正了解了她这个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她恰巧去了现场, 他肯定也不会和她提起这件事, 自己不声不响地就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他们谁都不会知道。   性子沉稳有涵养, 做事儿干脆又利落, 又事事处处护着小月儿, 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 这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婿是什么, 她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晚上收拾完, 谭溪月钻进了暖暖和和的被窝, 陆峥关掉院子和外屋里屋所有的灯, 只留下床头灯, 也上了床。   他一伸胳膊, 谭溪月就自动靠过去, 倚到了他怀里, 陆峥将她乱动的脚夹到腿间, 有一下没下地顺着她柔软的头发, 谭溪月在他肩上蹭了蹭, 窝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嘟囔道, “我娘现在也太喜欢你了, 光毛衣一下子就给你织了三件, 我才有两件。”   陆峥低头看她, “你吃醋? ”   谭溪月回, “能不吃吗, 都天底下最好的女婿了, 老太太都没那么夸过我。”   陆峥好笑地刮刮她皱起来的鼻子, 低声道,“那也是因为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 老太太才喜欢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 老太太肯定都不正眼瞧我一下。”   谭溪月立马回, “我才没有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说完挪着屁股就想从他身上下来,自从那晚她说了他是她宝宝,他就老拿一些话逗她,他哪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婿, 是最坏的那一个还差不多。   陆峥箍着她的腰, 不让她走, 谭溪月撑着他的肩膀, 左动动右动动, 想挣开他的胳膊, 陆峥将她抱得更紧, 凑到她耳边, 哑声道, “别再蹭了。”   谭溪月一僵, 又老老实实地躺回到他的怀里, 没敢再动。   他的气息就抵在她的耳侧, 又热又烫, 弄得她也有点儿难受, 谭溪月仰起头看他, 小小声问,“要不要我帮你?”   陆峥眸光一沉, 嗓音更哑, “怎么帮? ”   谭溪月拿拳头砸他, 他明知顾问, 她还能怎么帮。   陆峥唇角慢慢勾起, 他抓住她软嫩的手, 捏了捏, “还是算了, 你会累。”   谭溪月一想也是, 何止会累, 她要是真帮了他, 她的手明天能不能要都两说, 反正他也不能动她, 谭溪月的胆子又大了些, 她挠了挠他的掌心, 有些幸灾乐祸, “那你至少也得忍小一年哎。”   倒也不用忍那么久, 陆峥托起她的下巴, 咬上她扬起的唇, 谭溪月没有躲。   黏黏糊糊的吻越缠越深, 在快要失控之前, 陆峥及时止住了深探的气息, 退出来只轻啄着她的唇角, 一会儿又亲上她的耳朵, 一会儿又亲亲她的眼睛。   谭溪月知道他难受, 其实他们俩分两个被窝睡会更好些, 但他又不肯, 她窝在他的颈侧, 用一些别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星星真的好可爱。”   她之前觉得生男孩儿女孩儿都好, 但每次见到小星星, 她就想着, 她肚子里要是也是个小女宝就好了。   她又想起了什么, “你觉没觉出刘长峰有点儿喜欢晓玉? 吃饭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往晓玉那边瞟。”   陆峥不满地咬咬她的唇角, “你没事儿老看他做什么?”   谭溪月也咬回去, 咕哝道, “我才没有老看他。”   她就是觉得刘长峰今天有些反常, 往常那么话多的一个人, 在饭桌上愣是没说几句话, 一开口脸还会红, 也不知道他在红什么。   陆峥察觉到她的走神, 咬着她的唇用了些力, 谭溪月收回飘远的心思, 回到他身上, 拿手指点点他的鼻子, 轻声问, “你喜欢我什么啊? ”   她好像从来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突然间就有点好奇。   陆峥攥住她的手指, 回道, “什么都喜欢。”   这可真是个敷衍的回答, 谭溪月翻个身, 看向他, 又换了个问法, “那你最喜欢我哪儿? ”   但她翻身一动, 膝盖不小心压到了什么地方。   陆峥喉结上的青筋一紧, 闷哼出声, 看她的眼神简直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谭溪月自知惹了祸, 忙闭上眼睛装睡,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我好困, 要睡了。”   陆峥也没戳穿她, 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慢慢缓下气, 掌心覆上她的背, 轻轻地拍着, 谭溪月最近嗜睡得厉害, 说要睡, 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睡过去, 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再醒来, 床的另一头已经没了人, 她知道他昨晚肯定又去洗冷水澡了, 所以还是得分被窝睡, 不然就算他身子骨再壮实, 没几天也得感冒了。   她在迷迷糊糊中伸了个懒腰, 想摸摸小黑狗, 一伸手却摸到了别的东西, 是一张纸。   谭溪月心里一动, 已经意识到了是什么, 她先打开灯, 然后拿过纸。   【给猫猫的第三封情书】   【我最喜欢猫猫的眼睛。   笑起来像月亮。   哭的时候, 我的心会疼。   每次看向我时, 都会让我努力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希望我们的宝宝能有一双像妈妈的眼睛。】   谭溪月看了半晌, 最后把信纸放到肚子上, 拿被子捂住了头。   怎么办呀, 宝宝。   你好像有一个很会说情话的爸爸。 第53章 番外五   春玲说谭溪月的状态就跟怀了个假孕一样, 吃得好睡得好, 皮肤嫩滑得都快出水儿了, 关键是身材一点儿都没走样儿, 反而还更好了, 单看背影, 任谁都想不到这是位怀孕了六个月的妈妈。   谭溪月也觉得她肚子里的宝宝好乖, 一点儿都不会闹她, 她嫂子怀孕那会儿, 孕吐特别严重, 有一阵子是吃什么吐什么, 谭溪月也就两个多月的时候, 早晨起来偶尔会犯些恶心, 但吃点儿酸的也就压下去了。   她比较明显的反应就是容易犯困,几乎一闭眼就着, 还特别容易饿, 手边不能离了吃的, 她爱吃酸, 也爱吃辣, 水果尤其爱吃桃子, 还必须得是那种脆桃才行, 她都吃不腻, 他直接在村里包下了片桃树林, 专捡着又红又脆的桃子给她带过来。   年过完, 学校开学后, 他基本天天晚上都要赶过来, 她不想让他这样来回折腾, 他又不是钢铁人,一两天还好, 时间长了, 他身体也受不住。   但是他说宝宝会想要见到爸爸, 这点她没有办法反驳他, 她已经有了胎动, 他贴着她的肚子和宝宝说话时, 宝宝会动得特别欢实, 她也喜欢他们一家三口这样待在一起的场景, 可她又实在担心他这样疲劳驾驶会容易出事情。   后来他安排了个司机专门给他开车, 她才放心一些, 在谭溪月的观念里, 有些钱该省要省, 但有些钱该花也要花, 他们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条件, 一切以他的安全为主。   上个月, 他们又搬了家, 离她的学校也不太远, 三条街道的距离, 她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到, 是一座三层的花园式小洋房, 很漂亮。   她开始觉得没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但他跟她分析, 她坐月子的时候, 娘肯定要过来, 娘的房间得要有吧, 哥和嫂子的房间也要有, 还得给闹闹留一间, 这么算下来, 房子一点儿都不大, 而且房价以后肯定得长, 现在买下来, 就算以后不住了, 也可以当投资, 她知道他说得有道理, 也就同意了。   闹闹是嫂子年初刚生下来的大胖小子, 嫂子觉得他太闹腾, 所以小名直接就叫闹闹。   他们还没有给宝宝起名字, 她一直都是乖宝乖宝地叫, 宝宝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名字, 她每次一叫乖宝, 宝宝就会撑着她的肚子动两下, 像是在回应, 特别可爱。   小家伙不知道怎么的, 今天好像格外兴奋, 一会儿伸伸手, 一会儿踢踢脚, 一会儿又翻个跟头,谭溪月把手放到肚子上, 轻轻拍了拍, 小乖宝感受到了妈妈的安抚, 安静了一小会儿, 但没过几分钟, 又打起了热闹的罗汉拳, 谭溪月不禁笑起来, 看来小家伙今天是不想再在图书馆呆下去了, 她看一眼时间, 合上书,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也不怪小家伙无聊, 她这段时间在图书馆呆得时间有些长, 她的预产期是阴历七月底, 宝宝出生后, 她有一两个月肯定什么都做不了, 她得提前把那段时间给补回来。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像是酿着一场大雨, 谭溪月拿出手机, 给他拨过电话去, 想告诉他今天晚上就别赶过来了, 下雨天开车很危险, 他没有接, 应该是在忙, 谭溪月就给他发了条信息。   她们宿舍晚上有聚餐, 她们宿舍总共也就三个人, 谭溪月今年没怎么住过宿舍, 三个人算起来也就在一起住了半年, 不过感情很要好, 只要时间能碰到一起, 就会聚一聚, 今天是宿舍老二周美琳的生日, 就更得吃上一顿了。   聚餐的地点就定在小吃一条街的湘菜馆, 她们三个都喜欢吃辣, 尤其是谭溪月最近这阵子又嗜辣得厉害, 她娘给她炒的牛肉辣酱, 她两三天就能吃完一瓶, 吃得陆峥都有些害怕。   谭溪月觉得他有点儿过于紧张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许她做, 请了个阿姨, 专门收拾家务和做饭,她不太习惯有外人在家里, 所以便没有让阿姨住家, 只白天的时候过来。   自从他们搬了家, 他还打算也给她安排个司机, 就为了每天接送她, 她没同意, 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她就当锻炼身体遛弯了, 但陆峥这次少有地在她面前强势, 从家到学校这段路要过好几个十字路口, 来来往往的车辆太多了, 她有时又从图书馆回来得晚, 她一个人走他不放心。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两个人都各退了一步, 天气不好或者她晚回去的时候, 就让司机接送她。   谭溪月给他发完信息, 又给司机刘叔发了条信息, 告诉他她吃饭的地方和大概结束的时间, 她们今天不会结束太早, 待会儿要是下起雨来的话, 还是让刘叔过来接一趟, 有些时候她也不敢太过大意, 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后悔都来不及。   距离她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谭溪月也不着急, 她慢慢悠悠地溜达着去蛋糕店先取蛋糕, 大概是感受到了外面的空气, 肚子里的小家伙没那么闹腾了, 只时不时地动一下脚, 像是在陪着妈妈一起散步。   路上偶尔碰到不算太熟的人, 笑着点头打个招呼, 对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八卦。   前几月谭溪月的肚子还不怎么显怀, 她穿得又宽松, 怀孕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但现在月份大了, 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又到了夏天, 她就是想瞒都瞒不住。   她知道系里最近有很多关于她的乱七八糟的流言, 她结婚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很少, 现在她突然怀了孕, 自然会引起诸般猜测, 学校里的环境虽然相对而言会单纯一些, 但也算是一个小社会, 其中的是是非非也少不了。   她知道大家的想象力会很丰富,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老小曾丽琼一到餐馆, 还没坐稳, 就噼里啪啦地跟倒竹筒子一样, 把她听到的流言内容跟谭溪月说了一遍。   有什么未婚先孕被人给抛弃的, 还有什么她考上研究生后就把乡下的老公给甩了, 结果现在又怀孕了, 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最夸张的一个说法是她被年过半百的富商老头给包养了, 富商花重金让她生孩子……   谭溪月听到这儿, 没忍住, 笑了起来, 他们还真的挺能想, 他们说的那位年过半百的富商老头没准是刘叔, 她每次都让刘叔把车停在他们学校的前一个路口, 没想到还是让人给看到了。   周美琳轻拍她手背一下,“老大你还笑, 我觉得这些乌七八糟的话肯定都是从俞书音那帮人嘴里传出来的, 我最了解俞书音, 心眼子坏得很, 最擅长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俞书音也是金融系的, 她出身好, 父亲是他们学校的高层领导, 母亲是他们学校的教授, 相貌更好, 一度被学校里的人封为校花。   她也是周美琳本科时的舍友, 周美琳也是从村里考上来的, 他们家穷, 学费都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 更没钱吃饭, 她几乎一天三顿都吃馒头咸菜, 俞书音瞧不起她, 带着宿舍里剩余几个人一起孤立她, 现在想想, 她都不知道她本科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严重的时候, 她光是听到“俞书音”这三个字都会起生理性地恶心。   至于谭溪月和俞书音之间, 也是说来话长, 俞书音是他们那届的新生代表, 登台发言时, 惊艳了一众人, 校花的名号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学校里流传起了另一种说法, 金融系还有另外一位低调的美女, 那就是谭溪月, 俞书音的好看是有化妆成分的加持, 而这位谭溪月是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 只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就能把俞大校花给轻轻松松地压下去, 慢慢地, 校花的名头就换了人。   关键是谭溪月这个当事人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等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 俞书音已经把她看成了假想敌人, 谭溪月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跟俞书音打过任何交道, 但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谭溪月保送上了文慧教授的研究生, 而俞书音没保送上, 俞书音在心里又给谭溪月记了一笔, 觉得谭溪月处处都在跟她作对。   俞书音的那帮小姐妹经常会在背地里散布一些她的坏话, 说什么她也就是个村里出来的村姑, 哪配跟俞书音比, 谭溪月每天的时间用来学习写论文都不够, 只要话不说到她跟前, 她也实在是懒得跟她们这种小孩子心性计较。   谭溪月摸摸周美琳的头发, “不用理她们, 今天是你生日, 咱们得开开心心的。”   周美琳乖乖点头, 她在本科宿舍里受到的所有煎熬, 都在溪月姐这里得到了治愈。   曾丽琼因为刚才说的太多话, 嗓音有些干, 她一口气灌下半杯水, 又把杯子往桌子上啪一放,“没事儿, 等回头老大带着姐夫往学校里溜一圈, 他们就自动闭嘴了。”   陆峥还真没来过他们学校几次, 本科的时候, 学校不反对学生恋爱, 但也不提倡鼓励, 还专门有学生处的人在校园里巡查, 情侣间拉个手被抓到了, 也要写检查, 所以他们见面一般都是在校外, 等她读研了, 他也越来越忙, 基本都是深夜到, 转天一大早就得走, 两人相处的时间大都在晚上。   让曾丽琼这么一说, 谭溪月想着等他什么时间空下来, 她还真得带着他到学校好好转一转, 倒不是为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 她这么喜欢的一个地方, 她想要好好地介绍给他。   三个人有段时间没聚了, 要说的话有很多, 边吃边聊, 不知不觉店里都快打烊了, 谭溪月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 到前台结了账, 一抬眼看到俞书音和她的两个朋友从二楼的一个包厢里出来了。   俞书音在说实习的事情, “暑假我想去安盛实习, 我爸在找人给我安排。”   谭溪月听到她的话, 脚步一顿, 俞书音说的安盛,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安盛吧……   安盛这个名字当初是她起的, 安代表平安, 她希望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平平安安的, 盛代表兴盛发达, 她希望他喜欢做的事业能越做越好。   谁要是一跟他提起安盛这几年的飞速发展, 他就说这都得多亏了我媳妇儿当初给公司的名字起得好, 她也就起了个名字, 听他的语气, 像是要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她身上。   俞书音旁边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声音夸张, “安盛好啊, 它这几年发展得可太快了, 不是说他们还准备要涉足汽车这方面的制造吗, 工厂已经在建了, 我们教授有一次上课还拿安盛做例子给我们分析来着, 他说这家公司以后不只是在咱们省, 在全国都得排得上名号。”   另一个大波浪的女生刚在包厢里和俞书音拌了嘴, 现在只想给她泼凉水, “但它的总部不是在一个小镇上吗? 你一个大小姐去那么偏的地方能受得了? ”   俞书音横她一眼, “那小镇的风景特别好, 名字也好听, 叫清水镇, 我姑妈去那边旅游过, 生活起来比我们这边还要舒适, 水土也养人, 我姑妈在那边玩了几天, 感觉皮肤都变好了很多, 而且我爸说, 有安盛的带动, 周边的发展会越来越好, 以后肯定不输城里。”   短头发女生往俞书音身边凑了凑, 笑嘻嘻道, “我听说安盛的大老板长得特别帅, 现在也就三十出头, 不过他好像还挺低调的, 之前报纸采访他, 连照片都没登, 也就去年领一个什么奖的时候上过一次新闻, 好可惜, 我都没看到那个新闻,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传说中的一样才貌兼备。音音, 你要是去那边实习了, 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了?”   俞书音把下巴一扬, “我早就见过他了, 我看过那个新闻。”   大波浪睨她一眼, 戳破她那点儿小心思, “怎么? 你喜欢他呀? 所以才上赶着让你爸把你安排到人家公司去实习。”   俞书音白眼儿翻过去, “不行? 优秀的男人谁不喜欢。”   短发女生立刻恭维道, “对啊, 也就只有那么优秀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我们音音。”   俞书音哼一声, 一低头看到谭溪月从楼下走过, 她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现在更不好了, 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她。   她瞅着谭溪月的侧脸, 又忍不住腹诽, 一个村里出来的, 打小能吃上什么好东西, 护肤品什么的肯定更是不会用, 为什么都怀孕了皮肤还能养得这么好, 瓷白瓷白的, 透着水润, 也是奇了怪了, 她涂两层粉都达不到她这种效果, 俞书音再哼一声, 天生就是个会勾搭人的狐媚子, 怪不得能傍上老头子。   谭溪月不知道俞书音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 她刚结账的时候, 发现她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她得赶紧回去, 现在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 他要是联系不上她, 一着急, 准得半夜开车过来。   周美琳和曾丽琼知道她已经付过账了, 都争着把钱给她, 谭溪月不收, 之前有一次去医院产检,他被事情绊住了, 没能赶过来, 还是她们两个陪她去的, 更何况今天还是美琳的生日, 她请一顿也是应该的。   周美琳和曾丽琼哪肯, 三个人从饭店里一直小声争到饭店外, 俞书音本来还在说去安盛实习的事情, 看到谭溪月她们出来, 停住话头, 拿眼睛扫过她们, 语气不屑, “一顿饭才几个钱, 还打来打去的, 一股子穷酸样儿。”   短发女生紧跟着俞书音的话嘲讽道, “咱们的谭大美女不是傍了个大款吗, 那老大爷开着那么好的车, 肯定特有钱, 就让她付好了, 人家现在母凭子贵, 不差你们这几个钱。”   周围有许多刚吃完饭在屋檐下避雨的人, 听到这话, 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曾丽琼和周美琳怒了, 捋袖子要干仗, 谭溪月的眉眼也彻底冷下来, 她拉住她俩, 刚要开口, 停在门口的车上下来一个人。   陆峥将手里的电话挂断, 抬眼扫过来, 周围的嘈杂顷刻间都安静了, 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身材高大, 又黑裤黑衫, 身上光是散发出来的气场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甩过来的眼刀又凌厉生寒, 短发女生被看得脊背蹿出一股凉气, 不由地后退两步, 想要躲到俞书音后面, 偏俞书音也在不受控地往后挪脚步。   刘叔从驾驶座也开门下车, 小跑着过来, 撑开伞举到陆峥头顶, 陆峥直接拿过伞, 大步走到谭溪月跟前, 收起了一身的肃寒, 神色柔和下来, 他将伞撑到谭溪月身上, 给她挡出风, 低沉的嗓音不大, 但足够所有的人听到, “你还需要傍大款? 咱们家的钱不都是你在管着?”   谭溪月不着痕迹地踢他一下, 轻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   陆峥给她拢了拢外套的领口, “刚到。”   俞书音仔细看着陆峥, 又惊又疑, “陆总……?”   陆峥冷冷看她一眼, 又看回谭溪月, 明知故问, “你朋友? ”   谭溪月干脆地摇头。   陆峥得出结论, “那就是仇人。”   谭溪月没有否认, 但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不想让他掺和这些事儿, 不过是一些小女生的把戏, 她能应付得了。   陆峥反握住她的手, 寒戾的视线又落到俞书音身上, 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位同学, 关于你想去安盛实习的事儿, 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 安盛不会要你。”   俞书音脸色一白。   他捏了捏谭溪月的手, 又道, “这位女士是我们安盛的大股东, 也是安盛的创始人之一, 她不需要去傍谁, 也不需要母凭子贵, 她自己就有足够多的资本, 我建议你下次最好先了解清楚企业的情况, 再去应聘会更好一些。”   俞书音的脸都成了土灰色儿。   短发女生硬撑起一口气, 嘟嘟囔囔地小声嘀咕, “你是谁呀? 别不是在这儿吹什么牛吧。”   谭溪月不就是一村里出来的小村姑, 她能跟安盛扯上什么关系, 短发女生想到这儿突然一惊, 安盛不就是在一个镇上吗, 所以谭溪月到底是从哪个村出来的。   大波浪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回短发女生, “这位应该就是你想见的安盛的大老板。”   她也看过那个新闻, 刚才一眼就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这个男人是谁, 没想到这个谭溪月还真是真人不露像,她看俞书音这贱人以后还怎么跟人家比, 人一从村里的出来的小村姑轻而易举就能把她这个自封的大小姐给秒下去, 更何况谭溪月从来都没把她看进眼里去过, 是她自己戏太多, 觉得谁都要嫉妒她。   周美琳和曾丽琼也是一脸震惊, 她们之前就和她们这位姐夫吃过一顿饭, 老大只说姐夫在他们镇上做点生意……   安盛是能用一点生意来形容的吗?   事后谭溪月跟她俩道歉, 她不是故意瞒着她们的, 周美琳和曾丽琼连连摆手,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她们都理解, 老大性子这么低调, 肯定不喜欢引起过多的关注, 而且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俞大小姐被三言两语就给怼成了土渣渣, 她们爽都要爽死了。   一个月后, 安盛集团和江州大学签署了人才培养合作协议, 安盛集团在江州大学设立了专项奖学金, 用来资助条件困难的优秀学生。   学校想邀请他来做一场演讲, 谭溪月原以为他不会答应, 他最近因为建新厂的事情, 忙得都快要连轴转了, 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而且他应该也不喜欢演讲这种场合。   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答应了。   他来那天, 学校的大礼堂挤满了人, 他站在讲台前, 依旧是黑裤黑衫, 冷峻的神色不怒自威, 举手投足间淡定又从容, 他都没准备演讲稿, 话筒拿在手里, 侃侃而谈, 言语间偶尔还能带出一些幽默, 缓解了原本严肃的气氛, 下面的学生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   谭溪月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远远地看着他, 他隔着热闹拥挤的礼堂, 看过来的视线能精准地落到她身上。   两人的目光对上, 谭溪月对他眉眼弯弯地笑开, 他好像总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陆峥也勾起唇, 漆黑的眸子里缓缓淌出笑, 人群里发出了不小的惊呼。   最后到提问环节, 有学生问到, “陆总, 促使您不断前进的动力是什么?”   他握着话筒, 默了默, 掀眸看向她, 神情里有一种强大的温柔, “是因为我的爱人, 她是咱们学校金融系的学生, 她很厉害, 我得要不断地努力, 才能配得上足够好的她。”   台下先是安静了几秒, 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还有人抻着脖子往四周看, 在人群里找到谭溪月后, 鼓掌鼓得更大声。   谭溪月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眼眶微微发热。   演讲结束后, 两人坐在车里说悄悄话, 准确地说是他坐在座椅上, 谭溪月坐在他的膝盖上, 她手指绕着他衬衫的扣子, 小声道, “你干嘛要学我?”   陆峥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抬起她的下巴, “只许我是你的爱人, 不许你是我的爱人?”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 靠上他的肩膀, 她说的“我爱人”就是个正常的称呼, 而他嘴里出来的“我的爱人”, 听起来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峥攥住她的手, 覆到她隆起的肚子上, 低声问, “宝宝, 许不许爸爸爱妈妈? ”   宝宝似是有所感应, 顶着谭溪月的肚子动了下, 像是在说“许。”   陆峥挑眉看她, 慢悠悠问道, “那妈妈爱不爱爸爸?”   谭溪月掐上他的虎口, 故意和他作对, “我只爱宝宝。”   陆峥抱紧她, 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 “没关系, 你去爱她, 我来爱你, 这不冲突。”   谭溪月心里一动, 抬头看他半晌, 慢慢倾身过去, 吻上他的唇。   有些话不只言语才能表达。   她也爱他, 他这么好, 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两年后。   朱翠翠呼噜了呼噜小七月那头可爱的小卷毛, 忍不住逗她, “在这个世界上, 小乖宝最爱谁呀? ”   小七月歪着头, 眨着大眼睛想了想, 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乖宝最爱爸爸, 姥姥, 大舅妈, 大舅, 闹闹哥哥, 还有星星姐姐, 晓玉姨姨, 春玲姨姨, 翠翠姨姨……”   小七月觉得自己的手指都不够用了, 有好多人爱她呀, 所以她爱的人也有好多。   朱翠翠又问, “那妈妈呢?”   小七月奶声奶气地回, “妈妈是乖宝最最爱的人。”   星星姐姐说, 最最爱的人只能有一个。   她最最爱妈妈。   因为爸爸也最最爱妈妈。 第54章 番外六   小七月是在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出生的。   前一晚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清早雨声才止住, 晨光熹微之际, 天边的红日冲突层层云团,万丈霞光倾泻而出,一声清脆的啼哭也呱呱落地。   小七月站在窗前, 看着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大雨, 回头看妈妈, “妈妈, 我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晚,雨也下得这样大么?”   这小家伙不知道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说她是天上的星星变的, 所以一说到她出生那天, 她就说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谭溪月停下正在叠衣服的手, 抬头看她, 认真道, “那晚的雨比这要大好多。”   小七月听到妈妈的话,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亮, 她蹬蹬蹬地跑回来, 压着衣服趴到妈妈膝盖上,有些兴奋道,“原来我还是个小小宝宝的时候, 就这么勇敢了, 为了早点见到爸爸妈妈, 那么大的雨都不怕, 嗖一下从天上就掉到了妈妈的肚子里, 成了妈妈和爸爸的宝宝。”   谭溪月慢慢地顺着她的小卷毛, 柔声回,“是呢, 我们小乖宝那个时候可勇敢了, 本来还在哇哇地哭, 一握到妈妈的手, 就笑了起来, 笑得可甜了。”   小七月软软道, “那是因为我太高兴了, 我想了妈妈那么久, 终于见到妈妈了, ”她搂上妈妈的脖子轻晃, “妈妈见到我是不是也很高兴? ”   谭溪月亲了亲她肉乎乎的小脸蛋儿, “妈妈和乖宝是一样的高兴。”   小七月咯咯地笑起来, 她坐到妈妈的腿上, 眨着大眼睛问, “那个时候爸爸在哪儿呢? ”   谭溪月回, “爸爸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妈妈和乖宝, 就像乖宝和妈妈现在在等着爸爸回家一样。”   小七月靠到妈妈肩膀上, 看着外面的大雨, 喃喃道, “那爸爸心里肯定也和现在的乖宝一样, 很担心, 又着急, 想早点儿见到妈妈和乖宝,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谭溪月也看向窗外的大雨, 她压下心里的担忧, 拍拍怀里的小人儿, “我们先去洗澡好不好? 等洗完澡, 爸爸没准儿就回来了, 爸爸刚才打电话给乖宝, 不是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家了。”   小七月想了想, 乖乖点头。   谭溪月为了哄她高兴, 在她的小浴桶里铺了一层五颜六色的花瓣, 又放了好多她喜欢的小玩偶。   小朋友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七月最喜欢玩水, 看到这么漂亮的浴桶, 不由地睁大眼睛“哇”了一声, 不等谭溪月放她下来, 就蹬着两条小腿要往里进, 溅出来的水弄湿了谭溪月身上的衣服, 谭溪月把她放进浴桶里, 撩拨起些水也往她身上洒去, 小七月不甘示弱地拿手拍着水面, 花瓣和水珠一同溅起。   一时间, 洗澡间里充盈起欢快的尖叫声和笑声, 玩得开心的母女两人都没有听到车进到院子的声音。   陆峥从车上下来,隔着雨幕听到屋内隐隐传来的笑声, 柔和的眸光里不禁也浮出些笑。   谭溪月用小象浴巾把湿漉漉的小人儿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抱着她从洗澡间出来, 门一打开, 陆峥正好推门进来。   谭溪月和小七月都是一愣, 小七月反应过来, 弯下眼睛想对爸爸笑, 豆大的眼泪却先无声地掉了下来, 委委屈屈地张开手要爸爸抱, “爸爸, 你怎么才回来, 我和妈妈好想你。”   她都把十个手指头数完了, 爸爸要是还不来回来, 她就要开始数脚指头了。   陆峥快步走过去, 将一大一小紧紧抱在怀里, 嗓音沉涩, “爸爸更想妈妈和乖宝。”   谭溪月的手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掌心贴过来的温度,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松下来, 她攥住他的拇指, 捏了捏, 眼角也有些泛潮。   自从她怀孕后, 他们就没分开过一晚, 这次他走了十多天, 她原本以为她应该不会太想他, 有小七月陪着她, 而且她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 可是思绪只要稍一空下来, 他就能见缝插针地钻进她的大脑里, 再加上小七月在她跟前也一直念叨爸爸, 他这次出去, 她好像比以往更想他。   小七月将眼泪蹭到爸爸颈窝, 眼泪汪汪地纠正爸爸的话, “是我和妈妈更想爸爸才对, 爸爸是一个人, 我和妈妈是两个人。”   陆峥亲亲她的眼角, “可是爸爸一个人就能将妈妈和乖宝都抱起来。”   小七月歪头想了想, 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 爸爸好厉害的, 一个人就能把她和妈妈举得高高的,所以是爸爸更想她和妈妈。   但是……她眼睛一转, 又想起了什么, “可是妈妈是户主, 妈妈是家里的老大, 妈妈又爱我多过爸爸, 爸爸在家里排在老末, 我和妈妈都比爸爸大, 所以是我和妈妈更想爸爸。”   陆峥顿住, 一时语塞。   谭溪月把脸埋到女儿的背上, 扬唇笑开, 她家小乖宝就是这么聪明。   小七月转头看妈妈, “妈妈, 我说得对不对?”   谭溪月抹干净她小脸儿上的泪, 又刮刮她翘挺的小鼻子, “乖宝说得很对。”   陆峥攥住她要收回去的手, 握紧, 话是对小七月说的, 眼睛却紧锁着她的脸, “我都不知道妈妈这么想爸爸, 爸爸在电话里问妈妈, 她每次都说半点儿都不想爸爸。”   谭溪月斜睨他一眼, 想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 可她根本挣不开他, 在小七月看不到的地方, 谭溪月踩着他的脚, 碾了下。   小七月凑到爸爸耳边说悄悄话, “妈妈是因为害羞才说不想爸爸的, 妈妈可想爸爸了, 没有爸爸在, 妈妈这几天都睡不好觉的。”   她以为她自己说得很小声, 谭溪月想走又走不掉, 只能装听不到, 耳根却不受控地起了灼烧。   陆峥也凑到女儿耳边, 低声道, “原来妈妈这么想爸爸? ”   小七月使劲点头。   陆峥边跟女儿说着话, 还能一心二用地谭溪月的手背上写, 【当了妈妈还是小骗子一个】   谭溪月红着脸踢他一脚, 趁机甩开他的手, 去衣柜捡了两件衣服往洗澡间走, “你们父女俩说悄悄话吧, 我去洗澡了。”   小七月看着妈妈的背影发现了什么, 又贴到爸爸耳边, “爸爸你看妈妈的耳朵都红了, 她肯定是又害羞了, 我说对了吧, 妈妈就是很想爸爸。”   谭溪月不由地加快了些脚步。   陆峥抵着闺女的肩膀闷闷地笑开, 他家宝贝闺女可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小七月看到爸爸笑, 也咯咯地笑起来。   谭溪月“咣”一下关上门, 她站在镜子前, 看着里面的人, 双颊绯红, 眼里淌满了笑, 掩都掩不住。   她拿手冰了冰发烫的脸, 好吧, 她就是想他了,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洗澡间里水声淅沥, 卧室里是吹风机嗡嗡的声音, 还夹杂着父女两人的轻声低语, 不一会儿, 吹风机的声音止住, 又传来低哼起的童谣, 轻缓的曲调, 再加上他低沉的嗓音, 很能催人入眠, 小七月不管有多精神, 只要一听到爸爸的摇篮曲, 不到五分钟, 眼皮儿准得沉下来。   谭溪月洗完澡, 把头发擦了个半干, 刚要出去, 浴室的门被人推开, 外面的人进来, 门又阖上。   四目相对, 原本热气蒸腾的空间里, 温度又攀高了几分。   谭溪月错开视线, 提步要往外走, “我洗完了, 你洗吧。”   陆峥挡住她的去路, 单手箍住她的腰, 将她提到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上。   谭溪月推搡他一下, 没怎么用力, 低低的嗓音里像是灌了蜜, 又软又甜, “你干嘛呀?”   陆峥俯身而下, 和她的视线平行, 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 “真不想我?”   谭溪月躲不开他压过来的目光, 索性双手圈上他的脖子,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小声道, “想呢。”   陆峥喉结重重地一滚, 她刚洗完澡, 身上裹着一股淡淡的桃子甜, 水白的皮肤里又浸着诱人的粉, 清澄的眸子向下浅浅地弯着, 勾出一点不自觉的妩媚。   他的手掐着她的腰用了力, 嗓音沉如暗夜, “想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谭溪月轻抚上他漆黑的眉眼,“等着你回来再跟你说啊, 你在外面, 我说想你, 你也回不来, 等你回来了, 我再说想你, 一伸手就能摸到你, 多好。”   陆峥攥住她的手腕, 眸子里压着风雨欲来的汹涌。   谭溪月凑到他耳边, 慢慢道, “宝宝爸爸, 我好想你。”   霎那间, 有什么轰然倒塌, 夜空中“轰隆”一声, 电闪雷鸣划破天际, 狂风暴雨掩盖住了一整夜的低泣和粗喘。   谭溪月在半梦半醒中睁开沉沉的眼皮, 厚重的窗帘掩住了外面的晨光, 屋里漆黑一片, 床上的一大一小都没了身影, 只剩她自己。   她看着天花板, 醒了会儿神, 手撑着枕头想起来, 连一半都没撑起, 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窝回被子里, 拖着酸软酥麻的身体, 懒懒地翻了个身, 靠近窗户一些。   父女俩不知道在院子里弄什么, 都在压着声音说话, 谭溪月仔细听了会儿, 还是听不清, 她扯过一个毛毯裹到身上, 慢慢挪着下了床, 走到窗前, 拉开窗帘, 又打开窗户。   小七月头上戴着个用五颜六色的鲜花编成的花环, 她听到声音, 转头看到妈妈, 眼睛一亮, 忙将手里的花环背到身后, 拽着爸爸的手小跑到窗前, “妈妈, 你醒啦!”   陆峥弯腰将她抱到窗台上。   谭溪月亲亲她红彤彤的小脸蛋, “乖宝, 生日快乐。”   小七月抿嘴一笑, 难得的有些害羞, 她将背到身后的花环拿出来, 踮着脚戴到妈妈头上, 又搂上妈妈的脖子, 亲了亲妈妈的唇角, 细声细气地开口, “妈妈, 谢谢你选择了我来当你的乖宝,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乖宝永远永远最爱最爱妈妈。”   谭溪月眼睛一涩, 把怀里的小人儿搂紧, “妈妈也最爱最爱乖宝。”   陆峥将母女俩抱到怀里, 抵在她耳边, 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道, “猫猫,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我爱你。”   谭溪月也回抱住他。   大雨过后的阳光穿过云朵, 笼罩在三个人身上, 一如乖宝出生的那个清晨, 她在昏昏沉沉中醒来, 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抱着乖宝, 俯身下来, 贴在她耳边, 也说了同样的话。   她也该谢谢他的。   她曾一度以为她的世界只剩大雨滂沱, 是他把阳光带给了她。 第55章 番外七   小七月生于盛夏, 却和妈妈一样, 偏爱凛冬。   她最喜欢下雪天, 比鹅毛还要大的雪花洋洋洒洒地天上飘着, 一下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醒来, 一开门,入目都是银装素裹的白色, 就像妈妈给她讲的书中的童话世界。   爸爸做什么事情都好厉害的, 他会种好多漂亮的花, 会做好多好吃的, 也会做好漂亮的小房子给她的小玩偶住, 他还会堆各种各样的雪人, 有小鸭子, 有小狗, 还有小猫。   爸爸堆出来的小猫最漂亮, 爸爸说小猫是妈妈,小七月不明白, 小猫怎么会是妈妈, 她跑去屋里问妈妈,妈妈还在睡觉, 妈妈睡觉的时候也是漂亮的, 堆在枕头上的头发又黑又亮, 像是她吃过的黑芝麻, 皮肤白白的, 粉粉的, 比姥姥给她做的桃子果冻还要滑。   小七月趴在床前, 小手托腮, 屏着呼吸, 仔细看着妈妈, 妈妈好像在笑哎, 妈妈应该是在做什么美梦吧, 肯定是梦到了她和爸爸。   她要去告诉爸爸, 妈妈做梦梦到他们了, 她翘在半空中的小腿刚落回地面, 想到什么, 又重新翘起来, 挪着身子往前凑了凑, 她得先亲亲妈妈, 她要轻轻地亲, 不能把妈妈弄醒。   她亲了亲妈妈, 正要离开, 就被妈妈给抱住了, 小七月尖叫一声, 大笑起来, “妈妈, 你在偷偷装睡! ”   谭溪月托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 “我们乖宝真厉害, 竟然让你给发现了。”   小七月笑得更大声, 她捧起妈妈的脸, 又使劲亲了两下, 谭溪月也捧着她的脸回亲她, 小七月笑个不停, 母女两人在床上闹得滚成一团。   院子里的陆峥听到屋内传出来的笑声, 暂时没了堆雪人的心思, 他起身进屋, 只站在门口, 边看着床上人的打闹, 边把有些凉的手放在暖气上慢慢地暖着。   小七月看到爸爸进来, 才想起自己来找妈妈是做什么的, 她翻一个身, 凑到妈妈耳边小声嘀咕,“妈妈, 爸爸说你是小猫。”   谭溪月脸一红, 斜斜地睨门口的人一眼, 她都说了不许在乖宝面前叫她猫猫。   陆峥挑眉回看她, 他也没有叫她猫猫, 他只是说她是只小猫。   谭溪月都想拿枕头砸他了。   小七月搂着妈妈的脖子问, “妈妈, 爸爸为什么说你是小猫?”   谭溪月想了想, 回道, “可能是因为妈妈喜欢吃鱼。”   小七月眼睛一亮, “我也爱吃鱼, 那我就是小小猫。”   谭溪点点她的小鼻子, “那我们小乖宝一定是最可爱的小小猫。”   小七月蹭着妈妈的颈窝笑, 她也觉得小小猫好可爱, 她又好奇地问, “那爸爸是什么? ”   小朋友现在正处于好奇心爆棚的时候, 每天都有十万个为什么, 谭溪月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小七月把手举得高高的, “我知道爸爸是什么了! ”   陆峥手上的凉被暖气给焐没了, 他走到床边, 屈膝半蹲, 温声道, “爸爸是什么?”   小七月大声道, “爸爸是狗狗。”   陆峥一顿, 谭溪月没忍住, 笑了出来, 被子底下, 陆峥攥住她的手, 警告似的捏了捏, 谭溪月好不容易忍下笑, 柔声问怀里的小人儿, “爸爸为什么是狗狗? ”   小七月认真回, “因为爸爸要守护我们的家, 要守护妈妈和乖宝, 跟狗狗一样。”   谭溪月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内心柔软成水。   陆峥轻抚上闺女柔软的头发, 目光温柔, “我们乖宝真聪明。”   小七月弯眼笑, 不过她还没有说完, 她又道, “还因为妈妈最喜欢狗狗。”   这下轮到谭溪月顿住, 陆峥扬唇笑开了, 他攥紧被子里往外挣的手, 俯下身, 亲了亲小家伙红彤彤的脸蛋儿, 这就叫知母莫若女。   小七月笑得更甜, “爸爸也亲亲妈妈。”   陆峥笑着应好, 小七月咯咯地笑着, 又赶紧闭上眼, 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忽闪着, 谭溪月暗暗地掐他的手, 不让他亲, 陆峥虚捂上小七月的眼睛, 倾身过去, 咬上她的唇角亲了亲, 却不离开, 拿漆黑的眸子瞧着她, 眸底浸满了笑, 谭溪月耳根起热, 屈肘顶他, 两人无声的纠缠, 最终还是谭溪月认了输, 搂上他的脖子, 也亲了亲他, 陆峥得了逞, 才放开她。   谭溪月气不过, 红着脸一脚踹过去, 陆峥气定神闲地握住她的小腿, 若有似无地摩挲上她的踝骨, 昨晚的一些画面从她脑子里闪过, 谭溪月腿上一软, 瘫倒回床上, 她把烧着的脸藏到小七月的肚子上, 搂着她闷声道, “乖宝, 妈妈好饿, 肚子都在叫。”   小七月又赶紧睁开了眼, 小手摸上妈妈的肚子, 轻轻揉了揉, 转头看爸爸, “爸爸, 妈妈饿了,爸爸去给妈妈煮小馄饨吃好不好, 把我给妈妈包的那个也要煮上。”   谭溪月抬起头, 捧着她的小脸儿惊喜道, “我们乖宝都会包小馄饨了呀。”   小七月眼睛亮晶晶的, “爸爸教我的, 我专门给妈妈包的, ”她说完有些兴奋地催爸爸, “爸爸快去, 妈妈要吃乖宝包的小馄饨。”   谭溪月躺在女儿身旁, 柔柔道, “爸爸快去呀, 我要吃乖宝包的小馄饨。”   陆峥眸光一深。   谭溪月扬眉挑衅, 反正他现在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拿她怎么样。   陆峥勾唇缓缓笑开, 他揉上女儿的小卷毛, 话是对旁边的人说的, 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 “你等着。”   等着什么?   等着煮好的小馄饨, 亦或是, 又一次天黑之后的其他。   谭溪月佯装听不懂, 俯下身小声和小七月商量待会儿去星星姐姐家要穿的衣服, 陆峥唇角的笑加深, 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泛红的耳朵, 女儿一害羞, 耳朵也会红, 这点随了她。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 也是小星星的生日, 刘长峰刚刚当爹一个月, 正是兴奋又激动的时候,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到他家小星星面前, 他白天陪着媳妇儿和闺女游山玩水, 晚上电话遥控自己的老爹和老娘, 不眠不休一个星期, 给小星星策划出了一场生日宴, 邀请了小星星所有的好朋友出席, 小七月排在首位。   星星姐姐的生日, 小七月相当重视, 她穿上了她最喜欢的小兔子衣服, 又让妈妈给她扎了个最漂亮的小辫子, 抱上在爸爸的帮助下给星星姐姐做的生日礼物, 爸爸开着车, 带着她和妈妈, 早早地来到了星星姐姐的新家。   谭溪月本来说不用他送, 越到年根底下, 他越忙, 每天各种饭局应酬不断, 今天也不例外, 但他说今天的饭局他晚去会儿也没事儿, 谭溪月知道他非要跟过来是做什么。   昨天晚上一个电话打到了家里, 是找乖宝的, 自称是“顾一衡”, 星星的同学, 乖宝抱着电话一口一个“一衡哥哥”地叫, 差点没把她爹给叫心塞。   谭溪月笑他, 小乖宝才三岁多点, 他这个当爹的现在就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未免想太多, 小心思虑过重, 未老先衰, 就因为说了一个“未老先衰”, 他把她给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 让她清楚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就是思虑再重, 也不会有未老先衰的一丁点可能。   所以他想当司机送她娘俩就让他送吧, 反正她身上是连开车的劲儿都没有, 要不是今天是小星星的生日, 她肯定就带着乖宝待在家里不出门了。   刘长峰站在门口, 远远地看到他陆哥的车过来, 忙小跑着上前迎了几步, 小星星听到车声, 也蹬蹬地跑出了屋, 周晓玉紧随其后。   周晓玉和刘长峰婚礼后的第二天, 一家人就出去玩儿了, 刘长峰带着媳妇儿和闺女从北转到南,整整在外面玩了一个月, 昨天晚上才到家。   小七月一个月没见她星星姐姐, 早就想得不行了, 陆峥抱她下车, 脚刚着地, 人已经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叫着“星星姐姐”, 小星星也大步跑着朝小七月奔过来, 一边跑着还一边叫着“小七妹妹”。   这个画面太有戏剧性, 谭溪月和周晓玉都不禁笑出声, 刘长峰更是高兴, 他虽然结婚是最晚的,但陆哥的宝贝闺女得叫他宝贝闺女“姐姐”, 每当一想到这个事实, 他都觉得他的肩膀要往上耸两分。   他挺了挺肩, 语气里难掩得意, “陆哥, 你家小七月和我家小星星比亲姐俩还要亲, 在外面这一个月, 星星没有一天是不念叨她小七妹妹的。”   刘长峰把重音放在“妹妹”两个字上。   他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陆峥, 陆峥懒得搭理他,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星星的同学里有一个叫顾一衡的, 今天也会来? ”   刘长峰听出了他陆哥语气里透着的不同寻常的严肃, 如果细听, 还能听出些带着冰渣的寒意, 他也立刻严肃下来, “对, 他会来, 他是星星的同学, 他怎么了? 欺负小七月了? !”   陆哥不只救了他的命, 还拯救了他整个人生, 嫂子是他和晓玉的半个媒人, 还是他们的证婚人,小七月又是婚礼上的小花童, 这一家子都是他的恩人, 谁要是敢欺负小七月, 他刘长峰第一个不干。   刘长峰拳头都攥起来了, 一副要找人干仗的架势。   陆峥冷冷地“啧”他一声, 先说, “我闺女哪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 又道, “等那个叫顾一衡的来了, 你告诉我。”   刘长峰都被他陆哥给弄懵了, 没有欺负小七月的话, 那一个六岁多点儿的小屁孩儿能跟他陆哥有什么深仇大怨。   陆峥看一眼不远处可可爱爱的宝贝闺女, 眉头不自觉拢起。   小七月不知道她爹内心深处的担忧, 她和星星姐姐说说笑笑的聊得好开心, 说到高兴的地方, 小辫子都要跟着晃两晃。   谭溪月和周晓玉说着话, 余光里瞟到他眉头紧皱的神情, 不由地又想笑, 他现在就是这样一副老父亲操心的样子, 以后乖宝要是带男朋友回来, 她都想象不出他那个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陆峥捕捉到她目光里的打趣, 拿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一下她, 让她最好赶快收起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谭溪月笑容更深, 他都快长在她心里了, 她在想什么好像都瞒不过他。   又有车进来, 周晓玉和刘长峰去迎人。   谭溪月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 陆峥握上她的手, 使劲攥了攥, 谭溪月屈指蹭蹭他的掌心, 小声道, “放轻松些, 你不是说乖宝像我, 所以她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 就像我能遇到你一样。”   她仰起头, 认真看他, “你说呢?”   陆峥心头一动, 看着她的眼睛, 低声道, “你就会哄我。”   谭溪月笑得眉眼弯弯, 声音更小, “我真的就只会哄你, 别人我都不哄的。”   陆峥眸光渐重, 谭溪月轻轻踢他一下, 甩开他的手, 走去迎刚从车上下来的春玲和她家小豆丁,朱翠翠和易然的车也紧随其后地到了, 没两分钟, 谭溪川一家也到了。   院子里多了许多小朋友, 一下子热闹起来。   几家中就朱翠翠和易然还没有小朋友, 两个人都还不着急, 一心都在奔事业, 吴明谦没孩子, 前年生了一场大病, 不宜过度操劳, 所以玩具厂让朱翠翠接手了, 当了厂长的朱翠翠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却很踏实, 也很开心, 她喜欢这种忙碌的生活。   前几年, 她还一心想要往外走, 觉得小镇的天地太小了, 外面的世界才有她想要的那种轰轰烈烈的精彩, 可自从接手了玩具厂, 她才发现, 她要是能带着他们玩具厂里生产出的玩具, 走出他们小镇, 他们县, 他们省, 最后再像陆大老板一样, 把生意做出国, 做到全世界去, 这种轰轰烈烈的生活好像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在陆大老板身上, 朱翠翠深深地领悟了一个道理, 你生活的天地要是很小的话, 没关系, 你内心的天地可以很大很大, 你要敢想, 还要敢做, 那么终有一天, 你会闯荡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辽阔世界。   有陆大老板这个领头羊做表率, 他们全镇甚至全县大大小小的工厂企业都有一种铆足力气往前奔的劲头, 她去外地谈生意, 别人一听到她是从清水镇来的, 都会竖起大拇指, 他们镇这几年的发展都是有目共睹的。   怕是镇上的人谁都没能想到, 当初那个人见人怕, 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小哑巴, 能有这样一番作为。朱翠翠琢磨着年后什么时候, 要是陆大老板时间方便的话, 能不能邀请他去他们玩具厂视察一趟, 以陆老板的眼界和洞察力, 肯定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厂现有的问题和局限性。   朱翠翠刚想和溪月姐提一嘴这件事儿,就看到她溪月姐的视线转到了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小男孩儿身上, 小男孩儿长得唇红齿白的, 漂亮极了。   谭溪月见过顾一衡两次, 小男孩儿不像闹闹和小豆丁那么闹腾, 安安静静的, 才六七岁, 言语间就能看出一股小大人儿的稳重劲儿, 也不怪小七月会格外喜欢他。   小七月看到顾一衡来了, 眼睛一亮, 高兴地冲他招手, “一衡哥哥! ”   不远处, 正在听刘永文和应老板说话的陆峥听到这一声, 眼锋一转, 凌厉的目光直直地落到了那个小男孩身上。   刘长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马后炮似的凑到他陆哥身边嘀咕, “哥, 那小子就是顾一衡, 长得怪好看的, 跟个小姑娘似的, 可招小姑娘喜欢了, 星星班上的小女生都抢着和他做同桌。”   陆峥横他一眼, 刘长峰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小七月一手拉着星星姐姐, 一手拉着一衡哥哥, 一蹦一跳地说着什么, 陆峥看着闺女脸上灿烂的笑, 再看着那只一直是他拉着的小手, 现在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给握着, 他眉头几乎都要拧起来。   谭溪川看到这一幕, 眉头也是一皱, 完了, 他妹夫哥要被臭小子掏家了, 他弯腰凑到儿子耳朵旁, “闹闹, 快去, 把你妹妹的手拉过来, 你这个当哥哥的在外面要知道保护妹妹, 知道不?”   闹闹正和小豆丁打雪仗打得高兴, 顺着爸爸的视线抬眼一看, 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扔下手里的雪球, 小跑着过去, “一衡哥哥! ”   谭溪川无奈抚额, 他家这个闹腾小子就是个妥妥的小叛徒。   陆峥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提步要往前, 谭溪月走过去, 截住他的脚步, 小声说, “你不许管, 小朋友之间的感情多纯碎啊, 是你这个当爹的想太多, 再说青梅竹马多好, 我最喜欢青梅竹马。”   陆峥闻言一顿, 偏头看她, 语气逐渐变得危险, “原来你最喜欢青梅竹马?”   谭溪月自知失言, 牙齿咬住舌尖, 可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 她迎上他的目光, 眼底藏着狡黠,“我不能喜欢青梅竹马吗? ”   陆峥钳住她的手腕, 冷眼睨她, 食指扣着她跳动的脉搏, 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你当然可以喜欢青梅竹马。”   嗓音很缓, 又沉。   一听就能听出这话说得有多违心, 谭溪月还想继续逗逗他, 那边沈雅萍兴奋地招手让她过去, 谭溪月便顾不得他了, 只是脚步还没迈出去, 又被他拽回来。   谭溪月看他, 陆峥也盯着她。   半晌, 他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等晚上回去, 你再跟我好好说说你到底有多喜欢青梅竹马。”   谭溪月被他看得心跳漏跳一拍, 不过面上犹自镇定, 她回道, “好啊, 我等着你回来。”   今天的饭局很重要, 肯定不会早早地结束, 等他回来她早就和乖宝睡着了, 她才不怕他。   陆峥冷笑, 谭溪月踩他一脚, 挣开他的手, 快步走开了, 他就不是一个好人, 她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刘长峰看人都到齐了, 赶紧招呼大家一起先照张相, 要不待会儿他陆哥就走了, 这么珍贵的时刻, 他得用他新买的照相机记录下来才行。   小七月和星星一听说要照相, 叫着小朋友们站成一排, 几个妈妈商量着各自站在自家小朋友的后面。   朱翠翠拉着她溪月姐的手站在了小七月身后, 小七月一回头, 看到妈妈和干妈站在她身后, 甜甜地笑起来, 谭溪月拉拉她的小辫子。   走过来的陆峥, 看到冬日暖阳下, 母女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容, 眼里也浮出些温暖的笑, 连带着看小七月左边站着的那个臭小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周晓玉则是挽着婆婆成素芬的胳膊站到了星星身后, 镇上的人对周晓玉能嫁进刘家这件事很不理解, 虽说刘成峰之前实在是不成气候吧, 但这些年一直跟着陆峥干, 性子越来越沉稳, 做事也越来越有章程, 现在又是陆大老板手下的核心人物之一, 这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 再加上刘家的家世门楣摆在那儿, 刘长峰不说娶个大家闺秀, 至少也得是个小家碧玉吧。   那周晓玉离婚了不说, 还带着个孩子, 关键是还比刘成峰大三岁, 虽说女大三抱金砖, 但也不是这么个抱法呀。   要说成素芬为什么能认下周晓玉这个儿媳妇, 原因很简单, 你看她儿子现在, 利落清爽的短发,脖子里常年不摘的大金链子不见了, 衣柜里都快堆成堆的花衬衫也全都送人了, 只剩灰白黑这种简单低调的颜色, 越是简单的颜色, 越能衬托出一个男人的气质。   就冲周晓玉能把她儿子那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审美眼光给掰正, 成素芬简直都要双手欢迎周晓玉当她儿媳妇了, 再说大家闺秀也好, 小家碧玉也好, 都没有自己的儿子喜欢来得重要, 日子是他们小两口过, 他们当父母的要是插手太多, 到头来没准儿还得落埋怨, 何必做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更何况小星星被教养得那么好, 又乖巧又懂事, 可见她这个当妈的不是个坏的, 而且周晓玉跟溪月关系又好, 她最喜欢溪月了, 能跟溪月处到一起的人, 性子绝对错不了。   性子好这点, 是成素芬最看重的, 这个家能不能过好, 女主人是最重要的, 要是娶个不明白事理, 只会里外挑唆, 招惹是非的人进门, 那这个家迟早得散了架, 离走下坡路也不远了, 所以不管外人怎么说, 周晓玉在成素芬这儿是个百分百满意的儿媳妇。   刘永文这个当爹的呢, 这几年生怕刘长峰最后砸在自己手里, 只要有人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儿子,哪怕是让刘长峰去做倒插门, 刘永文也愿意给上双倍的彩礼, 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的说道, 听到他耳朵里, 就跟放屁没两样儿, 他们家娶儿媳妇, 跟他们有个毛的关系, 自己家的事儿还整不明白呢, 还想管他家的事儿, 反正谁要是敢把周晓玉这个儿媳妇的闲话说到他跟前, 他张嘴就能给他撅回去, 他可不管谁是谁。   有公公婆婆护在前, 刘长峰又把小星星看得比亲闺女还重, 她现在又是服装厂的销售经理, 自己挣钱自己花, 腰杆挺得比谁都硬, 周晓玉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能把日子过到这一步, 她以为她要在泥潭里一直陷下去了, 是溪月拉了她一把, 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溪月是她这辈子最感激的人。   周晓玉看向谭溪月, 谭溪月也看她, 微微笑着, 周晓玉也展颜笑开。   朱翠翠一手握紧溪月姐, 一手握紧晓玉姐, 不知道怎么的,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眼眶也有些泛潮。   春玲扬声道,“大家可要笑得好看点儿, 这照片得留到二三十年后让咱们孙子孙女看呢。”   沈雅萍回, “老天爷可得保佑我以后能得个小孙女, 老谭家的根儿适合生女儿, 生儿子可太闹腾了, 我可不想将来我儿媳妇受我的罪。”   谭溪川刚要说什么, 再看一眼前排他那宝贝儿子还在和小豆丁闹得鸡飞狗跳, 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确实还是生女儿好。   冯远和易然被他谭家大哥的一脸苦相给逗笑, 刘长峰调好照相机, 嘴里倒数着数字, 匆匆忙忙跑回自己媳妇儿身边, 结果跑得太急, 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栽个狗吃屎, 又被周晓玉一把拽住, 将将拉了回来, 但是头顶碰到了旁边的冬青, 头发上沾到了不少雪, 连眉毛和鼻子上都沾了些, 活像个白头翁。   大家看到刘长峰这个耍活宝的样子, 哄堂大笑开, 第一排的小朋友笑得最欢实, 小七月和小星星捂着嘴, 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谭溪月没忍住, 也笑起来, 她的手被人攥了下, 谭溪月回过头, 他就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 眉眼也含笑。   就像不管在什么时候, 只要她回头, 就能看到他。   照片在这一刻定格。 阿 团 今 天 睡 醒 了吗 整理   这张照片几经周转, 最终到了程屹远手里, 夕阳西下, 血色的红霞染红了半边天, 程屹远坐在半明半暗的落地窗前, 仔细看着照片里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 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流下两行泪。   日落西山, 一切都悔之晚矣。   热热闹闹的生日宴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结束, 小七月回到家, 洗完澡, 兴奋劲儿还没下去 , 在床上蹦着想要试穿舅妈给她新做的裙子。   沈雅萍每年都不落,过年的时候会给姐妹几个亲手做一套新衣服, 现在又加上了几个小朋友。   小七月最喜欢舅妈做的衣服了, 舅妈做的衣服都好漂亮的, 谭溪月看她这个兴奋劲儿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下不去, 她想穿就给她穿。   樱桃红的小裙子, 再加上白色的小长腿袜, 谭溪月又给她梳了个公主头, 别上她最喜欢的小发卡, 小七月跑到镜子前, 美美地照了会儿镜子, 又蹬蹬地跑回来, 拉着妈妈的手轻轻地晃, “妈妈,你也穿上你的新衣服。”   谭溪月对女儿的撒娇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她也拿出了嫂子给她做的新衣服, 同色系的樱桃红, 掐腰旗袍的款式。   沈雅萍最了解她这个小姑子的身材, 谭溪月生完宝宝后, 月子做得好, 身体恢复得很快, 腰身还是跟以前一样纤柔, 胸围和臀围又长了些, 身材比以前还要好, 穿这种长身旗袍最好看。   小七月仰头看着妈妈, 情不自禁地“哇”一声, “妈妈, 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妈妈。”   谭溪月弯腰把她抱起来, 亲亲她的小鼻子, “我们乖宝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乖宝。”   小七月搂住妈妈的脖子, 害羞又开心地笑了。   母女俩又拿着相机摆弄了会儿, 小七月窝在妈妈怀里, 闻着妈妈身上甜甜奶奶的香味儿, 眼皮渐渐撑不住困意, 慢慢睡了过去。   谭溪月轻抚着她的头发, 等她完全睡熟了, 才把她抱到小床上, 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下身上的衣服, 又给她掩好被子, 低下头, 亲了亲她胖乎乎的脸蛋儿, 她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她家的小乖宝。   他总说乖宝像她, 其实乖宝睡着的时候, 眉眼里也能看出几分他的影子, 这是老天爷给她和他的最好的礼物, 什么都比不了。   谭溪月又看了女儿好一会儿, 才起身去洗澡间, 刚才只给乖宝洗了澡, 她还没洗。   旗袍上的扣子有两颗是乖宝给她系的, 不知道卡在了哪儿, 她怎么也解不开,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   洗澡间半掩的门被推开, 谭溪月抬眼看过去, 目光交错上, 他眸色很深, 应该是喝了些酒, 他喝酒不上脸, 就算是喝多了, 人也能保持清醒, 她哥说再没见过比他酒品更好的人, 谭溪月想反驳却又没法反驳, 她也承认, 他酒品确实很好, 就是仗着自己喝醉了, 比平常能折腾出更多的花样儿来。   谭溪月现在不想理他, 以免招惹上了他, 到头来他还把罪名赖到她头上, 说她撩拨了他, 他之前不是没干过这种厚颜无耻的事儿。   陆峥懒懒地半倚着墙, 也不说话, 只拿沉沉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   安静的空气里慢慢生出黏稠的胶着, 谭溪月被他看得心里起了躁, 手指发紧, 扣子更是解不开,她一眼乜过去, 咕哝道, “喝了酒还不去泡杯蜂蜜水喝, 在这儿看我干嘛?”   陆峥勾眉一笑, 走到她跟前, 谭溪月要往后退, 他直接箍住她的腰, 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你还没跟我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青梅竹马? ”   谭溪月不说, 她现在挑衅他就是自寻死路。   陆峥也不逼他,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 慢慢划过柔软的起伏, 谭溪月呼吸一重, 他的指尖也慢慢加重力道, 他钳她钳得紧, 她根本躲不开他的手。   谭溪月受不住他这样慢条斯理的磋磨, 她也不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反正他今晚也没打算放过她, 既然他不让她好受, 那他也别想好过。   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踮脚凑到他的耳边, 小声道, “陆峥哥哥, 你先帮我解扣子吧, 我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你帮我解开我再告诉你。”   空气里凝结了一瞬, 紧接着有什么被扯断, 圆滚滚的扣子一颗两颗滚砸到湿漉漉的地面上, 没多久, 娇柔的轻哼混杂着压抑的粗喘, 在紧闭的浴室里散开, 一石激荡起的何止是千层浪。   谭溪月一晚上几乎都怎么合上眼, 第二天睡到了下午, 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也就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能给她提提神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儿, 往年的年夜饭, 顾慧英是掌勺的大厨, 今年她全都撒手了, 谭溪月和沈雅萍包饺子, 陆峥炒菜, 谭溪川是那个打下手的烧火小弟, 虽然家里有燃气, 但炒菜炖菜还是用柴火烧大铁锅做出来的好吃。   小七月和闹闹在院子里待不住, 顾慧英领着他俩到胡同里玩了, 胡同里坐着些唠闲天的老大爷老大娘, 看到小七月和闹闹都稀罕得不行, 闹闹再调皮捣蛋, 见了长辈也是有礼貌的, 小七月又乖巧嘴又甜, 兄妹两人左一句吉祥话, 右一句新年好, 把这些大爷大娘们逗得都合不拢嘴。   有人心里禁不住嘀咕一句, 自从谭家闺女和那哑巴结了婚, 把老谭家的风水整个都给改了, 谁能想到几年前还穷得叮当响的老谭家, 如今这日子能红火成这样, 这两个小辈儿一看也是两颗好苗子,将来肯定也错不了, 这谭家以后可不是他们能攀得上的喽。   一个尖脸的老太太拉着小七月的手问, “你娘是不是还在念书啊?”   小七月奶声奶气地回, “我妈妈在读博士。”   尖脸老太太瞅一眼顾慧英, 笑着道, “小月儿这书读了可有好些年了, 感觉一直都读不完似的,这女人家啊, 读那么多书也没用, 陆峥那么有本事, 我看她现在只在家里专心带小闺闺就挺好的。”   她话还没说完, 就直接被顾慧英给打断了, 她从那老太太手里拉过小七月的手, 不咸不淡地回道, “您这话可就不对了, 什么叫女人家读那么多书没用, 我闺女要是没念书, 那陆峥在国外的生意, 谁帮着给他操持? 读硕士也好, 博士也好, 都是她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的, 她喜欢读多少年就读多少年, 陆峥都双手双脚地支持, 我们这些整天除了吃饭就没事儿干的老太太就不替人家小两口操那个心了。”   小七月听得似懂非懂, 但她觉得姥姥说得很有道理, 她使劲点点头, “姥姥说得对。”   顾慧英和其他人都被小七月这句话给逗笑了。   那个尖嘴小老太太也讪讪地笑了两声。   闹闹终于将嘴里粘牙的牛轧糖咽下去, 他紧跟着妹妹的话, 挺着胸脯开口道, “小姑读完博士以后就可以教别人念书了, 我妈妈说我小姑将来可是要当教授的, 就是我小姑父见了, 也得叫我小姑一声谭教授。”   小七月知道教授是什么意思, 爸爸也说妈妈以后是要当教授的, 她牵上哥哥黏糊糊的小手, 也挺着胸脯道, “哥哥说得更对!”   大家伙笑得更厉害了, 顾慧英揉揉这两个小人儿的头发, 也笑得不行, 这可真是两个小活宝。   谭溪月听着胡同里热闹的笑声, 又稍微精神了些, 沈雅萍看她困成这样, 拿胳膊悄悄拱拱她, 虽然没说话, 但戏谑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谭溪月红着耳朵, 拿勺子舀起一块儿案头的碗里放着的黄桃罐头, 塞到了沈雅萍嘴里, 让她没事儿不要多想。   沈雅萍慢慢地吃着罐头, 笑得愈发暧昧。   灶台旁的谭溪川吃了一块儿刚出锅的红烧肉, 咋咋呼呼地叫起来, “我去, 妹夫哥, 你这厨艺是越来越好了, 比我去的那什么五星级酒店做得都要好。”   沈雅萍被谭溪川突然起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半块儿黄桃她都没来得及嚼, 直接顺着嗓子给滑了下去, 给她噎够呛, 再听到那句“我去”, 她捡起案板上的一个面剂子朝他砸了过去, 她都说了多少遍了, 不许他再说这个词儿, 闹闹现在都学会了。   谭溪川被媳妇儿砸得正中后脑勺, 嗷呜地叫起来, 一个面剂子能砸多疼, 但他嗷呜的那声, 跟头上破了个血窟窿似的, 气得沈雅萍拎起板凳要砸过去了, 谭溪川一迈腿, 从院子里跑出去找他娘了,他要去跟他娘告状。   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 沈雅萍不耐烦再搭理他, 拍拍手上的面粉, 起身去接电话了。   陆峥端着个碗走过来, 坐到谭溪月旁边, 夹起一块儿刚出锅的红烧肉, 吹了吹, 等不太烫了, 递到她嘴边。   谭溪月抿嘴不吃, 也不和他说话。   陆峥低声道, “还气呢? 昨晚可是你说的要我给你解扣子。”   谭溪月气恼道, “我说是让你解开, 没让你……”   她也不是气他别的, 嫂子给她新做的衣服, 本来是要大年初一穿的, 他直接给她撕了个稀碎,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嫂子解释。   陆峥故意逗她, “没让我什么? ”   谭溪月拿起擀面杖要砸他的手, 但到底没舍得使多大劲儿, 风声大雨点小, 最后擀面杖落到他手上跟挠痒痒差不多, 她又气自己的不舍得, 他昨天晚上对她可没半点儿不舍得。   陆峥再凑近她一些, “你要是还觉得气的话, 要不罚我今天晚上让你撕我的衣服怎么样, 我保证一点儿都不动, 乖乖地配合你, 你想怎么撕就怎么撕。”   他话音刚落地, 谭溪月面无表情地伸出脚, 直接跺到了他的鞋上, 陆峥闷哼一声, 筷子里夹着的红烧肉又掉回了碗里。   活该, 疼死他, 对付他这种坏人, 她有什么不舍得的。   一直到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吃完, 陆峥脚上的疼劲儿都还没下去, 谭溪月踹了他一脚, 把自己心里的气也给踹出来了, 昨晚的事情, 要真论起来, 她也有责任, 谁让她招惹他叫了一声“陆峥哥哥”,他这个人本来就禁不起半点招惹。   谭溪月吃完年夜饭, 反倒来了精神, 小七月更是精神, 一直到十一多了, 都半点不困。   星星姐姐说, 明年是千禧年, 她不知道千禧年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今晚的十二点是很重要的一刻就对了, 她要陪着爸爸妈妈守岁, 迎接千禧年的到来。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小七月趴在茶几上, 忙着和爸爸一起叠红包, 她明天要去给闹闹哥哥, 星星姐姐, 还有豆丁哥哥, 一衡哥哥拜年, 她要把她最喜欢的糖果包在红包里, 明天送给他们。   谭溪月洗完澡出来, 边擦着头发, 边回复手机里发过来的拜年信息。   陆峥递给小七月一张叠起来的红纸, 温声哄她, “乖宝, 帮爸爸把这个去送给妈妈。”   小七月最喜欢当小信使了, 她高兴地说好, 从茶几上出溜下来, 拿着那张红纸几步跑到妈妈跟前, “妈妈, 爸爸给你的。”   谭溪月放下手机, 蹲下身, 接过红纸, 又搂过闺女亲亲她, “谢谢乖宝。”   小七月靠在妈妈肩上, 兴奋道, “妈妈, 你快打开看看爸爸给你写了什么。”   谭溪月只看到红纸背面的黑字, 心头已经有些泛热, 他总喜欢出其不意地写这些东西给她。   她慢慢打开红纸。   【第八封情书】   【猫猫, 一年又结束了, 这是我们结婚的第八个年头, 我爱你却不只八年,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我很期待接下来属于我们的每一个八年】   谭溪月眼眶有些禁不住的湿。   小七月抚抚妈妈的眼角, 软软地问, “妈妈, 爸爸写了什么呀? ”   陆峥走过来, 也半蹲下身, 和小七月视线平行, 认真回她, “爸爸写的是, 爸爸爱妈妈, 一年比一年更爱。”   小七月搂上妈妈的肩膀, “我也爱妈妈, 等我以后会写字了, 我也把我的爱写给妈妈看。”   谭溪月抱紧她, 笑着应好, 陆峥伸手将母女两人揽到怀里。   外面的鞭炮声由远及近, 越来越响, 窗外的夜空绽放起漫天的烟花。   小七月看一眼墙上的表, 马上要指向十二点了, 她拍拍爸爸的肩膀, “爸爸, 我们也快去放烟花, 要十二点了。”   陆峥直接一手托着一个, 将一大一小全都抱起来, “走, 去放烟花。”   小七月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 咯咯地笑起来, “妈妈, 要过年啦! ”   谭溪月倾身过去, 亲亲她的乖宝, 又虚捂上乖宝的眼睛, 也亲亲他。   是啊, 又要过年了。   旧年终, 新年始, 她和他携手从一个世纪迈进了另一个世纪。   往后余生, 年年岁岁, 他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至终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